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襄王有意神女無心(1) (8)
我不是在做夢吧?”
“做什麽夢,快跟我回家。”念依拉着清初急匆匆進了家門。
葉師傅正坐在院子裏拉二胡,二胡獨特的幹澀樂聲,讓人聽了覺得凄涼,“師傅,你看誰回來了?”
念依将清初拉到葉師傅面前,葉師傅放下手中的二胡,“清初?”
清初含淚點點頭,她已經有接近一年沒有見到師傅了,“師傅!”
“快過來叫師傅看看。”葉師傅一大把歲數了,卻也紅了眼眶,他的女兒終于回來了!
清初趴在葉師傅的懷裏,放聲大哭,似乎要将這一年來所受的委屈全部發洩出來。
待清初睡下,葉師傅對念依說道,“莫不是這宋維鈞見清初生了兒子,就要将清初趕出家門?”
“不會的,師傅,我看這宋維鈞很寵愛清初的。”
“你知道什麽!”葉師傅重重嘆了口氣,“他不過就是圖一時新鮮,如今這新鮮感過了,又嫌棄清初身份低賤,要将清初趕出來。”
念依心中擔憂,她也有此想法,但她還是寬慰師傅,“師傅,不會的,您身子剛好了沒幾個月,快回去歇着罷。”
清初今日回娘家,本是歡喜的日子,念依卻焦慮得一夜未眠。
☆、柳暗花明又一村(4)
林苑。
“卿之,你當真要這麽做?”宋老夫人擔憂的看着宋維鈞,“睿陽這幾日睡得極不安生,奶娘照顧的再好也比不上親娘在身邊。”
“娘,您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清初,而我又不能時時保護她,今天出了個汪傾民,暗處裏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汪傾民,現在外面又在傳我是為了清初才逼走日本人、槍斃汪家父子,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軟肋,如今我只能讓她先離開一段時間,才能讓別人以為清初已經不重要,這樣她才能徹底安全!”
Advertisement
宋老夫人極力反對宋維鈞這麽做,“你把她送出北平不就行了,或者讓她随我回揚州,睿陽不能沒有母親啊!”
“您放心,我只會讓清初在梨園待一晚,明日休書一上報紙,我就讓嚴邵送她出城,等風聲過了,我立刻就把她接到我的身邊。”宋維鈞将休書寫好,交給門口的士兵,“去,把這送去各大報社,不論花多少大洋,明日必須上報。”
宋老夫人語重心長地勸他,“你這樣也未免太過狠心。”
“娘,其實我比你更舍不得清初。從前是我太不小心,将她推到風浪尖上,我不能再讓人傷害她們母子。”
宋老夫人拍拍宋維鈞的肩,“等這件事過去以後,你好生哄哄她,清初不是不講理的人。”
宋老夫人離開,只剩宋維鈞一個人留在書房裏,宋維鈞看着桌上他和清初的照片,內心無比煎熬,沒人理解當他知道清初被抓走時的焦急與無奈,她就在家裏被人活生生帶走了,是他沒能保護好她,清初,不管你怎麽怨恨我,只要挺過這關,我任憑你處置。
嚴邵推門而入,宋維鈞擡頭問他,“事情都辦好了?”
“是,我已經把太□□置好。”
“嚴邵,你說,我們這樣做對吧。”
嚴邵第一次見宋維鈞在做決定時如此搖擺不定,“二少,一切以大局為重。”
“好了,你下去吧。”宋維鈞站起身,看向窗外,習慣性地點煙,一想起清初不在家,他還要照看睿陽,又把煙放下。
第二天一大早,清初還未起床,陸揚拿着報紙怒氣沖沖地沖進念依家的大門,“念依姐,念依姐……”
“噓,小聲點兒,清初還在睡呢!”念依拉着陸揚的胳膊,拽到遠離清初窗口的棗樹下。
陸揚悲憤交加,把手中的報紙遞給念依,“他……他竟然要休了阿初,還污蔑阿初和汪傾民通奸!”
