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奸宦我琏哥
承平十二年七月,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似火燒,哪怕是到了傍晚時分,金烏依舊火熱,曬得人盡躲屋內,不想外出。
興兒看眼那未落的大太陽,撐着傘堪堪替自家主子遮擋住一絲灼熱。
奉命前來的小厮捧硯見狀,略有不滿,催促道:“琏二爺,還煩請你盡快些,老爺可有要事要吩咐,耽誤不得,我們家老爺等會可還要與珠大爺赴禮部尚書的雅會。”
且不說這天熱,他被暗算了一回,指了這麽個跑腿的活,有些煩躁,便是榮國府內上下都知這規矩-長輩房裏的仆從在小主子面前都有一分體面。自打他捧硯成了老爺書房裏的小厮,三年來還真沒誰見他不給個笑臉。
哪怕是眼前傘下這位琏二爺,素日裏見着他也是溫和有“禮”。畢竟幾乎全京城都知曉,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昏聩無能,老爺賈政端方有禮。而作為無能之子的賈琏,雖然生得好有少爺命,可是其生而喪母,為父不喜,縱然得老太太慈愛,将其養在膝下,卻也是頑劣不堪的性子。等珠大爺高中了秀才,琏二爺才堪堪學着管家。
賈琏似乎被最後一句吓到了,步伐加快了幾分,過了夾門,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後,進入堂屋中,再朝東行,來到賈政的書房。緊跟其後的興兒匆匆忙忙收了傘。
一跨入書房,便瞬間迎來一股涼氣。
賈琏掃眼屋內擺放的冰塊,壓着嘴角的嗤笑,畢恭畢敬朝屋內的兩人行禮請安:“見過老爺,珠大哥。”
坐在上首的賈政淡淡的嗯了一聲,看眼面色因趕路而微紅,額頭冒着細汗的二侄子,眼眸掃眼依在門口的傘,沉了一分,板着臉訓道:“琏兒,說了多少回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雖然像我們這等人家,不缺冰塊也不缺小厮伺候,但你得學會刻苦,不能嬌裏嬌氣。也別怪二叔待你嚴厲一分,就怕你染了些大哥的壞毛病。”
一想起他的大哥,京城內大名鼎鼎的混不吝青樓常客賈赦,賈政再掃眼面容神似的二侄子,眉頭愈發擰了起來。
聽到這話,捧硯竊笑了一聲。
賈琏:“………………”
賈琏,不,确切的說是柳瑾聽到這番情意濃濃的話,總覺得自己胃裏不舒服,想吐。
他一個月前,借屍還魂,從晉朝大名鼎鼎的九千歲柳瑾柳相,成為周朝大名鼎鼎榮國公後裔馬棚将軍之子,賈琏。
借屍還魂前,他宦海沉浮三十年,沐受皇恩,西南監軍,打敗賊寇,收服賓州,洮州,手握重兵,宣帝大行,命他輔佐新皇,他又重回司禮監,成為執筆大太監。哪怕史載為奸宦,最後被鞭屍,可好歹也是死前風風光光,權傾朝野。
借屍還魂成為十三歲的賈琏,空有一個國公後裔的富貴空殼子,親爹賈赦窩囊廢物,繼母小氣吧啦上不得臺面。而二叔看似正經嚴父,嬸娘看似慈愛,兄長賈珠看似友好,榮國府當家老太太賈母更是慈愛,可惜如賈琏的姓,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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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便是無意中聽到自己心中向來如嚴父一般的二叔與慈母一般的嬸娘争執,言語中透出殺機-為他買官,不是為了讓他說親事時顏面好看,而是為了斷他的仕途,為了爵位繼承,故而一時氣絕,讓柳瑾鑽了空子。
哪怕柳瑾心理對處境有些落差,但是每每修長的指間觸碰到跨前的粗且長的物件,對于成為賈琏,柳瑾沒有任何的意見,甚至喜極而泣,非常知恩圖報,已經下了毒,取賈政性命,以祭賈琏在天之靈。
一個月時間,夠他這個被史書記載,奸宦之名永遠流傳的閹狗下個毒。
恩,下個後宮娘娘們常用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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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您教育的是,琏兒知錯。”賈琏恭順,甚至帶着份孺慕望向賈政。
賈政聞言,端茶抿了一口,道:“你現已經開始學着管家,便學着定下心來。先前我與你嬸娘商議過你的婚事,王家今日才答應許親。你可要多多感謝珠兒,可懂?若非他高中秀才,大內兄豈會颔首應可。”
“父親,您說笑了。”一旁坐着的賈珠笑着開口,“若非您與老祖宗從中說情,兼之琏弟貌比潘安,與表妹乃青梅竹馬,舅舅又豈會應允?”
