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感寺內一間素淨至極的禪房裏,輕輕淺淺的呼吸極其清晰地彌漫在空氣裏,些許裝藥的瓶瓶罐罐歪歪斜斜地淩亂在板床一側的高案上,似乎在陳述着方才突如其來的一幕。
賈羽使勁地睜開眼睛,眨了幾下這才看清床頭一圈的光頭和尚,心裏抽了一下,有點被吓到!二話不說,又翻着白眼閉了過去,心裏大喊冤枉:不是把神瑛的生魂擠掉了嗎?怎麽沒變成賈寶玉,竟穿到了哪個圓寂了的老和尚身上嗎?
哎呦喂,真是嗚呼哀哉!菩薩度我,卻不知這度卻是添堵。正是枉自嗟嘆,賈羽突然聽到周圍有些許的躁動,“我分明看到施主醒了的,怎麽又暈過去了?”
“煩請主持再想想辦法吧,若是府裏知道二爺出了事,我做奴才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啊!”略微稚嫩的男聲略帶着一點顫抖,賈羽估摸着這人的歷來,便勉為其難地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二爺醒了!二爺,二爺您可醒了!”一個留着小辮子的小厮不知什麽時候打和尚堆裏鑽了進來,貼着賈羽的小臉欣喜地喊道,兩只手扶着賈羽慢慢坐起,不留心些微唾沫濺了賈羽一臉,吓得他魂飛魄散,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二爺饒命啊饒命!茗煙不是故意的,茗煙這就去打水給二爺洗漱。”說着果然低着頭要沖出去。
賈羽先前還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想起什麽似的,喊道:“茗煙站住!不用去了。”
茗煙如蒙大赦般回過頭,有些戰戰兢兢地瞧着賈羽,奇怪道:“二爺果真不罰?可別又憋着氣回頭那我們做奴才的想着法的作弄!”
賈羽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抑制住心裏的竊喜,猛地起身,不想竟只覺頭頂一團黑霧壓過來,眼前一黑,險些又暈過去,扶着牆壁,開口問道:“這是怎麽說!頭暈的厲害!”
“施主突然暈厥,所幸無礙,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主持說話,衆和尚紛紛應和,不消一提。
賈羽假意虛扶着額頭,眼睛眯着偷瞄着說話的老和尚,原來是大感寺的主持無業大師。斂過神來,便又端着一副糊塗模樣,朝着無業抱歉道:“多謝大師照顧,想來又叨擾大師了,實在是抱歉。”說着便看了方才的小辮子茗煙。
茗煙最是個小鬼頭,連忙沖着無業和衆弟子鞠躬作揖表示謝意,并說:“我們公子感沐貴寺慈悲仁善,來日必定奉上香油錢,多謝大師,多謝諸位小師傅。公子剛醒,怕是要歇息一會才能上路,請各位師傅自去忙吧。”
無業聽罷,便又念了幾句佛,囑咐了幾句,又說讓賈羽再擦一點藥油方才好受些,便摔着衆小和尚緩緩出門去了。
賈羽這才從生硬的床上坐起來,聞着自己身上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便招茗煙,問道:“咱們怎麽在寺廟裏?”按說,賈寶玉貌似沒在寺廟裏待過幾次麽,水月庵又是個尼姑庵,這裏又是和尚,難不成這賈寶玉穿錯了?賈羽一時糊塗,偏偏忘了鐵檻寺,心裏好大的疑惑,只等着茗煙解釋。
茗煙關上了禪房的門窗,這才笑着打趣道:“果然二爺一聽說有個姐妹要來,便又忘神了!這才睡了半個時辰,便忘了這許多事?先前二爺可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就要趕回家的。”
賈羽越發糊塗,揉了揉腦袋,不由地感嘆,穿越也是需要時間緩沖一下記憶的呀!更何況,自己可是千辛萬苦把神瑛侍者的生魂擠掉了,才進入這具身體的,多費體力呢。
想到這,賈羽不由地壞笑着拾起自己胸前佩戴的瑩潤玉白,狀如雀卵的通靈寶玉,心中暗暗地嘆息,“神瑛啊神瑛,就委屈你和這蠢物共用一個軀殼吧。我若是不借賈寶玉的身體重生,便要堕入無盡的輪回。輪回之痛,想來你也不會懂。所以,要怪只怪你當初許願的時候說什麽要死要活的,才讓我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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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半天不見賈寶玉說話,只當是他主子的癡病又犯了,但是心裏一尋思,這事要是耽誤了自己也吃罪不起,便又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二爺,老太太說讓您早些回去呢,今兒有遠客。”
賈羽回過神來,心中便暗下決心,此後世間再無賈羽,再無神瑛侍者,再無木石前盟,餘下的只是他這個新賈寶玉了。深吸了一口古代清新的空氣,這才懶懶地應道:“遠客?什麽遠客?”半疑半惑之時,仍舊躺回床上,拿着玲珑靈玉把玩,一臉的惬意。
茗煙實在想不通這位爺是真傻還是裝糊塗,為了不挨那窩心腳,便壯着膽子說道:“今日乃是臘月初三,去揚州的船該到了。二爺難不成忘了?前兒二爺還口口聲聲地說起這事兒呢!”