“什麽!”念依大驚失色,拿過報紙,只見上面寫着:宋維鈞親筆休書。宋維鈞只呈上了一份休書,各家報社胡亂造謠,說什麽宋家五太太暗中勾結汪家父子,奸計不成反被宋維鈞一網打盡。
“胡說,胡說,這個王八蛋,竟然這樣對清初,混蛋……”念依氣極,想起昨夜陸師傅的話,眼裏蓄滿了淚水,瞬間殺氣騰騰。
陸揚也是火冒三丈,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我要殺了這個混蛋,阿初她……念依姐,你千萬不能讓阿初知道!”
陸揚轉身就要離去,念依立刻拉住他,“陸揚,不行,你不能去,他現在剛剛打了勝仗,士氣正足,又是趕走日本人的大功臣,深得民心,你根本接觸不到他的,我們……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清初。”
陸揚頹然蹲下身子,雙手抱住頭,“怎麽辦,怎麽辦,我什麽都幫不了她,只能眼睜睜看她受罪……”
清初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清初揉着惺忪的眼,看到念依正坐在她的身邊,“姐,都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叫醒我?”
念依溫柔一笑,“看你睡得香,舍不得叫醒你。”
清初親昵地抱住念依,“還是姐姐對我最好了。”
念依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快起來,陸揚特意給你做了早飯。”
清初放開念依,臉色一片暗淡,“他做的飯,我還有資格吃嗎?”
“瞎說什麽,快起來吃飯。”念依幫她把被子疊好,随後又帶着清初進了廚房,陸揚已經擺好了碗筷。
清初看見他,有些局促,念依拉她坐下,“快吃吧,我們早就吃好了。”
飯菜都是清初愛吃的,清初心裏高興,吃完早飯,陸揚從兜裏拿出兩張電影票,“阿初,一會兒我領你去大衆影院看電影吧。”
清初不假思索就要答應,可是心下一想,一會兒嚴邵還要來接她,只能搖搖頭,聲音蔫蔫的,“陸揚,你還是去找別人吧。”清初低下頭,想回自己的房間,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親近他。
“阿初。”陸揚擋在她的面前,欲言又止,“我……”
清初擡眼看他,只需一眼,就發現了他的異樣,“你和姐姐是怎麽了?一大早就怪怪的。”
陸揚撓撓頭,露出笑容,“沒什麽,沒什麽,你別多想,我就是想請你看電影。”
清初用審視的目光看他,“真的假的?”
陸揚讪笑,眼神有些躲閃,“當然是真的。”
“你騙我!”清初抿着嘴,他們兩個認識了十幾年,她對陸揚的各種小動作早已了如指掌,“再也不理你了。”清初轉身就走。
“阿初,阿初……”陸揚在身後急急地喊道:“我就想多留你幾天。”
清初聽了,停住腳步,嘴角情不自禁揚起,心裏像吃了蜂蜜一樣甜,慢慢回頭,含笑對陸揚說:“真的?”
陸揚有些羞澀,“當然是真的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清初伸手打了他一下,笑罵他傻,又覺這樣不合禮數,悄悄退了幾步。陸揚知道她的顧慮,也并沒有上前,只要阿初還是那個阿初就好。
嚴邵剛剛推開門,就看見陸揚和清初的隔空相望的畫面,兩人含情脈脈,雖然隔得很遠,但是絲毫沒有疏離之感。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情比金堅?嚴邵有些生氣,刻意抹去心底的不自在,硬生生将這和諧的氣氛打破,“五太太,該回府了。”
清初的眼珠似乎顫了顫,即使心中有萬分不願與不舍,但還是淡淡開口,“我知道了,我去和姐姐說一聲。”
陸揚看見嚴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起早上的報紙,撸起袖子就要動手,“你還好意思來,我絕不會再讓你們輕賤阿初!”
“住手!”念依站在屋門前,不怒自威,“嚴長官,今日的報紙說得已經很清楚了,您這樣做,似乎不大合理吧。”
清初聽得一頭霧水,懵懂地望着念依。
嚴邵很快明白清初還不知內情,裝作不懂的樣子,禮貌笑道:“葉小姐,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二少只是吩咐讓我接五太太回家。”
念依拉住清初的手,對着嚴邵毫不客氣:“滾出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宋家的任何人!”
