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有話要說: 把北靜王改成了北靜郡王。
如玉樓,都中第一樓,取名源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之說。
乃是四王八公中的北靜王所辦,依照當今聖上之旨意,彙天下之古籍典學于其中,是謂供國中有識之士學習研讀。
更有奇處,聖上下旨特準:凡官宦仕紳之家女子,亦可于閣樓之上品詩論詞,棋書琴畫更不在話下。
寶玉亦是某日與茗煙打聽這京中時事,茗煙薦了此處,昨日為敷衍薛蟠方說了一嘴。
早起,寶玉便找了茗煙過來小書房詢問。
茗煙雖小,但是最是古怪機靈,人稱小不懂,只因他這街坊四鄰,遠近上下的新鮮事他都知道一些。
茗煙聽到寶玉找他,忙跑了進來,便又細說一番:“二爺不知道,這其中更有妙處。此樓中書童皆是極标致規矩的女子所扮,都中一應王孫貴族,各府的名媛皆出入此中。為避嫌疑,又有東西二門,男子往東門入,女子皆入西門,引一階梯向樓閣而座。”
寶玉納憾,實乃奇聞,又問北靜王是何身份?
茗煙難得鄭重地介紹道:“這北靜郡王乃是先帝在世時,北靜王爺的嫡子,當時所封王爵衆多,如今只有他還襲着爵位。當今聖上登基便是這北靜王從中一力支持,聖上繼位之後,特許這位王爺滔天的富貴,無上的權利!
可是,這北靜王爺卻最興詩書,不願入朝論政,便與聖上奏明修建了這座書樓。說是書樓,竟比咱們兩府還要大,裏面陳設自不必說,書籍竟都是金紙銀字,封面琳琅!乍一看,眼睛都要恍瞎了!”
寶玉聞言,便逮住茗煙,笑道:“你個猴兒,你又沒進去過,怎的就如此言之鑿鑿!快去備車,去請了你薛大爺,咱們過會子就去見見世面!”
茗煙自然是聽人說起,又誇大了與寶玉笑話的,答應着便要出去。剛跑到門口,只聽寶玉又叫道:“茗煙,回來!只需告訴他是都中名樓便罷,切莫提書的事情!”
茗煙會意,打個千便一溜煙地沒影。
寶玉卻想起另外一件事,離了小書房往黛玉處過來,見黛玉正托腮看什麽呢,便示意噤聲,悄悄地往裏面進去。
黛玉新翻了一頁,餘光所到之處一抹金紅,遂連頭也不曾擡,便淡淡地笑道:“寶哥哥怎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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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自覺沒趣,因見黛玉屋子裏好像改動了一番,便指着牆上一副開合十頁的杏花疏影雕花檀香扇笑道:“林妹妹好雅興,這副裝飾也是老太太送的?”
黛玉冷笑道:“但凡能入的了眼的東西,便都是你們家的不成?”
寶玉原是見過賈母屋子裏有一副,才誤以為賈母也送了黛玉一套,本想搭讪卻讨了個沒意思,臉上便讪讪的。
青蝶見狀便上前打圓場,笑道:“聽雪雁妹妹說,這個是府裏大公子親自教人雕的,還親手提了詩,說是怕姑娘遠行想家,特意帶來的。老太太屋裏也有一件類似的,只是沒這個精致小巧,難怪二爺誤會!”
寶玉聽罷,便回頭讓青蝶去倒杯茶來,又坐在黛玉旁邊的椅子上,規規矩矩地又問道:“林妹妹今日看的是什麽書?”
寶玉說話間探頭前看,竟是蘇東坡的《赤壁賦》,便又道:“妹妹如今愈發出息了,連這個也看上了?”
黛玉道:“哪比得了寶二爺呢?一句話連我屋子裏的侍女也打發了,二爺好歹說罷,也不知道又要求人呢?還是問事?”
寶玉便又搶了黛玉的書,拉着凳子坐在黛玉面前,笑盈盈地說道:“可是有句要緊話要問呢!”
黛玉見寶玉認真,便也正經經地坐好,道:“那你說,我也做回許由。”
“昔日,菩提于周天游歷,途徑無恨天。因見那雲夢纏繞之處,有一棵靈氣十足之仙草。菩提心生憐愛,故托于掌中,笑道:“绛珠含露,天然始成;錯認他恩,終是淚盡靈散,飄游無根。
于是,菩提便問這绛珠仙草,“若是命格逆轉,你可願與我去那西方淨天之內,沐以佛法,終至仙魄,脫離情海?”
