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進了煙柳巷子,正趕上了最熱鬧的時辰。姑娘們還沒接到客,便見後院兒那主兒又回來了,還帶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那身板子,迎着煙柳巷子裏紅紅綠綠的光,泛着油水似的壯。

幾個姑娘圍在巷子兩旁,原是等着接客的,見着煙柳巷子來了新人,小聲議論得緊:

“這身板子可好,可惜了,是個做奴隸的。”

“那主兒買了回去,是幹什麽?該不會是當關門相公的?”

……

身後一陣細碎笑聲,還沒等淩宋兒開口,一旁芷秋可忍不住了,轉身回來對還立在門口的姑娘們喊了一嗓子,“可省省吧,都像你們,滿心裏想着的都是男人的身子?”

“這漢子日後就是我家侍衛了,小心着你們的長舌頭,最好都省省收好了。不然哪天主兒不高興了,給你們扯斷了,你們可別後悔!”

“芷秋。”淩宋兒沒回身,側着半邊臉,聲音懶懶散散,“可別跟姑娘們較勁兒,日後還得姑娘們好好照應呢,都是鄰裏的。”

“是,小姐。”芷秋恭恭敬敬回身作揖。

說完,一主一仆,領着那漢子,進了後頭的院子。

到底是宮裏頭演慣了的戲碼兒,給淩宋兒立着威武。

屋子裏光線不好,北方四月的天氣,入了夜還有些寒涼。

芷秋去取了炭火來,淩宋兒摸索半躺去了暖床上。

可卡先生将那漢子領到暖床前,正要将鐵鏈綁上屋梁。

“可卡先生,去了他的鐵鏈吧。”淩宋兒說着,一旁可卡先生卻是頓了頓。

“小姐,這…會不會太犯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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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想逃,我們就當做了件善事。”淩宋兒撐着下巴,靠上玉枕,“若是不想逃,我們便好好待他。”

“那…都聽小姐的。”可卡先生給漢子松了鐵鏈,“小姐可還需要可卡什麽地兒?”

淩宋兒望着他笑了笑:“你那剃須的物什,能否也借他用用?”

方才躺上暖塌,身子便有些乏了,淩宋兒拿出來那杆白玉的水煙槍,火折子點着了,不大耐煩,便一股腦把該問的都問了。

“你是哪國人?”

“聽不聽得懂漢話?”

“可有名字?”

單薄的燭火下,對面的人身影如山,一動未動。淩宋兒問的話,似是也全當沒聽到似的。

一口水煙飄飄袅袅,可卡先生這才取了東西回來。搬了張木凳給那人坐着,剃須。

須落三分,淩宋兒起了身,湊去那邊就着微弱的燭火,再仔細看了看長相。那人雖是低垂着眸子,卻也能隐約見裏頭的光彩。唇角輪廓在燭火下最是鮮明,微厚,卻也是硬朗。

“生的還不算太難看,可這身上布袍味兒也太重了。”淩宋兒說着,捏了捏鼻子。

“可卡先生,可還有男人的衣裳,賞他一件。”

“這…這麽大的當下怕是沒有。”可卡先生說着,繼續着手裏的活兒,“只好明日去街集上看看。”

“也好。我屋裏的茶葉快用完了,明日一道兒和可卡先生去選選。”淩宋兒邊說着,邊擡手去寬那人身上的粗布袍子。

明明方才還落了水,那胸口上,卻是一片滾燙,淩宋兒手指頓了頓,繼續撥開另一半的交領。手卻忽的被人一掌捏住,她身子原是嬌貴的,“哎!”地輕聲喊了出來。

“怎麽了小姐?”可卡先生停了手。

芷秋也跟着進來,“小姐,怎麽了?”

“疼…”淩宋兒擰着一只眼,擡眼望着那人的神色。“…就想看看你都傷到哪兒了…怎麽這麽重的手?”