這可吓壞賈羽了,連忙起身,差點閃了腰。一雙桃花眸含着突如其來的秋意濃,鼻翼輕輕地起伏,額頭上的抹額稍微歪了點,頭頂的紫金冠也有點搖晃,“蠢貨!你怎麽不早說!”說罷,便要出門上馬,恨不能趕緊回家去。
茗煙早料到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是這個樣子,忙上前擋住,一邊給主子整理着裝,一面寬慰道:“二爺別急,現在才是未時一刻,來得及來得及,咱們快馬加鞭一定趕得上老太太那邊吃晚飯。不過,二爺見老太太之前可要先收拾一下,這一身的藥味,老太太問起來實在不好說。”
賈羽琢磨着怕是茗煙怕被責難吧,想着這茗煙日後有的是用處,便順手敲了一下茗煙的腦袋道:“放你一百二十一個心。快走吧。”
賈羽沒想到這剛一穿越就遇到林黛玉進賈府這段,心裏打鼓似的,心裏想着不知是怎樣的絕色,又不想冒昧唐突;既期待自己的親眼親聞,又怕在賈府被人發現是假冒的寶玉,這一番心思糾結纏繞之間,茗煙已經牽好了馬匹。
賈羽遂又再三謝過主持無業,便騎馬回府了,一番颠簸自不必說。
回途的路上,賈羽才想起隐隐曾經的一些記憶,思前想後決定先保守行事,再徐徐圖之。索性賈寶玉此時年齡尚小,不足十歲,況且除了周歲抓周時抓了一把胭脂,小時候見到賈政總是哭,還有愛吃紅這個毛病之外也沒甚大錯。
此時的賈羽不免有些尴尬,其他的都好辦,只是這個愛吃紅,這不是正大光明的調戲勾引嗎?做不到,真心做不到哇!賈羽默默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就算是個現代人,也不會看着女孩子就要親嘴兒吧?
這是什麽臭毛病!有病得治。
“二爺到了。”茗煙的一聲大喊,門口便突然竄出來十幾個小厮過來,牽了馬匹走開,便圍着賈羽嚷嚷着要讨賞,“老爺不在家,二爺出門一天,可是玩盡興了吧!還不給小的們點賞錢,小的們也好沾沾二爺的喜氣啊!”
賈羽可不是賈寶玉,雖然估摸着大腿上的錢袋裏有些小錢,但被這一大圈的小厮圍着吵吵嚷嚷的,只覺得頭疼,便直接撂給茗煙道:“找你茗大爺去,我的銀子都是他帶着的。”
說完果然露出一點縫,賈羽連忙沖了進去,待進了二門,這才慢下步子,順着抄手游廊,一邊張望打量一邊過了穿堂,徑直去了王夫人所在的耳房請安。
“給太太請安。”賈羽還沒進門便有個丫鬟笑嘻嘻地打起了簾子,直待進了屋,便規規矩矩地在地上磕頭請安,等到王夫人心肝寶貝地叫起,這才坐到王夫人身邊的位置上。
王夫人本來是和陪房周瑞家的說話,見寶玉回來了,便拉着寶玉問東問西,一把摟在懷裏笑道:“你林姑媽的女兒過來了,在老太太那邊說話呢,你也過去見見,可別胡鬧了。”
寶玉被王夫人摩挲着腦袋,有點不好意思,擡眼一面答應着一面細細打量:到底是親媽,這模樣果然有幾分遲暮美人的樣子,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個溫婉細膩的女子。
淡淡描畫的眉山下,一雙含着霧的蘭眸柔和至極,雖是四十左右的人了,一點兒也看不出歲月殘留的痕跡,脂粉的香氣全無,屋子裏只有渺渺的檀香味,愈發顯得心裏被蒙上了一片祥和煙沙,深不可測。
賈羽心裏記挂着賈母那邊的情況,便不動聲色地跟王夫人告辭,又匆匆回了自個屋子,剛一進門便看到一個容長臉蛋,皮膚細膩,杏眼桃唇的大丫鬟迎了上來,“你可回來了,鴛鴦都過來問了好幾遍了。”說着便去了鬥篷,放在繁華架子上,又張羅着給寶玉換衣解冠。
賈羽心中暗想,這便是花襲人了,只見襲人便要幫自己寬衣,賈羽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笑着阻止道:“還要去老太太那邊見客,不宜換衣服。”
襲人手裏愣了一下,幹笑着回道:“是了是了,瞧我都糊塗了。那你快過去吧,三位姑娘都過去好一會了,這會子怕是已經用過晚飯了,正是吃茶說話的時候。”
賈羽淡淡應了一下,便轉身出門,心中暗道,幸虧自己來得早,要不然由着賈寶玉胡鬧,和襲人雲山雨裏的,那真是糟糕透了。賈羽一門心思地出門卻剛好和進屋的秋紋撞了個滿懷,急忙間賈羽忙問:“怎麽樣?沒事吧?可撞疼了沒?”
秋紋也不顧別的,看到寶玉回來了,說話便催道:“我的爺,還在這磨蹭,老太太又派人過來問了,你還是快些過去罷。”
賈羽答應着便忙忙綢缪着心裏的戲碼,從後門進了賈母吃飯的正屋。果然滿屋子的淡香缭繞,透着松石雲鶴的屏風聽得一陣一陣的笑聲。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來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