家裏已經有個王家婦,未來繼承人再娶王家女,簡直浪費聯姻的好機會,也浪費賈琏這臉。
賈琏唇畔帶着抹恥笑,看起來像是自嘲:“二叔,珠大哥,您二位可就別取笑我了。”
說完,賈琏頓了頓,看眼賈政,露出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來,直接開門見山道:“先前二叔急喚我前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需要我辦的?”
“也沒什麽要緊的事。”賈珠看了眼面色肅穆的爹,轉眸看向賈琏,眉眼間帶着溫和的笑意:“我有幸與禮部尚書劉大人之孫乃同科,得其邀請也算幸事,畢竟賈家乃武将發家,文武間有些隔閡在。我今能得書香傳家的劉家邀請,已是難得。不過聽坊間傳聞大伯與劉大人近日為一尊玉佛有些不快,故而還要煩琏弟你從中周旋一二,勸大伯莫要在奪那玉佛。”
“這……”賈琏聞言眉頭緊皺:“珠大哥,你也知道我父親那性子的,我……我也……”
賈琏掃眼面色冷一分的賈政,又看看小心翼翼各種許玩樂好處的賈珠,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最後才似做了什麽決定,咬咬牙應下來。
“琏兒,你能如此深明大義,也是可喜可嘉。”賈政面色松了松。本來這種事情讓老太太出面最好不過了,可是剛半月前賈赦指着他鼻子罵只會找娘,故而如今他便不好這般行事了。
頓了頓,賈政語重心長:“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該是各方齊心協力,共同恢複祖上榮耀。”哪能像他那個大哥,見他兒子高中秀才,宴會時候卻是紅眼,發酒瘋,心胸狹隘胡言亂語,鬧得連他顏面也無光起來。
賈琏再次微笑颔首,連連稱是。
見賈琏如此,賈政再勉勵幾句便揮揮手,讓人退下。待其離開後,賈政看眼風度翩翩的兒子,壓住眼裏那一閃而過的羨慕與嫉妒,面無表情道:“像這等雅會,難免少不了一些應酬,你也且去準備準備。”
“是,父親。”賈珠聞言,點頭離開。舞女歌姬宴會助興,陪伴賓客也是風流雅事。
目送自己風流俊貌的兒子離開,賈政看了眼自己的心腹小厮執筆,眼眸一沉。
他今年三十而立,如狼似虎的年紀,前一年小妾趙姨娘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可近月來總有些力不從心。像今晚這等雅會,文人集聚,主人家還是頗受當今信任的禮部尚書劉正。別說其位高權重,便是其女也是宮中頗為得寵的妃子,他們賈家如今也不好得罪。
他哪怕借口榮國府之勢拒接, 于情于理,也不成,他必須給劉家面子。
因為榮國府之前站隊失敗,十二來一直暗中蟄伏,如今好不容易他的一雙兒女各有所長,兒子賈珠高中,女兒得了皇後青睐,給予承寵機會,他必須抓住一切能夠起複的機會。
整整十二年,他這個被父親遺折請恩,得上皇賞賜出身的五品工部員外郎坐了整整十二年的冷板凳。
被賈政看了眼的執筆視線焦慮的望眼門外。他早就讓他的小弟王郎去端藥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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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怨念的王郎從廚房來,滿眼的不耐,提着熱氣騰騰的藥爐,便貼着游廊的牆走,一邊擦汗,轉彎處遇見賈琏,也只敷衍的行個禮。
賈琏也不在意,垂眸目光不偏不倚的看了眼藥爐,便自顧離開。待走出堂屋之際,賈琏忽然轉眸,擡眸看着【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着鬥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露出一抹殺意。
這是他賈琏的東西!
