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嘉七記起那天顧雙舟被黃毛等人堵在巷子裏，笑話他私生子，罵他掃把星，那一刻冥冥之中産生了一絲共鳴，在林嘉七空白的腦海中不停回響，于是她才頭腦一熱沖上去一腳踹開了黃毛。

——想到他就想到了自己。

別人不知道林嘉七說出這句話的內心有多痛，但闫妍知道。

隔天周日，闫妍那很快拿到消息，顧爸爸自從确診為植物人之後一直在一家康複醫院。

對于植物人的治療，醫生常常會說但盡人事，各憑天命。顧雙舟爸爸在這家康複醫院一睡就是好幾年，每個月花費四千左右的治療費用，這幾年因為這筆費用陸陸續續将家裏的積蓄用盡，顧奶奶勸過顧雙舟把顧爸爸接回家她來照看，但顧雙舟不想奶奶受累。

他總說，這些錢他能賺。

一旦離開醫院，得不到系統的治療，那麽蘇醒的幾率就更加渺茫了。

今年十月國慶假期後的某天，顧雙舟請假在家照顧手摔傷的奶奶，醫院突然打來電話說顧爸爸有了應激反應。

護士給他輸液的時候發現手部抽搐了一下。

那一天，是顧雙舟幾年來最激動的一天，前些天因為反複奔波加重的腳傷頓時好了一半多。隔天他就重回學校上課了。

然而事情沒有他想象中順暢，那次偶然的應激反應經醫生判斷，情況有好有壞。

初步診斷顧爸爸開始産生了自主意識，但車禍造成的腦部損傷是不可逆的，這種現象也有可能俗話說的“回光返照”。

醫生的話梗在顧雙舟心中半個多月，以致于他根本沒有心思去參加班級節目排練。

節目終審那天是周六，也就是昨天。昨天清晨五點多他在寝室接到醫生的電話，說他爸爸情況惡化，人在搶救。

顧雙舟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的，恨不得飛撲出去。顧雙舟從六點趕到郊區的醫院起，等了三個小時，趁手機沒電前給葉一飛發了消息，讓他跟奶奶說一下中午他放學不回家吃飯了。

與葉一飛說清楚後，顧雙舟看到錢進進發來的一堆消息，以及最頂上還有一條林嘉七剛剛發來的消息。

他原本要回，剛點進和林嘉七的聊天界面，手機沒電關機了。

周日這天，顧雙舟仍在醫院。昨天夜裏醫生說顧爸爸脫離了危險，等待觀察幾天，如果沒有出現其他問題就能說明情況慢慢在好轉。

就是說顧爸爸逐漸恢複了微弱的意識。

中午，顧雙舟從醫院食堂吃完飯回到神經科。

剛出電梯，看到護士站那兒一個無比熟悉的背影。

女生穿了一雙黑白相間的運動鞋，修長的雙腿包裹在深色牛仔褲裏，外邊個位數的溫度，女生上身只穿了一件相對厚衛衣。

顧雙舟還以為出現幻覺，走近了幾步才确認：“林嘉七？”

背影可不就是林嘉七。

難怪錢進進老是說林嘉七這種“武林高手”，大冬天根本不怕冷。

林嘉七看到顧雙舟，對他笑了笑打招呼：“你總算回來啦。”

這話聽上去有點奇怪，林嘉七不僅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而且她的口吻像是等他很久了。

護士站的護士站朝顧雙舟揮揮手：“小顧你來的正好，剛好在等你。”

顧雙舟更加困惑了。

“等我？”

護士長：“是啊，等你簽字呢。”

顧雙舟滿肚子疑問走過去，看見臺面上放着一張白紙，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眼看到了最大的标題黑字：轉院須知。

“林小姐幫你父親申請了轉院，小顧你在這張紙下簽個字，就可以走流程了。”

顧雙舟轉頭望向林嘉七：“你到這來是為了給我爸爸轉院？”

果然不是偶遇。

林嘉七解釋說：“我是想來和你商量轉院的事，但你不在，護士長建議我先把表格填好，等你回來簽字，這樣能省時間。”

顧雙舟沒有多說什麽，轉回身說：“護士長，我們不轉院。”

護士長一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以為林嘉七是顧雙舟家裏親戚，兩個人是決定好的要給顧爸爸轉院。

