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日裏有什麽缺的,我能幫的,也盡量幫襯着你。”

賈薔心裏感慨:原來是當寶玉是外面傳的那種糊塗東西,最看不上自己這種身份的。豈料,這連着幾個月,寶玉對自己也算是掏心掏肺的了,就是自己和賈蓉也略疏遠些。

賈薔早年失了雙親,于這親情上最涼薄,故而依附賈珍過活。賈珍又是什麽為人?偷雞摸狗,在府裏面和哪個沒有一兩腿,什麽勾當沒做過?他心裏明白,卻也無奈。

此時,心裏動了真心,便嘆道:“你也是個看得着摸不着的,倒要多謝你想着了。”

寶玉又被提着這個心病,看着賈薔也算是個明白人,心裏想着,嘴上便試探道:“薔兒?你看咱們能不能想辦法自己賺點體己?與其這樣坐吃山空,不如想個辦法,生財有道!”

只要有了自己的宅子,田地,悄悄置辦着,哪怕是日後賈府果然保不住,自己也算是有一條後路了。

“寶叔的意思是?”

賈薔睜大了眼睛,仿佛閃爍星辰點點,心裏又想:賈蓉已然成親,總不能再日日一處混着;與其跟着賈珍鬼混,聽他使喚自己,不如跟着寶玉,說不定真的能有一番收獲!

寶玉雖然有這個想法,心裏到底沒個準信,聽賈薔細問,只好道:“你如今正忙着,等過幾日我盤算好了,便往那邊找你去!好不好?”

賈薔尋思道:“我倒是聽琏二嫂子給人放利錢,一倍倍地滾下來,那賺頭可大了!咱們不如也…”

寶玉忙喝斷,“薔兒可別往那上頭想!鳳姐姐手裏的銀子保不齊幹不幹淨!咱們要掙錢,就往正道上走,不賺那些昧着良心的錢!你聽我的,咱們一步一步來,難不成還怕将來砸鍋賣鐵過日子?”

賈薔也覺有理,又見寶玉穩操勝券的樣子,便也不着急了,便又問道:“如今是太平盛世,當今聖上重文輕武,這士農工商,咱們怎麽籌劃?”

寶玉突然想到自己來到這個朝代,也沒打聽政治背景,風俗習慣什麽的。

況且賈元春還在宮裏呢!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便問反道:“你這個主意好,咱們不在裏面謀財,偏悄悄在外面置辦,也不告訴旁人。依你看,咱們能不能找個人幫咱們?”

賈薔低頭尋思,半晌方有些尴尬道:“我平日裏只跟着蓉哥兒和珍老爺出去,一般也是吃酒賭錢,沒幾個正經做事的。”

寶玉納憾,不得不說道:“那咱們要好好打算打算了。”又向賈薔笑道:“如今,你可清醒了?瞧瞧你這些年竟都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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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薔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忙拉着寶玉笑道:“幸而有寶叔呢!我自此只跟着寶玉便是了。”

寶玉作勢要打賈薔,二人便說笑着收拾東西,随着小厮過去新院子,已至申時三刻。

寶玉才在賬房和賈薔看老先生記賬,登記家具物件,忽聞茗煙突然過來傳話,道:“二爺快回去吧!林大爺到了!老太太讓你快些回去呢!”

寶玉駭然,直直從炕上站了起來道:“什麽林大爺?”

作者有話要說: =^_^=不好意思,為了調整時間今天更新晚了,以後不出意外就下午六點準時更新了,麽麽噠

☆、十三章

茗煙打着千上前,忙道:“二爺怎麽糊塗了?正是林姑老爺家的大爺啊!二爺快些過去吧!老太太找了您好半天了。”

寶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看賈薔,又看看賬房先生,又盯着茗煙,腳下一點兒動作也沒。賈薔看急了,便催了一把,“寶叔還傻站着幹嘛?快去吧!哪有把客人撂在一邊的道理!”

