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燎原君近來發現,主子自打回宮以來,突然愛上了吃葡萄。要說這葡萄,從前火神殿下可是嗤之以鼻,說什麽吃葡萄要吐葡萄皮,麻煩,不過去花界小住幾日,竟無端轉了性子,耐人尋味。

午膳過後呈進內殿的一盤葡萄已經讓旭鳳吃了大半兒,葡萄皮堆得半山高,招搖地擺在錦覓手上端的托盤兒裏頭,耀武揚威似的。錦覓當了四千年的果子精,眼睜睜看着同胞們一顆接着一顆填了鳳凰肚子,心疼得不得了,一張小臉兒皺成一團委屈巴巴,她抱着一盤葡萄屍體掙紮許久,才虛張聲勢地把托盤往旭鳳桌上一砸,忙不疊把幸存的葡萄們都奪過來,抱在懷裏不撒手。

“鳳凰你別吃了。”錦覓求他。

“放回來。”旭鳳挑眉,語帶威脅。

“我我我……我以後不去找小魚仙倌了還不成嘛。”

小氣鳳凰,她不就是在花界收了大神仙的四百年靈力嘛,全數給了撲哧君,如今要都要不回來,再說了,大神仙那夜喚她“覓兒”喚得猝不及防,人家當神仙的,心思哪是她一個果子精能左右,偏偏旭鳳不敢去招惹潤玉,把賬都算到了她的頭上,還說是什麽天界上神,心眼兒針尖兒似的小,不如小魚仙倌一介散仙大度。

“這話你說的,可記住了。”旭鳳指尖拈着顆沒來得及吃的葡萄,輕輕一彈,果子穩穩當當投進錦覓懷裏抱着的果盤裏,他起身擦手,一臉小人得志的表情,“月下仙人常誇你長得讨喜,你要成日閑得慌大可上他那兒打發,穗禾縱使再無法無天,叔父的面子她一個小輩還是要給幾分的,你只管放心大膽的去,誰欺負你了只管報本神的名諱。”

“是是是,錦覓這就滾得遠遠兒,求求大人有大量的鳳凰仙兒放過這些可憐的葡萄吧。”

錦覓聽出他話中之意,好一句揶揄,旭鳳倒不客氣,袍袖一揮,照單全收:“準奏。”

錦覓事後偷偷把這些說給潤玉聽,潤玉一笑,她只覺天上雲朵做的花兒好似都開得燦爛了些,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不,神仙,難怪鳳凰說什麽也要把小魚仙倌帶上天來,卻不讓旁人多看他一眼,就像得了什麽稀世珍寶,得小心翼翼地藏好。

“話雖如此,覓兒不還是過來尋我了麽?”潤玉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錦覓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來,一手托腮,漫不經心執了一顆棋子,瞧瞧這兒,瞧瞧哪兒,似乎哪條路都被小魚仙倌圍了個死透,索性投子認輸,道:“鳳凰去了校場,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你不說我不說,他才不會知道我過來了呢。”

潤玉拂袖,十九道縱橫的棋盤登時就幻做一方茶臺,他執勺煮茶,分一杯給錦覓,錦覓從未喝過這樣清甜的茶水,連連誇贊:“好喝,鳳凰總嫌棄我泡的茶澀口,原來是被小魚仙倌養叼了嘴。”

潤玉忽然想起從前在洞庭湖邊的時候,非醴泉不飲的鳳凰日複一日竟也喝慣了他家帶土渣子味兒的水,閑來聊天煮酒,一盤自己炒的葵瓜子火神殿下嗑得津津有味。

“我曾聽聞火神愛酒,桂花釀尤甚,你要是抱一壇去,他定然不會再挑剔你什麽,”潤玉一頓,神情惋惜,“只是……”

“只是什麽?”錦覓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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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自先花神亡故,天界再無一朵鮮花盛開,何來桂花。”

潤玉有意無意看錦覓一眼,單純的小葡萄半分沒體悟到眼前這洞庭君的險惡用心,“我會我會,前幾日偷吃了鳳凰幾個靈力粽子,正愁沒處施展呢。”

錦覓拈指做訣,一棵桂花樹憑空在池畔發芽生長,滿樹清芬馥郁,最是怡人。

“成了成了,小魚仙倌你看我成功……啦……”她高興地原地直蹦三尺,回過身,正好看到剛進院子的旭鳳,腳下一打滑差點沒摔個狗吃屎,幸好潤玉眼尖,手上聚了一縷靈力虛扶一把,她才堪堪站穩。旭鳳面色不善,吓得錦覓直往潤玉後頭躲,潤玉只當他倆是歡喜冤家,不欲多加置喙,瞧瞧錦覓,又看看旭鳳,意思意思道:“覓兒也是為了哄你高興……”

“燎原君!”旭鳳聽到覓兒兩個字就來氣,連話也沒讓潤玉說完。

“屬下在。”燎原君躬身聽候命令。

“把天宮內所有葡萄都給本神摘到栖梧宮來。”

燎原君聽完一個頭大,旭鳳見不得他磨蹭,加大了音量:“還不快去!”燎原君片刻沒敢耽擱,叫上了聽、飛絮麻溜兒地幹活去了。

“鳳凰你聽我說,是,是小魚仙倌說你喜歡喝桂花釀,打算做幾壇給你,可這天宮哪有桂花,我才,我才給他種了一棵。”錦覓腦子機靈,這話乍聽沒什麽毛病,深究起來,潤玉可不曾說過要親自釀酒給鳳凰喝。

旭鳳聞言,心情瞬間好了大半,兩步走到潤玉身前,稍稍低頭看他的眼睛:“真的?”

潤玉不曾想錦覓會張口胡說,一時窘迫,避開旭鳳的目光:“別聽她瞎說。”

“可我當真了,潤玉。”旭鳳這一句剖白說得情真意切。趁他們說話時,錦覓悄悄挪到了桂花樹後面,只探出個頭來,她沒見過什麽世面,只覺得鳳凰和小魚仙倌站在一起就是幅絕美的畫兒,想必這便是月下仙人說的天作之合吧。

旭鳳潤玉皆是好酒之人,自幼如此,往日沒少偷喝酒仙釀下的瓊漿玉液,他提議讓錦覓釀酒,多少存了些私心,如今叫旭鳳知道,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也好,便依了你。”

入夜,潤玉在偏殿梳洗完畢準備就寝,旭鳳推門進來,一頭紮到潤玉鋪好的褥子上,潤玉跪坐在他身邊兒,無賴的鳳凰順勢就枕上潤玉的膝蓋。

“白天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吃葡萄吃撐了。”旭鳳眯着眼睛道。

潤玉好笑,掌心蘊了仙氣替他消食:“葡萄性寒涼,一口氣吃這麽多你也不怕敗火,到底是折騰她還是折騰你自己。”

潤玉這一遭旭鳳很是受用,偏又舍不得他把靈力用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按下潤玉的手,道:“誰讓那丫頭成天往你這兒鑽,看着不爽。”

吃醋了,潤玉覺得這是好事。

“潤玉,你怎麽知道我愛喝桂花釀。”旭鳳問。

“猜的。”潤玉答。

“潤玉。”旭鳳總喜歡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怎麽也聽不膩。

潤玉輕聲應他。

“我……從前是不是見過你。”

早久遠前的清朗秋日,洞庭湖畔,一段記憶磨滅在他腦海裏,白衣清隽的少年郎,殷紅奪目的鳳凰花燈,雞飛狗跳的生活從未讓人覺得乏味,仿佛一眨眼便是一生一世。

潤玉良久不言,想他既然忘了,前塵往事到底不值一提。

“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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