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賈母乃是金陵史家的小姐,後嫁與榮國公賈代善,如今榮國公仙逝,這史老太君福享安年,榮華不提。
俗話說,姜還是老的辣。
寶玉一時間進了屋子,始覺不安,這奶奶看孫子最是疼愛非常,若是不小心露了馬腳惹出什麽是非,可如何是好?
寶玉一面想着一面往裏面走,賈母處果然是講究。正是寒冬臘月,屋子裏燃的便是是十足的玉蕊檀香,被屋子裏的火盆散發的熱浪一沖,分外的清香。
正門對面乃是一扇半牆大的竹雕雙層挂屏,上面畫着寒梅簇簇,中間是一穿着紅色大狐裘斜倚着的唐仕女。下面是一對榈木繁華絡錦的高幾,中間是一條镂空雕花的梅花殿案,兩側各放着一個汝窯美人觚,內裏面插着傲骨冷峻的玉蕊紅梅,正含苞待放。
寶玉看定不由驚嘆,這賈母果然好眼光,一案一幾皆是名貴材料,又應着景,配的更妙,應着屋子裏的香氣更是清雅至極。
寶玉原本還有些膽怯,誰承想越是走近,心裏竟油然而生一種壯士出征的豪氣,索性便只當自己是原主,二話不說便繞過屏風,邁進了門檻。
只見一銀發老母一團和氣地靠在一座廣式西番蓮式樣的長榻上,右側摟着一名玉魄冰魂的女子一臉寵溺,一看到自己進屋,忙招手喚道:“寶玉,快過來見過你林妹妹。”
寶玉忙擡步上前,只見近看這黛玉竟是說不出的天然風采,靈逸翩然。屋中兩側皆是華服麗影,倒顯得這位林妹妹越發的超逸。
寶玉上前,只見黛玉一臉羞怯,眼中卻是無情之态,分明與前事不同;不知為何,竟心生一種感傷。倉促收拾心情,便上前給賈母請安,賈母忙讓鴛鴦扶了起來。
寶玉剛剛起身,便看到黛玉袅袅婷婷地走了過來,慢慢地福了下去,眼裏分明壓抑着些許漠然,道:“寶哥哥好。”寶玉忙作揖回道:“見過林妹妹。”
寶玉因見賈母招手,便與黛玉一起坐到賈母兩側,賈母便笑問道:“你們和睦便好。”又問道:“來時跟的是誰?”
說畢便有一個老嬷嬷領着另一個嬷嬷并兩個丫鬟上前,行禮叩拜之後,這才介紹道:“回老太太話,老奴是乳母王氏。這位是我們姑娘的教引嬷嬷蘇氏,貼身丫鬟雪雁和藍鹂二人。皆是林老爺親自挑選來侍奉姑娘的,老爺還說馀者府上皆有照應的,讓奴婢只聽府裏差遣便是。”
賈母點了點頭,心裏頭自有一番計較,便向王煕鳳道:“你且下去,收拾一間妥善屋子,給你妹妹住。”
王煕鳳起身甩手笑道:“老祖宗放一百個心,早在林妹妹來之前屋子就備好了,就在老太太院子裏的凝香廈,一色的被褥紗幔都是齊備簇新的。”
寶玉私心裏打量,這就是潑皮破落戶鳳辣子?
Advertisement
只見她粉面含春,丹鳳墨畫;平生萬般風騷流溢鳳眸,萬種榮華虛浮在身上;一舉一動明豔不可方物,一思一量莫不天衣無縫,一颦一笑皆是精明算計。
寶玉回過頭只見賈母正欲說話,卻聽得下面王嬷嬷不緊不慢地禀道:“回老太太,林老爺來時曾囑托,請老太太莫要費心勞神,只等收拾了府裏的老宅子,等過了年仍舊過去住便罷了。”
賈母聞言微微顫抖了一下,雖是極其輕微,寶玉躺在賈母懷裏卻感受到了,只聽賈母良久才嘆道:“她一個女兒家,單獨住着如何能讓人放心?索性等你們老爺回京再說吧!”
