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回說到,在賈母處吃過晚飯,寶玉與黛玉一齊回屋。黛玉因一言不和,便與寶玉生氣自己先回了屋子。
寶玉正要上前認錯服軟,不想竟遇到一個丫頭傳話,這丫頭竟然便是小紅。寶玉回到屋子裏,心裏又是愁又喜,也不讓襲人她們伺候,獨自窩在裏間寫寫畫畫不知在做何。
襲人還以為是寶玉與黛玉嘔氣,便巴巴地趕了進去,誰承想卻被寶玉呵斥了出來。
襲人心中委屈,寶玉何曾對她這樣?這些日子認真想起來,彼此的情誼果然是大不如前了,因此也悶悶地先回去歇下,一時也睡不着便就此假寐,餘下之事只由麝月秋紋裏外照應着。
秋紋見襲人受氣,心裏也很是忐忑,又虛瞧見小紅在外邊晃悠,便出門罵道:“你不好好在後面看着水,跑到這裏做什麽?見縫插針,無事生非,好好的都叫你們給教唆壞了!”
小紅無端當了洩氣桶,心裏也大不自在,便道:“我何曾亂逛?只是方才二門上有人傳話,我便幫說了一句罷了。好歹姐姐們在屋裏伺候,原不關我們事。”
秋紋聽小紅說話有條有理,想着她平日裏一門心思賣乖取巧,做事不老實,頂嘴倒快,心裏愈發不快,便又罵道:“還要頂嘴?也不瞧瞧你是什麽貨色,也配跟我們說話?打量誰看不見你似的,得機會便湊上來,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翅膀?”
小紅雖氣不過,又怕裏面晴雯等人也出來說嘴,咬了咬嘴唇還是忍着受了,一行打後面過去不提。
绛芸軒裏因為寶玉變了氣氛,衆人都不敢多話,一人做一事,有條不紊。
好一會,寶玉在屋子裏一陣噼裏啪啦地倒騰,也沒人敢上前詢問,半晌,只聽寶玉卻道:“晴雯?”
晴雯剛打賈母處過來,一時聽說襲人的事,心裏好不疑惑。只和秋紋幾個在外頭大床上坐着理絲線。
這會子,突然聽到寶玉叫她,忙風風火火地跑了進去,“二爺找我?”
寶玉略囑咐了幾句,又說:“你出去跟衆人都說到!自此以後,裏屋沒有我的吩咐都不許進了。”晴雯應了便出去忙活,順帶跟屋子裏的幾個人說及此事,衆人無不納憾。
襲人在床上躺着也着實打了個冷顫,心裏更是翻滾不已,一夜無眠。
次日,寶玉從學裏回來,在老太太屋子裏說話。賈母因道:“快年下了,學裏也不用再去了,左右在院子裏和你幾個姊妹頑笑也罷,可別出去亂跑!”
寶玉應着,便往黛玉處過來。因見黛玉正在梳妝,便湊了上來,乍一看一桌子的胭脂水粉,心下好奇,便随手拿起一個西洋花樣的妝盒問道:“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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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一面在鬓角比着一個茉莉雪銀的簪子,一面漫不經心道:“紫粉,胡粉裏摻了葵花汁子制出來的。”
寶玉緊接着又拾起一截鑲銅的眉筆,笑問道:“這個又是什麽?”
黛玉道:“青雀頭黛,畫眉的。”黛玉說罷,見寶玉又要問,便沒好氣道:“你日日在這裏頭,何苦明知故問?”
寶玉忙拉了個杌子靠近黛玉,故意嘆了一口氣,笑道:“你總算和我說話了!我只當妹妹再不理我了?”
黛玉起身,道:“不敢,昨日你叫人給我送東送西的,鬧得我多早晚才睡。若是再來,怕是我這屋子也要改作倉庫了。我竟不是住在這屋子裏,而是住在倉庫裏了?”
寶玉擋住黛玉的去路,手指輕輕地放在太陽穴上,好不無奈,倏而兩眼放光,笑道:“妹妹別生悶氣了。我給你說故事,可還聽不聽了?”
黛玉接過青蝶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便擱下,道:“你說也罷,不說也罷,與我何幹?”
寶玉央求道:“自然不與妹妹相幹,只是妹妹可要幫我一件事才好。”
黛玉不解,煙眉一蹙,道:“求我?”又笑道:“我能有什麽能耐?竟還有讓二爺求的時候?原來二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還當二爺竟是個不俗的呢?”
寶玉也不理黛玉話裏的棍棒,只走到門口瞧了眼。見青蝶和藍鹂在外面打絡子,這才回過身,推着黛玉到了裏間,神秘兮兮地笑道:“這一樣,只求妹妹便是,連老太太那邊也不能的。”
黛玉心裏也有幾分好奇,便問:“何事?”
寶玉心中暗想,若是自己想歪了可如何是好?若是不求她幫忙,自己可是別無他法了。賈蓉他們不能找,薛蟠自己也沒多少銀錢。
如此尋思,便覺得乍一乍黛玉,遂不好意思地道:“妹妹可否借我幾千兩銀子使使?”
黛玉心中納憾,不及思量竟站了起來,見寶玉神色有異,複有徐徐坐下,道:“這可是空穴來風了,我如今客居你家,衣食住行皆是你們家的銀子,我哪裏有多餘的借你?再者說,鳳姐姐和老太太那樣疼你,或有用處你總說出來,誰還不緊着給你辦了?這會子倒反過來,找我這個外人,可是糊塗了?”
