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山鬼公(一更)

淩宋兒睡得不沉, 半夜裏聽他咳嗽,撐起來身子,再探了探他的額頭。那處燙得她心驚膽戰。忙起了身, 尋了火折子點燃了燭火, 端來榻前。見他臉色不好, 夢語不清,又去隔壁帳子裏, 讓芷秋去端杯熱水來。

回來卻見他兀自打了被褥, 胸前崩布赫然滲着血跡。淩宋兒忙幫他将被褥扯了扯,捂好了,探着他額頭仍是滾燙。只好坐來榻前,扶着他枕來自己膝上。芷秋送來熱水,她往他嘴邊送了兩口。他卻是尋着水去,迷迷糊糊喝下了。

淩宋兒這才摸着他臉頰胡渣安撫, 方才見他睡得沉了。她卻不敢再動,由得他枕在自己膝上, 她靠着榻頭, 只好合眼打着盹。

清早, 淩宋兒被軍營第一道鼓聲驚醒。辰時早起操練, 她早已習以為常。膝上蒙哥兒也微微蹙眉, 緩緩睜了眼來。昨夜一夢深沉, 雖恍恍惚惚知道她在身邊,卻是不知最後竟是躺在她膝上睡的…

淩宋兒見他撐着身子要起,扶着。“都這般樣子了, 你可還要操練不成?臉色不好,這樣出去該徒惹士卒們擔心。”

卻聽他咳嗽着兩聲,扶着她的手,力道卻自己撐在床板上,坐了起來。“操練讓博金河去。只是西夏突增援兵,我得跟他們從長計議。”

見他扶着胸口要起身,她也想跟着起來,卻不想腿腳早就麻了。蒙哥兒方才走出屏風兩步,方覺得身後人不對,轉身回來,只見她埋頭撐着床板,腿腳動彈不得。那雙白皙玉足上,還雙雙纏着繃布。這才忙轉身回來,坐回來榻邊,給她揉了揉腿,“可是麻了?”

她低頭颔首。等着他揉了好一會兒,腿腳方才緩了過來,有回了知覺。卻又見他大掌一握,捉起自己腳來放到他腿上,他掌心滾燙,只貼着她腳板,幾分埋怨:“日行五六十裏路,怎麽跟來的?”

她想來一路艱辛,撐過來确是不易,嘴上卻不肯服軟:“便就跟着大軍一道兒走。我們在最後,走慢點也沒關系。”

“我們什長莫日根,照顧得緊。多有讓我坐着糧車的時候,到也還好。”

聽她提起來別人的名字,他話裏幾分難受。“倒也是,公主走到哪裏,都有人照料。不稍我多擔心。”

她卻直了直腰杆,“本也是不想讓你知道,誰知你非要去黑水河,徒給自己添了傷。”她腿腳恢複了知覺,說着自從他掌中抽了腳回來。

“嗯…莫日根?”他掃了一眼她的神色,“糧草部什長是麽?”

她忽察覺着幾分殺意:“你要做什麽?”

他聲音低沉,定定道,“私自讓女子混入軍中,從軍一路,軍法難逃。若不罰他,日後定還有人再犯。”

“你…”她想幫着什長辯駁辯駁,卻見他忽的咳嗽起來。她忙來幫他順着後背。等他緩了緩,才求情道,“不關莫日根的事情,是我用銀兩收買他的。你要罰便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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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不想她這般護着人,“軍法三十鞭刑,他堂堂漢子人熬一熬就過去了。”鞭責于她身上,這是在要他的命。

“莫日根他家中貧困,老母親身體不好。他一個獨子,又跟着你從軍出征了,想多要些銀兩給老母親傍身,可也有錯?”

“你若這般不近人情,也難服衆。”

“他母親的事情是他私事,可偏袒女子混入軍中是軍中事。”他擰眉和她争拗,動了氣,傷口疼,喉嚨裏冒着煙火,強忍着咽下一口口水,喘息幾許。

淩宋兒見他樣子不忍,聲音忙弱了幾分,“你有傷在身,我不和你吵了。”只兀自起身去了帳子外頭,見着芷秋一早侯在門外,手裏端着梳洗熱水,便将人帶了進來。熱水端來案上,她親自彎腰擰帕,回來屏風後頭,給他擦臉。

軍中不比家中,蒙哥兒胡須未褪,幾分紮手。她卻仔細尋着鬓角眉須,一一擦拭,那些輪廓早就印在她心裏了,只如今親眼再見,方才覺得幾分真實。

他眼中星火,也直直盯着她的眉目,弄得她幾分局促,擦好了便忙垂眸下來。又出去洗帕。邊又吩咐着芷秋,“早膳還是做些細糧米粥吧,若有鮮肉,一并熬在裏頭。牛肉不能吃,容易起熱氣會致傷口難愈。羊肉好,性溫滋補。”

芷秋卻是嘆氣,無奈點頭,“主兒也不是不知道,軍中糧饷都是緊着用的。羊肉和白米,芷秋也只能先去看看有沒有。”

淩宋兒想了想,又将臉盆交回去芷秋手上,“可卡先生也跟來了軍中。我這兒還有些銀兩,能否讓他想想法子,買些白米和鮮肉回來。”

淩宋兒話沒完,卻聽得蒙哥兒從屏風後出來,只道,“不必。戰亂之中,你讓可卡去哪裏找鮮肉和白米。只等攻下來黑水城,再取城中糧食便好。”

她卻着緊着:“你如今受傷,對面又坐鎮強将。哪兒是三兩天能攻下來的事情?”