王嬷嬷還欲說話,卻被黛玉打斷,笑道:“既然外祖母家住着便宜,又有姊妹相伴,不如就住在府裏才更好呢!一來讓老太太,太太放心;二來,也可以陪着老太太說話解悶,倒是盡孝了。”說着便挽着賈母的手臂,親昵地又欠了欠身。
王嬷嬷于底下雖是不解黛玉的意圖,卻也不再說話,賈母便教人領了衆人下去。一把将黛玉也摟在懷裏,嘆息道:“好孩子,你只跟着我住下,我也放心些。”
黛玉乖巧地點了點頭,突然沖着寶玉意味不明地莞爾一笑。
寶玉起先還不是很确定,此時更覺得這事不不對勁,待撫平心裏突然的豎起來的汗毛,不禁覺得有點詭異。
且不說寶玉如何,黛玉心裏更是疑霧重重,此時此刻此番場景,竟與當初分毫不同。她何其了解寶玉,而此時,眼前之人竟沒有半分寶玉的放誕,心中訝異,便自作主張留了下來,心裏想着原不過是虛打一招,這樣住着倒也能一探究竟。
今時今日之林黛玉,已非昔林黛玉矣。
黛玉斂了心思,便向寶玉看去,促俠心思一動,便掩嘴笑道:“寶哥哥想什麽呢?”
黛玉這一說,連賈母也看了看懷裏的小兒,關切道:“你今日倒是不像往常那般胡鬧,可是誰又給你氣受了?”
寶玉毫無應對之策,靈機一動,便笑道:“我不過是瞧着這林妹妹眉尖若蹙,想到一個典故,便走神了。”
探春于坐下擱下茶盞,忍不住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
寶玉終于等到一句正常發生的話,忙要應,卻被黛玉搶白道:“我知道寶哥哥說的是什麽典故。”
寶玉疑惑地看向黛玉,黛玉扭頭對着寶玉笑道:“可是《古今人物通考》中所雲:西方有石名黛,可做畫眉之墨?”
寶玉被黛玉一對清靈秀穎的清波水眸看得心裏發慌,滿嘴只道:“正是此故。”又故意轉移視線,向探春炫耀道:“果然是林妹妹博古通今,不然三妹妹總要說我是杜撰的!豈不是要冤死了!”
探春便笑稱,“怪不得林姐姐表字是颦兒,原來由此典故。果然妙極!只不過,林姐姐是林姐姐,你是你,你總說除《四書》杜撰太多,怪不得人人疑你。”
黛玉感懷前事,便諸多留意寶玉,果然大不相同,不由得嘆息:物是人非,焉是重生之故?
這一行止卻被王煕鳳發覺,此時上前便拉着黛玉與寶玉的手,對賈母笑道:“老祖宗幾世修來的好福氣,這樣好的一雙人,竟都被老祖宗得了,又都是如寶似玉的人品,天下的詞都要用盡了也不能夠。”
寶玉和王煕鳳貼的近,聞得一股軟膿蜜膩的香氣撲鼻而來,竟生生打了個噴嚏,尤覺失禮,便急中生智地笑道:“鳳姐姐快別誇了,你這一誇,我又得小半年的打噴嚏,實在經不起。可知,我是沒福氣的。”
寶玉難得這般言語,衆人先是一愣,而後王煕鳳便帶頭笑了起來,又說了許多的笑話。
賈母因對黛玉笑道:“你雖帶了幾個人過來,到底也不齊全,我這裏有個叫紫鵑的,行事很是機靈妥帖,我便将她給你了,日後便照應你的衣食起居,我也放心的。”
黛玉聽說竟是紫鵑,忙謝過賈母,想起上一世自己與紫鵑的情誼,心裏竟有了主意,便道:“杜鵑是哀婉忠義之鳥,寓意卻有限,不如喚作青蝶,老太太覺得如何?”
