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自禁同悲喜
列車晚點，早上五點多下了車，室外溫度比家裏那邊高了十多度。在車站附近一快餐店吃了早飯後林敬磊撥通了姓杜男人的電話。
一夜趕路帶來的疲憊讓他有些蔫，坐在那發呆等那男人來接他們。
這個過程嚴子铮都沒同林敬磊說話，安靜的與其一起看窗外往來的人群。
客流量大到他們起身出去時視線完全不敢離開對方。
站在路邊正撥電話的是個高瘦的帶着金絲眼鏡穿休閑西裝外套的男人，電話接通前林敬磊就已走到了跟前。
男人擡頭看到林敬磊，用些許敬畏時光的眼神仔細打量着：“謝謝你能來，我們走吧。”
到了車上三人越發安靜，開車的男人時不時從後視鏡看他讓後座的林敬磊不太舒适，他直言道：“你能好好開車麽，我有什麽好看的。”
身旁坐着的嚴子铮用手輕輕碰林敬磊大腿，示意他語氣禮貌點。
男人笑了：“不好意思。”
趕上早高峰，路段擁擠，車站到醫院的路走了太久，久到一夜沒怎麽休息好的林敬磊閉目養神不知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到達後沒有先找落腳地休息直接聯系姓杜的，并不是他心急到一刻不能等，而是他不想心裏壓着一件沒辦成的事。
二十多分鐘的睡眠裏，他夢到了他已走到醫院的走廊，已推開那扇病房門，已看到了病床上的人。
被叫醒，睜開眼後發現他靠在嚴子铮肩上，坐直身車子便停了。
他們從醫院的地下車庫下了車，跟在那男人身後走，踏進電梯，穿過走廊，最終停定在了一間VIP病房門外。
嚴子铮發現身邊人停下來後回過身，他看到林敬磊糾結的表情，想必是勇敢了一路最終臨門一腳卻不敢邁步了。
姓杜的見兩個孩子都不再向前，耐心的看過來。三個人兩兩之間隔着一步的距離靜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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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磊看了看那扇緊閉着的門，後退了一小步，要不要明天，或者幹脆不進去，隔着窗戶看一眼就走。此時的他有些抗拒又有些害怕，難以支配自己的肢體。
嚴子铮輕聲問着：“我們要離開麽。”
林敬磊許久的掙紮後深吸口氣：“進。”
走在前面的男人打開了病房門側身讓兩個少年進，其中一個卻停下來坐在了走廊椅子上。
嚴子铮：“我就在這等你。”
林敬磊點點頭，便随着男人踏進了門。
安靜的病房裏窗簾遮蓋很嚴，病床上躺着的人身上插滿了管子，儀器聲聽的林敬磊莫名緊張。
姓杜的男人停定在病床前，向腳步慢下來的林敬磊輕輕招手：“到這來。”
林敬磊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挪過去，目光從床頭櫃上的花移到了床上人的臉。
蒼白不足以形容的虛弱，眼神沒有太多光澤，頭發已經都光了，瘦骨嶙峋呼吸艱難的人在看到他的那刻嘴唇動了動，卻完全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姓杜的男人邊說邊拍了拍林敬磊的肩膀：“最近他神智越來越混沌，有時連我都不認識，但我認得他這個狀态，他定是認得你。”
認得？怎麽會認得，他們未曾見過。林敬磊想反駁，卻什麽也沒說。
他此行并非是多麽崇高的想要完成垂死之人的心願，他只是想拼上他內心深處缺的那塊拼圖。
十六年了，他沒與給他二分之一血脈的人見過。穿過一千多公裏觸碰到了舊時光裏隐藏起來的關聯，一定不是無情才這般冷靜，他是真的對這個給了他生命的男人沒任何的所謂的親情，哪怕他們留着一樣的血，哪怕他們有着一樣的藍眼睛。
所以在姓杜的扯過他的手要放到床上男人的手中時，他抽回來了。
就像完成了某項任務，達成了意願便不逗留，最後的一眼留給了天花板，他轉身大步的向着病房門走。身後緊追出來的皮鞋聲急促。