嚴邵早就料到念依會大怒,不過好在清初還不知曉,“葉小姐,我知道你不想讓五太太傷心,但若她留在這裏,我想你們并不能保護得了她。”
“你……”念依一時語塞,她知道嚴邵是在威脅她。
“葉小姐放心,二少定不會讓太太受傷的。”嚴邵打開大門,對清初做了個“請”的動作。
清初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着嚴邵的意思離開了。陸揚目光殷殷地看着她,清初狠狠心,別過頭去。
汽車剛剛發動,就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爆炸的前一瞬間,嚴邵拼盡全力将清初從車中拉出,緊緊護在懷中。
爆炸的餘力将兩人彈射出很遠,司機當場消失在熊熊火焰中,嚴邵的後背幾乎全被燒焦,不省人事,兩人滾落在地,轉了幾圈,停留在草坪上,清初也因劇烈的震動暈了過去。
念依和陸揚聽到聲響,迅速跑了出來,看到已經炸裂的汽車,念依頓時癱軟在地,眼睛沒了焦距,陸揚大喊:“阿初!”
陸揚彎腰去扶心神恍惚的念依,剛好看到了不遠處草坪上的嚴邵和清初,“念依姐,你看,你看,阿初在那……”
念依像是中了邪般迅速回神,看見清初的身影,急忙和陸揚跑了過去,陸揚用手指探探清初的鼻尖,驚喜大喊:“還活着,還活着……”
陸揚抱起清初,朝家門奔去,念依看到一旁身負重傷的嚴邵,稍作思考,喊來夥計,将嚴邵送去醫院。
清初被陸揚送去了一家門面較小的診所,多虧了嚴邵的舍命相護,清初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但也頭部受了重傷暈了過去。好在沒有傷到要害,又得醫生及時醫治,清初并未落下殘疾。
知曉清初沒事,念依和陸揚同時放下心來,念依因短時間內經歷了大喜大悲,身體一時支撐不住,也昏了過去,葉師傅将她送回梨園休息。
陸揚守在清初的身邊,寸步不離,緊握清初的手,“阿初,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軍務局。
宋維鈞接到醫院的電話,心下大驚,立刻起身去了醫院,嚴邵正在搶救,等到了晚上,醫生才從急救室裏出來,“二少,嚴長官的命是保住了。”
宋維鈞向醫生道謝,醫生受寵若驚,護士推着嚴邵進了重症病房,宋維鈞看到後背幾乎潰爛的嚴邵,怒不可遏,“查,給我查,趕快給我查!”
身後的士兵被宋維鈞的怒氣吓到,戰戰兢兢道:“是。”
“備車,去梨園。”宋維鈞坐在汽車上,單手支頭,雖面上平靜,內心早已七上八下,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清初應該沒事,若她有事的話,念依早就把她送去醫院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5)
汽車到了梨園,經歷過爆炸後的汽車殘骸還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大街上,宋維鈞見了,緊皺眉頭,腳下加快了速度,迅速來到念依家的大門前,敲門都省了,直接推門而進,院內空無一人,宋維鈞內心一揪。
宋維鈞快步走到屋內,看見卧在床上的念依。
念依面如死灰,生氣全無,手中拿着一張照片,聽到聲響,緩緩擡起頭,看清來人,念依笑了,笑得絕望凄涼,“宋維鈞,這下你滿意了?你要休了清初就休了,可你為什麽要害死她!”
念依的眼中倏而充滿了恨意,從床上跳下來,纖細的手指死死抓住宋維鈞的衣服,像瘋了般晃動他,聲音凄厲刺耳,“你把我妹妹還給我!還給我……”
宋維鈞聽了,石化在那,這不可能!
宋維鈞身後的士兵立刻上來拉開念依,念依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大聲喊叫。
宋維鈞只覺得心頭好像被人剜去了一塊,從未有過這樣窒息的感覺,他似乎要喘不過氣,即使以前打了敗仗被降了職,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絕望。
這時,小三子從外面跑進來,臉上帶着淚,哭聲難掩,“念依姐,念依姐,葉師傅知道阿初姐的事,昏過去了。”
念依似乎失去了以前的聰慧鎮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維鈞,“你看看現在我們一家人死的死,病的病,你可開心了?你可滿意了!”
宋維鈞沉默不語,轉身進了清初以前居住的屋子,他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看葉念依的表現不像是在說謊,可是,宋維鈞轉念一想:清初的屍身在哪?