茗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寶玉的胳膊便往出走,将寶玉活生生塞進馬車裏,這便往榮國府趕。

寶玉坐在車裏搖搖晃晃的,還是沒想明白:這個林表哥怎麽像是從天而降似的,這會子怎麽說來就來了?一點兒風聲也沒透出來!

人對未知的東西都有一點忌憚之心,寶玉自恃了解紅樓夢裏的人物,做事從來都是游刃有餘,就是臨時出個什麽意外,這主意也算是信手捏來。

可是,這個林表哥…

“二爺,別發呆了,快下來吧!聽說林大爺去大老爺那邊請安了,您快進去吧。少不得,又要挨罵了!”茗煙一面提醒着寶玉,一面扶着寶玉下車,二人急沖沖跑了回去,換了衣服這才出來。

“蠢貨!客人來了也這麽沒規矩!真是丢臉!”賈政看到寶玉這麽晚才過來,便厲色罵道,一面又道:“還不快去接人!沒用的東西!”

賈政罵人果真是戳人心窩子,要是換個性子火爆的還不得上去迎面掄幾拳頭,寶玉心裏想着,耳朵裏卻如通風口。

賈老爹,您這一招對我沒用!我臉皮夠厚喲!

寶玉出門碰到李貴便問道:“老太太那邊怎麽說?”

李貴道:“老太太說林大爺遠道而來,自然是要見的,還請二爺無論如何請進去,裏面無礙的。”

寶玉疑惑道:“無論如何是個什麽意思?”難不成這個人連老太太的面子都拂?

這麽輕狂?為哪般!

“回二爺,方才林大爺托人帶信兒,說是內有女眷,恐不宜相見。又說林府在京中的宅子已經收拾妥當,要接林姑娘回府。”李貴如實禀告,不敢有一絲欺瞞。

寶玉心想,這是什麽意思?一點兒也不像剛上京的舉動,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

寶玉尋思着,便聽二門上來報:林大爺到了。萬般心思一撇,忙堆着笑臉迎了上去,怎麽有種來者不善的感覺!

“這位便是表哥了吧?寶玉奉老爺之命特來接表哥過去。”寶玉與林援之對視,待看清來人形貌,不禁感慨江南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鐘靈毓秀,地傑人靈,怪不得黛玉那等美貌。

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林援之亦見禮,便随着寶玉過來。賈政無非是問些學問家事,又提及上京緣由心有疑惑。

林援之笑道:“因籍貫在京,鄉試在即,故上京備考,并打理家中事業。”

賈政捋須贊嘆,又絮叨半天,才狠狠地白了寶玉一眼,道:“畜牲!傻站着幹嘛!還不去回老太太。”

寶玉勉強扯起嘴角,道:“老太太那邊已經收拾好了,只等過去呢!”心裏卻将賈政罵了個狗血淋頭。

林援之聞言剛要辭謝,嘴還未張開便被寶玉搶白道:“表哥遠道而來,自然是需要接風洗塵的,裏邊已然備好了酒菜,萬望表哥不要推辭,免得老太太,太太心寒。”

林援之遂不再多說,随至請安,見過外祖母與幾位舅母,方疑惑道:“為何不見家妹?”

賈母笑道:“林丫頭和他們姊妹還有你薛姨媽家的妹妹,去廟裏上香了,我已經打發人去接了。”

林援之聽罷,便笑道:“在此叨擾,實在不安。多謝府裏上下這段時間對家妹的照顧。既然那邊府裏皆收拾妥當,等家妹回府,便先行告辭。”

賈母心裏不願,看向王夫人,又跟寶玉使眼色,心暗暗琢磨:好不容易跟外孫女團聚,如何能放她走?何況,寶玉怕是不願黛玉走的。

豈料,寶玉卻存着另外的心思,因道:“依我之見,表哥不必急着回府,不如與林妹妹一同在府裏住下,等到林姑父上京了再過去,豈不便宜?”

