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淩宋兒只得去一旁箱子裏, 抱着他的盔甲出來。晌午趁着他議事,她都幫他擦洗過了。見他扶着榻沿自己站了起來,她幾分不忍心, 還是提着那重重盔甲, 替他放到肩上。

卻聽得他悶聲深吸了口氣。她心頭緊着, 又想幫他借借力道,卻被他拿着手腕松開了盔甲。“我無礙, 自己來。”說着, 見他自己将盔甲扣好。淩宋兒只又捧着腰帶送來,幫他圍好腰間。

淩宋兒本也是一身男裝打扮,只下午睡醒,長發未梳。聽他說該是要出行,便随即去了一旁,梳頭束發。蒙哥兒卻走來敲了敲她肩頭, 你那胭脂盒子可有帶在身上?

雖是随軍出征,可女兒家的家什, 她也只帶了這個。是放在那玉枕芯子裏一道兒的。“你要那個做什麽?”

“拿來給我裝點裝點。”他床榻上坐下, 指了指自己發白的唇色。“不莫讓将士們見到, 軍心不定。”

她便知他用心, 去一旁玉枕裏取來小盒, 挑了個顏色最淺的, 自己抿了抿,随後勾着他脖頸,附上他的唇去。只親昵片刻, 才将他放開。看了看見他唇色,嫌深了,又擡手抹了抹開。方才覺得自然,又精神氣兒了許多。才道,“好了。”

蒙哥兒扶着胸口起身,“走了。”

淩宋兒忙一旁扶着他,而方才出來帳子,他便松了手。将士們面前,他是主帥,不再是她的蒙郎。她只跟在他身後,遠遠看着。見他行動舉止如常,絲毫看不出來有傷。只覺那道口子約是開在了自己身上,哪兒哪兒都疼着。

那多給淩宋兒和芷秋牽了馬來。“公主,晌午赫爾真吩咐了,一會兒大軍遷往黑水河上游峽谷,你和芷秋由得我護送。”

“好…”淩宋兒答得心不在焉,只見得那人由哲言扶着上了馬,手流連在胸口前,卻沒落下。輕微咳嗽兩聲,才看向她這邊,微微颔首。示意出發。

淩宋兒這才上了馬。由得那多護着,跟在他身後。

大軍悄然撤離營地,營帳卻并未撤走,帳子裏還徒留着燈火。

黑水城中西夏人并未察覺異樣,只下午收到赫爾真重傷的消息。山鬼令公一早下令,趁着午夜時分,偷襲蒙君大營,殺個片甲不留。

月黑風高,山鬼令公一身戰袍,銀色鬼面面具,鐵鞭在手。翻身上馬,領着西夏鬼面大軍從小路壓進大蒙軍營。

走來軍營跟前,卻忽的發現不對。不但軍營外的哨塔無人把手,一個個營帳外頭也了無人跡。

先鋒部隊直沖進去了赫爾真的帥帳,只見裏頭沙土地勢圖早已被毀,床榻空空,被褥行裝早就被卷走,什麽都不剩。其他帳子裏搜查的人來回報:“令公,一個人也沒有。他們撤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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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山鬼令公卻搖頭,沉聲道,“他們要的人還在我們手上,這麽輕易就撤兵,不像是赫爾真。”

方才說完,又有人來報,“令公,不好!黑水河上游被赫爾真攻破了。蒙君大軍壓近攻占黑水河,我們當巧又趁夜偷襲這邊,援軍還沒來得及請救兵,就已經防不住了!”

“什麽?!”山鬼公手中鐵鞭一揮,冷笑了聲:“這才是赫爾真。”說罷,只對衆将士道,“退守黑水城,接應援兵入城,我要和李執商議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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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上游雖地形險峻,可好在有一片平緩山谷,正好能供大軍停馬修整。營帳都留在了黑水城外,士族們便也只能生篝火,習地而息。唯獨那多使人帶了一個小帳,專給赫爾真支起來的,為他遮掩耳目療傷用。

重傷的消息傳出去到西夏人耳朵裏,不過是引他們入空城計。在自己軍中,赫爾真還是一軍主帥,到底得撐起來氣勢。

帳子裏一盞燭火微微弱弱,淩宋兒方才幫他卸了盔甲,扶着他躺下。胸前傷口又見出血,那多喊了軍醫來。那盔甲頗重,方才他還騎馬颠簸,傷口确是又有損裂。

淩宋兒實在看不落了,出了帳子,揉着眼角在門外候着。等着軍醫從裏頭出來,才收了收眼淚,跟着軍醫去拿藥方煮藥。等她端着藥湯和米粥回來帳子,卻見他已然抱着她的玉枕睡熟。她只去輕聲将人喚醒,“蒙郎,還得吃了粥和藥再睡。”

他這才倒抽了口氣,睜了眼,看到是她回了神,“…好。”說着自己撐起來了身子。淩宋兒扶了扶,等他坐好,才端着粥過來,舀着一勺吹涼了,往他嘴邊送。

蒙哥兒依着她的安排,吃粥喝藥,幾分心甜。吃完了,她要出去送碗筷。他方才拉了拉她的手腕,“早些回來,我等着你。”

她颔首,給他捂了捂被褥,方才起身出去。杯盤交給芷秋,又端着杯熱水進來,送到他手裏。方才在他身旁躺了下來,脫了鞋襪,直往他的被褥裏鑽。帳子不大,沒得床榻,就着一張地鋪。

蒙哥兒喝了口水,放去地上,直将她往懷中攬了攬,“山谷夜涼,冷不冷?”

