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常相逢拉了海氏一把,不叫海氏離開。

在常相逢的記憶裏,他們的好日子是在父親常安邦病死後,分家時得的宅子和田地被強勢的大伯和三叔占了去,還因為海氏無子,硬将她們母女三個趕出了家門,無以為生的海氏才不得不嫁給了守北門的衙差段天生做了填房,一個官家小姐給一個目不識丁長相猥瑣的老男人做填房,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是啊,那個時候咱們多開心啊,你爹書讀的好,對我跟你們姐倆兒也好的很,從來沒有因為你們是女兒而嫌棄過,可是後來,”海氏再也說不下去,以前的日子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夢一般,夢醒之後,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可是你是怎麽對待我爹的?他去的早,就留下了我們姐妹二人,結果呢?一個被賣了做丫頭,一個今天又差點兒被賣了給人做妾?秀才的女兒給一個香燭店的老掌櫃做第四房小妾,我爹要是泉下有知的話,肯定會恨他有眼無珠,娶了個不慈不善的妻子!”其實常相逢對常安邦也沒有多少好感,這種年代,敢勾引官家小姐私奔,也不是什麽好鳥。現在将他搬出來用用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你別再說了,都是我的錯,是我前生作孽太多,才會遭這樣的報應,”海氏捂了臉痛哭失聲,別說常安邦,就是面前的女兒,她也無顏面對。

“我不想再被賣了,娘你幫我好不好?”見海氏這個樣子,常相逢覺得時候到了,起身抓了海氏的肩膀,“如果爹的女兒做了別人的小妾,他在泉下了難安啊,為了對得起他,到時候,我只有再死一回了,要是段天生黑了心,再賣我的時候賣到那種不幹淨的地方怎麽辦?真到了那裏,我可是想尋死都不一定能找到機會啊!”

“娘,我覺得我不會死,可是一想到再被段天生賣出去,我比死了還難受,”常相逢搖晃着海氏的肩頭,最好能把她腦袋晃開看看裏面是什麽,“我可是你親生的啊!”

“那,那咱們怎麽辦啊,你又逃不出去,你一個大姑娘家家,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遠,還要路引才成,”海氏除了哭,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以前你舅舅來接過我,可是卻不肯要你跟你姐姐,不然的話,你去投奔你舅舅也是一條路。”

舅舅?在常相逢的記憶裏壓根沒有這種存在,一個只接妹妹不管外甥女生死的舅舅,只怕投奔了人家也不會認她,“娘,我死了一回,再也不是以前的巧丫了,你聽着我的,就一定能救我,而且還能将我姐姐也贖回來,到時候我們姐倆兒給你養老,再不叫你受段天生的氣!”

這怎麽可能?海氏狐疑的看着常相逢,可是她臉上堅定的神色又叫她有些心動,可不是,以前小女兒哪有這麽多話?每天除了悶頭幹活,就算是被段天生毒打,也從不吭一聲的,“你有辦法?你準備怎麽做?”

“你願意幫我?”常相逢對海氏要求不高,只要她以後不揭穿自己裝病就行,“那娘能不能去看看隔壁窦二哥回來了沒?如果回來了就請他過來一趟?”

☆、五海氏

見海氏出去了,常相逢再次躺倒,她們跟着段天生住在小北門的甜+井胡同,雖然名字聽着不錯,可這裏卻算得上小北門的貧民區了,隔壁窦家是開豆腐坊的,有兄弟兩個,哥哥窦大娶妻劉氏,目前生了一男一女,而窦二,則跟姐姐常巧姑年齡相當,如果常相逢記得沒錯的話,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窦二看她們姐妹可憐,時不時的偷偷拿豆腐來給兩人果腹。

“巧丫,你醒了,怎麽會出這種事?那個狗日的段天生,這種事都做的出來?!”窦二也是賣豆腐回來沒走到巷口就聽說了段家的事,急得驢車也不顧了就往家裏沖,沒想到沒到自己家門口呢,就遇到了海氏,聽海氏說常相逢要見她,忙抹了把頭上的汗就過來了,“他要賣你,你怎麽不跟我說?!”

