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巫山雲(二合一)
卻聽得懷裏人半夢半醒, 呢喃有詞,“還回…做什麽?”
“不稍你…我一人,也好好的…”
他胸口空空泛濫, 只得将她再捂緊了些…嘆氣細聲回她的話, “晚飯不吃, 可叫好好的?”
聽得她未答話,蒙哥兒只覺胸前那人呼吸漸稠, 便也兀自閉目就寝。
淩宋兒睡得不沉, 天方才剛亮,帳外有鷹長鳴,緩緩睜眼,卻見得帳子裏起了燈。蒙哥兒正梳洗好,床榻前,那人穿好了昨日她縫的那件戰袍…見得她翻身醒來, 他便要來扶,淩宋兒卻是掀手躲開。
她不說話, 蒙哥兒也不語。
芷秋端着早膳賬外進來, 見得主兒醒了, 忙将食盤放去案上, 便又從蒙哥兒身邊繞過去, 伺候主兒起身。“今早起涼。主兒多穿些。”芷秋說着, 箱子裏翻出一件較厚的外襟,送來她榻邊。又道,“芷秋去幫主兒打水洗臉。”說着, 轉身出了去。
淩宋兒下床,自拿起那件襟子要穿。一邊肩上還有傷,動作便不大利落。蒙哥兒理好了衣衫,本自顧自去案邊吃飯。見她模樣笨拙,才走來,提着襟子領,繞過她肩頭。
淩宋兒掃了一眼他的面色,見得他鐵面如斯,只緩緩擡手穿過袖口,着好了衣衫。腰身卻一晃,被他攬着貼到他胸前。聲音從頭上來,“和離二字,不許你再提。”
她哪裏知道一句玩笑話,他能當了真,還記仇生了她整夜的氣,現在還要跟她來立法…可想來是她借着那白玉煙槍恃驕在先,便有三分理虧:“不提…也行…”話剛落,卻又覺得太沒面子,又道:“可你哪日對我不好了…”
話沒完,唇瓣兒便被咬住了,喉間咽嗚發不了聲。他的聲音卻也悶悶不得空,“閉嘴…”
唇齒淪陷,那人似虧欠許久般攻城略地。觸及舌尖,淩宋兒竟是嘗到了絲絲委屈,不是她的…
芷秋端着熱水帳外進來,忽見這般,忙又原路退了出去。等得裏頭聽來兩人在說話,才敢再端着水進來。見得主兒仍被赫爾真抱着,芷秋臉色抱赧,只得硬着頭皮的将水盆放去一旁。“主兒,該梳洗了。不然,面該要涼了。是葉婆婆專門做的陽春面。”
蒙哥兒這才放了人,扶着她去梳洗,又牽着來案前坐下,一同吃面。
豬油入面,面軟。蔥花兒飄香,江南味道。可惜了,碼兒不是香菇和豬肉,只好用羊肉碎代替了。淩宋兒吃了兩口,便聽得旁邊的人嗦起來湯,望了望他碗裏,面竟是都已經吃完了…
淩宋兒:“你可夠了,我勻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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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他說着起了身。
淩宋兒方才覺得,那人似是還有三分置氣。見得他走去帳側,取了自己的長刀,便要出門。她忙道,“好意也不願意受了,去哪兒也不用和我交代。堂堂大蒙戰神,氣量小得不像話。”
他聞聲轉頭回來:“今日去軍營找那多。你且在家中好好養傷,一會兒烏雲琪會來送藥。”
“…”聽他聲音冷淡,淩宋兒幹脆放了筷子,“我飽了,不吃了…芷秋,收了碗筷吧…”
芷秋忙勸着,“主兒昨夜就沒怎麽吃下東西,這面方才動了沒幾口…”
芷秋話沒完,見得那人佩刀走了回來,馬靴踏得直響,卻走來她身邊坐下。無聲端起來剩下大半碗面條,夾起來一筷子往她嘴邊送。“等你吃過,我再走。”
淩宋兒只見他面上幾分嚴肅,又被他這一身的氣勢震到,便只乖乖張口吃面。他喂得不甚妥當,落得她裙裾上都是面湯。淩宋兒這才自己接了過來碗筷,自顧自捧着,躲去一旁,兀自吃面。
奈何她吃得矜貴,小口小口,約莫着一盞茶的功夫才好收工。蒙哥兒坐在一旁看着她,就這麽等着。弄得她多有不自在。吃好,她才拿帕子擦了擦嘴,卻見他要起身,她扯着他袖口跟着起來。想送他出去,繞過屏風,才見得外帳已然煥然一新。
一張長臺置于屏風前,旁邊三五大箱,還有客座案席…和大汗客營擺設無異,不過是小了許多罷了。
只那人步數快,她跟不上,到了帳子簾前,才見得他轉頭回來,嘆氣捂來她肩頭,“回去吧。跟我出來做什麽?徒吹了涼風。”
她小心着回話,“那…你自己小心。”
“你…”蒙哥兒想勸她不碰那煙槍,卻是欲言又止,“罷了。你在家中好生休養。”
淩宋兒卻還是跟去了帳外。等看着他走遠了,方才扶着芷秋,正打算回去。卻是被人從身後喊住了。
“木南公主?”
