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瑞爾小鎮位于K10星大陸的最南端海岸線上,小鎮上的人口不多,也沒有處在貿易線上,不怎麽發達,在偌大的版圖上非常的不起眼。拜溫柔的氣候所賜,小鎮由內而外散發着懶洋洋的氣息,居民們也樂得這樣安逸的生活,鮮少有什麽大事兒發生,每個人都重複一日又一日的生活。
而這天,安靜的小鎮忽然熱鬧了起來,街道四處張燈結彩,迎接着遠道而來的貴客。
上午陽光比不得夾道歡迎的群衆熱情,車隊從小鎮外一路駛向政府大樓,居民們遠離北方戰場和王都,有人終此一生都未見過如此盛大的場面。
科林将軍坐在車裏落下車窗同民衆們親切友好的打招呼,女人們為他着迷的發瘋,歡呼聲更加熱烈,人群中發出陣陣讨論的話語。
“那就是黑暗哨兵麽?好威風啊!”
“聽說将軍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向導的指引了。”
“可是我怎麽聽說他身邊兒有一位偉大的向導,就是指揮官大人,你知道的,這次前線戰鬥大獲全勝就是這位大人的功勞……”
“他這次沒有跟将軍一起來麽?可真是一個活在傳說裏的人物呀!”
以諾被人群擠的跌跌撞撞,他抱緊了懷裏的牛奶罐,覺得還是不要瞎湊熱鬧趕緊回家比較好。半個小時前,他從菲爾那裏出來經過這條回家的必經之路,可早就給負責安保的哨兵們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就猶豫了片刻便身不由己了。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突破出來的以諾喘了口氣,這大概消耗了他很多體力,只得腳步發虛的扶着牆壁慢慢繞路回家。
“大概再有一到兩次,你的印記就會完全退化到跟胎記差不多了。”菲爾指着他脖頸後面的一個标記說,“到時候沒人會懷疑的。”
以諾從床上起來,剛剛接受過治療的他臉色有些慘白,問道:“不可以完全消除麽?”
菲爾聳肩:“怎麽可能?哨兵和向導的綁定除非一方死去,否則永遠不會消除的。本天才鑽研一生才想到替你消減的辦法,你不要得寸進尺啦!”
“哪裏有一生?”以諾笑道,“撐死四年,哦不,或者五年?”菲爾是五年前他初到布瑞爾時認識的第一個人,一個無牌照的醫生,不正經起來簡直是一個江湖騙子,喜歡研究奇奇怪怪的事情,并以此自稱為科學天才。
菲爾五根手指張開,誇張的對以諾說:“小萊都五歲了!你都不用心記時間麽?”
“啊,小萊。”以諾從床上跳下來,匆忙的蹬上鞋子,“我要回去看他了,把他一個人放家裏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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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有一個牛奶罐,是我給小萊的。”菲爾随意的指了指。
“他已經五歲了,不需要喝牛奶了。”
“可是他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菲爾說,“一直叫乳名,當然還是小孩子了!”他頓了頓,忽然又說:“小萊都這麽大了,要上學了,你怎麽打算的?”
以諾不以為意地說:“什麽怎麽打算的?”
菲爾下意識的看了看門口,靠近以諾,低聲問道:“他有覺醒的跡象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不是個普通小孩兒,而是可以覺醒成哨兵或者向導的孩子,畢竟他聰明的簡直不像話。一旦被發現,會直接帶去王都的學院學習的,而你……”
“不會。”以諾斬釘截鐵地說,“他是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
外面的喧鬧聲似乎隔着好幾條街都能突破重圍沖撞到他的門上。以諾回家插好門栓,決定今天放假一天,畢竟看熱的人都那麽遠,還會有什麽閑得無聊的光顧他這本來就生意清冷的小雜貨鋪呢?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不是小鎮裏什麽鼎好的位置,夾在兩棟比它高的樓的中間,有些可憐。當初以諾用身上僅有的錢盤了下來,一樓是個雜貨鋪店面,沒有招牌,但是什麽都賣。二樓是他和小萊的家。
若是他自己一個人獨居,那麽一間小店大概可以支撐他的溫飽,可是他還有個孩子,這就顯得遠遠不夠了。以諾什麽生活技能都沒有——确切的說,他所會的東西都不是用來賺錢的。沒辦法,他只能每年農忙的時候去幫忙收成,開海的時候去漁船上打工。他應該感謝他來到了一個尚未開化的落後小鎮,遠不是北方那些連街上打掃衛生都是用機器人的高科技繁華都市,叫他還能靠出賣體力謀求一份酬金。
以諾能身兼數職,實在忙的抽不開身的時候會把小萊托付給隔壁的大嬸照看,他性格很好,又老實肯幹,周圍的鄰居都很喜歡他,偶爾也會詢問關于孩子母親的事情,但大多數還是叫他不要太過操勞,就算再年輕也禁不住這麽折騰的。
這時候以諾就會笑着點點頭,心領對方的善意,但是并不會停下來。
因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個哨兵。
伊瑞尼斯在休息室裏閉目養神,從前線下來之後他就沒有好好休息,此處是最後一站,他心裏盤算的是這次戰争的勝利大概邊境還能再安定個十幾年。
本該是個塵埃落定的結局,他馬上就可以放假了,但是不知為何,自從一踏上這個小鎮,伊瑞尼斯的心情就一直迷茫忐忑。甚至連他的向導能力都無法幫助他從這份糾結中走出來,這真是少見的情況。
科林回來了,見伊瑞尼斯蹙眉半躺在沙發上。他走過去拍了拍摯友的肩膀,關心的問道:“身體不舒服?”