林援之這趟勢在必得,這可不行。若是黛玉走了,那自己心裏的疑惑可不是就解不開了?那只能退一步,把他一起留下來了。

林援之沒想說寶玉如此說,便客氣道:“府裏女眷衆多,實在不敢再添麻煩。況且還要打理京中事宜,恐有不便。”

寶玉忙道:“親戚們走動,住得親近自然極好。現有薛姨媽家大哥哥的例子,只在府裏青松館裏另置一處小院子,那邊又有小門可以自由出入,就是進來看林妹妹也比別處方便。林妹妹在這邊還能與姊妹們一起玩笑着,咱們兄弟另有別院,互不相擾,何來失禮之說?表哥實在不必客氣。”

林援之心裏暗道:這個賈寶玉與自己打聽到的,竟是大大的不同!說話利落,條理清楚,竟然不僅阻止了自己接妹妹,還把自己留下了!又想着黛玉與自己回府裏,的确有些孤單的,權衡之下,便松口謝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寶玉還以為林援之真要“搶人”呢,聽他竟然答應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氣,見賈母點頭,便也坐在一旁。

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到外面道:“林姑娘到。”門外簾動,黛玉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擁着袅袅婷婷地進來了。

黛玉心裏期盼見家人,自然歸心似箭。兄妹相見,本應有說不盡的話,但是此時卻四目相對,默不作聲。

賈母便囑咐王煕鳳趕緊在青松館另收拾出一個院子,出入方便的,又道:“寶玉,你便領着你表哥暫時在你那裏歇息去罷。”寶玉應聲,便引了林援之過去。

青松館乃是賈府西北角一處獨立的大院子,這院子裏又分成五間小院子,每個院子又分別通着一個甬路接到正對的游廊上,相互之間又有池塘隔着,原本便是老太爺為了子孫讀書方便修建的,隔在外院,出門進院都很方便。

林援之跟着寶玉一路過來,心裏可一點兒也沒安靜過。

如今寶玉屋子裏可算是清淨多了,上次寶玉攆了賈環的奶媽,李嬷嬷看在眼裏,也忌憚幾分,就連迎春那邊的譚嬷嬷也本分不少。

林援之氣定神閑地品了口茶,俨然他才是這兒的主子,“寶兄弟怎麽不坐?”

寶玉摸不準林援之的脾性,也不敢造次。這個林哥哥可不比薛大傻子,若是一個不小心,保不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表哥嘗着這茶還能入口吧?”寶玉順勢坐下,擡手笑道,這可是今年上貢的廬山雲霧,你要是敢說一個不,我踢你!

林援之不出聲,寶玉只好耐着性子幹陪着,忽而聽外面小厮傳賈環和賈蘭過來了,便喚了過來,相互見過便又去了。薛蟠因為要給寶釵張羅着配藥,這幾日并不在這邊。

寶玉只當林援之是個啞巴,沒想到他一張嘴就讓自己下不開臺。

“聽說寶兄弟對家妹多有關照?在此先謝過了。只是也請寶兄弟顧及男女大妨,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想來也明白女孩子家的清譽何其要緊!”林援之不緊不慢地說道,語氣平緩和順,溫泉一般,但是寶玉卻聽着滲的慌。

都怪賈寶玉名聲不好,這黑鍋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不過,看現在情形,寶兄弟也是知禮數的人,外面的流言蜚語卻是無稽之談了。”林援之依舊淡淡的,卻一點兒也沒把寶玉放在眼裏。

“表哥,你看我不順眼?”寶玉打算換個方式和他交流,咬文嚼字實在是累的慌。

林援之視線眼前寶玉無辜的小臉,心裏咯噔一下,噎住片刻才撇過臉去,“果真稀奇!”林援之頓頓又道:“我一進門,你就盯着我,滿臉只寫着四個字:不速之客。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呢?”

