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先別起,等我取了針。”

背上是針離體的觸感,張九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都回來了,待離經取下了全部的針用清水擦拭幹淨後他坐了起來,摸索着将半個饅頭咽下肚,這回他學聰明了,就了兩口水,好歹沒再被噎死一次。只是現下的狀況讓人不解,離經坐在最靠近油燈的那個床板上,而他身邊圍了一圈臭烘烘的長工,看他們那樣子倒也不像要為難他,反而都是面帶喜色還有半分雀躍。

“張九,你小子這回可是九死一生吶,還不快謝謝人家白斬雞,他可成了你救命的貴人了。”一直跟他關系不錯的李二狗見他醒來便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眉開眼笑的。

“啥意思?”張九挑高了眉毛斜了李二狗一眼。

“我們剛下工回來就看見你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背上紮滿了針,還以為那白斬雞打算取你的命呢!當下撩起鋤頭就要送他歸西,他倒是眼明手快跳到邊上說他是個大夫,給你紮針是在救你。劉潑皮走到你邊上摸了你一把,看你臉色雖然菜了點,倒也呼吸平穩,不像要死的樣子也就信了他。他那才說到你背上的鞭傷是因為淬了毒才一直沒好起來,他找了一晌午才找了些什麽..什麽草藥,給你敷上,又施針給你什麽..什麽活血去毒,哎,老子不懂,總之就是費了半天功夫才把你小命撿回來吶!這不,兄弟們一看挺神吶,就都找他把個脈啥的,嘿嘿,看看咱身上是不是有點啥毛病能讓他紮幾下試試。”李二狗下巴朝離經揚了揚,半是調笑的說給張九聽。

張九心裏百味雜陳,實實在在的講,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也沒什麽八十老母,八月稚兒,十六歲的妹子倒是有一個,可惜賣在了酒池林,安天命而茍活是他人生唯一目标。他怕死,怕得不得了,想象過無數次自己倒在屍菜田裏被那變異的長了嘴的蠍子啃沒了半邊臉的樣子,每次都吓得屁滾尿流。“活下去”是他對生命本能的敬畏,而那個看起來不比他妹子大多少的小浩子,居然救了他的命,還是在自己曾試圖搞死他的第二天。

也許是感嘆活在光明世界的人不會記仇,或者其他什麽原因,他忽然有了種奇怪的責任感,要護着這個小子,指不定哪一天還得靠他救命呢不是?

于是半夜裏他聽見那小子因為肚餓發出的聲響而輾轉反撤時摸黑起身,把自己剩下的最後一個饅頭放在了他床邊。張九沒有說話,放下東西就回到床上,只是豎起耳朵聽,感覺那白小子輕手輕腳的起身,半晌傳來了細微的咀嚼的聲音,他心裏頓時愉快了起來。

其實從救了張九那天開始,木屋裏的長工們就不再有為難離經的念頭了,也不是說他們多善良,誰不是想讨口飯活下去呢?離經這手不外露的醫術,給終日疲于勞作的他們的性命上了一把鎖,于是大家也就彼此客客氣氣的了。

而離經在度過了幾天饑餓期後,也漸漸适應了這裏糟糕的飯菜,雖然那是他一輩子不曾想象過的東西,還有糟糕的環境,這破地方連個茅廁都沒有,工人們想方便了,都是走遠點就地刨個坑就解決了。醫者喜潔,不論是在萬花谷時還是入了浩氣盟後,離經一天至少兩次澡,夏天是到隐蔽的溪邊自己沖涼,冬天(其實萬花谷和浩氣盟幾乎沒有冬天可言)則有人專門為他燒水,把桶扛到他屋子裏給他,他何曾呆過這樣的地方?

張九初見他時的印象并沒有錯,離經這一生都是在好山好水裏養的,沒吃過一點苦。

屍菜田附近是肯定沒洗澡的地方的,工人們習慣了自己身上的泥都能搓成球才到屋後的井裏打點水拍一拍,而且這井不是天天都能用的,每個月也就那麽一兩回,井蓋上的鑰匙常年別在工頭的腰間。離經嘗試過找工頭借,起初工頭壓根就不理他,當他不存在,十數天後離經偶然發現了工頭有痛風的毛病,替他針療了數日,居然頗有成效,從那陣子開始工頭的臉色便好了不少,也肯每天讓離經打三小桶水潔身。

在惡人谷這幾個月,倒也沒病沒災的活着,已經是離經非常慶幸的了。只是他心裏沒有一天不惦記着谷外,在遙遠的南方,還在等他回去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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