第16章 海局
忒休斯的行動力向來頗得上級賞識,但反過來,他這種一言不合就開幹的果決,經常把身邊的人逼瘋。
不僅僅對紐特這種溫吞型的人來說是這樣,哪怕對帕西瓦爾這種辦事已經算幹脆利索的人而言,有時也太過逼仄了。
紐特給忒休斯信的第二天是周末,紐特睡到了中午才起床。而當他坐在餐桌旁想着等會怎麽面對哥哥一系列的盤問時,他卻看到了忒休斯留給他的一張便條。
便條上只有一行簡單的交代——“我去紐約了。”
忒休斯能去紐約也算是一個巧合。雖然他經常公派出國,但這一回一開始他是拒絕的。原因很簡單——他覺得好累,他才剛長途跋涉回來,想在倫敦待幾個月,養精蓄銳了再出差。
可誰知道剛拒絕沒兩天,紐特就把那封含義暧昧的信擺在了自己面前。忒休斯一大早便回到部裏,當即反悔自己之前的決定,轉而把公派任務接下。
結果紐特匆匆忙忙告知帕西瓦爾自家哥哥已經啓程的信,沒過多久,便和忒休斯本人同一時間到達老宅。
忒休斯看着自家貓頭鷹在防護咒外頭瞎轉悠,幹脆把它招下來。見着是紐特的親筆,他便拆了信看一遍,然後随手撕掉,丢進了垃圾桶。
反正他本人都來了,那帕西瓦爾看不看這封信也一個樣。
所以帕西瓦爾對忒休斯的來訪措手不及。何況忒休斯習慣了一聲不吭在一個隐蔽的角落蹲守于老宅的防護咒外,這使得帕西瓦爾與克雷登斯吻別的場景被忒休斯一覽無遺。
不僅如此,忒休斯還毫無顧忌地、毫不識趣地從蹲守地點走出來,對着還貼在一起的兩人大聲地道——“帕西瓦爾,我有話要問你。”
帕西瓦爾一不留神,差點把克雷登斯的嘴唇咬破了。
克雷登斯也吓了一跳,雙腿一軟直接縮進帕西瓦爾身後。
正當帕西瓦爾想對不速之客使出防禦咒時,忒休斯卻搶了個先。在前者看清來客面容之際,反而利索地念出咒語,将帕西瓦爾的魔杖憑空奪了過來。
“……你覺得這樣合适嗎?”帕西瓦爾愣了片刻,強忍心頭的不悅,朝忒休斯走去。
“那要重來一遍嗎?”忒休斯一臉嚴肅,大踏步地迎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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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瓦爾伸出手,忒休斯把魔杖遞過去。
帕西瓦爾把魔杖插回腰間,忒休斯清了清嗓子後退半步。
然後兩人靜默了兩秒,清空剛才無禮魯莽的一切。
接着,忒休斯率先伸出手,對帕西瓦爾道——“好久不見。”
帕西瓦爾和忒休斯已經對抽了五根煙了,克雷登斯坐在一旁覺着有點熏得慌。
在忒休斯抛出了接二連三的問題後,帕西瓦爾只回答了信裏面對紐特說過的。除此之外,什麽多餘的信息都沒給。
然後忒休斯也沉默了。他必須得撬開眼前這個政客的嘴,不管用什麽手段。
于是他把目标鎖定在克雷登斯身上。
他瞥了那個一直不敢擡頭,被嗆到了也不敢咳嗽的年輕人一眼,沉着嗓子道——“克雷登斯,你應該知道些——”
“克雷登斯,出去。”帕西瓦爾打斷了忒休斯,并在煙灰缸裏掐滅了第五個煙頭。
忒休斯卻不吃這套,被打斷後又毫不動搖地把話端接上——“作為帕西瓦爾格雷夫斯的養子兼情人,我相信你——”
“我讓你出去,你聽見沒有,克雷登斯!?”帕西瓦爾微微提高了聲調,瞪了克雷登斯一眼。
忒休斯噴出個鼻音,繼續說——“你知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它的重要程度就像格雷夫斯先生對你而言一樣,所以我必須——”
“克雷登斯!聽不到我的話還是怎麽着?”帕西瓦爾火了,吼了克雷登斯一聲。