聽到開門聲，嚴子铮站起身：“好了？”
林敬磊腳步不停：“嗯，我們走。”
姓杜的男人停住腳步開了口：“謝謝你能來。”
空曠的走廊陽光正好，林敬磊站定身子，沒有回頭。
“他一定很高興，在生命的最後看到了生命的延續。”
皮鞋聲在靠近，嚴子铮側頭看到了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緊接着一張照片被遞到了他們面前。
照片上的是個騎着木馬大笑的小男孩，一旁的外國男人在摸着他的頭，雖然與現在時隔太久，但他還是認出了那小孩是林敬磊，鼻梁和眉眼都沒怎麽變。
林敬磊的注意力不在照片上，他在看着男人手上與剛剛病床上的人一樣的戒指。
“這是你五歲時在兒童公園玩，我幫你們拍的，你可能不記得，當時有個叔叔跟你一起拍了這張照片。那是國芳答應的讓他去見你一面，”男人的聲音越發的低沉，夾雜着無可奈何的笑，“因為些別的原因，她不再允許我們去看你，後來不知你随着舅舅搬去了哪裏，如果不是這次他真的病重，國芳也不會給我你的電話，她一直恨我們，我知道的，她一直都是。”
林敬磊用手指夾過照片，認真的看着那個蹲在他身旁金發碧眼的男人，好半天才說：“我要走了。”
姓杜的點了點頭：“好。”
林敬磊将照片遞過去，卻被男人推了回來：“你收着吧。”
說完這話，他又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以後的以後，有任何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我。”
林敬磊猶豫後抽過名片連同着照片一起塞進了衣服兜裏，他交錯着長腿再也沒有停留。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盡頭，一直走進了電梯裏才下放了肩膀傻傻的站着。
電梯裏上來了大批量的人将他們淹沒，嚴子铮便将那個呆呆的林敬磊拽到了一個角落，自己則站在前面擋住了所有擁擠。
他時不時的回頭看看那低頭看鞋尖的人，在電梯到達後，拉起那人的手就快步走：“我們去吃冰淇淋吧。”
林敬磊緊跟着腳步，因沒聽清而問着：“什麽？”
嚴子铮邊走邊回道：“去吃冰淇淋，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請客。”
從林敬磊走進病房的那刻，他就做好了打算，不管這人走出來是什麽狀态，他都打算帶其去大吃一頓他最愛吃的冰淇淋。
醫院門口招手即來的出租，坐上去後他就報出了地址。
林敬磊見身邊人輕車熟路的樣子，疑惑道：“你以前來過這城市？”
嚴子铮點點頭：“來過，很多次。”
“真的？”
“我姑姑家在這，前一陣我還過來送的嚴子晴，”嚴子铮繼續道，“所以今晚我們可以在我姑那住。”
林敬磊搖頭：“我今晚就打算回去的，況且就算停留一晚也不打算去什麽你姑那。”
“肯定是要停留的。”
“為什麽？”
嚴子铮滑動着手機屏幕：“今晚的票沒有了，明晚的票也就只剩幾張了。”
林敬磊聽後連忙掏出手機查看：“那我買明晚的票，你一起回去麽。”
嚴子铮笑道：“當然了，跟着你出來的，你還想把我扔下不成？”
林敬磊聳聳肩：“我又沒讓你跟着。”
嚴子铮摟過林敬磊肩膀：“卸磨殺驢就太不厚道了。”
林敬磊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承認你是驢？”
見到這人的笑臉，嚴子铮放心了不少，拍了拍自己胸脯後回了個笑：“那這只驢要請你吃冰淇淋，去麽？”
“不去白不去。”
到了那家冷飲店路邊他們下了車，還沒走到近前，就看到了外面排着的長隊。
這家店林敬磊在網上見到過，很出名的是一種平底鍋那麽粗的杯子裝着的夾雜多種水果的巨杯冰淇淋，每次他都只能看看圖片解饞，他們那邊根本就沒有門店。
見人多第一時間想撤，奈何是真的想吃，他決定排隊等着。
嚴子铮站在另外一支隊伍裏，跟他基本上算是齊頭并進，期間這人跟他說了兩次要他今晚跟着去他姑家住，他兩次拒絕。
“我在外面住賓館就行了。”