伊瑞尼斯睜開眼睛,一雙眼眸漆黑如墨,他沒什麽表情,搖了搖頭。科林坐在他一旁,繼續說:“回去之後指不定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不如在這兒多留幾天吧,我聽上這裏有個濱海溫泉很是不錯,去放松一下?這兩年戰場生活,你繃的實在太緊了。”
“還好。”伊瑞尼斯惜字如金。
科林覺得這人真是刻板無趣,原來怎麽不見這樣?他仔細回憶,似乎是那個小哨兵消失之後,伊瑞尼斯就愈演愈烈了。他是最強大的向導,無論是自己還是他人,伊瑞尼斯都能控制在完美精準的程度上。可那一次,科林記得很清楚,他因述職的關系在王都停留了一段時間,清晨時分他感受到一陣強烈的窒息感,不過多時,他就收到了伊瑞尼斯侍從的消息,說他的摯友出事了。
随即科林想到了之前的不适,匆忙的趕去了伊瑞尼斯家,原來伊瑞尼斯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力,暴走了。
那次事件很嚴重,王都包括哨兵學院在內的哨兵們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這個向導精神力的影響,連他們的向導都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哨兵們陷入痛苦。後來的解決辦法是,政府宣布限制進入精神危險狀态的伊瑞尼斯的人身自由,即便他出身貴族,即便他地位崇高。
兩年之後他解封,獨自恢複了一年,邊關戰事吃緊,科林向他提出了幫助請求,他就去了,一走又是兩年。
“我覺得事情也該過去的差不多了。”科林舊事重提,一半是因為不忍看好友沉浸痛苦之中只能靠戰争自救,一半是受伊瑞尼斯父母的委托,讓他勸導伊瑞尼斯,“要不然你提出解綁申請吧,就當他已經死了……哨兵那麽多,那小子又不是最出色的。”他覺得這話題有點沉重,後面就開起了玩笑,毛遂自薦說:“再不濟還有我呢,地表最強哨兵,你覺得……”
“我覺得你還是閉嘴吧。”伊瑞尼斯冷冷撇了他一眼。他當然知道科林是在鬧着玩,但是一點也不好笑。“天高皇帝遠,我可以擁有人身自由的去外面走走麽?政府大樓真的是太悶了。”
他站了起來,一身挺拔貼身的軍裝,黑發梳理的整整齊齊,英武倜傥,滿眼冷漠。科林一抖,覺得這位成熟穩重的向導氣勢壓他幾分,嘆了口氣,說:“當然可以。”伊瑞尼斯轉身就離開了,科林沖着他的背影喊道:“不過我覺得你應該換身行頭,畢竟這麽大歲數的人了,穿軍裝可能泡不到什麽軟妹了。女孩兒們喜歡長相風流年輕男孩兒,比如那些電影明星,我們這種當兵的大概真的沒前途吧……”
伊瑞尼斯覺得科林聒噪,理都不理,直接消失了。
他漫步在傍晚的小鎮街道上,夕陽西下,熱鬧退去了,溫度也退去了,海風溫柔舒爽,順着濱海的小路走一走,聽着遠處的海浪聲,伊瑞尼斯覺得自己平靜了許多。
小鎮上的人和車都不多,馬路就成了孩子們的天堂,童年時期可以肆意的彼此追趕大鬧,大家都是如此,也不會招惹過多的麻煩。伊瑞尼斯走着,身邊就跑過了一群小孩兒,小的大概五六歲,大的有十歲上下,大的帶着小的玩打仗,都是男孩子們喜歡的游戲。
“小萊快跑!他們追上來了!”一個比較大的孩子沖着後面的小孩兒喊,“可不能被抓到!即使犧牲都不能當俘虜!”