那把聲音淩厲,且帶着幾分尖銳,淩宋兒自是認得的。由得芷秋扶着回頭過來,見着依吉一身華服立在眼前。淩宋兒颔首當是見禮,“依吉姑娘,好久不見。”
依吉嗤笑一聲,叉着雙手蕩來淩宋兒面前。“你們翎羽大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真沒想到,還是赫爾真幫了我一把。”
“不瞞你說,這回父汗是替我來跟達達爾提親的。大汗已經答應幫我辦翎羽之婚了。我很快就能嫁給達達爾了!”
淩宋兒答得淡淡:“那便提前恭喜依吉了。”她懶得多做糾纏,轉身便往自家帳子裏去。
依吉在身後卻不肯罷休。
“就算達達爾被整個汗營唾罵,我也不會嫌他。我會幫他重新站起來,成為汗營真正的王!你和赫爾真都會後悔的!”
淩宋兒微微側臉,半勾嘴角,笑意一抿,“這是達達爾的福氣,宋兒替他高興。”
芷秋已然撩開帳簾,淩宋兒這才彎腰垂眸,進了帳子。
依吉見得她那副傲慢模樣,冷冷一笑,轉身卻差些撞上個人。
烏雲琪端着湯藥,身上還背着藥箱,連連往後退了一步。沒顧得上是誰,直嗔道:“怎的也不看人呢?”
“呵,”依吉早認得來人,看着烏雲琪嗤笑,“姐姐這些年在汗營看來是養得好。面盤子都圓潤了,便就不認得人了不成?”
烏雲琪這才看得清楚眼前的人,先是一怔,方才低頭打算繞道過去。可去到帳子前,卻又聽她在身後道,“啧啧啧,果真跟你額吉一個樣子。赫爾真都娶了別人,你還幫着他照顧新妻…也不嫌憋屈…”
烏雲琪忽的轉身回去,“你胡說什麽?那些兒時玩笑話,大家都忘了。你可莫在這裏再生是非。赫爾真是真心着緊公主的。”
說完,她轉身撩簾,進了帳子去。
依吉嗤笑一聲,方才轉身走了。
帳中,淩宋兒取出檀木盒子裏的白玉煙槍,又讓芷秋将箱子裏的煙絲兒翻了出來,卻擺在案邊上,沒動。晃神片刻,由得芷秋在一旁沏茶,想來那人今早親吻時候的委屈,她此時已然定定後悔了,和離二字,不該那麽輕易出口。她那蒙郎,看起來是個粗犷漢子,可原心思是這般不經得住玩笑的…
方才還在走神,烏雲琪端着湯藥從帳外進了來。見的主仆二人在案旁,便将湯藥端來案上,“公主,該吃藥了。一會兒烏雲琪還得幫你火炙…”
“嗯…”淩宋兒還想得出神,只答得淡淡。
烏雲琪将那冒着熱氣的湯藥,又往她眼前遞了遞,“趁熱喝藥吧,公主…”
淩宋兒接來藥碗,拿着勺子攪了攪藥湯。烏雲琪見她仍是心不在焉,小心探着,“公主可是方才在外頭遇見了依吉?”
“可莫要聽她的鬼話,那丫頭自小得理不饒人,都得順着她的說。不理她便是。”
淩宋兒正出神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方才反應過來烏雲琪的話,“你認得依吉的?”
話剛出口,又想起來了什麽,依吉好似說過,她幼時在汗營生活過一段時日,和烏雲琪認得,也不該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烏雲琪卻直全全交代了清楚,“我額吉本是塔勒汗正妻的。她母親耶柔仗着三分媚色,卻将塔勒阿布的恩寵全要了去。額吉争她不過,心涼如水,才大着肚子投奔來了汗營。幸得大汗恩義,才留得我們母女兩人,在汗營從醫。”
“什麽?!”淩宋兒驚訝不已。
一旁芷秋也頓時愣住,半晌才問烏雲琪道,“烏雲琪和依吉姑娘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嗯…”烏雲琪微微點頭,又勸了一口淩宋兒喝藥。
淩宋兒端起藥碗,一口幹了。再問,“方才她還在帳子外頭,可有為難于你?”