寶玉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過來,沒想到黛玉果然露出了馬腳,雖掩飾的極好,卻逃不出他的眼睛。
這個林黛玉,有錢!
“聽說妹妹來時帶了不少人,不知道怎麽一眨眼功夫到了府裏就寥寥無幾了?妹妹肯定想不到這裏,等我遣了人去查查,定然給妹妹一個交待。不然這些下人或有為非作歹的,可不是帶累了府裏的名聲?”
黛玉原只是疑惑,此時卻是心驚,自己來時,的确帶了不少人和銀錢,只是這些皆被林援之安排在同行的商船上,并不與外人知曉,這寶玉如何得知?
如此一想,便着意又看了寶玉幾眼,若是寶玉查出了這些人的去處,豈不是又要讓老太太疑心?更何況寶玉既然都知道有這些人的存在,未必不知道這些人的用處!
心中惶惶,黛玉又疑惑寶玉用錢幹嘛?白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保不齊他也有不為人知之事?到底又是何事?
黛玉心中暗暗忖度,便道:“既然如此,我來時的确有些剩餘盤纏的。不過也只有幾百兩,由王嬷嬷收着呢!寶哥哥可還要?若是果然急需,我做主便是了。”
寶玉聽聞黛玉應了,心中欣喜,遂連連作揖,“那便謝過妹妹了。只是妹妹切記,這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萬不可對別人提起。”
黛玉點頭,自然不能讓人知曉,便道:“寶哥哥到底要這錢做甚?”
寶玉笑道:“妹妹安心,左右不是為非作歹的。等我日後有了再加倍還妹妹。”說着便出門喚人,“青蝶,拿紙筆過來!”
黛玉跟出來,道:“又拿紙筆做甚?”
寶玉接過盤子,打發了青蝶,這才一面鋪紙一面笑道:“自然是寫個憑據!不然若是我日後涎皮賴臉只借不還,妹妹可不是吃虧了?”
黛玉便上前研磨,見寶玉擡筆卻又頓住,便疑惑道:“怎麽不寫?我還想瞧瞧借據是什麽樣的呢?”
寶玉尴尬之處不言而喻,他的毛筆字雖也練了幾日,到底是不如原主寫的流暢,此時若是寫出來,肯定要招黛玉嘲笑的,因此住手。
“我竟也不會寫憑據的!不如胡亂用胭脂水粉遮掩一番,咱們随性寫來,日後也不致招禍,咱們心裏也明白?”
“正是這話呢。”黛玉微笑着贊賞,這寶玉的心思果然比之前細敏了,又奇怪道:“快寫,我都磨了半天的墨了,也不見你動筆!”
寶玉突然讓開位置,反而将黛玉拉過來坐下,一手拿着筆交給黛玉,道:“聽說妹妹的簪花小楷寫得格外漂亮,還是妹妹執筆,我來磨墨。”
黛玉無法,忍不住笑道:“誰不知道你們家三姑娘寫的一手的好字?你偏又來取笑我,可憐我哥哥也不在這裏,沒人幫我說話呢!”
寶玉一頓好哄,情不自禁道:“好妹妹,我說不過你。誰說你沒哥哥?我可不是你哥哥?枉你還每日裏叫着,原是口不應心了,當真是心寒!”說着果然騰出一只手捂住胸口,作痛苦狀。
黛玉心中一動,便道:“做哥哥可要拿出個哥哥的樣子才是?”
寶玉道:“有我一日,自然護着妹妹的,就連薛大哥那個樣子,玩笑間也還想着給寶姐姐添置衣物的。更何況你我?”
黛玉揣摩這話說的通透,心中念道,你我?
前番今世紛沓而至,自己竟也有些糊塗了。心裏動亂,手裏卻已經動筆,一紙下來卻四行詩。
寶玉還以為黛玉混忘了,忙笑道:“妹妹成詩魔了?這又是什麽?”
黛玉道:“你仔細看。”
寶玉接過紙,細看之下,裏面“瓊瑤咂地光”“徘徊庭樹下”“一夢百晴川”之句,心裏贊嘆林黛玉竟能将借錢這等庸俗之事,寫得如此詩意,不覺笑了出來。
黛玉聽得寶玉偷着笑,便道:“你笑什麽?”
寶玉道:“我笑妹妹日後若是管家,怕是要底下人個個腹有詩書氣自華了,連管賬的也是幺二三四五,六七□□手?十指撥一撥,滿倉無人守。”
黛玉想着這四句說的粗糙,看着寶玉得意勁,也掩嘴笑了。
正好,外面來人說薛蟠在外面設宴,要請寶玉出去,寶玉應着,只在憑據上佯裝不小心弄了幾個手指印,讓黛玉放好,果然狂奔出去。
一路上喜悅之情油然而生,又暗自琢磨,自己雖是個貴公子,家裏的錢卻也過不到自己手上。
想當初賈寶玉給秦鐘上墳,竟連個打理的銀子也拿不出來,更覺悲哀,下定主意要想個賺錢的法子出來。
這樣才能讓銀錢如江上之清風,山澗之明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寶玉心裏盤算着便到了嘉興樓。
作者有話要說: 至于寶玉借錢做甚,下回自有分曉。麽麽噠≡^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