“西夏人并不知道我受傷。我們更得提早商議。”他說着卻走去帳外,吩咐士卒,“吃過早飯,讓副将們來大帳找我。”

芷秋端着水盆出去,自再去準備早膳了。

待他進來,她忙來扶着。“你不讓我看,昨日我也都見到了,那口子深得很。你若不在意,消息不必傳去西夏人耳朵裏,也容易被他們鑽了空子。”

聽她話語中擔憂,蒙哥兒這才寬了寬心,被她扶着的手忽的繞來她腰間,将人卷來自己面前,垂眸在她唇邊,直吻落下去。思念多日終是得來人在眼前,唯将她的氣息吃了遍,方才肯放人。

淩宋兒擦了嘴,又手捂了捂燙紅的臉。見他兀自去了案前要座下,自己卻難以彎身,只望着她,擡手求救。她方才挪步過去,扶着他手臂讓他好坐下。才又去了門外,提熱水回來。給他沏茶。

芷秋到底弄了些米粥來,裏頭飄着幾片羊肉和馕馍。蒙哥兒一口喝幹,擦了嘴,笑看着她,“我夫人吩咐的早膳,比軍中好吃。”

“多是哄着我。”她卻咬着馕餅,喝着茶。落了肚子,只覺胃裏火辣。

早飯後,副将們都來了大帳。趁着他們商議軍務,淩宋兒便出去尋可卡先生。

可卡先生昨日便聽聞公主亦來了軍中,和赫爾真相見,到底也沒多驚訝。淩宋兒只吩咐着,看看隔壁村落可有白米和鮮肉,最好能有雞鴨,買些回來,好給蒙哥兒補身。

可卡先生領了命,便尋着匹馬,只往韓羅海關口去。那邊有個西夏村落,該能用銀兩換些東西回來。

淩宋兒回來大帳,見得幾個副将都在。蒙哥兒正在門口沙盤,操持蒙語指着地形,和衆人議軍事。淩宋兒便也沒作打擾,繞開他們,自進去了屏風後頭,尋着他放在榻邊的兵書,翻看了起來。

屏風前頭忽的聽得他咳嗽幾聲,她忙放下書,起了身。繞到屏風前扶了扶他,“你且悠着些,先歇歇再議?”

副将也一一勸着,他方才緩了緩氣,讓大家稍緩片刻再回來。

待得副将們都出去帳子,淩宋兒将他扶回來屏風後頭,勸他躺躺。蒙哥兒見她擔憂,便也沒做争執。靠在榻上稍作休息。她再給他捂了捂被褥,端了熱水來。待他喝完,尋着他的大掌捂着。“可還要叫軍醫來看看?”

他只悠聲道,“受傷頭日,自是不适應些。你且陪我躺躺,我便能好了。”他說着直将人往自己懷裏摟着。淩宋兒深怕碰着了他的傷口,只小心翼翼靠在他肩頭。

他身上木質氣息熟悉,她只放肆吸了幾口,才又順着他腰身環抱,她勸着:“我只覺着,博金河,那多,哲言,還有那兩個我不認識的阿臺,都是可靠的。你既受了傷,便讓他們操持多些。你是一軍主帥,該掌一軍之氣。你若身子不好了,反倒滅了自家威風。”

蒙哥兒垂眸看了看靠在自己肩頭的人,想了想,聽了勸。“你說得對。等晌午議完,我下午便卧床養傷。”

淩宋兒舒了口氣,“還好是聽得下勸的…”

待和他一道兒用過午膳,伺候着他吃了藥。淩宋兒才扶着他回來榻上躺下了。她夜裏也沒歇息好,就着食困,便躺來他身邊陪着。

晌午交代的事情,博金河等人都帶着兵部署了下去。黑水河乃是要地,雖由得西夏援兵把手,可依舊是攻城要害,勢必應該拿下。

哲言帶着一隊訊兵,已經去打探敵情。那多又吩咐了兩個親信,悄然将赫爾真昨日黑水河一戰重傷的消息,放去了西夏人的耳朵裏。

入了夜,蒙哥兒卻準時起了身。拉着淩宋兒一道兒用了晚膳,喝了藥。又傳了軍醫進來,換藥包紮傷口。淩宋兒一旁看得那道口子心驚,握着他大掌的力道不自覺吃緊。卻是被他撫着手背,安慰了安慰。

軍醫處理好傷口出去了帳子。蒙哥兒才将她往胸前攬了攬,“這傷不大礙事。過陣子便好。”

“哪兒像不礙事的?”她擡眸看着他,心頭還在吃緊,“都一整日了,還在滲血…”

蒙哥兒只拍了拍她肩頭,嘆了口氣。“真是無事。”

“去将我盔甲取來,夜裏我們有計劃。”

“?”她一臉茫然。白日裏他們議論軍情全用的蒙語,她聽不懂。怎的會忽的有了計劃了?“那盔甲多重,你傷得這樣,還怎麽穿?”

他只擰眉溫聲斥責:“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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