寶玉暗中腹诽,誰讓你平白無故冒出來,又有些訝異:我真的表現的那麽明顯麽?

“回二爺,那邊院子收拾好了。”李貴匆匆從外面進來,傳話道。

寶玉揮手示意李貴下去,還欲請林援之再坐坐,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說,林援之已經走出了房門,後面還甩了一句:“多謝你的茶,改日再來拜會。”

這個林援之果然是個棘手的對象,若是朋友必能幫自己,若是敵人可就要壞事了。他對我的印象已然不好,我再去讨好就是小人嘴臉趨炎附勢,若是不去從善如流也難辦。契機何在?愁煞寶玉。

寶玉冥思苦想也無甚辦法,霜打了似的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陽光甚是刺眼。

一晃眼幾天過去了,重陽節菊花宴,王煕鳳因為坐月子不能出門,只得由李纨和尤氏操持着,請了兩府的太太們過來都聚在這邊賞花看戲,新媳婦代婉清自然也一齊過來。

姊妹們也不是頭一次見這代婉清,瞧着她詩詞也通,樣貌端莊,便都和她親近。這中間,寶釵與她最為投緣,從一開始就看着戲文說個沒停。

寶釵見賈母在裏面和太太們打牌,黛玉拉着迎春和香菱做詩去了,便和代婉清說笑着往花園裏逛去,因說起西邊園子裏雲菊開得最好,比亭子裏現插的別有一番滋味。

這二人便撇開跟着的丫鬟婆子,獨自往那邊逛去。豈料,剛走了一大半,有個小丫鬟便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道:“蓉大奶奶慢走,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代婉清一聽是賈母叫她,覺得丢下寶釵一人又不放心,便要拉着寶釵一起過去。

寶釵笑道:“你快去吧,小心老太太罰你。我只略逛逛便過來了,不妨事。”

代婉清知道寶釵穩妥,便也放心去了。

代婉清走後,寶釵便順着小石子路繞了過去,只見山坡上桂花來得正好,遠遠就聞着香甜,情難自主,便走了過去。

地上落了一層的桂花,寶釵便不由自主地往上看,見東南一枝開的最好,綠葉如鏡,桂花繁蕊,便伸手折了下來把玩。

因想着周圍無人,便鋪了帕子在石頭上,将全身心警惕皆松懈下來,輕輕地吟道:

悵倚香岚斂愁思,鵝黃碧瀾問津時。

傍霭不言輕笑道,桂語聲細君不知。

茱庾遍地霜殺盡,菊不低頭幾許聞。

雁陣有聲威勢赫,誰憐頹城殘垣深?

寶釵念罷,仍低頭在地上撥劃,突然聞得一陣驚雷,天一下子暗了下來,下起了瓢潑大雨。

寶釵忙提着裙子往近處亭中躲避,心裏暗暗後悔不該走太遠,冷風拂過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再一回頭,竟看到方才自己站過的地方竟然站在一個人,不知是男是女,心裏慌亂,更是又羞又氣又怕站在原地發怔,不知該如何是好。

樹下之人卻顯得很淡然,心裏波瀾一點兒也沒有顯示到眼睛裏。

他只是聽說這邊桂花不錯,便過來安靜安靜罷了。哪料到突然過來一個女子,這女子還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做起了詩。三思之後也不打算走了,故意倚在樹後聽她念來。

到底是天公作美還是不作美?反正這場雨下的一點兒也不蹊跷,都中正是多雨的時節。

可是,這要不要過去呢?林援之看了看自己漸漸被打濕的衣衫,顯然有點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心情好,心情好很重要。

☆、十四章

天色慢慢地黯淡下來,林援之正是躊躇之際,豆大的雨點子劈頭蓋臉地撲了過來,打濕了藏藍色的長衫,額上的碎發沾在他的耳畔,冰涼的水珠聚攏着滑到他的唇畔,身後打落一地的桂花甜膩的香味,慢慢慢慢從泥土的氣息中掙脫了出來。

“哎呀,爺,您怎麽跑這兒來了?叫老奴好找!”朦胧的雨境中,一個慢悠悠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急促的嗓音被雨水的淅瀝聲擋得斷斷續續。

林援之擡眼望去,視線有些模糊,卻還是一眼認出來人,說話間有些薄怒:“王媽媽,路這麽滑,您怎麽親自過來?”