“說了有什麽用?窦二哥,你坐,”常相逢淡淡一笑,“我有事想請你幫忙呢。”

“我先去把車上剩的豆腐給你拿來,你吃點兒,我嫂子不知道的,”窦二看着面色青白的常相逢,滿心不忍,“你們姐倆兒都一個脾氣,再苦也不肯開口。”

“不用了,我不想吃,窦二哥你先坐吧,”常相逢現在哪裏有心吃豆腐?而且生豆腐怎麽吃她還真不知道,“我真的有事想跟二哥商量。”

“那,海嬸子,麻煩你幫我把車趕回去吧,順便将豆腐板底下藏的豆腐拿回來,一會兒你跟巧丫都吃一點兒,”說着在常相逢對面的長條凳上坐下,“你說吧,我聽着呢。”窮人家也沒有什麽不能同處一室的講究,何況他跟常相逢一處長大,跟兄妹一般。

常相逢看海氏出去了,又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窦二哥,你想娶我姐不?”

“啊?你就問我這個?”他當然想了,可是當初他拿不出八兩銀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段天生賣了常巧姑,“我現在偷偷存着錢呢,等存夠了就贖你姐姐回來,你放心。”

“你存錢?你那嫂子整條街上誰不知道,就是個糖稀公雞,一行不拔還倒沾呢,你能存多少?只怕還沒存夠呢,哪天就被你嫂子給搜走了,”常相逢撇撇嘴道。

窦二也知道常相逢說的是真話,半天道,“那個時候她說我沒到娶親的年紀,不肯掏銀子,現在我也快二十了,說要娶親,她能不同意?到時候叫她拿銀子就是了,這麽些年我跟家裏的驢子幹的一樣多了,還不值十兩銀子?”

“值十兩?今天你回去就跟她提提,看看她會不會給你十兩?”常相逢對永安這個地方的物價還是有了解的,十兩銀子可是一筆不小的錢了,段天生說起來在街門裏當差(其實就是個守城門的),一年下來能掙個五兩就不錯了,海氏跟兩個女兒做死做活,接繡活兒洗衣服的,一個月連一兩都掙不到,劉氏能給窦二花十兩銀子娶媳婦?

“我姐也快十七了,你也有二十了,還要再等到幾時?你且回去跟你大哥和你嫂子說說你的想法,若是他們不同意,你再來找我,我先把話給你放在這兒了,你聽着我的,不但能娶了我姐做老婆,而且還能救我出這個家,”常相逢信誓旦旦道。

“成,我這就回去問問,我嫂子不給十兩也行,我手裏還悄悄攢了一兩呢,她給七兩,就夠贖你姐姐了,”窦二起身道,“你放心,我要是跟巧姑成了親,一定會将你跟海嬸子接過去,再不叫你們受罪。”

“成,我記下了,你快去問問吧,只是出去時遇到人,千萬別說我已經好了,就說我還迷着呢,根本就沒醒,不然我那個爹又該來賣我了,”常相逢看到海氏端了豆腐進來,“娘你也要記住啊,千萬不能跟段天生說我醒了,我多躺一天,就沒有人過來買一個半死的人,他想賣也賣不出去的。”

“嗯,我知道了巧丫,你将這豆腐吃了吧,豆腐養人呢,吃了身子恢複的快些,”海氏連忙點頭道。

常相逢擺擺手,“娘你都吃了吧,這個時候我可不能恢複的太快了,倒是你,都瘦成什麽了,你不是還說有窩頭嘛?都吃了吧,對了,豆腐可不能給段天生剩,不然他那人,吃了人家的東西還要到處嚷嚷呢,再叫隔壁劉嫂子知道了,咱們就把窦二哥害了。”常相逢對海氏的頭腦一點兒信心都沒有。

“我省得了,你快睡吧,我把東西吃了,還得去洗衣服呢,今兒月圓,我趁着亮光将拿回來的衣裳都洗了,不然就趕不急給人送去了,”海氏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轉身出去。

常相逢的世界終于清靜了,她長長舒了口氣,悄悄将一直攥在手裏的那個東西拿出來,借着月光細瞧,原來是個鑲寶的板指,掂在手裏沉甸甸的,而且上面的綠寶也足有指甲蓋那麽大,估計應該值些錢,現在這就是她擺脫段天生魔掌的唯一希望了,老天保佑她的計劃能夠順利施行吧,不然不論能不能再穿回去,她都得去再跳回洛河了。

第二天段天生倒是一早回來了一趟,踢門進來一看常相逢還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而海氏除了哭就是向他要銀子說什麽要給常相逢買一副棺材不能叫女兒就這麽光身子走,段天生想到好好的十兩銀子就這麽打了水漂,自己還要去籌措已經花出去的那二兩,哪裏有心情理會海氏,沖到他們屋裏從匣子裏翻走海氏賣繡品剛得來的錢,這次倒沒再打她,罵了兩句不會下蛋的雞,就揚長而去。

“你快起來,他走了,”見段天生一走,海氏忙端了自己藏在竈洞裏的大碗,“這是昨天窦二送來的豆腐,我沒舍得吃完,早上給你又在鍋裏炖了,你吃點兒,就算是裝病也得有命不是?”

