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客堂裏挑起了燈，芷秋忙着去沏熱茶了。可卡先生和蒙哥兒沒進來。屋子裏，就剩了淩宋兒和小丫頭兩人。
“你叫茵茵是麽？”淩宋兒斜靠在塌上，上頭還有幾分暖意。
“嗯…”小可憐巴巴看着地板，不敢擡頭。
淩宋兒敲了敲手裏的白玉煙槍，沒點着，對那邊的人道：“我們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來了這兒金山鎮的，都是逃難的。”
“家裏拮據養不了太多的人，蒙哥兒看着你可憐，救了你。可我這兒，不能留你太久的…”
“小姐…”小可憐還要開口求人。淩宋兒便打斷了去。
“我知道，你該是個能吃苦頭的。可我說過了，我們也是自身難保。現在家裏沒什麽銀兩了。”
看那小丫頭縮了縮腳尖，低着頭更是擡不起來，淩宋兒松了三分口氣：
“我看你身上都髒了，該也沒吃什麽東西。”
“你且在這裏呆上三日，躲着金媽媽等那風頭過了，我再給你幾兩銀子，你回去找你家的父母吧。”
“茵茵，沒有父母了…”小可憐說着一把眼淚，“被賣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死了。”
“那就去找個好人家。”淩宋兒心腸鐵石似的，蒙哥兒一人吃三人份兒，哪兒還能搭上個小可憐。再說這小可憐面相不利落，淩宋兒着實不大喜歡。
芷秋送了熱茶進來，給淩宋兒沏了一碗。聽着方才淩宋兒的話，芷秋也不敢大聲，可還是幫小丫頭求了兩句情：“小姐，眼下這戰亂的，她一個姑娘家，這麽出去，就算逃得過金媽媽，不定也會落到別的壞人手裏。”
“那便是她的命數。”淩宋兒說着，喝了半口茶。“我先去睡了。”
“你且給她找件尋常的衣服穿穿，這幾日，看好了，別讓她出門再把金媽媽招惹了過來。”
芷秋忙稱了是，等淩宋兒回去了後屋，才扶着小丫頭起來。“茵茵，你怪不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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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小姐買了蒙哥兒回來，是要跟可卡先生一道兒去走馬的。”
“你且別傷心了，我先給你下碗面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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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淩宋兒便送了可卡先生和蒙哥兒上路。早前從陳淵大營逃出來的時候，留着一匹馬，養在後院裏的。如今牽了出來，給他們運貨用。
送走了人，屋子裏顯得空蕩。芷秋又出了門去買米糧。
淩宋兒暖塌上捧着本書看着，卻見茵茵忙裏忙外，給她沏茶，送煙火。想來是想讨好她。這亂世裏，這般小丫頭要找個依靠不容易，大底也是為了求生。
淩宋兒嘆了口氣，開口問了話，“你和蒙哥兒，是怎樣的交情？”
“當時在人販子那兒，可是關在一起的？”
茵茵停了手裏的活兒，忙低頭“嗯”了聲。
“茵茵是被舅父賣給人販子的，到了那兒才知道，幾十個奴隸都關在一間小屋子裏。男的…一個個長得鬼神似的，還有彪悍的蒙古女人。”
“我就躲在最暗處的角落裏，求着老天保佑沒人看見我。可晚上，姓張的老色鬼趁着屋裏人都睡了，便想着欺負我。”
“蒙哥兒，不過三拳，便将那老色鬼給捶死了。”
“也就是這樣的交情，別的，沒什麽了…”茵茵說着，揪着一雙手立着，“還有就是，金爺折了人口，罰着蒙哥兒整日沒有口糧。我才省了個饅頭給他。”
“嗯…所以昨日他才要救你。”淩宋兒繼續翻着手裏的書，沒擡眼卻問着茵茵，“這麽說來，蒙哥兒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茵茵聽出來淩宋兒話裏試探的意思，連連搖頭又點頭，“小姐也是茵茵的救命恩人。”
方才說着，芷秋拎着油米從外頭進來，“小姐，鮮肉可是買不起了，都五兩銀子一斤了。”
“那就等可卡先生和蒙哥兒回來，賺到了銀子，再一起買肉回來慶祝。”到底是落難，日子比不得以前了。
三日一晃就過，茵茵養着白嫩了幾分，看上去，還真有些美人的影子。
晌午，淩宋兒還在後院裏看着芷秋清理馬圈。茵茵便一臉歡喜着跑來報喜，“小姐，芷秋姐姐，蒙哥兒他們回來了。”
芷秋忙放下手裏的活兒，“這麽快就回了？”說着一臉嬉笑看着淩宋兒，“小姐，可不定今天就能給你買鮮肉了。”
淩宋兒被芷秋拉了出來，可卡先生和蒙哥兒剛巧進來了院子。
蒙哥兒兀自牽着馬匹去後院兒，淩宋兒望了一眼，他臉上的傷印已經淡了許多，該是快要好全了…
茵茵跟了過去，從他手裏接過裝水的馬奶袋子，“我幫你。”
可卡先生剛關了院子門兒，便提着一塊羊肉一塊牛肉，送到芷秋懷裏，“小姐早前喊着要吃，你給她做。”
“可卡先生可賺到銀兩了？”芷秋接着生肉，興致興興。
“賺了！”可卡笑着，懷裏掏出一包沉甸甸的，指了指屋子裏，“小姐，我們進去算計算計。”