林嘉七也沒想到顧雙舟直接拒絕了，她對護士長說：“阿姨等一下，我和他再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我是家屬我說了算。護士長您去忙其他的吧。”顧雙舟态度很明确。

林嘉七還想争取一下，趴在護士站準備再與護士長說些什麽，麻煩她留下轉院須知那張紙。

顧雙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冰涼的手掌貼在林嘉七的皮膚上，讓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跟我來。”

顧雙舟松開了她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

林嘉七不知所措，只好跟着顧雙舟走，一直跟到走廊盡頭，顧雙舟推開安全門，門後邊是這層樓的天臺。走進寬敞的天臺，冷風一下子吹散了體內的熱氣，林嘉七不由打了個顫。

顧雙舟引她走到天臺的中央，三面無牆，刺骨的風從不同方向刮來，圍繞着兩個人盤旋。

“吹吹風，冷靜一下。”顧雙舟說。

林嘉七不明白他什麽意思，只是隐隐感覺顧雙舟情緒不佳。

不僅是情緒，顧雙舟整個人看起來充滿疲态，蓬松的頭發随意耷拉着，細看眼底還有兩塊引人注目的青色。

“為什麽不同意轉院吶？”林嘉七知道自己沒有通知顧雙舟擅自過來醫院這件事的确很草率，但轉院這件事，她連夜咨詢了相關方面最好的醫生，是做了周全的考慮後所能想到幫助顧雙舟最好的辦法。

“這家醫院是挺好的，但不是最好的，為什麽不轉去最好的呢？”

“擔心費用問題嗎？”

淨是林嘉七在說，顧雙舟一句話也沒有說，更沒有回答林嘉七的疑問。

等林嘉七的話都問完了，顧雙舟才開口：“不如你先和我說說，誰告訴你我爸在這家的醫院的。”

林嘉七語塞。

顧雙舟追問：“錢進進？葉一飛？”

林嘉七搖搖頭：“他們沒有，他們都在為你保密。”

林嘉七低下頭：“是我自己查的。”

顧雙舟懂了，輕笑道：“我說呢，諒他們也不敢。”

早就聽錢進進說林嘉七家握有一家較大規模的公司，財力勢力不容小觑，終于體會到了。

“對不起啊，我不該——”這件事，林嘉七她理虧。

顧雙舟點點頭：“你應該直接問我。”

林嘉七頗為震驚地擡起頭，她以為顧雙舟剛才是在責怪她跑來這家醫院。

顧雙舟：“如果你是來看望我爸，我很感激。”

“如果還有其他的想法，大可不必。”

林嘉七皺眉：“我不明白。”

“顧雙舟，我沒有事先和你商量是我不對，我是想盡快把轉院的事辦好，讓你爸爸接受最好的治療，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抗拒呢？”

林嘉七甚至以為是自己沒有說清楚她的意思。

“假如你有什麽困擾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費用、醫生這些都不是問題——”

“林嘉七。”顧雙舟打斷她，“這是我家的事，你不用這樣。”

林嘉七頓了一下，猶豫道：“我在多管閑事，是嗎？”

顧雙舟不語，用沉默告訴了林嘉七答案。

“我們不是和解了嗎？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我以為我和你已經是朋友了。”林嘉七有點委屈，“我想幫你，幫我的朋友而已。”

顧雙舟沉吟：“作為我的朋友，首先，你——”

“什麽？”

顧雙舟苦澀地笑笑，嘴角強牽出一絲弧度，說：“算了。”

“你哥哥之前說的嘉七其實很仗義的，一點也沒錯。”顧雙舟看着林嘉七的雙眸，懇切地說道，“我感謝你的仗義，但我真的不需要。”

“林大小姐，早點回家吧。”

顧雙舟的話一字一字刻進林嘉七的心裏。

開學典禮那天在天臺顧雙舟也這麽叫過她，但那時他并不清楚林嘉七有多抵觸這個稱呼。

現在他應該早就清楚了。

然而顧雙舟再次叫了她“林大小姐”。

和上回天臺上的顧雙舟不同，眼前說這話時的顧雙舟很疲累，不自覺帶着微弱的氣音，反倒透出語氣中從未有過的溫柔，但卻他将這最溫和的語氣變成紮進林嘉七心坎的一把刀。

“好。”

林嘉七眼睛有點熱，話語間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