烏雲琪笑道,“怎麽說我也是姐姐,可才不會輕易被她為難的。”
“那可好了。”
“那就好。”
主仆兩人異口同聲。
吃過藥,烏雲琪又來給淩宋兒火炙。前兩次蒙哥兒都在旁邊護着,就算覺着疼她也不敢喊出來。如今沒了人,倒是驚叫得帳子外頭都聽到了。
老管家吉仁泰聞得聲響,還特地來搖着帳鈴,前來問了問,“公主可是有什麽事情?可需吉仁泰去喊赫爾真回來?”
淩宋兒忙遣了芷秋去回話,“烏雲琪在給公主火炙,赫爾真是知道的。公主說無需驚動他了。”
吉仁泰這才和善笑着,點頭退下。
待得烏雲琪收好火炙折子,淩宋兒面色還未緩過來,又接着問她,“可若依吉日後嫁給達達爾,住來汗營,你和娜布其可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擡頭不見低頭見…便就當看不見好了。我和額吉在汗營做了十餘年醫女,大汗總該念念我們的功勞的。”烏雲琪說着,收好了藥箱。“公主好生休息,烏雲琪還得去汗營東邊去給吉雅家老人看病。”
淩宋兒點頭,她還幾分虛弱,便讓剛回來的芷秋将人送了出去。身上還傷着,午飯午睡照舊,養着。直到傍晚,蒙哥兒才從軍營裏回來。一身風塵仆仆,進來帳子,見得她在案前寫字,一身薄衣,透着羸弱。
他先去帳邊放了長刀,又換下馬靴,才走來案前将她執筆之手捂着放下。“怎的還操勞?方才吉仁泰說你火炙之時受苦,該好生歇息。”
淩宋兒方才便聽聞他進了帳子,不過忙着将剛蔔好的卦象記下,好夜裏觀着星象詳解,便沒起身。見得他來扶着自己,便索性撂了筆墨。往他懷裏靠着,眼中迷離幾許,困倦着往他懷中鑽去。
“蒙郎…可不能再生我氣了。我昨日只随意一說,那兩個字頗重,日後都不會再提了。”
蒙哥兒心尖兒一軟,只将她捂進胸膛。嘆氣道,“你若再想讓我傷懷,再提也無妨。”
“…我哪兒想,我心疼你都來不及…”她靠在他胸前,卻是幾分安心了。指了指案臺一角的檀木盒子和銀邊布包裹,“煙槍和煙絲兒都在這兒,你若想管,便都幫我收好。日後我都不用了。”
蒙哥兒看着那檀木盒子和煙絲小包,不覺擰眉看着懷裏的人,“好…”
淩宋兒再道,“如若真的想母後了,問你拿來看看,你可不能不給…”
“自然不會。”他說着,捂着她肩頭,目光落在她方才畫好的卦象上。“這是什麽?”
淩宋兒忙伸手将紙張抽了回來,“天機。”
蒙哥兒自知道是她蔔卦用的圖像,便沒再多問,反倒是揪着自己交領前的刺繡小圖,“你還沒跟我說說,這是繡的什麽東西?”
“今日沙場,那多和哲言都問我…”
他頓了頓口氣,卻又幾分試探,“該不會…是貓…”
“是木南國武将官服上的…窮奇!”淩宋兒連忙解釋。昨夜拿着他戰袍出氣,原本是真想繡個窮奇的,誰知變成了個軟貓咪…
“窮奇?”他幾分不信,望着懷裏人一本正經,義正言辭,便也只好作罷。“好,我知道了。”
淩宋兒呼哧一口氣,總算是逃過了一劫,忙端起來一旁茶壺,沏了盞茶給他,“蒙郎,你方才沙場練兵,多有辛苦。快喝口茶,好解乏。”
蒙哥兒接過來,小飲一口,卻覺得幾分不妥。無事殷勤…聽得她又道,“入了夜,你可否帶我去一趟黃沙塔?我今夜想看看星象。明日就是和查幹之約,還需得小心些。”
他只道:“夜裏風大,讓芷秋給你加些衣衫。”
晚膳伺候的是四道小菜,蒙哥兒陪着她一道兒吃過了,便又被阿布爾汗宣去了客營說話。淩宋兒自在榻前,做了會兒繡工。等得他回來,才讓芷秋給自己批好了鬥篷,“該去黃沙塔了!”