宋維鈞出了屋子,看到念依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上,問她:“清初在哪?”
念依譏笑,“你問我?我正要問你呢!你已經休了清初,我死都不會讓清初帶着你們宋家的姓下葬!”念依轉過頭去,滿臉決然之色,“你走吧,趕緊走,從今以後,清初與你再無關系!”
宋維鈞眯起雙眼,探究地看着念依,他現在懷疑清初真的死了嗎?
“我并不是真心實意要休清初的,我只是做戲給外人看罷了,我本打算今日接她出城,等風聲過了,她還是我的太太。”
念依憤然打斷他,“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清初不過就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罷了!”
宋維鈞并不惱,褪去剛才的震驚失色,又恢複了平日的沉穩鎮定,“我是在保護她,開始我不知汪傾民盯上了她,後來還将她綁走,事已至此,我很後悔,所以我必須要想出萬全之策護她周全,樹大招風,我想這道理你也明白,我有多疼她,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清初到底在哪?”語氣裏沒了宋二少的傲氣淩人,平靜中多了幾分乞求。
念依目光始終了無生氣地盯着窗外的棗樹,內心裏卻是兩種想法在做激烈的鬥争,告訴宋維鈞清初在哪,清初就要跟他走,然後繼續做光鮮亮麗卻不幸福的宋五太太,不告訴宋維鈞,清初就可以和陸揚幸福地在一起,日子雖苦,但是圓滿。
念依又想起清初和陸揚兩人以前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凄苦,于是更加堅定地做出選擇,“宋維鈞,人都沒了,你還和我争屍首做什麽?”念依的聲音很輕,像一縷青煙随風消散。
宋維鈞瞧她這幅消沉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麽,現在只能等嚴邵醒來才能知曉清初的下落了。
宋維鈞回到車上,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這般篤定清初沒死,即使念依的反應那樣悲痛,但他就是無法相信,“派人盯着葉良和葉念依,還有,給我查北平各大醫院這兩天的病人就診記錄。”
宋維鈞回到家中,換去一身戎裝,抱着睿陽來到他和清初的卧室,一切都是從前的樣子,宋維鈞緩緩坐到床邊,腦中閃過清初的一颦一笑,那樣幹淨的人怎麽會說沒就沒,“你娘一定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睿陽并不應他,還是呼呼的睡着。
北平德安診所。
已經睡了兩日了,清初慢慢睜開雙眼,被太陽的光線刺到,清初拿手去擋,頭上又傳來一陣眩暈和疼痛,清初微微皺眉,動了動身子,吵醒了趴在她身旁休息的陸揚,陸揚見她醒了,驚喜的笑出聲,“你醒了,阿初。”
清初安柔一笑,“嗯。”
陸揚見她神志清晰,這才放下心來,“陸揚,我要去廁所。”躺了兩日了,下腹有股熟悉的感覺。
“好,我扶你。”
清初并沒有拒絕,被陸揚小心扶着進了廁所,清初關門之前對陸揚說:“陸揚,你去洗下臉吧,再去外面吃些東西,我都快被你的肚子吵死了。”
“那你可要小心,方便完就出來躺着。”
“嗯。”
清初聽到陸揚離開的腳步聲,落下門鎖,等沖了廁所,看見上方格子上放了幾份報紙,清初覺得無趣,便将它們拿出來坐在床上打發時間,才翻了第二頁,便看見宋維鈞的休書。
清初讀了只覺嘔心抽腸,原來他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羊,那些事情全部都是梅遠做的,可到頭來全都算在了她的頭上,怪不得這樣堅持娶她,原來是看上了她的無權無勢,所以對他根本無力反抗,既能幫他生養兒子,還能幫他的二太太頂罪,還能替他除了心頭大患,一舉三得,好你個宋維鈞!
清初緊緊攥着報紙,全身顫抖,勾引汪傾民,不守婦道……清初把報紙揉成一團扔了出去,她想喊叫卻發不出聲來,她要瘋了!
