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院子不大,也就這一間客堂。
落難平陽,吃飯也顧不得那麽多的講究。芷秋做好的午飯,先送去了暖塌上,給淩仙兒單獨用。分開的第二盤,才端去靠着門邊兒的圓桌,對着院子喊着,“蒙哥兒,吃飯了。”
淩宋兒吃得端秀,可才兩口便沒了興致。“日日裏來都是風幹的牛肉,磕得牙齒都要掉了…”
“芷秋,這金山鎮可沒別的好吃的麽?”
“有倒是有…”芷秋剛吃下一口飯,依着禮數放下了碗筷作答。“就是…小姐您給的買菜錢不大夠,新鮮的牛羊肉太貴,買一頓,夠吃三日的風幹肉了。”
淩宋兒端着一旁的泡好的金駿眉,抿了一口。“這蒙汗交界的地方,鮮牛羊肉原本不該那麽貴的。都該是因這金山鎮裏,沒個管事兒的官兒。”
方才兩句話的功夫,蒙哥兒已然吃光了一碗飯,咧着碗口看着對面的芷秋。
“今兒早就一人吃了三人份…小姐可真是個寬心的,怎就選了你回來?”芷秋不情不願,接過碗來,往廚房裏去給他添飯。
淩宋兒起了身,飯菜不合口,吃不完的,都端回來圓桌上,“你們吃。”說着,白玉煙槍身後一轉,背手去了院子門口。
方才推開院門,便見可卡先生一路小跑着回來,喘着粗氣兒,“小姐…走了!”
“陳淵走了?”淩宋兒拉着可卡先生進了客堂,沏了一碗淡茶遞了過去。
可卡先生咕咚喝了幾口,才忙點了點頭。“走了!陳淵他們看來只是排查。并不知道小姐就在這金山鎮。”
“還是小姐想得妥當,陳淵斷定了小姐你不該不顧名節,鎮子裏其他地方都查遍了,唯獨這煙柳巷子沒進來。”
“走了便好。”淩宋兒舒了口氣。
芷秋端着飯碗回來,遞給了蒙哥兒,卻一眼看到桌上多了的兩碟菜。“小姐,這段日子你自己都消瘦了不少,還給他吃?”
淩宋兒卻是幾分生氣:“改明兒去買些鮮肉回來,我可再吃不下這肉幹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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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要吃鮮肉,一個一頓吃三人的份兒。昨日剩下的那幾十兩銀子撐不了幾天了…”芷秋邊說着便掰着指頭數,“小姐,我們可沒有能當的物件兒了。”
淩宋兒白玉煙槍戳着自己的額頭,頭疼,金山鎮裏物價高,可卡先生頭天來便打探了清楚。這鎮子上的米鹽價兒,比旁邊城裏還要貴兩倍…
“也不是沒得別的路了,我們做做走馬的生意。可好?”
“這地界兒,還怎麽做生意?小姐你可出不得門的。”芷秋望着淩宋兒一副愁容。
可卡先生扒了口飯,聽着淩宋兒這話,“小姐說的是個好法子。可卡以前走過馬,旁邊定北城裏,米油價都比這兒便宜不少。走個兩趟回來,不說吃穿,盤纏的都該能攢夠了。我們再一起尋着去大蒙汗營。”
“好!”淩宋兒來了興致,說起來還有幾分激昂:“若是走馬真能發家,我們還去什麽大蒙汗營?”
“一路走馬去可卡先生的家鄉,威尼斯!”
三年前可卡先生被父皇召見進宮,專給皇子公主們上課,說說他是從哪兒來的,大海那邊都是什麽景象。故事一個比一個離奇,淩宋兒聽得癡癡醉醉。唯獨可卡先生口中的威尼斯,他卻極少提起,那都成了皇子公主們的夢。
“小姐,可卡是坐大船來的木南,這走馬怕是到不了。”可卡笑了笑,唇邊露出來兩道褶子,“明日,我便去一趟定北城。”
淩宋兒邊喝着茶,邊看着蒙哥兒幹掉了三大碗米飯,也不知是飽了沒,反正兩盤風幹肉都見了底。完後,那人起身幫着芷秋收拾碗筷去了。井裏提了兩桶水,坐在院子裏盤着髒碗。芷秋不時還從廚房裏遞出來兩個新的。
淩宋兒起身走去他眼前,彎腰下來,遞了個瓷瓶兒過去。“這西夏的白藥是專治外傷的。你身上的傷都好好擦擦,不莫可吓着人了。”
那人聽不懂似的,沒理會,手裏的活兒沒停。
淩宋兒順手将瓷瓶兒放在了水盆旁邊的臺階上,接着盤問,“你和昨天那小丫頭,還是一起分過饅頭的?”見他仍是毫無反應,接着說。
“那…你現在也是吃過我們家好多碗米飯的了,交情還是我們的深。”
“明兒一早,可卡先生去定北城,你也去。”
“走馬萬一遇上了匪類,你可得幫着他,”
“可別忘了芷秋給你做的飯菜。”
沒等淩宋兒說完,那人算是洗好了碗,送去廚房給了芷秋,又去了院子裏劈柴。
淩宋兒心裏估摸着…好像真是聽不懂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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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得需起早,整院子的人早早便都睡下了。
外頭煙柳巷子裏卻正是熱鬧的時候。歌笛聲傳進來閨房裏,悲春傷秋,南國絲弦之音,總讓人憶起蘇杭…
淩宋兒輾轉睡不着,剛翻了個身,便聽到前院好像有些動靜。
“芷秋…”
芷秋睡在屋子一角打着地鋪,忙了一天睡得沉,聽淩宋兒的聲音,這才醒來揉了揉眼,“小姐…怎麽了?”