懷中人只搖頭,卻埋怨道,“就是臭…”

“臭?”他忙聞了聞自己身上,“行兵多日,卻是無暇打理身上的味道。”

她只道:“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頭發都擰着散不開。”

他無奈一笑,去嗅了嗅她頭發,“嗯,确是有味兒。”

“你還聞?!”擡眼起來,她忙去支開了他的下巴,她自己都嫌棄自己,他怎的還來親昵?肩頭卻被他緊了緊:“不管什麽味兒也都是我的人。怎的不能聞?”

“……”她臉上滾燙,直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往被子裏躺,“睡吧,你該要乏了。若夜裏還有動靜,又沒得多少時日休息了。”

蒙哥兒這才扶着傷口,也躺了下來。他側不得身,全由得她趴在一旁,抱着他整只手臂入眠,才得安心。

果然,沒睡多久,夜半的時候,帳外起了動靜。那多在帳子外頭小聲報着,“赫爾真,你可醒了?”

淩宋兒聞得聲響,摸索着起身,點了燭火。旁邊的人也被喊醒了,卻在咳嗽着。她忙去扶起。又給他理了理頭發儀容。方才讓那多進來。

那多只拱手拜道,“赫爾真,哲言回報。先鋒部已将所有援軍趕入黑水城。城外黑水河道,也被我軍守住了。”

“好。”蒙哥兒只撐着身子,“依着計劃,落木灰草入河道,斷水糧。看看他們能撐過幾日。”

那多領命出去。

淩宋兒方才又扶着人躺下。

山谷之中忽的一聲驚雷。淩宋兒警覺幾分,起身出去望了望。星滅月暗,烏雲遮蔽…她曾蔔過近日天氣,風向一一寫在紙上,眼下該是要下雨了…

回來帳中,才見得他還睜眼聽着山邊驚雷,亦是幾分擔憂,“外頭可是要下雨?”

淩宋兒只得點頭,躺回來他身邊。抱着他手臂,打算繼續入眠。她淡淡提着:“士卒當下毫無遮擋,若淋着雨了,該有人要生病。”方才合了眼,便聽他一旁動響,似是扶着胸口要起身。她忙将人扶了回去。“你做什麽?”

蒙哥兒道,“若天色有變,怕是得重新部署。”

她依稀記得在他大帳裏看過的沙土地形:“雨來還有整整兩日,你且讓哲言斷水圍城,再在黑水河道下游修好堤壩。待他們在城中水斷糧絕。雨來傾盆,正是放松警惕之時。我們引流河水,水淹城門。”

她說完,見他面色怔怔望着她,問道,“可好?亦或是,還有什麽破綻?”

他哼笑了聲,擡手捂被,“娶妻如此,有些省心…”說着将她拉着回來被子裏,“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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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兩日在山谷營地修整。蒙哥兒傷勢好轉了不少,血止了,卻依舊不能太大動作。

山谷中野菜生靈,黑水河上游河水清澈,魚游不少。那多獵得了好些來,淩宋兒拉着芷秋一道兒做了給他補身。

訊兵日日打探來消息,只道黑水城中兩派分化。援兵首領李執已然帶着大軍退守韓羅海關口去了。而山鬼令公卻固執留守黑水城。城中人不敢喝河水,只三口水井,養不活萬餘兵士和百姓,全城的人,都只盼着天要下雨。

待得第二日傍晚,山谷驚雷又起。蒙哥兒讓博金河帶弓箭手南下,只待山雨一來,支援哲言,水淹城門。又讓那多,帶防禦和重騎兩部阻斷韓羅海援兵。

山谷中,只剩蒙哥兒一支親兵,和糧草部等軍中雜役。

臨着晚飯,淩宋兒做了魚湯,給他送來帳子裏。“養傷口的,快吃了。”

蒙哥兒胃口已然大好,吃肉喝湯,碗現了底,才交還了給她。芷秋又送來湯藥,淩宋兒候着他喝完。方才扶着他出來走走。

山谷望去河道下游,星星點點燈火,全是大蒙軍士。

空氣潮濕悶熱,山谷卻忽的起了風。豆子大的雨點,一顆顆砸在臉上,直叫人疼…

蒙哥兒這才捂了捂她肩頭,嘆道,“回去帳子吧,莫要淋病了。”

留守兵士們也紛紛尋着地方躲雨。大雨終是瓢潑而至,地上篝火全部被澆滅,唯剩了蒙哥兒帳中燈火。

帳子裏,淩宋兒拿來玉枕,取出龜碟兒蔔卦。算了一遍,卻忽的擰眉。覺着不對,又算了一遍。還是一樣。

蒙哥兒只見她神色凝重,問着,“卦象可是不祥?”

她擡眼,望着他,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大兇…”

話剛落,外頭傳來喊聲。有兵士們慘叫,也有劍響鞭鳴。

“鬼…”

“是…是山鬼令公!”

作者有話要說:  1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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