陸揚進來時便看見滿屋的狼藉,清初穿着病服坐在地上,頭發淩亂,将手裏的報紙撕得粉碎,那報紙已經碎的不能再碎了。
陸揚扔下手中的飯籃子,過去抱住清初,他剛剛看到報紙,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阿初,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不要傷害自己……”
清初擡頭看着陸揚瘦削的臉龐,回想起往事,只覺得胸腔湧起一口腥甜,鮮血順着嘴角滑落,她終于能說話了,“為什麽!為什麽是我!他毀了我的一生,一生,憑什麽,憑什麽……”
陸揚見清初吐了血,方寸大亂,“阿初,你不要吓我,醫生,醫生……”
陸揚大聲呼喊,驚擾了整個診所,醫生迅速趕來,清初雙眼渙散,嘴裏不停地念叨:“為什麽,為什麽……”
清初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葉師傅、念依和陸揚都守在她的身邊,清初面色蒼白,好像臘月的白雪。
“清初……”念依剛剛開口,忍不住哽咽。
清初淡淡掃了她一眼,好像她并不認識眼前的這些人,清初看到陸揚,突然雙手捂住頭部厲聲尖叫,“啊--”身子不住搖晃。
念依吓壞了,“這是怎麽了……”
葉師傅也不知所措地立在那裏。
陸揚緊緊抱住清初,制止她的瘋狂,“阿初,你別這樣,我不會不要你的,阿初,你還有我……”
清初聽了,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不行了,我已經配不上你了,配不上了,身子沒了,名聲也沒了……”
陸揚雙手捧起清初的臉,直視她的眼睛,然後握住她的雙手放在心口,“阿初,我不在乎,我帶你走,你不是喜歡讀書嗎?我們去歐洲,去美利堅,我們走得遠遠的,就再也沒人認識我們了。”
清初像是抓住了她人生中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喃喃道:“真的嗎?真的嗎?”
陸揚将清初抱在懷裏,“真的,我帶你走。”
清初的情緒終于平定下來,在陸揚的安撫下喝了些粥,然後被陸揚哄着入睡。
陸揚見他睡了,念依叫他出去,陸揚起身,發現清初還握着他的手,陸揚輕輕放開,清初在夢裏呼喚,“陸揚,別走……”
“我不走,我就在這守着你。”陸揚親親清初的額頭,待清初又睡安穩了,這才離開。
陸揚悄聲合上門,“念依姐,你找我什麽事?”
“你當真要帶清初走嗎?”念依和葉師傅一齊看向他。
陸揚點點頭,“走,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阿初受罪了。”
葉師傅拍拍陸揚的肩膀,一向嚴厲古板的葉師傅眼裏似乎有淚水湧動,“清初不能再留在這裏了,清初本就是戲班出身,身份不高,如今又壞了名聲,她若再待下去,只會被人輕賤,陸揚,葉師傅拜托你,好好照顧她,我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我雖舍不得她走,可我不能再看她受罪。”葉師傅低下頭,聲音有些顫抖。
念依也知道名聲對她們的重要性,而且現在只有她一人知道宋維鈞還對清初念念不忘,這樣也好,宋維鈞很快就會找到這來,權宜之計只能送他們離開,“我馬上叫人訂兩張船票,你們坐船離開。”
陸揚面露擔憂之色,“念依姐,這麽急?阿初的身子還沒好呢?”
念依搖搖頭,“清初就是坐船也比在這待着好的快!我在這看着清初,你回去收拾東西,速度一定要快!”
三日以後,陸揚和清初坐上了前往北歐的游輪,“念依姐,幫我好好照顧師傅們。”
“你放心走吧,好好照顧清初。”為了躲過宋維鈞安排在梨園的眼線,葉師傅和陸師傅并沒有來送行,念依眼裏含着淚,沖船上的兩人揮手。
清初站在陸揚的懷中,“姐,我一定會回來的!”
念依看着遠去的大船,眼淚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今日一別,就是東西兩隔,如今亂世當道,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清初,好好照顧自己,姐姐等你回來!”