蒙哥兒護着她出了門,外頭冷風來襲,他又轉身回來,給她帶好帽子。走來牧場旁,抱着她上了黑紗,他才騎來她身後。駕馬往黃沙塔的方向去。
一盞油燈,照得路面不平。好在黑紗本性認路,蹄踏平草,來得黃沙塔,不費吹灰之力。
從馬上下來,淩宋兒靠在他懷中。走來黃沙塔中,那彎清泉映着月色,幾分清清明明。
二人上了塔,淩宋兒自扶着黃土圍牆,望着北邊星宿。天狼臨月,已見初色。再仔細觀了觀旁邊陪星,和她原想的無異。她這才放了心,只一路奔波過來,肩上的傷早有些不妥。扶着蒙哥兒,便往他懷裏去。“蒙郎…我們回吧…”
蒙哥兒卻是遲疑,“看好了?”
“嗯…”她答着。
借着月色,蒙哥兒只見得她面色有些發白,忙扶着她坐來塔邊一角,“可是不舒服?”
“沒有,還好…”她弱弱嬌嬌,聽起來卻不像“還好”…蒙哥兒警覺幾分,捂着她肩頭,便又去卸她的鬥篷,“讓我看看傷口…”
她邊捂着,“今日烏雲琪來火炙過了,該要快好了…”
蒙哥兒不許,掐着她的手腕下來,執擰着撥開她肩頭衣衫,只見得那處郁青變了紫色,血絲泛濫,竟是有潰爛之勢。他眉頭一擰,只用衣物重新将她捂好,又直抱着她往黑紗邊去。
淩宋兒卻不解:“怎的走的這麽急?”
他将她放上馬,又自己跨上馬背,只捂着她落入懷裏,夾着馬腹,扯着馬缰,疾跑着往汗營裏去。
從黑紗上下來,蒙哥兒抱着她直去了烏雲琪的帳子。
娜布其母女将要睡下了,才見得他抱着淩宋兒進來。
烏雲琪見事态不對,忙問着。“公主這是怎麽了?”
蒙哥兒只将人放去榻上,“傷口出了變化,你們快看看!”
娜布其敏銳,忙去取了淩宋兒身後鬥篷,又翻開來脖頸衣物,見得那傷口,卻是一驚。半晌,皺眉看着蒙哥兒,“是有人重新下手了…”
“什麽意思?”蒙哥兒着緊着。
娜布其只道:“原來巫術之傷,本已經該要好了。又有人重新下了砝碼…”
“那她怎麽辦?”蒙哥兒頓覺心焦,“可是那查幹幹的?”說着擡步要往外去,“我現在就去了結了她!”
手腕兒卻是被一股力道拉了拉,本該是拉不住他的,他卻生生頓了足,見她清醒了幾分,蒙哥兒忙湊來榻前,“你可覺得好些?不舒服在哪兒?全跟我說說。”
淩宋兒搖頭,“不稍你去了結她,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你何必徒添罪孽?”
蒙哥兒只捂回她雙手,“好,我不去。你莫說話,好生歇着。”
“到底該是不礙事的。”淩宋兒看着他說完,又望着一旁娜布其,“巫術是查幹下的,只等我撐過明日,便會好了…”
娜布其湊來,“那老妖婆該是賭上了性命,與你一搏…”
“不…不怕…”她聲線越來越弱,很快意識迷離,忙捉着一旁蒙哥兒的手,“你別驚,我方才夜觀天象。于你我有利,不必和他們太過計較…”
“好…”蒙哥兒答話。捉着她的手,又去探了探她臉龐。都是冰涼。看得她緩緩入眠,蒙哥兒只覺世間失色…只将她從床榻上抱起,淡淡對烏雲琪道,“你可随我來照看她。”
烏雲琪點頭,忙跟了上去。
蒙哥兒進來自家帳子,只将人放好在榻上。由得烏雲琪和芷秋在一旁候了許久,才見得他起身,去木箱子裏翻出來個玉枕,放來榻上她耳邊。
他細聲對着床上已然睡熟的人語:
“本想等你傷好了,再給你。”
“你說的那誅心煞,我解了。這玉枕便是我,日後随你,護着你,心也好,身也好。”
芷秋一旁聽的淚目。
烏雲琪也暗自揪心,勸着道,“赫爾真,可還沒到最後的境地,公主只是太過虛弱…”
“嗯…”蒙哥兒淡淡答着,烏雲琪的話仿若沒怎麽聽到。等着夜深,才對她二人道,“你們退了罷。我陪着她…”
待得二人出去。蒙哥兒才躺來她身邊,一手護着她肩頭,捂得甚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24 00:37:56~2020-05-25 00:07: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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