外頭聲響越來越大,好像是有人敲門。淩宋兒忙起身披了件厚衣,“是不是出事了?”說着便往外頭走。
繞到前院,敲門聲越來越密。蒙哥兒已經站在門前,守着那道門縫往外頭看。
見淩宋兒也被吵醒,可卡先生忙走了過來。“小姐,您先回屋?這兒可卡和蒙哥兒先擔着。”
話沒落,門卻被蒙哥兒一把拉開了,一個瘦弱的身影從他身旁鑽了進來,顫顫驚驚,躲去了一旁的草簍子後頭。
“是翠紅樓那丫頭?”淩宋兒往那竹筐邊上走了過去,蒙哥兒已然将大門一把關好。
“救…救救我…”竹筐後頭那小可憐,一身衣衫似是被人撕碎了,梳好的雙柳髻被扯得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糟了什麽罪。
芷秋已然清醒,一把湊了過來,拉着淩宋兒的袖口:“小姐你別看了,髒了你的眼…”
淩宋兒抹開芷秋的手,忙問着竹簍後頭那人,“你可是被人欺負了?”
那小丫頭連連點着頭,淚眼巴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外頭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刀子棍棒的聲音,人很多…
院子門口一把熟悉的聲音,是金媽媽的。“開門!”
“小姐,你快躲躲!”芷秋再拉着淩宋兒,望着竹筐後頭的人,“那天沒得緣分成主仆,現在你也別連累了我們。”
可卡先生已然分析出來前因後果,“怕那翠紅樓裏要賣人,這小丫頭跑出來了?”
“小姐,不免和那些人起了沖撞,把人交出去就行。”
“不…不要!”聽可卡先生這麽說,竹簍後頭小丫頭吓得魂兒都沒了…
院子門卻一把被蒙哥兒拉開了。
幾人立在原地怔了怔,誰都沒想到蒙哥兒會這麽幹。
竹簍後的小丫頭,頓時呼吸都沒了聲。
沖進來兩個大漢,卻被蒙哥兒三拳放倒在地上。蒙哥兒大氣兒沒怎麽喘,一雙眼睛又直直望着門外的金媽媽。
金媽媽着實被這氣勢震了震,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怎…怎的?藏了我的人,還打我的人?”
“覺着我金媽媽在這兒金山鎮沒人了?”
“金媽媽!”說話的聲音溫婉有力,是淩宋兒的。
淩宋兒纖指拈了拈蒙哥兒的衣袖,繞開那人對老鸨兒笑了笑,“這可是我家的院子,我們家人原是都睡下了,你們翠紅樓今夜可是不用做生意了?來我這兒吵吵鬧鬧做什麽?”
“少來!”見來的是個弱女子,老鸨兒剛滅下去的氣焰又上了頭,“我家下人,剛看到那丫頭進了你家院子。”
“可別不認。若還是活的,回了翠紅樓收拾收拾還得接客,就算是死了,也得在我翠紅樓做鬼!”
“我家人可都在這兒了,金媽媽不信,就随便進來看看。”淩宋兒說着轉了身讓出條道兒,随即掃了蒙哥兒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竹簍子。
蒙哥兒心領神會,也往旁邊讓了讓道兒,卻暗自退去了那竹簍前擋着。他身板子寬厚,金媽媽帶來了的龜公将院子裏裏外外都搜了一遍,卻是無人敢近他的身。
龜公們回去禀報:“金媽媽,這…好像沒有啊。”
“是啊,後屋也翻過了,那丫頭不在這兒。”
“是不是剛剛老三看錯了呀?”
金媽媽不信,“那怎麽可能?老三,你可真是看着那丫頭來敲這家的門兒?”
一旁叫老三的,弱弱答着話,“确是啊!不過,好似沒人開門…”
“這可不是嗎?”淩宋兒接過話去,“我們也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剛剛蒙哥兒還開門看了看,外頭早沒人了。”
“金媽媽,在我這院子裏耽擱着,可怕是追不上了。”
金媽媽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巴掌扇到那叫老三的臉上,“現在才告訴我人家沒開門?那丫頭指不定都出了金山鎮了。”老鸨兒說完急匆匆轉了身,對着龜公們喊着,“還給我不追?”
“金媽媽,你走好,不送了。”淩宋兒話畢,蒙哥兒已經一把關上了院子門。
淩宋兒舒開一口氣,才見芷秋已經将那小丫頭扶了出來。
小丫頭得了救,望了一眼蒙哥兒,忙又跪倒在淩宋兒腳邊,哭着:“小姐…你是好心的。以後茵茵給你做牛做馬…”
“可別急着謝我…”淩宋兒嘆了口氣,捂了捂披在身上的布衣,“外頭冷,我們進去客堂裏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