“等等我!”小孩拼命的喊,好像眼中真的有什麽革命意志一樣。
伊瑞尼斯覺得好笑,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哪兒知道真實殘酷的戰場?所以這樣的話從他們口中說出來充滿着微妙的童趣。他本想讓開一點,不給那個叫“小萊”的孩子擋路,只是他剛向一邊兒邁了一步,小萊一邊兒跑一邊回頭看,沒看前面,一頭撞了上去。
他手中高舉着從別的小夥伴那裏獲得的戰利品棒棒糖,舔了還沒幾口呢,也黏到了伊瑞尼斯的褲子上,自己也狠狠摔了一跤。
其他人見小萊闖禍了,又是個看上去高大的男人,小孩子怕被責怪,一窩蜂的全跑了,就剩下小萊一個人坐在地上。他似乎比同齡的孩子都堅強一點,膝蓋磕破了也沒哭,而是從地上爬了起來,老老實實對伊瑞尼斯說:“叔叔對不起。”
伊瑞尼斯就算再怎麽性格冰冷乖張也沒法兒對着一個孩子發脾氣,他看了看自己的褲子,盡量保持語氣平淡的對小萊說:“沒關系。”
小萊一張小臉皺在了一起,低頭想了好久,才對伊瑞尼斯說:“我可以幫叔叔洗幹淨。”
伊瑞尼斯詫異道:“你會洗衣服麽?”他本以為這麽大的孩子還是天真爛漫嚼糖的年紀,對這副小大人的口氣頗感意外。
“嗯!”小萊說,“我爸爸教我的,他說男子漢,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不必了。”伊瑞尼斯拍了拍小萊的頭,“快回家吧。”
小萊又看了他一陣兒,确定伊瑞尼斯不會找他麻煩,也沒有再說別的,扭頭就一瘸一拐的往往反方向走。伊瑞尼斯看着這個小小的背影,忽然和記憶中的某個影像重疊,那個人剛剛被他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時候也是這麽大點,小小一只,可十分倔強。
“等等!”伊瑞尼斯叫住了小萊,長腿邁開兩步就追了上去。他半蹲下來與小萊目光平視,小萊以為他忽然變卦,有些惴惴不安,伊瑞尼斯說:“我住的地方很遠,這副樣子回去可不太好,你既然會洗衣服,不如幫我清理一下吧,你爸爸可能也應該教過你闖了禍要承擔責任吧?你家在哪兒?”
他覺得這個孩子受了傷,走回去有些可憐,便抛出這些說辭,本意是想送他回去的。小萊卻當真了,指了指前面,說:“就在那個巷子裏。”
伊瑞尼斯一把抱起來小萊,說:“帶路吧。”
他們七拐八拐的繞了許久才繞到一個不起眼的門臉前,小萊跳了下來,拿着鑰匙開門把伊瑞尼斯迎了進去。伊瑞尼斯環顧四周,是個簡陋的鋪子。小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示意伊瑞尼斯坐下。
确實他的身量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非常矚目了,對小孩兒也不友好。
伊瑞尼斯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瞟了一圈,房子雖然破舊,但是收拾的僅僅有條,更讓他無法忽視的是,他從一進來之後,本該平靜的內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很焦躁,像是急于求證什麽一樣。
這感覺很不好,他把孩子送了回來,覺得自己不應該逗留,打算告別離開了。
“叔叔,喝水。”小萊忙裏忙外的亦如招呼客人一樣的給伊瑞尼斯端了杯水。玻璃杯刷的很幹淨,窗外夕陽的餘晖照了進來,折射點點星光。
“不了,我想我該……”
“小萊你回來啦!”大門轉動,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爸爸買了魚,我們晚上炖着吃好不好?”
伊瑞尼斯的脊背瞬間繃直,身上像是過電一樣,面前的玻璃杯照出了身後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但是在他的意識中卻無比清晰。他不可置信的僵硬的回頭,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而對方也傻了一樣,手裏的東西離開了依托,失重的全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