帶着志在必得的信念,賈琏緩步回了大房所在的東院,便覺陰涼,跨過垂花門,正巧見到了他爹賈赦。
躺在軟塌上,身後仆從左邊撐傘右邊打扇,左右依偎着兩容貌清秀的小妾喂着葡萄,渡着酒,擦着汗。院子裏更有舞女翩翩而舞。
賈琏擡眸看眼漸漸西落的金烏,在看看肉眼可見寒氣飄飄上升,飛速融化的大型冰塊,最後掃眼被火燒雲映襯着紅光滿面的賈赦。
不可否認賈赦生得極好。
投胎好,出生之際正值賈家權勢巅峰,有個祖母捧着當眼珠子疼,賈代善算個嚴父,據說偏心會讀書的賈政,可嫡長繼承人應有的全部是賈赦的。
哪怕如今賈母偏心二房,借着孝道将賈赦趕到偏院馬棚,讓二房居住榮禧堂,但不限制賈赦財務用度,比如說此刻敗家子在院子裏擺了兩排的冰塊,更沒直接把這廢物點心殺死。不過沒準也存着養廢了再宰的可能性。
一直秉信人性本惡的九千歲不介意用最惡毒的思維去揣摩賈家每一個人。
當然,賈赦容貌倒也不錯。或者說整個賈家都長得還行,這賈赦更是男生女相,此刻眸光潋滟,眉眼亮得生輝,硬生生将其的兩個小妾比了下去,哪怕其今年三十有三。
當然,作為他的兒子,賈琏長得也好。
看在這臉份上,賈琏行禮:“父親。”
“噗。”賈赦吐了葡萄籽,擡眸掃了眼賈琏,冷哼了一聲:“琏二爺,還記得誰是你爹?”
“父親,您說笑了。”賈琏道。他這一個月每日晨昏定省做足了為人子的孝,也摸清了賈赦的嬌慣性子。從府內的支言片語和府外的朝政動蕩相護結合,佐證。賈赦這廢物是打小被精心養出來的。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哪怕賈家是保皇黨,奉命輔佐前太子,但如今皇位坐着的成功者,不是太子,而是原本默默無聞的六皇子。雖說賈家的靠山太上皇還在,但如今皇帝主政已經十二年了,其厭惡賈家,厭惡四王八公等勳貴老臣。
縣官不如現管。賈家如今明顯可見的亂,倒是能堪堪避開當今的打壓。
至于賈赦,皇帝再覺礙眼賈家礙眼,只要不下旨抄家,賈赦的富貴閑人生活倒是無憂。當然,前提他不作死。
“呵。”賈赦斜看了眼賈琏,漫不經心的從袖子裏掏出一疊銀票,“老爺我苦夏,不愛動彈,去,給我将那天寶閣的玉佛買回來。剩下的給你買零嘴。”
賈琏接過賈赦給的銀票,眉頭一挑。他不用數,只一捏厚度,便也心中有數。
一萬兩!
“嫌少?”賈赦見賈琏擰眉,不甚在意的開口:“那去賬房支。告訴你,那玉佛老爺我志在必得。買過來,爺我砸老二面前,哼!”
“明日便去。”賈琏面無表情應了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命人擡水。
他也厭夏。
若非為了确認自己的計劃是否成功,才懶得再虛以危蛇。
脫衣入水,賈琏眼裏閃着晶芒,左手握完,右手握,來回幾次,才勉強抑制住喜悅之情。
他上輩子至死都在夢寐以求的寶貝。
此生,他終于是個男人,完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