芷秋忙來扶着淩宋兒,對面那人才松開了手來。

“就知道可是個粗人,小姐你為何自己動手。讓芷秋來便好。”

那人卻擡手寬了自己的上衣。

淩宋兒被那片燈火下的油光晃了眼睛,擡袖半遮着臉,“傷…傷哪兒?芷秋你快看看。”

芷秋也羞赧遮着半張臉:“小姐,芷秋怎麽好看?”

可卡先生這才打量了打量,接着話,“臂膀上一道,胸口一道,都是鞭傷。剛剛落下的。”

“可卡一會兒給他打水洗洗,這男人的傷,小姐就不用記挂了。交給可卡,小姐早些回屋裏歇息着吧。”

“嗯…”淩宋兒這才起了身,由得芷秋扶着,往院子後頭自己的閨房裏去,“可卡先生,你通曉的方話多。問問他哪國人,如果沒有名字。”

“從今兒起,就叫蒙哥兒吧。”

&&

天還沒大亮,淩宋兒随着可卡先生出了門。蒙哥兒掉在二人身後跟着,左右是去給他買衣裳的,帶着還能防身。

早集多有東邊兒和南邊兒來的馬隊,東西便宜貨色多。可卡先生給蒙哥兒找了件新布袍。淩宋兒則湊去一旁白馬邊,問着茶葉的價錢。

“就這麽着成色的金駿眉,還要三兩一斤?”淩宋兒邊挑揀着,邊覺着不順心。以前不知茶油貴,宮裏的金駿眉都是精挑細選貢上來的。眼下落了難,這些粗枝爛葉竟然還這麽貴?

“姑娘,我這茶可是最便宜的了。你在這金山鎮可再找不到第二處這麽好成色的金駿眉了。”老板舉着杆兒老煙槍,看着淩宋兒笑得老臉都皺成了一團。

可卡先生剛給蒙哥兒的衣服付了錢,忙湊過來白馬邊。“老板,最好成色的這種,給我來一斤。”說着,便掏着腰包給了錢。

“小姐,出門在外,東西肯定跟家裏的不能比。有的好的貨色,就多屯點兒。”

淩宋兒噘嘴嘆了口氣,和可卡先生相視一眼。

兩人心裏倒都是明白的,金山鎮最便宜的莫過于這早市了,馬隊都只是吃碗早面的功夫便走,賣多少算多少,去到更北邊兒,還有更好的價錢。

可卡先生從老板手裏接過來包好的茶葉,目光卻落在對面一襲盔甲上…金山鎮沒人管,不該常有穿盔甲的。“糟了!”

可卡忙轉身,擋在淩宋兒身前背身過來,“小姐,這兒呆不得了!”

“怎麽了?”淩宋兒幾分不解,卻錯開可卡先生的肩膀往他後頭看了看。一眼便人了出來,是送親大将軍陳淵,正領着一隊人馬,拿着她的畫像四處問人打探。

淩宋兒忙轉了身,“得快走了。”。說罷,淩宋兒伸手抓了把蒙哥兒的袖子,用那身板子擋在自己和一行盔甲之間。

“我們回煙柳巷子吧。”

可卡連連點頭。

剛走開兩步,淩宋兒卻被人一把捂着肩膀,勾到身前。她怔了怔,那人身上還臭着呢。捂着鼻子不想聞,往上看去,那雙炯炯的目光也落了下來。白日裏,這人面龐卻是變了一副樣子,眉宇雖是冰冷,卻帶着幾分英氣,那雙眼睛更是讓人過目難忘。

她動了動,想掙開,可身子柔弱,并不是肩膀上那力量的對手,只好被他一路捂着,往煙柳巷子的方向去。

陳淵的人看過來的時候,別的沒見,只見一個高大的背影,想想這地界兒多壯碩的蒙古人,便也無人多疑。

進了煙柳巷子,淩宋兒才被他一把松開。捂着自己的肩頭揉了揉,這人力道也太大了,她生生被捏的疼。

“小姐…這可太險了。”可卡先生氣喘籲籲,進來巷子便對淩宋兒道,“要不最近可別出門了。”

“陳淵那等人,似是不想小姐你嫁去大蒙汗營。”

“如今還在找小姐,怕是要趕盡殺絕的。”

淩宋兒嗤笑了聲:“他們此行回去,左右都是要領罪的。倒不如幹淨利落點兒,給那洗腳婢除了我這個心頭患。”

她忽的有些憂心,“我只擔心幺妹和幼弟…”

淩宋兒和可卡先生走在前頭,忽的聽到身後有女子哭喊,回身過來,才看到蒙哥兒竟是被人抱着只腿兒,立在原地沒動。

地上那人幾分眼熟,兩眼含淚擡頭望着蒙哥兒:“大哥,看着我們一起分過饅頭的份兒上,你救救我!”