芷秋被支開去了廚房，淩宋兒給可卡先生端了杯冷茶來，二人坐在圓桌前，清點起來這次的銀兩。
“我和蒙哥兒這兩日吃食住用，花了四兩白銀。買了二十斤米，二十斤油。今日一早，去了早集便賣了個精光。二十兩白銀出去的，現在五十兩白銀，交還給小姐。”
“這走馬的行道還真是能賺錢的？”淩宋兒拿着個檀木小盒，将銀兩裝了起來。“一路上，你們可有遇到什麽難處？”
“有…也沒有。”可卡茶水喝的急，喉嚨裏咕咚作響，“多虧了蒙哥兒在，那些刀疤客都沒敢近身。”
“那二十兩，還不算白花了。”淩宋兒也端着茶碗小抿了口，甩賣的貨色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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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剛在廚房洗好了肉，走回來後院馬廄拿水桶的。卻聽到茵茵正說話。
“小姐不肯收我，說是等你們這趟走馬回來，便會用銀兩打發我走。”那丫頭聲音帶着哭腔，背着面兒的，芷秋也能猜出來幾分她那淚眼婆娑的模樣。對面的蒙哥兒卻還在喂着馬，看也不看她一眼。
“蒙哥兒，你說句話吧，我真是沒地方去了。爹娘都死了，唯一的親舅還賣了我換錢，他也是過不下去，才被逼的。”
“就算拿着銀兩，金山鎮外頭這般亂，我也活不下來。”
蒙哥兒給馬卸了鞍，拍了兩下馬背，又捋着馬鬃，聽不見似的。
“再是不行，你就要了我吧…給你做了媳婦兒，在小姐腳邊伺候着她，這樣她便不會趕走我了。”那丫頭說着竟是摸開了自己半邊衣衫，露出滑嫩的肩頭來。芷秋看得跺了跺腳，小聲嘟囔，“真是看走了眼，裝着可憐，卻是個不要臉皮的？”
蒙哥兒擰着眉頭，将她衣衫重新捂好。扭頭就走，卻一眼望見了躲在一旁的芷秋。
芷秋沒再躲着，咳嗽兩聲，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提上了自己要拿的水桶。看了一眼一旁弱弱不敢擡頭的茵茵，扔下一句“不要臉！”便往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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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吃了三樣菜，燒牛肉，羊肉湯，還有一碟兒青葉子菜。
芷秋将廚房的米飯盆子都端來了，重重放到蒙哥兒面前的地板上，卻幾分不恥。
“小姐讓多煮了兩碗米飯，買回來牛羊肉，都做完了。自己碟子裏都沒放幾塊，就着給你…和可卡先生吃的。”
“吃完了，可別抹了嘴就跑…得知得恩義才行。”
蒙哥兒沒理，剛吃完一碗飯，自己動手去盛第二碗。一旁茵茵，卻被芷秋點得幾分不是滋味兒。
淩宋兒坐在暖塌上，單獨用膳。夾着快羊肉放到嘴裏，聽出來芷秋話裏幾分不對勁兒，“芷秋，今天說話怎麽好像不大對路數的？提起來恩義這麽大的事兒了？”
“小姐…你可小心點兒吧。”芷秋說了一半，又憋了一半回去，到底當着這麽多的人，方才後院馬廄裏那番景象，說出來不清不楚的，叫人心裏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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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芷秋伺候着淩宋兒躺上了床，才小聲和主子交了底兒。
“我說，還是小姐看人準。今日蒙哥兒剛回來，茵茵那丫頭就勾搭上了。”
“勾搭上了？”淩宋兒還半坐着，差些驚了起來了。“怎麽個勾搭上了？”
外頭煙柳巷子裏那些風言風語，說什麽蒙哥兒身板子好，一個個都想着些有的沒的。和親之前，嬷嬷們可給淩宋兒看過些畫本子的，都是教男女歡好…
被芷秋這麽一說，淩宋兒腦子裏翻起來那些畫本子…
芷秋接着解釋：“那丫頭裝可憐，讓蒙哥兒娶她做媳婦兒，這樣可不就能留在小姐身邊賴着不走了。”
“然後呢？”淩宋兒吞了口口水…
“還能怎麽然後，小姐你在想什麽呢？”芷秋這才發現自家小姐路數也不大對，“蒙哥兒自然是沒理人。”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張臉，好看是好看，跟塊鐵石頭似的，什麽時候有過神情？”
“哦…”淩宋兒掃了興致，半躺回去床上，“到底也來了好些天了，多少也能聽懂幾句漢話了…”
“那小可憐，怎麽就沒勾搭上？”
“小姐你還真想他倆好上？到時候我們拖着他們倆，不定再生個小奴隸，這還怎麽養？”
“诶，走馬養！”淩宋兒說着，捂嘴笑了笑，“今兒，可卡先生回來，整整賺了三十兩銀子。”方才說着，無意去摸了摸藏在玉枕旁邊的檀木小盒…心裏卻咯噔一下。
“怎麽了小姐？”芷秋看她變了臉色，忙問着。
淩宋兒手裏空空：“銀子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