游輪漸漸遠去,念依的心也漸漸迷茫,她擡頭望着天空中飛翔的海鷗,心裏不住地念着:她何時也能想這海鷗一般自由飛翔……
☆、春風又綠江南岸(1)
公歷1937年,上海,今日念依心情很好,從劇院做完抗日演出,剛到了家,就看見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男子站在家門口,那人轉過身,面容俊秀,身材修長,“念依,你回來了。”秦尚将手中的花舉到念依面前,念依笑而不語,接過秦尚手中的花束,不是什麽名貴花朵,而是從郊外釆來的黃白野花,“小三子告訴我說你不喜歡嬌貴的花朵,只愛蓮花和不知名的野花,我便釆來給你,希望你能喜歡。”
念依溫婉一笑,“我很喜歡。”
秦尚看呆了,念依穿了件白格子連衣裙,簡簡單單,這一笑卻傾國傾城,讓他無法自拔,唉,自從四年前在臺下多看了她一眼,他便深陷在這雙美麗的眼睛中,甘願沉淪。
念依瞧他那副呆傻的樣子,哭笑不得,伸手彈他的腦門,“一副登徒子的樣子!”
秦尚撓撓頭,跟在念依的身後,等着念依開了門,便随她一起進了家門。
去年日本人在北平陸續發動了多次事變,宋維鈞也抵擋不住日本人的嚣張氣焰,被調離了北平,後來去哪念依也沒有在意,梨園關門了,葉家班也被遣散,硝煙四起,誰還有心看戲,就是有戲,也不會唱給日本人聽。那秦大海見念依沒了宋維鈞的庇護,又來生事,念依見他禿禿的頭頂和肥碩的肚子,心裏直泛惡心,面由心生,這話多少還是有些道理的。
念依不曾搭理他,随他去鬧,秦大海終于沒了耐心,要來搶人,念依從來沒有想到俗套的戲文劇情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秦尚,這個愛慕了她三年的男人,竟是秦大海的兒子,秦尚以死相逼,才讓秦大海暫時消了念頭,念依還清楚的記得,秦尚跪在她的面前,念依,這下你總該信我了吧,我和我爹不一樣的,我是真心喜歡你,三年了,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你就答應我,我們戀愛吧。
就這樣,念依也像先進女子一般和秦尚确定了戀愛關系,秦尚對她很好,但是秦大海仍舊賊心不死,秦尚是秦大海正妻的孩子,秦尚的母親早早過世,據說是被秦大海的花心氣壞了身子,他母親去世時他還未滿十歲,秦家孩子又多,他自是不得寵,他就以書為伴,遠赴西洋求學,卻被死板守舊的秦大海視為異類,如今又和他搶女人,更是不喜歡他,秦尚放棄了秦大海公司的股份,和他的四姨母暗自做了交易,這才脫身,領着念依來了上海,念依被他的癡情打動,日久生情。
“你吃飯了嗎?”念依放下手包,給他倒了杯茶。
“沒有,在等你。”秦尚趁機握住她的手,“對了,你妹妹又來信了。”秦尚從衣袋裏拿出深黃色信封。
念依怕被宋維鈞尋得清初的蹤跡,便讓清初将信寄到秦尚的家裏,署名也是葉初。念依急急拆開信封,一氣讀完,喜上眉梢,“清初要回來了,下個星期就能到上海了!”
秦尚聽了有些詫異,“你妹妹不是叫葉初嗎?清初是誰?”
念依失笑搖頭,“都是我妹妹,兩個名字罷了。”念依也沒有和秦尚解釋清初改名字的緣由,簡單敷衍了事,前塵往事都讓它過去吧,知道的人越少,對清初越好。“對了,還要租房子,再給清初和陸揚購置些家居用品,可有的忙了。”
念依轉身就要去拿紙筆列張清單,秦尚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幽怨,“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念依疑惑,“什麽事?”
“你忘了給清初介紹未來的姐夫。”
念依笑嗔,“知道了,知道了,到時一定好好介紹!”
一周以後,清初并沒有去上海,而是回了北平,念依不知宋維鈞是否真得放棄了清初,便佯裝出清初要來上海的假象,沒有任何異常,又聽說宋維鈞被調去了重慶,南北相隔,念依這才放下心來,她和秦尚買了船票,回了北平。
念依和秦尚來到碼頭接清初和陸揚,清初穿着新派女子的上衣下褲,剪去了曾經的一頭烏黑長發,耳邊別着一個銀色發卡,陸揚一身黑色中山裝,短發飄揚,提着行李箱站在清初的身旁,只需一眼,兩人就能認出對方,清初歡快地喊了聲,“姐!”
