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還是璇玑宮。
以至于潤玉不清楚這是在夢裏,還是洞庭湖畔自在逍遙的兩千來年才是一場他不願醒的春秋大夢。
《大荒遺錄》沒合上,在案上攤開,是他反複翻看的最後一頁,清茶隔夜,面上浮一層茶絮,映出潤玉明眸如星,腌臜不堪。
他動身,玄鐵鎖鏈窸窣作響,一如當年。
這是他做的孽,即便他成為了天帝,即便他沒被窮奇反噬,即便旭鳳沒有殺他,這都是他的孽,那些傷天害理的曾經,沒有神仙敢再提起,久而久之也便忘了、淡了,獨獨只有他記得,不能忘也不敢忘。
白日裏,他是金銮殿勤勉思政的天帝陛下,入夜,他是璇玑宮內的囚徒,無人問津,有多久了,久到連邝露都不再來,卻也沒那麽久,因為他還清晰的記着天帝的臉,荼姚的臉,旭鳳的錦覓的,質問着他為何大逆不道,詛咒着他孤獨一生。
彩虹盡頭的璇玑宮,一片墟土,天帝潤玉活着,這裏卻是他的墳冢。
“潤玉。”
“潤玉,醒醒。”
潤玉臉頰吃痛,悠悠睜開眼睛,旭鳳的臉在他眼前放大,神情焦急還帶着些遮掩不住的關切。潤玉揉揉太陽穴,有些頭痛,把旭鳳推開些,伸手遮擋住從窗縫中溜進屋的寸縷刺眼陽光,寬袖滑落,露出光潔的小臂,陽光下璞玉似的白。
混沌未醒,潤玉星眸半開半阖,氤氲着些溟濛水汽,旭鳳單手撐頭,側身看他,竟一時挪不開眼睛,直到潤玉回過神來一腳把這傻鳳凰給踹下了床,摔得個四叉八仰。
“你你你你幹什麽你!”旭鳳氣急。
“上我的床你還有理了。”
潤玉半躺着,眯着眼,一派閑适,仿佛自個兒什麽也沒做似的無辜。
“你倒是忘得幹淨。”
潤玉不解,側眼看他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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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晚上你在床上凍得直發抖,是本神屈尊纡貴給你當了一晚上的湯婆子,你抱着本神不願撒手,還一口一個‘對不起’,只差哭出來了,這會兒還怨我上了你的床,你們魚類果然都是冷血動物,活該讓你凍死。”
“诶,潤玉,你怕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跑這湖邊兒來躲災的吧。”
虧心事,他的确做過,還做過不少。
旭鳳這一問,戳中他以為早就愈合的傷口,刺骨的疼。
“是負了哪家姑娘不成,既然對不起人家,還念念不忘的,沒成想你還是個情種。來,同我說說,我們倆好歹也有過同床之誼了,堂堂火神給你保媒,誰敢嫌你仙階低下家徒四壁。”
“喂,你走什麽呀。”
潤玉只覺他聒噪,不願搭理,起床揣了簸箕喂雞去了。
負了誰,他潤玉上輩子負的,不正是這只鳳凰麽,弑其父,囚其母,奪其所愛,壞事做遍。他本應該趕旭鳳走的,可從前璇玑宮太冷了,冷得他竟開始貪戀這點微不足道的熱鬧,甚至潛意識裏眷戀着旭鳳身上的溫度,舍不得放手。
任由心底的欲望如野草滋蔓,遲早也是兵戎相見,萬劫不複。
“潤玉,別再貪心了。”
他告誡自己,一狠心,停住腳步猛的轉回身,想和旭鳳挑明,讓他有多遠走多遠,追出來的旭鳳沒料到潤玉會突然駐足,剎不住車,兩人登時撞個滿懷,簸箕被撞得不成形,糧食撒了一地,院子裏的雞撒丫子撲騰過來覓食,雞飛狗跳莫不過如此。
“潤玉!潤……玉……”
紅苓上岸之後,看到的就是這番光景。
隔着滿眼雞毛亂飛,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雞精”摟着小魚仙,小魚仙欲拒還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沒羞沒臊。
當然一切都是假象。
小鯉魚兒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潤玉長得好看,洞庭湖裏十條鯉魚有八條都曾暗戀過他,紅苓愣在原地,腦子裏只閃過一個念頭。
完蛋,全洞庭失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