王嬷嬷原來是黛玉的奶娘,林援之入住的第二天,黛玉便遣了王嬷嬷和藍鹂過來照顧林援之的一應起居,還捎話說:“若是哥哥還跟妹妹客氣,那妹妹也不要哥哥照拂。”

林援之在林府與王嬷嬷亦是相熟,平日裏以長輩待之,情分上更是比旁人信賴些,便當面笑道:“人家都是哥哥護着妹妹,到了咱家卻是妹妹轄制着哥哥。”

王嬷嬷等人只笑道:“咱們小姐也是心疼公子,跟公子時時想着小姐是一樣的。”這話的确不假,林援之自小便沒有兄弟姊妹,歸宗林如海膝下,卻也是兩相情願的,見黛玉為人可疼可敬,便待她更與別個不同。

此時,大雨下的酣暢,天空中幾道閃電過來,一瞬間照亮了周遭的景物,以及不遠處的一抹鵝黃。

林援之看定王嬷嬷手中撐着着一把大油傘,懷裏抱着一整套精致的青蓑衣鬥笠黃木屐,連忙催着王嬷嬷道:“煩勞嬷嬷過去把這蓑衣送給那邊的姑娘,怕是府裏哪位小姐,這麽大的雨,恐怕是要着涼的。”尋思一回又道:“嬷嬷只說是妹妹讓你過來尋人的,恰巧遇到了她,也不必說是誰給的,讓她快些回去才最要緊。”

王嬷嬷心裏雖然猶豫,卻也知道自己說不過主子,答應着便忙撐着傘過去,乍一看,見亭中之人竟然是寶釵,忙上前行禮道:“哎呦呦,是寶姑娘啊!姑娘淋了雨沒?快把這個穿上!小心別着了涼!”

寶釵在亭子裏徘徊,先前只看到一個颀長的身影,後來又看到來了個婆子,是從西北小路上尋過來的,心裏已生疑慮。此時,見來人居然是王嬷嬷,心裏又驚訝又慶幸,忙問道:“王媽媽怎麽在這兒?颦兒在這裏麽?”

王嬷嬷一面給寶釵穿上蓑衣,一面想着林援之的囑咐,便急忙回道:“正是我們姑娘讓我過來尋人,不想竟遇到了姑娘。這雨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姨太太找不見姑娘怕是要急壞了,姑娘先回去換件幹爽衣裳才是,可別凍着了!”

寶釵聞言有理,道過謝便匆忙離去,泥濘匆匆夾着若有若無的香甜。

雨中風涼石滑,幸而木屐蓑衣。

寶釵回到梨香院換了衣裳,見薛姨媽并未回來,心中暗想怕是被雨擋住了不曾來得及走,忙悄悄收拾了蓑衣鬥笠,又喚了丫鬟婆子拿着雨具往設宴的地方過去。

原來衆人見大雨滂沱,來勢洶洶,猶恐避之不及,索性分坐亭榭,看雨中楊柳依依,荷池殘葉,倒也是一種雅趣。

賈母在裏面玩的盡興,特意又命衆人在梧桐葉上寫上小詩,放到荷池,作放逐晦氣之論,雅俗共賞,其樂融融。

寶釵扶着婆子過來,遠遠看着亭子裏紅綠交錯,倒是讓她想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句子。一路上又遇見許多丫鬟婆子也要往亭子裏送鬥篷披風雨傘蓑衣等物,看着更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心裏憑添了些快意。