念依跑過去,和清初相擁,姐妹重逢,分外感人。
葉師傅和陸師傅如今住在一間舊式的閣樓裏,兩人平日裏幫雜貨店做些零活,日子還算過得去,秦尚租了一輛汽車,将新歸的陸揚和清初送到師傅家。
兩位師傅早就知道陸揚和清初要回來的消息,早早起來準備了一大桌子的好菜,樓下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兩位師傅急忙開門,看到已經兩年未見的陸揚和清初,師徒相見如同父子重逢,四人都紅了眼眶,葉師傅用衣袖擦擦眼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家終于從重逢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念依給清初介紹秦尚,“清初,這是秦尚。”
清初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對面的秦尚,“這就是姐姐你常在信裏提起的我未來的姐夫?”
念依笑着點點頭,秦尚與她相視一笑,心有靈犀,“清初,念依經常提起你。”
清初看他一表人才,加上念依在信中對他的誇贊,逐漸默許了這個姐夫,“我知道,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做你真正的小姨子?”
秦尚微驚,“你怎麽比我還急?”
清初皺着眉頭打趣,“那是自然,若我姐姐再不出嫁,都要成老姑娘了,我在國外為這事可操碎了心吶,如今可算是嫁出去了!”
念依笑道,“瞧你這話說的,好像姐姐沒人要似的!”
葉師傅也很滿意秦尚,“當年若不是他,你姐姐就要被秦大海強行擄走了,也真是難為他了。”
陸揚笑着圓場,“都過去了,我們也算是苦盡甘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幹杯!”
小小的閣樓裏充滿了歡聲笑語,為這亂世中增添了一絲人情味,對面的裁縫鋪的小裁縫關上門窗,撥通了通往重慶的電話,“嚴秘書長,清初小姐回來了。”
嚴邵握住電話的手微微一顫,“知道了,繼續監視。”
宋維鈞剛剛開完會,心情陰郁,日本人如此猖狂,殘害百姓,可是上頭卻唯唯諾諾,無所作為,根本沒有抗戰的念頭,他主張全面抗戰,把個人利益先放一放,可是軍務局內卻沒有幾個人支持他,會議就這樣不歡而散。宋維鈞坐在辦公椅上,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這樣壓抑的日子,何時才是個盡頭。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進!”
嚴邵兩手空空進來,沒有帶任何文件,宋維鈞皺眉,“什麽事?”
“報告軍長,剛剛北平的探子打來電話,說五太太回來了。”
宋維鈞激動難掩地站起身,“你說真的?”
“千真萬确。”
宋維鈞又平靜的坐回椅子,“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嚴邵十分疑惑,“不派人去把太太接回來嗎?”
“不着急,先派人看着點。”
“是!”
宋維鈞看着辦公室的門被關上,思緒飄到了兩年前,整整兩年了,清初,你終于舍得回來了,我和睿陽真得等了你很久了。
兩年前嚴邵醒來時清初已經到了北歐,宋維鈞才知道了清初沒死,但是無論他怎麽搜查,北平都沒有清初的蹤跡,這人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他本想再仔細盤問葉念依,可哪知中日戰争越打越響,又收到前往重慶的調令,國事當前,他怎能繼續兒女情長,只能派人監視葉念依,離開了北平,兩年裏大大小小的戰事讓他心力交疲,不是戰争讓他心累,而是政治內鬥讓他無奈,國難當頭,內部矛盾卻越發突出,人人都怕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宋維鈞嗤笑:等國都沒了,看你們還如何鬥!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宋維鈞仰起頭,将煙掐滅,稍作休憩,清初回來了,也算是件喜事。如今仕途不順,他就自請去北方考察吧,遠離這裏的烏煙瘴氣,出去散散心,宋維鈞撥通嚴邵的電話,“嚴邵,局裏不是沒人願意去北方視察嗎,給我寫份申請書,我去。”
宋維鈞先去了趟上海,聽說他要去北方考察,汪傾民十分歡迎他來上海坐坐,說什麽緩和中日關系。
兩年前的那場汽車爆炸案就是日本人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擾亂宋維鈞的視線,在槍斃那天救走了汪傾民,不過救他代價就是汪家所有的家産全數給了日本人,汪家就他一個兒子,汪太太也真是豁出去了,不要家産,只要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