這個時候倒有些當娘的樣子了,常相逢看着海氏瘦弱的身子蒼白的臉,心下恻然,“我沒多少胃口,你也吃點兒吧,你還得幹活兒呢。”這個家就靠一個女人撐着,“昨天我說的話重了些,你別往心裏去。”

海氏聽女兒道歉,眼淚又流下來了,“怎麽會?你說的都對,是我對不起你們姐妹,也對不起你爹,我太沒用了,活該受罪,可是巧丫,那個窦二真的能從劉嫂子那裏要來銀子幫你姐贖身?”說着她垂下頭,讷讷道,“若是窦二能幫你姐贖身就好了,你姐多好的孩子啊,孝順聽話,小小年紀就懂得護着你,可硬生生的就那麽給賣了!”

“你別再哭了,你白天繡花,晚上洗衣的,這眼睛要是哭壞了,可怎麽辦?”常相逢看着海氏那紅通通的眼,心裏也不落忍,好歹是這具身體的娘,“你想離開段天生麽?如果姐姐嫁給了窦二,咱們一起過去跟他們過去?”

“說什麽呢?哪有小兩口還帶着丈母娘過日子的?就算是你姐願意,窦家也不能同意了,何況這爹,他也不會肯的,”海氏強笑道,“只希望咱們能撐到你姐姐成親的那一天,到時候就說你姐姐接你過去養病,你再大些,就在叫她幫你找個人嫁了,以後你爹就薅攪不着你了。”

常相逢無奈的看着海氏,虧她也快四十歲的人了,嫁都嫁了兩回,可人生閱歷怎麽還麽淺呢?就段天生那德性,她們姐妹跟着窦二過去,等于就是給段天生又開了個“源”,供他賭博的人又多了個窦二而已,那種賭徒怎麽可能放過他們?

不過海氏的話也給常相逢提了個醒,她對段天生,以後要有多遠躲多遠,有多狠就多狠才行,“你不能跟他和離麽?我記得咱們這街上就有和離再嫁的,”常相逢利益于曾經的常巧丫每天到街口的客棧收髒衣服,八卦聽的不少。

“我已經做了回寡婦了,若是再和離,成什麽人了?”海氏驚恐的睜大眼睛,“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我沒那麽好的命,這怨不得誰,”說到這兒她站起身,“你們若是能有個好去處,我就這麽着吧,只當是替你們姐倆兒積德了。”

☆、六分家

晚上窦二過來見常相逢,果然不出她所料,窦二在他嫂子那裏根本沒有拿到他想要的銀子,“她說我要是想娶親也成,她早幫我看好了,是西街的王寡婦,家裏開着米糧店呢,過去就能當掌櫃的。”窦二原本就黑的臉現在都黑裏透紅了,那麽個大男人了,眼睛裏還噙着淚。

“那你大哥怎麽說?也同意你娶個寡婦?估計是同意了,娶個寡婦好啊,連聘禮都省了,淨身從窦家出去,什麽也不用給你分,而且他們還多了門有錢的親戚,你呢,過去就能當爹,”那王寡婦都生了兩個娃了,若是常相逢記得不錯,她跟海氏年紀都不差什麽,居然因為手裏有幾個閑錢,想嫁個小夥子,常相逢想着就咯咯笑起來,“你哥嫂打的好算盤啊!”

“我心裏清楚他們是不想給我銀子,這些年,其實就是将我當牛馬使喚罷了,”窦二冷笑道,“在他們眼裏,窦家根本就是他倆兒的,我就是個白吃飯的!你昨天說有法子叫我娶巧姑,你的辦法是什麽?”

