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山鬼公(一更)
夜深星明, 士卒們多已經入睡,軍營安靜。
帳子裏,芷秋還挑着一盞微弱的燭火。淩宋兒半躺字帳子裏, 玉枕裏翻出來兩瓣龜碟兒, 算了一卦。芷秋見她望着卦象嘆氣, 只問着,“主兒, 可是蔔到什麽了?不太好?”
淩宋兒撐着起了身, 走到帳外,又擡眼看了看星象。芷秋忙來扶着她。卻只聽她又嘆了口氣,“明日不是什麽好日子,該不出門便不出門罷…”
芷秋笑了笑,“主兒可是忘了?眼下正要攻城,這幾日怕是都不會行軍了。再有, 就算要行軍,我們糧草部也是最晚才走的。”
“這倒也是。”說完, 主仆二人才重新進了帳子。睡下了。
天才将亮, 便要起身操練。糧草部雖不及其他部內要求嚴, 可也是要晨操的。淩宋兒腳上水泡未好, 只一瘸一拐跟着什長莫日根後頭。早操完, 正用着早膳。糧草部另一個什長阿爾斯卻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只對莫日根道,“昨日哲言帶人去駐紮黑水河砌堤壩了,赫爾真讓你們去那邊送趟糧草。”
莫日根卻覺不對, “哲言是先鋒部,我可記得,我們是有分工的。先鋒部和弓箭部一向都是阿爾斯你的人負責運送糧草的?”
阿爾斯面無表情,只再重複了一遍:“赫爾真說了,讓你們去。”
“赫爾真怎能管到我區區糧草部來。”莫日根在軍營呆的時間不短,聽出來貓膩,“可是你們嫌去黑水河路不好走,故意推脫給我們?”
阿爾斯卻忽的多了幾分威嚴:“诶…你這人,叫你們去就去,諸多問題借口,可是不想幹?”
“不想幹了,就直去跟赫爾真說。”
“赫爾真忙着部署攻城,哪裏來的時候管我們的事情?”莫日根話沒說完。卻聽得博金河的聲音。“吵什麽?”
淩宋兒見得是他,忙拉着芷秋轉身,假做清理糧草去了,不莫被他發現。
博金河卻走來阿爾斯身後,對莫日根道,“同部之間該相互照顧,你們有什麽事情不合?”
阿爾斯卻忙笑對博金河道,“阿舅,昨日入關口,他們什裏,病號就有兩三個。這不,糧草都多是我的人運進來的。我的人都累着了,今日讓他們去黑水河那邊,給哲言送糧。他們還是不肯。阿叔你來得正好,給我們說說道理。”
博金河掃了一眼阿爾斯,這少年不過十七八上下,明眸皓齒,讨人喜歡的長相。是他長姐的兒子。出征之前,父親将人安插給了他,讓他好帶着見見世面。博金河自知道他沒什麽參戰經歷,便安頓着他做了個什長,運送糧草,好先在軍營中積累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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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親戚,他多有幾分恻隐。只好對莫日根道,“今日去黑水河一事,你便安排着人去吧。大家都不容易,相互體諒體諒。”
莫日根聽得博金河這是下令,軍令如山,便也不再辯駁。只壓下一口氣,當是吃了一虧,拱手一拜接了軍令,便轉身張羅送糧的事情去了。
阿爾斯看着莫日根對博金河服服帖帖的模樣,氣焰更是嚣張,等博金河走開,大搖大擺走了過來莫日根眼前,大拇指指了指博金河背影,“看到沒,我阿舅。以後讓你們做什麽,接了便是,何須驚動了他?”
莫日根白了他一眼,只忙着活計去了。
博金河從糧草部回來,直進了赫爾真的帳子。卻見得他在案前,手中拿着張薄紙,目光冷滞。博金河坐來他旁邊,端起一旁茶壺,倒了碗涼水給自己,咕咚喝了三口,才問他。
“汗營那邊還沒有公主的消息?”
蒙哥兒深吸了口氣,搖頭。卻垂眸再看了看手中字跡,“我總覺得,她好似在我軍中。”
“……”博金河喝到一半的茶水,差些沒噴了出來。“赫爾真你可是憂思成疾,開始臆想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嬌嬌的公主,碰一下都疼。若真要藏身軍營,那不是跟你行軍至此的嗎?行軍日行五十裏,她哪兒能走得下來?”