“我不想被賣去妓院!”地上那小可憐,又朝着淩宋兒看了過來,“小姐…小姐你肯定是個好心的。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是昨兒晚上芷秋看上的那個小丫頭?淩宋兒認了出來。

翠紅樓的老鸨兒金媽媽插着雙手,對着小可憐的腰杆子便是一腳。“丫頭,求人也沒用。買了你回來是給你條活路,可別不知趣兒。”

見蒙哥兒沒動,淩宋兒卻是多問了句:“金媽媽,這丫頭你多少錢買的,我跟你買成不成?”

“姑娘你可真要買?”老鸨兒咧着一口黃牙,朝着淩宋兒走了過來,“這丫頭可不便宜,你看看着小鼻子桃花眼,肯定是個能賺錢的。”

“金媽媽你先開個價兒。”

老鸨兒豎起來三根手指,“這個價兒。”

“三兩?”可卡先生接着話頭兒問着金媽媽。

昨個兒去夜市的時候還早,原能還到五兩銀子的,這丫頭看樣子是今天一早才買來的,肯定折了不少的價錢。

金媽媽皺眉搖着頭,然後看着淩宋兒谄笑着:“三十兩!”

“!”淩宋兒今兒忘記帶煙槍了,不然肯定給這金媽媽頭上敲一杆子。“昨兒那人販子老板才給我開價十兩銀子,還能還價的。金媽媽你這,可是想狠狠敲我一筆?”

“诶,姑娘可別這麽說。”金媽媽幾分嘚瑟,“這人啊,從我們翠紅樓進是一個價兒,從我們翠紅樓出,定是另一個價兒。這可不就是我們翠紅樓的眼光錢嗎?”

“姑娘想要這丫頭,就一口價兒,三十兩。”

“過了今晚,開了包兒,那可不止三十兩了。改明兒若是選上了花魁,那可是得讓我大賺的!”

淩宋兒呼嗤一口氣,昨日當衣衫換來的五十兩銀子,換了蒙哥兒,方才又上早集買了好些東西,哪兒還有三十兩?再看了看地上小丫頭的面相。老鸨兒說得沒錯,這丫頭生了雙桃花眼,招男人疼,可惜了福氣太薄,這該都是命數。

“到底是個可憐人,我們也是自身難保的。小丫頭你就放手吧。”

這吵鬧着一會兒的功夫,煙柳巷子裏的姑娘們湊了好些過來。

“這大早晨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金媽媽,你家的人你可管管好,這光天化日的,抱着個男人像什麽話?”

“可不是麽?這麽清早的,不是還沒到開門做生意的時辰嗎?”

老鸨兒面上挂不住,忙大聲喊了人來,将那丫頭架了進去。

“小姐…大哥…”

“救救我…我不想進樓子,我還是清白身啊!”

淩宋兒聽不得那丫頭哭得慘,忙搓了搓耳朵,“蒙哥兒,走了。”

“沒錢,我們管不着。”

蒙哥兒擡步跟了上去。

昨日回來的時候,仍是夜裏看不清楚,眼下蒙哥兒剃了須,又洗了臉,雖還是一副臭布袍子,比起昨日卻多了七分英氣。姑娘們這下念叨完金媽媽,便又小聲交耳起這漢子來。

“可真是後院兒那主兒養的男人?”

“啧啧啧,還真是明目張膽的!也不知那主兒什麽來歷。”

“等老娘我贖了身,我也找個這麽壯的漢子,關起門來兩口子吃飯,過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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