“我先問你,你分家行不行?我看你那哥嫂,要是不快些,只怕會立馬将你跟王寡婦的親事訂下來的,”這窦二雖然是個豆腐倌,但個子高,長的也強壯,濃眉大眼高鼻梁,對一個三十好幾的寡婦來說,絕壁就是塊小鮮肉啊,也不知道那王寡婦盤算他多久了。

“你叫我分家?”窦二笑容發苦,“昨天我哥就說了,我要是娶了那王寡婦,就分家,”其實親大哥是準備叫他給人當上門女婿去。

“從明天開始豆腐你就不要賣了,專心忙分家的事兒吧,這甜井胡同都是蓬門荜戶,姓啥的都有,你只管請了保長過來,叫他主持你們分家就是了,呃,你不是還存了些銀子麽?拿着去給智保長家買些東西,再把你的委屈跟丁大娘訴一訴。”

窦二算是自小在甜井胡同長大的,丁大娘跟王寡婦不睦可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聽了常相逢的話他直點頭,“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跟智大伯別說你哥的壞話,當然,你也不是背後說人的人,只說自己想出來單過,這些年給你哥嫂添了不少麻煩,不想再拖累他們了,”常相逢緊着交待,只有窦二出來當門立戶了,才有可能接她跟姐姐出來。

“好,我省得了,巧丫,我怎麽覺得你跳了回河變精了呢?”從海氏帶着兩個女兒嫁到段天生家,窦二可是說是看着常巧丫長大的,她以前可是個鋸嘴葫蘆,連哭都是不出聲兒的,可現在,居然頭頭是道的來教他了。

這個常相逢早有想好了,扯了扯嘴角道,“我都死了一回的人了,再要是學不精,那不等着被賣到春花樓了?”

聽常相逢提到春花樓,窦二霍然而起,“姓段的畜牲要把你賣到窯子裏?看我不揍死他!”

“他愛賭的很,又欠着姓趙的銀子,能把我姐八兩賣了,我估計得賣的再多些,”段家窮的連個銅鏡都沒有,常相逢也想不起自己長的什麽樣子,只是記得應該比常巧姑長的好,再看看海氏,瘦得能皮包骨了,但還是可以看出曾經是個皮膚很白,杏核眼大大的,眉毛鼻子都長的不錯,相信能勾引海氏一個大小姐偷跑的常安邦也不會醜到哪裏去,因此常相逢對自己新身體的相貌還是有些信心的。

“我這就去找智大伯去,你等着,”窦二看着骨瘦嶙峋的常巧丫,再想想在白園裏受罪的常巧姑,“我一定會把你們兩個都接出來!”

第二天常相逢叫海氏早早到門外去看,窦二果然沒有像以前那樣天不明就出去賣豆腐,而是窦大沉着臉出的門兒。不一會兒又聽到隔壁劉氏的叫罵聲,無外乎什麽養不熟的白眼狼之類的話,常相逢靠在牆上冷然而笑,這世上白眼狼是不少,可惜往往不是被罵的那一個。

到了晚上窦二沒來,段天生倒是回來了一趟,看着躺在床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常相逢,跳罵一番發現了常相逢床頭放的衣裳,眼睛一亮一把抓了過來,抖開看了看仿佛十分滿意,方恨恨道,“要死不死的,浪費糧食!”

說罷将那身衣裳卷了卷推開想要攔他的海氏,大步出去了。

“這,這怎麽辦啊?你的衣裳,”姑娘長這麽大就得了那麽一身好衣裳,卻又被段天生拿了去,“他這一拿走,只怕又進了當鋪了。”

“進了就進了,有什麽辦法?他得了銀子進賭場,大家都安生,”現在于常相逢來說,段天生不在家是最好的了,“窦二哥還沒有過來,那邊也不知道分的怎麽樣了?”窦二自立,她下來的計劃才好實施啊,常相逢一天也不想在段家呆了。

直到晚上,常相逢把脖子都伸斷了,才看到窦二垂着頭進來,到了屋裏也不說話,只是嘆氣。

“怎麽了?分家不順利?沒得多少東西?”窦二老實肯幹,可是心眼淺,也沒有什麽口才,想在劉氏手裏占便宜,怕是不可能的,何況他那個哥哥也不是什麽好的,心裏只有自己的小家,哪裏還會有這個弟弟?

