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樣去給何氏請安。侍女通禀後請我進去,我輕移腳步進得屋來。
“表小姐。”侍女香巧款款上前來對着我欠身行禮。她臉帶淺笑,眼中似有得意之色一閃而過。細看時卻又不見,讓人疑是看錯。我心中疑惑,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只是今日這屋中的氣氛似是有些異常。何氏不複往日的神清氣爽,她以手支頤,懶懶地斜倚在軟榻上,唇角下垂,眉頭緊蹙,雙眼微閉,面容略顯疲倦。
盡管我的腳步放得很輕,但她還是睜開了眼睛,見到我時,她的眼中便染上了一些淺淺的笑意:“舒兒來啦!”
我心裏咯噔一下,看何氏似神色不虞,不知因何事煩憂,難道說是昨日遇到黑衣人的事給她知曉了?
不大可能啊,知道此事的就程靖揚、我和木青。我們不說,誰又會知道呢?所有的念頭都只是一閃而過。我迅速将腦中的思緒飛快地理了一遍,确定無甚纰漏便心下稍安。
我将所有的疑惑放到一邊,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移步上前施了一禮,然後直起身來笑盈盈地說:“姨母早安!”
何氏含笑擡腕,招手示意我過去她身邊坐,我輕移蓮步過去在她旁邊坐下。
她笑着握了我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白皙豐腴,溫暖柔軟。只是手上一道道淺淺的細紋提醒着主人青春已逝、年華老去的事實。
“舒兒”她微笑着說,“從你初來到現在已有七年了吧?”“是呢,姨母。”我也笑着回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舒兒都長成大姑娘啦!”她憐愛地擡手撫了撫我的鬓發,嘆道,“你們長大了,我們也老啰!”
我莞爾一笑,說道:“姨母美麗依舊,風采不減當年呢,若是和我走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姐妹倆呢!”
一句話逗得何氏“呵呵”笑出了聲,她伸出纖指來點了點我的額頭,笑眼彎彎地說:“看這小嘴甜的!”
“人家可說得是大實話呢,不信您問問香巧?”我笑嘻嘻地将目光投向香巧,香巧走上前來,含笑附和道:“表小姐所言極是。別家的夫人誰不羨慕我們夫人年輕貌美?私底下都在向我打聽夫人的駐顏之術呢。”
幾句馬屁拍得何氏眉開眼笑,心裏極是熨帖,卻故意板了臉假意嗔道:“你們兩個合起夥來糊弄我是不是?”
“冤枉啊,姨母,我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啊!”我大叫,抱住她的胳膊撒嬌地蹭了蹭,何氏被這一下蹭得又酥又癢,臉再也繃不起來了,她揚手摟過來輕拍着我的背,笑呵呵地說:“好啦,好啦,姨母知道你是個乖巧的。”
笑鬧了一陣,何氏緩緩斂了笑容,輕撫着我的頭,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你靖揚哥哥有你一半聽話,我就省心啰。”
我心中一動,接口說道:“靖揚哥哥平日裏對姨母也很是孝順呢!”
“光是孝順又有何用?”何氏語氣中似有不滿,但眼中卻滿是驕傲和寵溺,“眼看着年紀也不小了,還沒成家,真真急死人了。他大哥像他這麽大年紀早就成親了。”
她停了下來,揮手示意香巧等侍女們退下,後又轉頭瞧了瞧我,似是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不知為何眼中竟閃過憐憫、愧疚之意,視線一與我對上,又很快移開,似是不敢與我對視。
驀地,我心中似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她接下來要說的事與我有關?
她目注前方,緩緩說道:“早年給他定了一門親事。是當今武林盟主的千金宋凝眉小姐。前幾年我們想着給他張羅成親之事,他總是推三阻四的,一拖就拖到了現在,如今那小姐已年近十八,宋家已派人來催過好幾次了,我想着将這件婚事給辦了,也算了了我們的一樁心事……”
我心中的那塊石頭轟然落地,沉甸甸地壓得我快透不過氣來。
眼看着她的兩片紅唇張張合合,她後面的說了什麽,我已聽不清楚了,腦子裏亂成一團,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原來程靖揚已經有了未婚妻!
為什麽沒人來告訴我,為什麽他有了未婚妻還來招惹我,還對我頻頻示好?不,不,或許人家并沒有別的意思,一直以來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罷了。
我深深地吸氣,努力維持着唇角的笑容,垂下眼簾,不讓情緒外洩。我想我若是擡眼直視,何氏定能看出我眼中的失望和神傷。
後面不管何氏說什麽,我都垂眸淺笑,“嗯嗯”地應着。何氏很快便轉移了話題,又拉着我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我就起身告退了出來。
直到出了院門,我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屋內的氣氛實在是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默默揣測,腦中有東西一閃而過,想抓卻沒抓住。總感覺自己似是遺漏了什麽,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今日何氏提起程靖揚的親事時,狀似不經意,但她神色之間又顯得有所異常,似是意有所指。難道說她實則是在有心提醒我?