薛姨媽在裏面,只當寶釵和黛玉他們在一處玩耍,并未發覺,只陪着賈母在舟形水榭上吃酒盡興。寶釵撐着傘過來,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方看到黛玉,待要去謝她今日之情,卻隐隐覺得不對,只要見機行事。

黛玉見寶釵瞧着自己出神,便拉着香菱道:“快去把那只呆雁叫過來!怎麽站在風口發起了呆呢?”說剛出口,黛玉先愣了一愣,再回過神寶釵已經站在了眼前。

“颦兒,你想什麽呢?”寶釵攜着黛玉坐下,笑盈盈地詢問,眼裏比往日似乎多了些柔情。

黛玉疑惑道:“無事,想問姐姐去哪兒了?半天沒見着你,還當你在老太太那邊呢!沒想到你竟然跑回家去,連衣裳也換了一遭。”

寶釵心想,黛玉果然不知道今日之事,聽她看出自己換了衣裳,少不得又掩飾道:“方才吃茶,不小心弄髒了,這才回去的。沒想到,剛要出門便下雨了。”又幫黛玉系好領口的帶子笑道:“怎麽今日是雪雁送了鬥篷過來?王嬷嬷呢?”

黛玉如實相告,頓時激起寶釵心中萬丈波瀾,只是這波瀾被寶釵一貫的穩重掩飾的極好。黛玉見寶釵眼神恍惚,也不欲再說,便轉頭看向亭外。

煙霧朦胧,漣漪盈盈。昔日也是這樣的雨夜,她被寶玉的丫鬟擋在門外,那時那人那景,匆匆不回頭,正是:

少時聞花愁花敗,魂歸始知花無悔,

簇簇鵝蕊蝶可伴,茫茫人海卻難對。

問君可知愁滋味?夢省冰釋意漸開,

嘬來香灰未燃盡,半要飄搖半又齋。

迎春倚着欄杆看池中紅魚,在荷葉底下隐隐可見,似乎也在窺探着衆人,“上次聽寶玉講笑話,他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香菱,你說是真的嗎?”說着便看向香菱,豈料香菱噗嗤一聲便笑了。

迎春還以為是她說錯了什麽話,見狀便問道:“你笑什麽?”

香菱眨了眨眼睛,拉着迎春神秘兮兮地笑道:“二姑娘你快看那邊我們姑娘和林姑娘!”

迎春順着香菱看過去,撐不住也輕輕地笑了出來,只見釵黛二人相對坐在石凳上,黛玉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托着腮發呆;寶釵卻是對着黛玉,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托着茶蓋靜靜出神。

迎春見香菱過去,便又回過身嘆了一口氣,魚兒啊魚兒,可惜我不是你,你可知我如今的躊躇,心裏的猶豫?

這時節的雨,像一場白日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又像人心底的心事,倉促而來,戛然而止。

寶玉先是和薛蟠賈蓉林援之幾個行酒令,後來賈珍等人也過來了,林援之便借故走了,賈蓉被賈母叫了過去,寶玉略坐了一會聽他們說話實在沒什麽意思,便趁機去找賈薔。

兩進的小院子,疏疏朗朗的也挺不錯,亭臺樓閣,湖汀花榭倒也齊全,就是人有點少,顯得有點冷情。

寶玉過來的時候,賈薔在使喚下人裱糊窗戶,忙的不亦樂乎,連他在廊下站了半天也沒發覺,這小子,認真起來還真有幾分幹練的感覺。

“我說你怎麽沒過來吃酒,原是是忙着置辦“家業”呢!可憐我們這些人,一事無成坐吃山空,真是慚愧!”寶玉一面說着一面抱拳嘆息。

賈薔聽到聲音才發現寶玉,一下子跨過欄杆,伸手就要扯寶玉的嘴,道:“你個貧嘴賤舌的!這幾天不張羅着置辦了,等入了冬,凍死你薔大爺了怎麽辦,站着說話不腰疼!”