“他們說這個家都是他們兩個掙的,我是個白吃飯的,敢情我還得交飯銀了,”分次家,窦二也算是看清了親兄長到底是什樣的人,聲音裏滿是蕭瑟,有氣無力道,“最後我真的懶得再跟他們掰扯了,寒心。”

這是意料中的事,常相逢艱難的啃着手裏的半個窩頭,真他娘的難以下咽啊,“咱不說這些,最後東西怎麽辦的?有智保長在,最不會叫你淨身出戶吧?我聽我娘說,你們這處宅子可是你爹娘置辦的,”不分一半兒,也得折成銀子啊。

“我家老宅子在東門外半個店兒呢,說是将祖産分給我,還有一頭毛驢跟一架破車,去年家裏剛買了新驢車,老驢還是我舍不得賣才養着的,智大伯硬壓着,叫給我了三兩銀子,我嫂子還哭了一場呢,說是以後沒銀子給栓兒娶媳婦了,”窦二沉聲道,“半個店兒那兒我還有印象,院子倒是不小,只是房子太破,根本不住了人。”

“真夠黑的,你們是一個娘生的麽?”常相逢可是知道窦家的情況,在甜井胡同大小也算個富戶了,結果,窦二就分了點兒破爛兒?“你既然應下了,那也別再計較了,明天就拉了東西走人,要上午大家都出門的時候拉,叫街坊都看看他們是怎麽對待你的,還有你,今天算是給你上了一課,以後知道跟誰才是一家人才成!”

☆、七姐手裏有貨

聽了常相逢的話叫窦二心裏更疼,雖然在在兄嫂手下日子不好過,平時就跟個長工一樣,可是他一直認為是哥哥沒有娶個賢惠嫂子的緣故,可現在,殘酷的事實告訴他,原來哥哥也早就不将他當兄弟了,“我已經跟智大伯說了,簽字劃押,以後誰也不攀扯誰,過好過差都是命,只是我現在只有三兩銀子,加上悄悄存的,也就三兩半,根本不夠贖巧姑。”

窦二捂着腦袋蹲在地上,他手裏只有四兩銀子,贖常巧姑按八兩算,他要幹多少年,才能将常巧姑贖回來?

“這話是你那個大哥說的吧?‘誰也不攀扯誰,過好過差都是命’?”常相逢嗤笑出聲,窦二要是能說出這種硬實話,只怕也落不到今天了,“你起來,一個大男人像什麽樣子?誰說你贖不回我姐姐了,你不贖,我贖就是了。”

在常相逢的記憶裏,常巧姑是個好姐姐,有吃的讓給她,有活兒則搶着幹,跟着海氏到段家後,跟個小丫鬟一樣,将段天生他那個刻薄的老娘伺候到過世,然後又被段天生賣了給他老娘辦喪事,這樣的姐姐,她一定要幫着贖回來。

而且常相逢一個姑娘,父母也沒死,不可能單獨出去立女戶,她想擺脫段天生,還得有個立身之處才成,只跟着窦二,叫人看了也不成話,有了姐姐在,她也算是依附了姐姐姐夫生活了,何況窦二看着也是個實誠人,心也軟。

“你有四兩銀子就夠了,你一會兒去尋段天生,就說要買我,給他出二兩,我估摸着趙家也該來要銀子了,你悄悄跟着他,趙家人堵他的時候,他拿不出錢,你待他挨了打再出來,幫他還銀子,但要先跟你簽了賣身契,你再給銀子,最好二兩,若真不行,你再添上半吊,”常相逢恨不得能搖身一變自己去将事情給辦了,“你記清楚了?”

窦二目瞪口呆的看着常相逢,半天道,“我是想給你巧姑贖身,不是你,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就是-”他贖了常巧丫算怎麽回事?

“我知道你想給我姐姐贖身我也想,而且我贖我姐姐的銀子我來出,”這個時候常相逢反而對窦二多了些敬重,為了安窦二的心,她從懷裏将那個板指掏出來,小聲道,“你看看這個?這是金的,上面鑲的我看着是綠寶,有了這個,你還怕換不回姐姐?”