克雷登斯極度為難,一邊是他恐懼着的忒休斯斯卡曼德,一邊是他敬畏着的帕西瓦爾格雷夫斯,而他則握着個小茶杯縮在沙發裏,繼續待着也不是,立即離開也不是。不管怎麽做,他似乎都得得罪其中一方。
人生真是艱難,這破日子真不知道怎麽過了。
不過忒休斯還是讓了一步,他歸根結底還是來找帕西瓦爾幫忙,所以适當的讓步是可以的,這有助于帕西瓦爾也讓一步。
何況他壓根沒指望從克雷登斯嘴裏問出點什麽,那孩子看上去就是吼一聲縮三寸的模樣,指不定再多吼兩句,就憑空消失不見了。
所以忒休斯沉默下來。
而在帕西瓦爾第四次對克雷登斯下令之前,克雷登斯也聽出了兩人之間強行達成的共識,輕輕地把茶杯放在桌面,蹑手蹑腳地鑽出了客廳。
等到克雷登斯徹底離開了客廳,帕西瓦爾才轉回來,拉長着一張臉,道——“我說了,我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但這一套忒休斯也不吃,他當即挑明——“我只知道你站在你的立場、朋友的立場、舊識的立場或者事不關己的立場還隐瞞了更多的東西,帕西瓦爾,我了解你,但我也希望你明白,這件事對我真的很重要。”
帕西瓦爾猶疑地盯着忒休斯略帶焦慮的表情,頓了頓,問,“重要到什麽程度?”
“吃不下睡不好。”忒休斯見着帕西瓦爾有動搖的可能,開誠布公地回答,“腦子裏總有奇怪的畫面湧進來,胸口揪着疼,而且越來越嚴重。”
帕西瓦爾的眉心蹙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嚴格來說克雷登斯比他更清楚。或許正如忒休斯自己說的那樣,這件事的重要程度就像自己對克雷登斯一般。而這只能表明——即使忒休斯忘了愛過的人,可他卻沒法忘掉愛着的感覺。
帕西瓦爾點燃了第六根煙。
忒休斯從口袋掏出一包丢給他。那一包煙包裝古怪,看上去像是純手工制造。煙盒上還繪有淡藍色的樣紋,像大海的波浪。
“什麽玩意?”帕西瓦爾拿起煙盒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陌生的煙草味從煙盒中傳來。
“不記得,從我行李箱翻出來的。”忒休斯道,“等我恢複記憶了我就能告訴你了。”
帕西瓦爾猶豫地抽出一根,半天也沒點上。那味道聞着有點危險,好半天他才刺探着問——“這……你抽過嗎?抽了不會有什麽奇怪的生理反應吧?”
“我沒事,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事,”忒休斯聳聳肩,順勢補充——“所以啊,恢複記憶不僅對我重要,對你也很重要。”
與此同時,在巫師街的魔藥店裏,格朗喬伊稍微估算了一下,意識到忒休斯也差不多該來找他了。
如果克魯的藥劑真的有問題,那以今天為标準,前後不過一周的時間,忒休斯的記憶會突然決堤一般湧現。而如果忒休斯在一周之後都沒有動靜,那就只能說明克魯壓根沒動手。那藥劑便是實打實的真藥,忒休斯也将永遠把萊馬洛克遺忘。
魔藥和魔咒不同,魔咒一般都是可以解除的。即便維持的時效再長,只要有法力高強的巫師,仍然可以将之打破和化解。
但如果魔藥足夠強勁,就存在不可逆性。那種傷害是不可能修複的,即便往後用再多的藥物進行修複,也不可能恢複得和當初一模一樣。
克魯是魔藥高手,即便出到外面世界那麽多年,格朗喬伊也未曾見過第二個巫師能有克魯那麽博學的魔藥知識。如果克魯願意,他可以讓服下他藥劑的人,以精準到分秒的時間和精确到某種意外的方式死去。
所以格朗喬伊是相信克魯的。倘若克魯真的在藥劑裏動了手腳,那藥劑起效前的将近兩個月時間裏,他是在給大家留出時間。
于是格朗喬伊很不客氣地,充分地利用了這段時間。