那仙草卻道:“菩提枉有度人之能,竟也教人逃之夭夭?西天之術不過如此!”
菩提是自在菩薩,卻也不容區區小仙草置喙,一怒之下便将此靈重新打入凡塵。””
寶玉的故事戛然而止,待要看黛玉的反應,卻猛地發覺身後站了一人,竟是薛寶釵。
寶釵入住府內東南一角院,名曰:梨香院。今日無事,便過來與賈母請安,又順便看看黛玉。
豈料,剛一入門便被告知寶玉亦在此處,便側立在門口,不知如何去留。為難之際,卻聽到寶玉在說什麽菩提,什麽仙草的,一時間也聽呆了。
黛玉亦回過神,便起身迎道:“寶姐姐?快進來坐,站在那風口處做甚?”
又見寶玉始終盯着自己,于是便又笑道:“寶哥哥方才說了個好有趣的故事,竟沒留心有人過來,招呼不周,還請寶姐姐莫要怪罪!”
寶釵方道:“聽三妹妹她們說寶兄弟滿腹的“才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等荒誕無稽之談卻不該帶到閨中來,寶兄弟可要注意一點。”
黛玉聞言心中不由想起寶釵秉性,便悄悄地掩嘴而笑。
寶玉有些讪讪地,便轉移話題道:“寶姐姐過來的巧,可看到薛大哥哥了?”
寶釵狐疑道:“可是寶兄弟的主意?說是要去個什麽地方,竟是京中名流無不向往的好去處。哥哥昨夜歡喜地跟什麽似的,今日一早就鬧着早起,要尋了你過來!”
寶玉心中暗想,寶釵定然疑心自己撺掇薛蟠鬼混,便将茗煙一席話挑精揀要給釵黛二人也說了一回。
黛玉便道:“果然如此?竟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稀奇!”
寶釵颔首,笑道:“當今聖上最尊崇孝悌之義,最喜詩書禮樂,最重佛法教理。想來,這便是鼎盛之邦的繁華阜盛,安泰民生之态了。只是你我女兒只身,當在家庭,不游道路,是謂女德。”
黛玉聽寶釵把《女論語》都翻出來了,便不作他言。
寶釵又道:“我哥哥行事不知輕重,那等地方怕是要鬧出亂子的,不如寶兄弟另擇了古地前去游玩一番也罷了。”
寶玉卻道:“薛大哥也不至如此地步。”
正說話間,門外藍鹂傳話道:“二爺,秋紋姐姐說外面薛大爺請您呢!讓您快些過去。”
寶玉便辭了釵黛,複要出門,黛玉卻道:“還欠着東西呢!別忘了?”寶玉心領神會,應了句便匆匆走了。
薛蟠興高采烈地過來,與寶玉一人一馬到了地方,恍然大悟,又想起昨日應承不覺地尴尬起來,便硬着在如玉樓拘了一日,險些沒瘋了。
原來這如玉樓有個規矩,凡進樓者皆要留下墨寶才罷。此番薛蟠一步錯,落入寶玉圈套,心裏雖惱,卻也明白,是自己會錯了意。
見這如玉樓又是官家場所,四處都有暗衛,又見來人皆貴重斯文,不敢招惹。便硬着頭皮仿了一首五言,大氣也不敢出。
回府的路上果然纏着寶玉一頓抱怨,又說寶玉夥同寶釵來算計他。
寶玉卻道:“這與令妹有何幹系?快別混說。你說我算計你,無非是我不曾帶你玩樂,可是你怎不知,咱們何等尊貴的身份!何必學了小人去那等肮髒地方去?薛大哥言而有信,若是有朝一日果然也能引經據典,出口成章,不說別的,姨夫在天有靈也是欣慰的!”
薛蟠自悔說錯了話,寶玉的這番理論卻也是沒聽人說過,可惜如清風過耳,來的快去的也快!
此時,薛蟠卻因聽寶玉提到自己父親,心裏便憋了氣。
原是薛父在世時,最疼寶釵,倒把薛蟠這個嫡子放在其次。薛蟠雖不甚好學,卻因此不忿,故意做了許多為非作歹之事出來吸引薛父注意。
豈料,适得其反,薛父感嘆薛蟠無法可治,索性充耳不聞,不管不顧。
這薛蟠無人悉心教管,自以為人命如兒戲,當真可憐可笑可氣。難怪薛家富可敵國也要落敗,薛蟠之德虧始之。又想那香菱的終身卻毀在這個呆霸王手裏,馮淵之命也作蝼蟻談,更是無端之禍。
此時,薛蟠聞及寶玉的說法,便憋紅了臉跺腳道:“有甚了不得!母親妹子看不起我,連你也嘲笑我?我此後若是真考個舉人出來,看你們拿什麽臉!”