“這是什麽?”窦二想不明白常相逢的意思了,直盯盯的看着常相逢手裏的那個東西,金光燦燦的一看就是好東西,“你從哪兒得來了?可別是-”

“你放心吧,不是偷的,是把我從河裏撈出來恩人給我的,他聽了我的事,叫我救命用的,”明奕還真是救了她的命啊,“可是現在咱們不能拿出來換錢,我拿出來,段天生根本不會放過,你拿出來換錢贖我姐姐,你嫂子肯定要懷疑了,她那人,沒準兒錢保不住,還要你落一身臊,你先贖了我,咱們到了那什麽半個店兒,再去将姐姐贖出來,甜井胡同就不要回了,等這邊聽到消息,你們也已經成了親了。”

“你真的願意拿這個去贖巧姑?”窦二撲通一聲給常相逢跪下了,重重磕了個頭,“我替巧姑謝謝你!”

常相逢被窦二突然間的精分給吓了一大跳,“你神經病啊,說跪就跪,那是我姐啊,我救她不應該嘛?要你跪我?那我現在叫你把我買出去,是不是也要先給你磕頭?”好像常巧姑是賣給大戶人家兒了,等她出來,自己還要跟她學學這裏的規矩,真不知道這裏的人怎麽可以說跪就跪。

“不,不用,是我應該的,”窦二從地上爬起來,“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找段天生去,一定将事兒辦成了,以後我給你們姐倆兒當牛做馬決不含糊!”

這人,怎麽那麽願意被奴役啊,剛從窦家出來,又準備獻身常家了,常相逢無奈的搖搖頭,再次囑咐道,“我有這個東西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了?不然被人奪了去,我跟姐姐可再無出頭之日了。”

海氏看天色暗了,放下手裏的繡棚進來看着在屋裏默默踱步,“怎麽起來了,我弄點熱湯給你喝?今天我收了洗衣裳的錢,買了點兒蜀黍絲兒,打給你喝點兒?”

“嗯,好,多弄些你也吃點兒吧,別老想着段天生,他在外頭餓不死呢,”常相逢覺得海氏真是賢惠的都沒邊兒了,“窦二分了家,馬上能接姐姐出來了,你準備叫她一出來就給你守孝麽?你不想看着她嫁人生子?”

海氏眼眶又紅了,“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沒那個命啊,可是我聽說窦二沒分到什麽東西,拿什麽去贖你姐姐啊,原本你姐姐在白園也是有月銀的,可是架不住你爹三天兩頭去要,她也是個苦命的。”

跟着海氏,誰的命也別想好,常相逢寧願有個潑婦娘,“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都跟窦二哥商量好了,等姐姐出來了,我們就給你送消息,只是你最好不要跟段天生說,省得他過去攀扯姐姐一家,到時候,早好的女婿也禁不起那種老丈人折騰。”

“那你呢?你怎麽辦?”常相逢跟窦二商量事兒的時候,都将海氏支到一邊兒去了,海氏對他們的計劃并不了解。

“窦二哥分了點兒銀子,段天生不是欠着趙家的銀子嗎?一會兒窦二哥去找他,把我給買了,我跟着他出去後,再想辦法贖我姐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将姐姐贖出來的,”這個時候常相逢沒必要再瞞她,但告訴她的也只是計劃的前半部分,她對這個包子娘,實在是不怎麽放心。

左右自己沒本事,能出去一個就出去一個吧,海氏伸手在一個連門都沒有小櫃子裏摸了半天,掏出一個紙包來打開,“這是你姐姐當年的身契,你拿着,可一定要将你姐姐贖出來,窦二雖然是個實誠人,可你們大男大女的在一起,不好看向,要麽他救了你出去,你尋個地方借住幾日?”

“娘你放心吧,我自有主意,不但我姐姐,等我有了能力,連你也是要接出去的,所以你這陣子記得有好的先自己吃,有錢就給自己花,”雖然覺得自己說了也白說,可這兩天海氏對她還算是不錯的,常相逢忍不住唠叨起來。

事情果然如常相逢所料,到了晚上,段天生便帶了窦二回家了,一指躺在床上的常相逢道,“既然你想要這個病痨鬼,就領走吧,咱們說好了,死了可沒有我的事兒,喪事你要全包了,也省得旁人說我這個當爹的銀心,還有,她這兩天可沒有少吃藥,不然也拖不到現在,你得把藥錢也給我了。”

段天生也聽說窦家分家了,算着窦二身上應該還有銀子,能榨點兒是一點兒,“不然人你不能領走。”