寶玉便道:“急什麽?我幫你糊!”說着便扭過身拿起了漿糊,賈薔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被寶玉狠狠地抹了一把。

賈薔忙着吐幹淨嘴巴,只聽寶玉笑得直不起腰來,嘴裏便狠狠地罵道:“哪有這樣做叔叔的,天下長輩的臉都讓你丢盡了。早晚讓你嘗嘗天打雷劈的滋味!你才認得我呢!”

說話間,天上果然響起一陣驚雷,天色灰蒙蒙地暗下來,寶玉吓得一步從石階上跳下來,靠着賈薔眨眼睛:你小子是妖精哇!

賈薔看到寶玉一臉慫樣,噗地一聲笑倒,拍着院子裏放東西的木桌子,笑道:“快快快,收拾東西,改天再弄!再不進去,你們二爺就要被烤得外焦裏嫩了!”

寶玉松開手,不覺得紅了臉,真丢人,大老爺們怕打雷。唉,這是上輩子帶的病,卻被賈薔取笑,真是丢人丢大發了!

雨勢漸大,看着不像是要停的樣子,寶玉估摸着時辰不早了,借了一把傘便沖了回去。剛走到林援之的院子門口,正好看見林援之和王嬷嬷打着一把傘從園子裏過來,渾身都濕透了,老樣子狼狽極了。

寶玉其實也沒多好心,就是奇怪怎麽王嬷嬷去接人只帶了一把傘,便悄悄跟了進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林援之對王嬷嬷說道:“今日的事情切莫與旁人說,下去吧。”

這王嬷嬷答應着便要退出來,寶玉心虛不已,又無處可躲,索性忙扔了傘,一把推開門大聲嚷道:“哎呀,可要淋死我了,表哥在嗎?借我地方躲躲雨呀!”

寶玉自顧自地裝作抖衣裳,再擡頭只見屋裏兩個人俱是一愣,王嬷嬷看了寶玉一眼仍舊行禮告退。

待門緊緊關上,屋子裏有些暗,寶玉便順手點上了蠟燭,突然覺得背後涼涼的,只見林援突然之盯着自己說道:“有何貴幹!”

寶玉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林援之已經換了一件幹淨衣服,本想說進來躲雨,卻聽到門外有人問道:“是誰把傘扔這兒了?好好的,怎麽就扔了!真可惜。”

寶玉不好意思地咧開嘴笑道:“就是想跟表哥說說體己話,不找個借口不好意思進來嘛!”

“哦,是嗎?可是,我不覺得我們是一見如故,又足以促膝長談。”林援之冷笑一聲,才吩咐藍鹂上茶。

寶玉上下打量林援之,又看了看他屋裏,自覺感慨,自理能力這麽強的公子哥倒是頭次見!

“表哥屋裏伺候的人真少!不如…”寶玉的善心又開始泛濫了,不過他想說的是給添幾個小厮,畢竟人家是客人,顯得他們家冷待似的。

“不用。”林援之果斷拒絕,又看了窗外笑道:“外面雨勢小點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寶玉瞟了眼外面,不打算有什麽動作,現如今他已經不用頓頓在賈母處吃飯了,何況他的院子就在林援之前面,一點兒不急。

“表哥是在下逐客令麽?”寶玉接過茶,慢吞吞地問道,笑嘻嘻地望着林援之。

其實,調戲林哥哥,還蠻好玩的,明明長的很帥,幹嘛非得苦着一張臉,皮笑肉不笑!

“常聽人說寶兄弟聰明,果然名不虛傳。”

這也太傷人了,寶玉繼續裝傻,撐住了,今天一定要套出來林黛玉是不是重生的!