寶玉知道這原是薛蟠的氣話,卻沒想到這薛蟠竟果真死磕了幾日的書,又寫了幾個句子出來,處處炫耀,此系後話。
卻說黛玉見寶玉走後,便和寶釵并坐閑聊。念及前事,到底還是有些不大自在,說了一會子便有些淡淡的。寶釵揣度黛玉怕是乏了,便借故回去。
黛玉始靠在榻上一番思索,又瞧見牆上之挂扇,念及家中父親與哥哥便稍微心安些。
因想起重生之際,卻是賈敏入殡之時,不免又陷入了沉思,如今想來也是離奇古怪的很。
那日,黛玉蘇醒發覺自己竟然重生,只覺做了一場凄然大夢,又重歷母親故去,其中悲恸不為他人所知。
頭七剛過,黛玉便留意在府中動靜,果然查到幾個偷雞摸狗,吃裏扒外之徒。黛玉終是太小,心力交瘁,又有些胎裏帶的弱症,幾日下來果然病倒。
黛玉只當自己要魂歸故裏,正是茫茫然不甘心之際。卻聽得門外有和尚敲木魚之聲,林如海托了一丸,匆匆歸來,只驚喜道:“我兒天佑。”
次日,黛玉醒來出了一身的汗,竟覺得神清氣爽,再無氣弱體虛之态,便詢問道:“昨日何等高人救我性命?理應親自拜謝才是。”
林如海嘆道:“正所謂人不可貌相也,昨日那兩位游歷僧道雖舊衣破砵,卻是得道高人!為父原本竟還疑惑,幸虧并未耽擱,不然悔之晚矣!”
黛玉便知是兩位高人救了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曾提到的奇遇,靈機一動,遂又問道:“可是一個癞頭和尚,一個跛足道人?”
林如海奇怪黛玉是如何知曉,忙追問:“玉兒難道有甚奇遇?”
黛玉遂道:“昨夜入夢,恍恍惚惚之間,我竟到了一個天外之天,聽得兩位仙人說起今時今世。我隐約聽到他們說起咱們家的運數,竟要凋零敗盡!”
黛玉細看林如海面色鐵青,眉心微皺,又道:“破解之法,唯有父親再得一子,方可了結。”
林家也曾是幾代襲爵,書香門第,但是到了如海這一代除了嫡妻賈氏,并無所出。林如海苦于無子便有了有過繼一人的打算,此時黛玉如此一說,更是如驚雷在側。
黛玉知道林如海已然動心,便不作他說。日後只顧修養身體,兼之挑了幾個稱心如意的丫鬟悉心教導。
六月下旬,林如海與黛玉提及此事,黛玉焉有不贊之理?林如海擇了吉日,便開祠堂行了歸宗之禮,所選之人黛玉竟也聽過。原是林氏宗親前江蘇巡撫嫡子林助,字援之。
如今林援之父母盡逝,其母曾與賈敏交好,常說起兩家的情誼,其父又與林如海同朝為官,相互照應。
故林如海提及此事,林援之三思之後,便鄭重表示:願作林海之義子,侍奉恭敬,扶持姊妹,必不背棄。
九月初,賈府遣人接黛玉,林如海本不願黛玉遠行,借故推辭一月有餘。
林援之卻勸道:“妹妹此次并非寄人籬下,而是客居幾日。年後,兒子便要參加今年的大考,到時必要接妹妹在京中落住的,父親不必挂心。如若讓外祖家空船而歸,豈不是咱們失了禮數?落人話柄?”
黛玉心知肚明,便辭了父兄一路朝北。待入了賈府卻發覺不僅自己,連同寶玉亦非昔時昔日之寶玉。
此時黛玉倚在榻上,又想起寶玉早先說起的故事,心裏猶如寒風過境,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姑娘怎麽在這兒睡着了?快裏面歇着,小心凍着!”雪雁從外面回來,就看到黛玉心事重重的樣子,一面關緊了窗子,一面将黛玉扶至裏間,放下簾子,這才退下。
黛玉神思倦怠之間卻聞得屋外一陣喧嘩,卻不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