格朗喬伊了解高文的性格,他和老哈爾洛幾乎如出一轍。他把家族的繁榮昌盛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在恐懼着外界巫師的同時卻又看不起外面的人和向往外界的海民。
所以想要從他手裏強取豪奪地帶走萊馬洛克,壓根不可能。這和萊馬洛克願不願意無關,單純只取決于高文的态度。
而讓高文态度轉變的關鍵因素——沒錯,就在于那一塊被極寒之地巫師奪走的桑德利原石。
桑德利原石具有強大的法力,那法力足以與哈爾洛原石抗衡。高文一直都很想要那一份能量,對其的渴望甚至超過了當初對格朗喬伊家原石的執着。
格朗喬伊聽說了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為了解除屍靈造成的禁锢,之前曾經去過一次極寒之地。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兩人仍然生龍活虎,想必行程有驚無險。
那既然如此,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對極寒之地就是有一定了解的。倘若再加上戰鬥英雄的法力,再去極寒之地走一遭也不是沒有可能。
格朗喬伊打算把這一個信息透露給忒休斯,而只要他們願意接受挑戰,格朗喬伊就敢承諾——自己能把萊馬洛克帶出來。
用桑德利家的原石來換取萊馬洛克與忒休斯在一起的機會——即便日後忒休斯對萊馬洛克不好,那高文仍然可以把自家弟弟擄回來。可原石一旦到手了,忒休斯和帕西瓦爾就再沒可能将之從斷崖島取走。
不過格朗喬伊的援助也不光是為了成全兩人,他從來不做不利己的買賣,何況還要冒着出賣斷崖島信息的風險。所以他不會讓忒休斯等人堂而皇之地把石塊交給高文,他需要高文拿另一個石塊來換——那則是格朗喬伊自家的原石。
格朗喬伊因自家原石被哈爾洛家保存而記恨對方很多年了,這始終是西恩心頭的一個結。
他知道他們家只剩他一個了,對原石的保護難以周全。可那畢竟是他家的東西,沒人願意自家的米缸放在別人家裏。
所以即便有朝一日格朗喬伊家的原石被再次奪走或徹底粉碎,那西恩也可以瞑目——他是死在了自己手裏,不是別人手裏。
不過和格朗喬伊預計的不同,忒休斯并沒有和帕西瓦爾一起來找他,而是又過了幾日,帕西瓦爾自己先來了。
與前一次來找格朗喬伊時的氣勢洶洶不同,這一次帕西瓦爾則略顯疲倦和苦悶。他所傳遞的信息正如格朗喬伊猜測的那樣——忒休斯想起了越來越多的東西,甚至能開始回憶萊馬洛克的樣子了。
“他很快就會想起你,”帕西瓦爾說,“我沒法阻止他來這裏,你最好做點準備。”
格朗喬伊則早就做好了準備。
他把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下,而後拿出了一張地圖。那張地圖萊馬洛克也有一份,之前忒休斯見過,不過帕西瓦爾倒是第一次見。
上面标注群島上所有海巫的名字和地點,以及施用法術的情況。先前忒休斯看的時候上頭還有九個家族,而現在卻只剩八個了。标注處關于桑德利的名字已經很淡了,幾乎和紙張的顏色融為一體。
“海巫有九大家族,每個家族都有一塊供給我們法力的原石。現在有一塊石頭遺失了,所以有一個家族快要消逝了。”格朗喬伊把地圖攤開,指着桑德利名字的标注點,對帕西瓦爾道。
“所以……我需要他們家的石頭,有了他們的石頭,領主大概就會放人了。”他小心地窺測了一下帕西瓦爾的表情,輕聲道——“而他家的石頭只有您能将之取來。”
帕西瓦爾盯着那張繪制着四塊分裂島嶼的地圖片刻,好奇地問——“為什麽只有我能取來?”