“表哥謬贊了,林妹妹才是最聰敏的,我們老太太常不住口的稱贊,只是妹妹身子不好,多病多災的,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們體諒,麽麽噠,幸好還記得這一章寫了森麽(╯3╰)

☆、十五章

寶玉嘆了一口氣便低下頭悄悄拿眼睛瞅林援之,只見他抿了一口茶,便看向自己,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妹妹性子柔靜,只是太多愁善感,惜春傷秋,時常傷感不已,總是讓人不放心。表哥既然如今到了府裏,理應多勸慰些,凡事看開些才是。”寶玉佯裝嘆了一口氣,手指不斷摩挲着黃梨花木的桌角。

林援之突然起身打開窗戶,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陽光餘晖透過窗柩把屋子裏照得亮堂。

半晌,林援之才冷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家妹是這樣的性子!真是多謝寶兄弟提醒了。”

寶玉心裏有了答案,不欲久留便起身告辭,豈料剛走到門口就被林援之叫住,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寶玉,小心點。”

雨過天晴,沿着東府那頭到榮國府西頭橫貫半片天空的一道七色彩虹。寶玉站在石橋上,也不覺看呆了。

“二爺!您怎麽在這兒呢?您要的人奴才已經給您挑好了,已經在院子裏候着了。”李貴匆匆趕過來,手裏捧着一個冊子,紮起的褲腿上滿滿的泥點子。李貴瞥見寶玉看自己腳下,忙識趣地退了一步,又重述了一遍。

寶玉并未秉承原主的潔癖,只是每次看到李貴總會想起那位得意忘形的李嬷嬷

,心裏不太舒服罷了。

“李媽媽年事已高,按理說她也是我的半個長輩,我尊重她老人家,自然也看重你。聽說你媳婦最近生了一雙兒女,我已經教人給你們送了薄禮,等孩子滿月的時候,好好操辦起來,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李貴不及寶玉說完就已經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也顧不上石橋上冰冷,水漬滿地,“二爺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我媽年紀也大了,難免老糊塗做出些糊塗事,求二爺開恩,賞她老人家出去罷。”

李貴倒是個明白人,寶玉點點頭收下冊子,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寶玉回到院子裏就被院子裏的聲勢吓到了,雖然有預想過,但是沒想到陣容這麽彪悍:

個頭齊刷刷的小厮打扮的男人分立在兩側,一行八個人,每個人皆是一副稚嫩的面容,聽到有人進來,頭也沒回便低聲行禮道:“給公子請安!”

寶玉點了點頭,示意李貴先帶下去十個人按計劃分配,又将剩下的六個人分成三組:一組去各酒樓茶館;一組去客棧街市,剩下一組,跟着自己。

“神瑛,沒想到古代也有孤兒院,雖然不叫這個名字,總算也給爺省了一筆花銷,就是不知道這幾個人可靠不可靠,等試用期完了,爺就要大顯身手了。”寶玉躺在靠椅上,手裏懸着通靈寶玉,慵懶地說道。

“二爺,你自言自語什麽呢?”晴雯從外面回來,聽到寶玉嘴裏神神叨叨的,好奇問道。

寶玉瞧了一眼晴雯,愈發出落的好了,怪不得王夫人說她狐媚,的确有幾分妖嬈的氣質,尤其是小手指蔥管似的紅蔻指甲。

“哎?晴雯,你哥哥成親了麽?”如果沒成親說不定可以給晴雯換個嫂子,這樣家和萬事興。

“哦!聽說在看了,二爺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難不成二爺要做媒?”晴雯一邊整理着花案上的裝飾,一面尋了一把剪刀出來。

“我放你幾日假,你回去參謀着給你哥娶個正經媳婦兒,怎麽樣?你哥哥也挺疼你的,只是性子太懦弱,耳根子太軟。”

寶玉話音未落,晴雯便沖了過來,瞪着紅紅的大眼睛,說道:“我就知道二爺看我們不順眼,前些天遣走了麝月秋紋,今天就要攆我了!只留襲人一個才好呢!是不是?既然讓我走,偏又拿出這些好話來糊弄我!誰看不出來二爺是在騰屋子呢!”

晴雯這脾氣也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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