蒙哥兒聽得越發揪心,只将手中薄紙遞去給博金河,“你可還記得韓羅海關口的風向時辰?這張是黑水城的。”
博金河倒是記得,攻打韓羅海關口的時候,赫爾真便是依着這預測好的風向時辰,找着了順風當口,又讓人繞道上山,和山鬼令公埋伏的大軍正面沖突,方才得了勝仗。
望着紙上漢字字跡清秀,博金河“嘶”了一聲,“這麽說來,軍中确是沒有什麽會漢字之人啊…”
蒙哥兒想來起了身,“我該去軍中再找找。”
博金河也跟着出來,二人從近及遠開始尋着人,一一問着軍中将士,可有看到眉目清秀,身材又嬌小的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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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日根帶着人,備好三日糧草。從軍營出發了。淩宋兒和芷秋自和另一個兵卒,推着輛糧草車走在最後。黑水城背靠黑水河,河水是城中水源。是以赫爾真才讓哲言鎮守黑水河上游,好掐斷水源,斷水三日,之後攻城。
可由營地去黑水河的路并不好走。不能直行而去,否則會驚擾了城中西夏大軍,打草驚蛇。只能從旁邊森林小道兒繞行。七月初,正也是西夏雨季。前兩日落雨,地上泥濘未平。淩宋兒趟得過去全是一身泥土,不留神,還摔了兩跤。
行至下午,方才翻山,到了蒙軍駐紮的高點。
莫日根讓大家原地休息,他自己則拿着帖子,去尋先鋒部阿臺哲言。哲言原還在河邊,指揮大家加緊修建堤壩,見得糧草部送糧來了,才親自從河邊下來,安排人點了點糧草,卻見他們糧草部一行人衣衫泥濘,憐愛幾許,便留着人在軍中休息,隔夜再回。
莫日根也見得部下辛苦。公主身上臉上滿是泥土,卻是該好生修整才對。便謝過哲言,讓大家就地休息。
日落黃昏,軍中生火煮飯,沒得肉菜,只有烙餅和野菜湯果腹。
淩宋兒腳上打滑,只躲開了人群,去河邊和芷秋一道兒脫了鞋襪,洗腳洗鞋。芷秋卻是捧起來她的腳來,只見得那水泡之處,皮都落了,幾分揪心。懷裏掏出來藥粉,要給淩宋兒上藥。卻是被她抽了腳回來。“罷了,左右還要穿這鞋襪,濕的,上了也沒用。”
哲言吃飯最遲,咬完了餅子,端着熱湯去了高處,叉腰俯瞰了一番今日新修好一半的堤壩,正思忖着明日工序。側目卻掃見河邊兩個士卒正洗腳和鞋襪。不是他部中的人,該是方才來送糧草的…
只蒙人多身體壯碩,這兩人身形也太嬌小了些。哲言目光落在那光光小腳的時候,卻更是怔了一怔,那處膚白得通透,實在不像粗鄙之人,怎的會在軍中?
哲言覺得不妥,只對下面兩人喊着,“你們兩個,上來!”
淩宋兒擡頭,見得是蒙哥兒副将,忽的幾分心虛。“哲言,方才路上泥濘,我們只是在此洗洗鞋襪。”
聽得這說話的聲音細弱,哲言更是确信了幾分。“我且有事情問你們。上來。”
淩宋兒無法,只得嘆着氣扶着芷秋起來,往哲言站着的高處去。她心想着,這副将不同那多,她雖是見過幾次,可也不算面熟的。只這般叫她和芷秋上去,怕是已經起了疑。正發愁怎麽周旋的好,另一側卻傳來兵士們慘叫。随之有人高呼:“西夏人!”
“是西夏援兵來了!”
哲言忽覺不妙,先鋒部在此駐紮,本是要斷水斷糧。可此處地勢兇險,蒙人擅騎馬作戰,山地之中對他們不利。因此赫爾真只派了最為輕巧的先鋒部來阻斷水源。便是想到,若真遇到西夏兵力,好馬上撤離,再尋他法。
淩宋兒心中卻只覺逃過一劫,此下哲言定要組織撤兵扛敵,無暇顧及她和芷秋了。可方才上岸,眼前便閃過一抹刀光。她和蒙哥兒習過些身法,躲了過去。
可仔細看來,那西夏兵士面具遮臉,面具上是一副詭異笑着的鬼臉。一刀未中,那西夏兵又提刀砍了過來。
芷秋忙将淩宋兒推開,才又躲過一劫。淩宋兒身後卻忽的又撞上另一副盔甲,又是同樣的面具鬼臉…刀刃反着夕陽餘晖,便要落下。淩宋兒只覺大限将至,身子卻被人一把拉了過去。
哲言擡刀接招,反手将那西夏兵放倒在地上,這才回頭過來,仔細看了看淩宋兒,終是認了出來:“是公主?!”
“公主怎的會在軍中?赫爾真還讓人回去汗營打聽你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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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兒自在軍營中尋人尋了整個晌午。四處沒有問着,便也只好回來帳中,下午才好繼續跟副将們商議,部署兵力。
得了幾分空閑,卻是又拉着博金河,繼續找人。博金河跟在他身邊,只嘆氣,“赫爾真,可真是沒有的。公主若在軍營,該要出來見你,她躲着做什麽?”
蒙哥兒擰着眉頭卻篤定,轉頭回來問他,“你說,若她就在大軍之中。她會藏身在那個部裏?”
“我是說如果,一旦她在?”
博金河頓了頓,才順着他的意思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公主體弱,定是走不快。肯定不能在先鋒、重騎。弓箭,她手無縛雞之力,也不大可能。”忽的靈光一閃,便只道了出來,“唯有糧草部,行軍殿後,多有休息閑暇,還只需看守好糧草便行了。”
“人還少,容易避人耳目。”
蒙哥兒壓着一口重氣,尋着糧草部的方向看了過去:“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