他和斷崖島毫不相關,之前只從格朗喬伊的嘴裏聽說過這個聚集了海巫的神秘地區。後來即便克雷登斯去了一趟,但整個行程孩子都在迷糊中度過,能給出的信息也寥寥無幾。
但格朗喬伊卻搖搖頭,非常肯定地道——“對,因為現在藏着石頭的地方,只有您去過。而且您安然地回來了……”格朗喬伊撇嘴,兩只手交疊地夾在腋下——“我覺着您還能再去一遍。”
帕西瓦爾皺起眉頭,可他剛想發問,卻恍然大悟,自行找到了答案。
他知道格朗喬伊說的是什麽地方了,那是一個比斷崖島更加神秘、更加遙遠,也更加危險與荒涼的地域。
若不是為了克雷登斯,為了兩個人都有可能的未來,恐怕帕西瓦爾一輩子都不會涉足,也絕對不會在親身經歷了那一份恐懼與無助之後,再去第二次了。
“極寒之地?”聽到帕西瓦爾的轉述,克雷登斯也打了個寒顫。他是跟着帕西瓦爾一起去的,而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寒冷的天地帶給他的一切。
那是一處生界與死界的夾縫。
當他倆搭乘了巫師的快船到達最靠近極寒之地的小島,又徒步走了三天三夜,才找到能通往極寒之地的港口。
在那之後,他們又換乘特殊的渡船,耗時一天一夜,最終方才千辛萬苦地登上那片天空與地面皆為素白的地域。
暫且不說中途他們走了多少彎路,航行時遇到了多大的風暴,到達彼岸之際又花了多長的時間才破除法術的防護,找到下錨的地點,以至于不被那充滿怨恨的護城水吞沒——但這些都還算不上什麽。
對于兩個認定了要拯救對方的人來說,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難。
但當帕西瓦爾總算大海撈針似的打聽到能為克雷登斯解除屍靈封印的巫師在哪裏,并放下自尊,于其面前叩首,在寒風中吹了幾個日夜後,他感覺自己體內有一半的生命已經不再鮮活了。
極寒之地沒有日夜之分,有的只是永遠慘白的天空和永不停歇的狂風。
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就這樣跪在那名極寒巫師的城堡前,跪到後來,即便對方讓他們站起來,他們也根本使不上力氣。
不過他們還是幸運的,他倆沒有遇到之前來紐約造次并幸存下來的寒巫。那個差點要了帕西瓦爾命的牽引者住在極寒之地的另一頭,而那段日子恰逢他帶人進攻斷崖島,錯過了與兩人的相逢。
“我知道那段日子對你不容易。”帕西瓦爾嘆了一口氣,握住克雷登斯的手。
克雷登斯的手在微微發抖。
那段日子确實不容易,無論是跪在雪地裏乞求對方的幫助以至于差點被活活凍死,還是後來浸沒在冰水中盡可能把他的生命排出體外以便更好地解除咒語。
那一切工序,都讓克雷登斯真切地感受到什麽叫靈肉分離。
那裏的時間和空間仿佛是靜止的,而唯一讓他最終能回到自己肉體的動力,唯一牽連着肉體和靈魂的引線,只有他對帕西瓦爾的執着。
有時候他也為這份執着感到恐懼,瑪麗曾告訴他執着将讓情感扭曲。他不希望帕西瓦爾得到的情感是扭曲而病态的,更不希望自己成為對方的負累。
如果說之前他一直依附于帕西瓦爾而存在,那當他從冰窖中醒來,再一次以活人的方式睜開眼睛時,他才算是長成了一個完整的人。
幫助他倆的寒巫說過,行走在生死的縫隙裏,才能看清生死。脫離了肉身的桎梏,才能與肉身貼近。
當時克雷登斯整個腦子迷迷糊糊,什麽都聽不懂。可後來他明白了,這是讓他以一個獨立的、完整的人的形象,從帕西瓦爾的身體裏分離出來。而只有這樣,他才不是依附于對方存在的碎片。
而眼下的忒休斯也是如此。當他一直待在萊馬洛克的身邊,與其朝夕相處,沉淪于彼此的情感之中時,他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對方。
他的感覺是混沌的,因為太過貼近而看不清楚。所以他在萊馬洛克到倫敦時沒感覺出內心的異樣,之後給帕西瓦爾的來信中給說不出真實的情感趨向。
可當一切面臨結束,他必須要作別身邊的人,必須離開并且已經離開,必須遺忘并且已經遺忘——那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對這個人——或嚴格來說這個生物——愛得有多真切。
帕西瓦爾的原意是要再多等幾天,看看忒休斯的情況,再衡量一下繼續幫下去的利弊。可是忒休斯并沒有給他那麽多時間,第二天晚上睡到一半,他突然大汗淋漓地從床上驚醒。
他定神幾秒,而後掀開被子,從房間走出來,直接拍響了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的卧房門。