賈母聽着也喜歡,便道:“剛剛聽你帶的兩個人,一個是雪雁,一個是藍鹂,這個就叫做青蝶倒也相稱。玉兒喜歡便好。”
黛玉遂又起身相謝。
這青蝶原是賈母身邊八大丫鬟之一,晴雯和襲人給了寶玉,青蝶給了黛玉。這青蝶最是善解人意,又與襲人一般忠于護主,便是給了誰,便一心一意只為主子考慮。與襲人不同,青蝶卻是全心全意只為主子私心考量,并不因黛玉不是本家便稍有耽擱,只一味下定決心,勢要忠心不二。
是夜,黛玉便住在賈母處的凝香廈,與三春姊妹一處住下。此時王煕鳳已将一幹粗使丫頭婆子分派下去,黛玉處也收拾妥當,幾個姊妹便在一處說話玩笑。
寶玉仍舊住在绛芸軒內,于屋中左思右想不得安枕,索性便起身要出去,不想卻被襲人攔住,道:“你這是去哪兒?外面天冷,小心着涼!”
晴雯于外面大床上一股腦坐起,便道:“哪裏就凍死他了?披上那件百蝶穿花的夾狐絨雲錦大氅也就夠了,左右不過幾步路罷了,也值得你這樣操心?”
襲人嗔道:“你還縱着他!這麽晚了,出去吹了風怎麽好?今兒也折騰了一日,還是早些睡了才是。”說罷回頭,寶玉卻已經不見了,直氣的襲人上前捏晴雯的嘴。
卻說寶玉趁着襲雯二人說嘴的空當,便跑到了黛玉處,掀開簾子看到四個美人一團圍在炕桌周圍,丫鬟婆子卻都在外面伺候着,便示意噤聲,偷偷地走了進去。
“看我說的不錯吧!咱們的绛洞花王果然耐不住性子過來的。”探春捂着肚子,向黛玉笑道,卻把立在地上沒頭沒腦的寶玉給臊紅了臉。
寶玉本着要想團結內部,必先了解各人的準則,便厚着臉皮擠在了黛玉對面的空位置上,這才抱怨道:“小時候的營生,快別拿出來取笑了,快跟我說說講什麽笑話呢?我遠遠都聽到你們說的好不熱鬧。”
迎春便故作神秘地笑道:“悠悠神會,妙處不與君說。”
寶玉了然于胸,便指着衆人笑道:“原來是捏花一笑的典故。這有什麽意思,不如讓林妹妹講講姑蘇的故事,咱們也長長見識。”
寶玉因見黛玉此番竟無半點病意,想着不知道林府是不是尋覓了良醫?便有心打聽,俗話說治病不治命,若真有這樣的奇人,聽來解悶也不錯。
黛玉不知寶玉的心思,便随口道:“要說新聞的話,倒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來時倒是有件新奇有趣的事情。”
衆人忙催問,黛玉只好笑道:“古人有詩曰:姑蘇城外寒山寺。可知,這姑蘇真是有座寺廟,卻叫蟠香寺。
這蟠香寺由來已久,竟不知何年何月有的,那日我乘舟向北,竟看到這古寺外皚皚白雪中突然紅了楓葉,鋪天蓋地地過來,好不絢麗。
正驚異間,我便跟雪雁指,豈料突然刮起了北風,漫天大雪下來,竟連一點痕跡也沒了。”
衆人皆暗暗稱奇,唯有寶玉于座上苦苦思量:這蟠香寺,聽着好生熟悉。
這發呆時光,探春又提到霜葉紅于二月花之句,幾個人幹脆對起古詩詞來。
一來一去輪到寶玉總是詞窮相對,正尴尬處。麝月掀簾子進來笑道:“老太太說時辰不早了,請姑娘們早先歇息呢!”又幫寶玉系好大氅,道:“快回去吧!明早還要到學裏去的。”
寶玉遂回頭和衆人告辭,一頭鑽了出去,天上竟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安然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歡寶玉,但是還是選擇以寶玉為視角,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麽麽噠(這次寫的肯定比上次還要好。)
不好意思,因為丫鬟的名字和其他文重了,所以改動了一下,白鷺改成青蝶,藍鳶改成藍鹂劇情無增減。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