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颠簸整日, 淩宋兒早就疲乏得睜不開眼睛。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便靠在窗棂旁邊睡了過去。芷秋扶着人,亦是有些昏昏沉沉。待得蒙哥兒拉開來車門, 芷秋方才清了清嗓子, 小聲對他道:“主兒方才睡過去了。”
蒙哥兒彎身上來車裏, 車身不大,他多有幾分憋屈。将人抱了起來, 下來馬車, 直往院子裏去。
芷秋跟來身後,懷中抱着淩宋兒的玉枕,肩上背着主仆二人的行李。穿過庭院,進來剛收拾好的卧房,才伺候着撲好了床榻。
蒙哥兒将人抱來榻上躺好。
淩宋兒卻微微有點兒醒了,聞着屋子裏的塵土氣, 方才知道該是到了河肅。睜眼看了看床帷,見得紫色紗帳, 該是木南人才喜歡用的。草原上夏日裏也沒得蚊蟲, 到底是不用帳子的。
淩宋兒覺着幾分親切熟悉, 眼前晃過蒙哥兒的身影。他手裏拿着帕子, 來給她擦臉。她忙伸手接了過來, 自己捂在臉上, 又洗了把手。才将帕子還了給他。芷秋一旁伺候好了,這才端着水盆出去了。合上了門。
蒙哥兒兀自榻前取了鞋襪,熄了燈火, 躺來她身邊。見她還睜着眼的,小聲問着,“明明累着了,還不睡?可是哪裏不舒服?”
她卻是往他懷中鑽了鑽,“這是哪裏?怎的好像到木南了?”
蒙哥兒順着她背後長發道,“河肅原本和木南接壤,你覺着相似也不無道理。”
“還真是很像的。這帳子,還有床角的木雕花。雖不及宮中精致富貴,可也算是民間的好東西了。”夜色之中她看得不甚清楚,卻分明嗅得出來幾分味道,“屋子裏還有檀香氣兒,這床榻可是紫檀做的!”
蒙哥兒幫她攏着被褥,“是了,你若思鄉,我明日帶你去街頭轉轉,也好再看看木南的景致。眼下先躺好,休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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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下去睡得沉,醒來已是晌午時候。蒙哥兒也還在身邊,卻是一早就醒了,正側身躺着,望着她看。
她只得別開臉去,“這般看我做什麽?”
他只道:“看不膩,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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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趕路,兵士們都累了,他昨日一到河肅,便傳了令下去,今日大家大可休息一日。是以日上三竿了也無人來打擾。
想來睡得太久,她該要餓了。他才起身,打算出去吩咐芷秋做些早飯來吃。想了想,卻又打住了,回身坐來榻前,問她,“不如,你我喬裝上街,找些木南的小吃來。也好讓你解饞。”
淩宋兒忽的來了幾分精神,不稍他來扶,便已經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我這就換衣衫。”
包裹裏還卷着件金山鎮逃難時候穿過的布衣。她麻溜着換好了,才見蒙哥兒從外頭回來,似是讓人拿了套木南男子的衣物來。她自接過來手上,伺候着他穿衣。二人換好衣物,又梳洗了一番。淩宋兒稍作打扮,梳了發髻,點了唇色。方才卷着他的袖子,一同出了府。
雖是剛剛經歷戰亂,城中卻已然開始有了小生意。
早飯攤位不多,卻看着新奇。淩宋兒雖是在京都長大的,可自幼養在宮中,沒出過幾回門。河肅的小吃卻是各色各樣,新鮮得很。只拉着蒙哥兒坐來一處賣粉皮的地方,舉着兩根手指,對老板笑着,“老板,來兩碗。”
老板頭發花白,是個老翁,弓腰應着話,精神氣兒卻十足,“得嘞,姑娘要兩碗呱呱!”
“呱呱?”淩宋兒卻是好奇着這名字。
老翁樂着望着她,“我這兒可只有得呱呱賣。荞麥面兒蒸來的坨坨,用手擰開了,澆三勺辣子。姑娘可還吃得慣否?”
蒙哥兒卻搶了話去,“她吃不得辣。”
淩宋兒扭了扭他衣袖,“我吃得辣!”
老翁為難,“這…”
“吃不得辣,我便少放些。”
淩宋兒卻道,“您盡管着原來的味道放吧,入鄉随俗,可都得好好試試!”