而當帕西瓦爾和克雷登斯穿着睡衣懵懵懂懂地坐在小廳裏時,忒休斯則已經從酒櫃拿出了一瓶酒,連喝了好幾杯,才算讓情緒穩定一點。
“我想起來了,”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陷進沙發裏,沉沉地道——“我想起來他是誰了,你們……你們瞞不了我了。”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默默地把手從衣兜裏掏出來,他拿起桌面的涼水喝了一口醒醒腦,而後手指又放回桌下,緊張地攪在一起。
忒休斯則抽出魔杖敲了一下酒瓶,給帕西瓦爾倒上一杯之後,覺着一杯一杯喝貌似沒法平複內心的波瀾,幹脆握住酒瓶,對着瓶子猛灌了幾口。
他的汗水從額頭上流下,滴在桌布上印出小小的水漬。
他發了一個很長的夢,而這個夢編制成了一條紐帶。紐帶終于将萊馬洛克是誰告訴了他,也終于告訴了他對方到底對他做了多重要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和萊馬洛克的初識,他把海巫引開并第一次闖進那個破破爛爛的出租屋。他想起了彼此的相伴,他們帶着克雷登斯,坐上輪船再坐上利維坦。他想起了他們的重逢,想起萊馬洛克又被自己烏龍地痛揍了一頓,然後卷走了他的一條毛毯。
他還想起了他去風嘯谷見到的鮮血淋漓的一幕,想起了萊馬洛克在他懷裏哭得涕泗橫流的一幕,想起了海巫清瘦的身軀瑟瑟發抖的一幕,想起了在晚宴,在碼頭,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推開鉗制着他的海民,狠狠地抱住對方的一幕。
對,忒休斯想起來了。盡管藥效還沒有褪完,很多細節尚不清晰。但那感覺是強烈的,強烈到他甚至開始憤恨自己——為什麽當初會憑着萊馬洛克那違心的沉默,賭氣喝下那一瓶遺忘的藥劑。
他的脾氣确實太火爆了,火爆到因憤怒和不甘,竟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放棄。而當那些畫面像別人的故事一般呈現于他的夢境,他只為主角所做的種種感到羞憤和氣惱。
他不能喝的,他怎麽可以喝。他不能忘的,他怎麽忘得掉。
那種真切的思念當下徹底地從沉沉的海底浮了上來,以至于當帕西瓦爾把一切與他和盤托出,并最終給出自己的态度“我不會再去一次那個地方,克雷登斯承受不起,我也一樣承受不起”時,仍然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拍,斬釘截鐵地道——
“我去,”忒休斯緊了緊牙關,深吸一口氣——“畫地圖給我,我自己去。”
“你去不了,你一個人壓根到不了目的地就會迷失在海域。那裏的咒術防禦非常厲害,我和克雷登斯差點走不出來。”帕西瓦爾毫不客氣地斷言——“你會死在那裏,我沒法和紐特以及英國魔法部交代。”
“那你就不該告訴我這些,”忒休斯扭頭看向帕西瓦爾,揚起嘴角,噴出個輕蔑的鼻音,笑道——“現在你告訴我了,你就別試圖阻止我了。”
是的,帕西瓦爾不該告訴他。那一刻帕西瓦爾感到深深的後悔,但克雷登斯卻有另外的看法。
他一直在桌子底下攪着手指,直到忒休斯打算去沖個澡醒醒腦,再從長計議時,突然擡起頭來,對忒休斯道——“斯卡、斯卡曼德先生……我、我幫助您。”
他沒有看帕西瓦爾,因為他害怕自己動搖。所以他逼着自己盯着忒休斯好奇又驚訝的眼神,頓了頓,再重複了一遍——“我……我也去過,我有經驗可以幫——”
“好了,你別插嘴。”帕西瓦爾打斷了克雷登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帕西瓦爾真是欲哭無淚,也只有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如果克雷登斯不在場就好了。他忍得住不幫忒休斯,就像他當初可以忍得住不讓忒休斯更進一步。
但克雷登斯年輕,他年輕得只看得到愛情的美好。那美好讓他熱血沸騰又滿懷希望,以至于他認為為了這樣的感情,他理應伸出援手——正如在他和自己的感情道路上,曾經有很多好人都伸出援手一樣。
可克雷登斯沒有想過,他伸出援手的根本,實際上是逼着帕西瓦爾伸出援手。
帕西瓦爾捏了捏拳頭,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接着下狠勁似的扭頭看向忒休斯,冷冷地道——“沖完澡到我書房裏來,我……跟你籌劃籌劃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