“她爹,你就叫巧丫跟着二郎走吧,也是二郎一片好心,帶出去興許人還有救,”海氏生怕段天生不讓窦二領人,立馬給段天生跪下了。

“我這裏就這麽多了,你要是要,就拿着,人先在這兒躺一夜,明天我拉車過來接她走,不要的話,就将那二兩銀子還我,這巧丫我也不要了,沒得救只能怨她命不好,你不叫我救她,将來巧姑也只會怨你,”窦二也不傻,從腰裏摸出十幾個大錢兒,扔給段天生。

☆、八死契

這月的饷銀早叫段天生給賭完了,雖然只敲出十幾個錢兒,可也夠喝頓驢肉湯了再添二兩驢肉了,“她到底是我閨女,多留一夜也成,好歹叫她跟她娘敘敘離情,只是有一條,若是今晚她沒挺過去,死到這兒了,銀子我可是不退的。”

“什麽東西,”段天生一出門,常相逢忍不住罵道。

海氏被常相逢說的臉一紅,垂頭道,“我去做飯,二郎也在這兒吃吧,我打蜀黍窩窩,還有點兒韭花兒。”

現在天下承平,朝廷不再像前朝那樣重農抑商,這城裏的百姓,只要肯幹能吃苦,日子過的都不算太差,像段家這樣吃頓窩頭都是好飯菜的,也真是不多見了,何況段天生還守着城北門,多少有些油水,窦二滿心不忍,又從懷裏拿了十幾個錢兒,“這個嬸子你拿上,他不在家時,吃些好的。”

“不,我不能要,我能掙的,只求你們能快些攢銀子将巧姑接出來,我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巧姑在白園只是個三等丫頭,幹的最累吃的最差,她年紀又大了,往上也沒有奔頭兒了,當初簽的又是死契,現在只能求裏頭的華姨娘能發慈悲願意放人了,要是給配了人,這孩子一生就完了,将來生的兒女也是奴幾,”說着海氏又哭起來。

“死契?我怎麽不知道?”常相逢頭都大了,這她可是頭一次聽說,想問窦二,卻看他也是一臉懵懂,不由又看向海氏,“你說真的?”嘴裏問着,手已經将今天海氏交給她的身契掏了出來,當時海氏給她,她直接給塞懷裏了,壓根兒沒顧上看。

“嬸兒,你別開玩笑,當時我們聽的可都是說賣十年,沒說死契啊,”窦二眼睛都紅了,原本想着,十年的契,如今已經四年了,大不了再折些銀子賠給主家,多磕幾個頭求上一求,可現在是死契,簽了死契那可是生死都由着主子的心了,“你們真是太缺德了,你還是巧姑的娘嗎?當初她那麽孝順你,你真狠心啊!”

“行了,現在說這個又什麽用?你再罵她,她也頂多會哭着說自己不當家,拿女兒孝順婆婆嘛,多好的兒媳婦?”常相逢對海氏剛有的一點兒好感再次蕩然無存,“明兒咱就走,姐姐的事慢慢商量着辦,一個三等丫鬟,那個華姨娘都不一定見過,咱們多掏些銀子,未必買不出來。”

第二天一早,常相逢跟眼淚汪汪的海氏辭別,坐了窦二的驢車往城外去了,大家對段天生的德性心裏都有數,因此看窦二帶了常相逢走,也都沒有說什麽,有好心的鄰居平時得過窦二幫助的,還出來送了送他們,囑咐他們以後要好好過日子,常相逢知道他們是誤會了,也懶得解釋,躺在窦二的那套破被褥裏繼續裝死,連眼都沒睜。

小北門在洛陽城西關,離半個店兒也就十裏地,可惜窦二分到手的那頭毛驢實在太老了,兩人一驢一步三晃的,直到中午才到了半個店兒。

“這就是你家祖宅?”艾瑪,這地方拍聊齋都可以直接拿來用了,“你确定沒走錯地方?”常相逢苦笑,唯有苦笑。

這院子就在村邊兒上,連個像樣的院牆都沒有,從偶爾還留着的籬笆印兒還能看出來這院子倒是不小,可三間土坯房東倒西歪已經不成樣子了,說是房子,也就剩幾面透風的牆了,上面的頂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這地方,除非扒了重蓋啊。

“是這兒,離開一二十年了,就荒了,”窦二有些尴尬,這處院子扔到這裏有二十年了,以前窦二父母在的時候還回來收拾收拾,後來大哥當家就再沒回來了,“我大哥說他還過來看過的,年前才又修整的-”

他怎麽就信了大哥的話,說什麽祖宅已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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