嚴子铮堅持道：“我不會讓你自己在外面住的，你不跟我去的話，那我們就一起開房去。”
林敬磊瞬間覺出了周圍的視線掃過來，他很想踹旁邊公開耍流氓的人一腳。
“開房個屁啊，你去你姑家，明晚咱們車站彙合。”
嚴子铮嘴角勾起，說了個十分清晰的字：“不。”
在此之後林敬磊說啥那人都不聽了，待到他這隊嚴重落後之後，他就被扯到了旁邊那隊伍裏。
這次來雖然醞釀了有幾天，但一切還是匆匆，林敬磊本着過來見那男人一眼就走的準則，沒想到多了個嚴子铮摻和一切變的大不同。
平時這人做什麽事低調幹脆又利落，怎麽這趟出門就變得磨磨唧唧了。
花了四十多分鐘清空了占半個桌面的巨杯冰淇淋，林敬磊吃的一本滿足，起身離店之前他們再次說道了住宿問題。
嚴子铮堅持他在哪就跟到哪，林敬磊難得妥協，決定跟着嚴子铮走。
主要原因只有一個，省錢。他欠了一屁股債出來的他自己清楚。
嚴子铮姑姑家在近郊別墅區，看着計價器上不停翻滾着的公裏數，林敬磊十分肉疼。
出了市區後司機師傅開的特別猛，到達目的地後計價器上的數字巧合的湊了個整。
嚴子铮站在大門前不停的按了兩下門鈴，就有人應了門，女人看到屏幕裏的嚴子铮後十分驚訝：“子铮來了！”
嚴子铮笑了笑：“老姑。”
門開了後他帶着身後的林敬磊向裏面走，邊走邊說着：“只有我姑姑姑父，他們沒孩子，兩個人都十分新潮前衛，與我們這個年齡沒有代溝，很好相處，你不用拘束......”
林敬磊打斷道：“你怎麽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嚴子铮笑而不語，他知道這人看着混其實臉皮薄，就怕其放不開不自在，這才多說了兩句竟然就嫌他煩了。
打開門等着他們走上前的兩口子穿着情侶居家服。
男人說：“你小子來怎麽沒提前說一聲，我去接站。”
女人問：“你爸知不知道你過來？”
嚴子铮沒回應任何一個，而是指着站在身邊的人：“這我好朋友。”
朋友前面加了個好，頗為詭異，林敬磊沖着那兩口子點頭：“叔叔阿姨好。”
女人捏着手裏的零食袋，眨了眨眼：“小帥哥，是我們子铮朋友就跟着他叫吧，叫姑姑姑父就行。”
林敬磊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幹笑了一聲：“好。”
“快快進屋來。”
嚴子铮說的果然沒錯，他這姑姑和姑父完全不會有種家長附體的感覺，反而像極了大姐姐大哥哥。
周末在家晚起，窗簾沒拉，被子未疊，房間不收拾，窩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影，完全不像三十多歲，俨然是兩個巨嬰。誰又能想到這倆人一個是著名大學教授，一個是上市公司副總。
嚴子铮進門後說道：“我陪朋友過來辦點事，來得急，就沒跟我爸說。”
“沒事，”嚴荷妤接過話，“我聯系你爸，晚上叫他們爺倆一起出去吃飯。”
末了還湊過來輕聲加上一句：“你這朋友夠帥的。”
林敬磊從坐下後就不停的被塞着水果和零食，嚴子铮的姑父真的是熱情的要命。
他沒有拒絕，一一接過後都擺放在了沙發旁邊的空位上。
嚴子铮隔着他姑比劃着讓林敬磊把外套脫了，這傻子果然還是有點局促，還背着書包老實的坐着，屋裏這麽熱，外套都沒脫。
林敬磊拿下書包，将外套脫下來。
剛放好外套，嚴子铮就繼續對他說：“廁所在那邊，路上你不是說你想去的麽。”
林敬磊本想順着嚴子铮指的方向找過去，這人卻直接起身跟着他一起來了。
幾乎是将他推進了衛生間，帶上門後輕聲問他：“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們就撤。”
林敬磊搖搖頭：“沒事，他們挺好的，很像家人。”
嚴子铮摸摸林敬磊的臉：“那就好。”
“啧，出去，我要上廁所。”
嚴子铮作勢要解腰帶：“可以一起。”
林敬磊冷笑一聲：“對不起，一起不了，我要上大號，如果你想聞味的話，可以留下。”
嚴子铮離去的狀态讓林敬磊想到了一個程序術語，閃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