我忽然想起剛剛進屋時,香巧臉上閃過的得意之色,又回憶起昨日在院門口碰到香巧時,她神色可疑、舉止異常。而當時程靖揚恰好在口沒遮掩地說什麽要娶我啊之類的混賬話,莫非給她聽到了?然後她便以為我和程靖揚關系暖味?
瞬間,我心中一片清明,怪不得今天何氏表現得這麽奇怪,突然之間提起程靖揚的親事,面對我時又顯得有些愧疚和不忍……所有的一切串連起來,組成了一個答案:香巧在何氏面前打了我與程靖揚的小報告。
我嘴裏有些酸酸澀澀的味道。剛剛心動的火花還沒綻放被便人無情掐滅。如此也好,總好過泥足深陷時無法自拔。
我獨自一人緩緩而行,繞過了一處回廊,剛剛轉過彎,便瞟見了不遠處一道颀長的身影往我這個方向踏步行來。
我一側身,退了回來,轉頭見旁邊剛好是一扇房門,門是虛掩着的,我随手一推,門就應聲而開了。
我急忙閃身進去,将門關上,背靠在門上,心“怦怦”跳得厲害。我不想面對程靖揚,最起碼現在不想見到他。
“噠噠噠”穩健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後來竟在門外停住不前。我屏住呼吸,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程靖揚似在門外躊躇,我的心揪成一團,不敢呼吸,背靠着門動也不敢動一下,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推門進來。
正在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在說:“二公子,您怎麽在這?夫人有事找您呢!”
門外的程靖揚低低“嗯”了一聲,嘆了一口氣,終是離開了。
我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回到房裏,我揮退衆人,又吩咐木青不要讓人來打擾我。木青雖然面有詫異,但還是應諾着退下,順手将門輕輕帶上。
我來到窗前,将窗子推開,轉身于琴架前坐下,輕輕撫摸着琴面。不知何時起,我已好久不曾臨窗撫琴了,竟感覺有些生疏。良久我伸出纖指輕輕拔動了一根琴弦,“铮”地一聲,琴弦顫動不已。
我深吸一口氣,手随心動,纖指在琴上拔弄開來,一連串“咚咚咚”地樂聲四散開來。時而似大浪滔沙,風起浪湧;時而似山間清泉、潺潺細流。
起初我還有些心不在焉,但彈着彈着,不知不覺地我便沉溺于其中,心随着樂聲起起落落。
從“十面埋伏”到“霸王別姬”,再到“高山流水”、“陽春白雪”等等,凡是能想到的曲子,我均一一奏來,一首接一首,慢慢地,心情漸漸趨于平靜,我便只是随心所欲地信手拔弄,一直彈到手指酸軟無力,方才止住。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我還沉浸于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未了,我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心中的那股煩悶之氣已随之散去,心情也一下子豁然開朗。
不知不覺中我唇畔噙了笑,待要起身,不經意間回眸,下一秒笑容便凝結在唇角。
不知何時起,程靖揚長身玉立在一側,一雙似嗔非嗔的桃花眼深深地凝視着我,眼中有着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交織閃爍。
木青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見我看過來,急忙又是比劃,又是擺手。我微微蹙眉,輕擡下巴示意她出去。
轉眼瞧向程靖揚,一看到他我便想起早上何氏所說的那番話,心裏的火蹭地一下竄了上來。我倒要瞧瞧,此時他還有何話要同我說!
他也不言語,只是信步來到窗前,在我身邊一臂處站定,眯着桃花眼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出神。
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道:“當年母親曾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盟主之女。據說那女子品德賢淑,才貌雙全。我當時并不曾在意,想着自古以來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于我而言,也無非是找一個差不多的女子生兒育女罷了。”頓了一下,他又接着說道:“當時家裏人都很是滿意,我也不曾拒絕。”
很好,我睥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淡淡說道:“哦,這可是件大喜事。靖揚哥哥怎不早說?我還沒有向你道喜呢!。”
程靖揚聞言苦笑一聲,側過身來瞧着我,眼神很是無奈,漂亮的桃花眼裏流露出幾分淡淡地憂傷和苦澀。
我心中莫名地一悸,不知為何感覺有些心虛,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他兩眼定定地看着我,眸光灼灼,亮得驚人,“我只想和她在一起,除了她,心裏再也放不下旁人!”
我的心“咚”一跳,心慌意亂之間垂了眼簾,不敢直視他熠熠生輝的雙眼。
程靖揚低低地說:“舒兒,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我的心“呯呯呯”地跳得厲害,似受了蠱惑一般,情不自禁地擡起頭來看着他,等着他說出期待中的答案。
他深深地凝視着我,眼波流轉間,盡是溫柔寵溺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