“得嘞!”老翁這才轉身回去攤位裏頭,對鍋前忙着的老妪道,“老婆子,煮兩碗來,給姑娘和公子嘗嘗。”
婆婆笑着接了活兒,“我都聽到了。”麻溜着動手下呱呱。
兩碗呱呱上了桌,蒙哥兒倒是幾分熟悉,“看來像我們的馕馍…不像你木南的東西。”
“就算是像,我可也認不出來。這邊陲的地方,和建安是兩幅模樣。就算是在建安,我也總是個被關在屋子裏的。吃不得這些有意思的東西。”
蒙哥兒自嘗了口,辣的灼口,卻是好吃。見得她也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他笑了笑,卻又忙着擡手招呼着老翁,“老板,可有冷水?”
卻是一旁老妪接了話:“這兒,有冷茶!”說着,讓老翁遞了過來。蒙哥兒自接來,先給她倒上了一碗。送來她跟前兒。
果不其然,方才一口落肚,淩宋兒辣得臉都紅了。忙咕咚三口喝幹了眼前茶水。蒙哥兒忙伸手了給她順着後背,又将她眼前那碗呱呱端來自己面前,“這個我吃。”說着懷裏掏出來幾兩碎銀,“那邊攤位上有甜點,你想吃什麽自己去買回來。”
淩宋兒接來銅錢,眼前這辣子拌的東西定是吃不落了,尋着那邊的甜點眼饞嘴饞。忙接了他手中碎銀,起了身去。
蒙哥兒卻在位子上,獨獨吃了兩碗呱呱。方才給了錢,走來她背後,“選到什麽了?”
淩宋兒只轉身望着他,嘴裏含着塊年糕,嚼着正歡,口裏含糊指了指對面的甜品小鋪子,“那邊有桂花糕!”
蒙哥兒笑了笑,拉着她往那邊去,“走。”
得來大包小包零嘴拎在手裏,二人方才回來府上。卻見得那多早候在了門口。見得蒙哥兒回來,過來道,“赫爾真,軍中出了些事情。要你定奪。”
“什麽事情?”蒙哥兒邊問着,邊随着那多走。那多卻只将他往府中正堂裏領着。“人都帶來了,你去了便知道。”
蒙哥兒卻頓了頓足,回身來望着淩宋兒,“你先回房吧,歇着。我辦完事情,便來找你。”
淩宋兒卻是幾分不情願,“說好了今日休假,怎的不作數?反正是在府中的,我随你一起去。”
蒙哥兒看了看一旁那多,才對她道,“那,也好。”
淩宋兒得了許,幾分高興,一手還提着零嘴兒,一手挽上來他衣袖。才随他一道兒去了正堂。
正堂裏跪着個人,是軍中為數不多的女子,卻是幾分衣衫不整,像是受了什麽人欺負…
淩宋兒卻是一眼認了出來,湊來蒙哥兒耳邊:“是你那俏廚娘!”
“……”蒙哥兒擰眉看了看她,扶着她坐來上賓的位置,自己則立去了堂前,見博金河也在,堂上還立着個他不怎麽認得的士卒。蒙哥兒這才側眼問了問一旁那多,“是生了什麽事情?”
沒等那多開口,薩日朗便沿着地板,爬來蒙哥兒腳邊,一把抱住他的腿腳,指着一旁立着的阿爾斯哭道,“赫爾真要替我做主,若不是方才那多救我,我該已經被他侮辱了!”
淩宋兒一旁看戲,翻了翻桌上方才買來的零嘴兒,挑了一包瓜子磕了起來。蒙哥兒卻警覺望了她一眼,見得薩日朗還死死抱着他腿腳不放,只對那多使了個眼色。
那多得了令,直過來将薩日朗生生拉開了,卻聽她還在哭着。
一旁立着的阿爾斯辯解,“分明是你勾引我在先的,如今還在赫爾真面前倒打一耙?最毒婦人心,赫爾真你可要明察啊!”
博金河聽得此話,卻是替他這好侄兒捏了把汗:“赫爾真自會查清楚,可需要你來提醒?”
阿爾斯望了一眼親舅,這才收了聲。
薩日朗眼裏淚花飽含,“我在赤嶺雖是舞姬,可也是清清白白送來汗營的。”
“賞賜給赫爾真,身子本也是他的。他不要,讓我來軍中做勞務。也沒說是誰都能欺辱的!方才你在廚房裏做過什麽,那多阿臺都撞見了。你可還要當着赫爾真的面狡辯,若他信了你,我也無話可說!”
蒙哥兒這才看着那多,“你看到什麽了?”
“赫爾真,卻是阿爾斯他欺辱廚娘。”
阿爾斯聽得人證如山,忙一把跪來蒙哥兒面前,“赫爾真,我知錯了,下次不敢了。我也只是一時被美色所迷,要怪就怪薩日朗生得太過妖豔,真是一時沒把持得住啊…”上回他做逃兵一事,博金河生生幫他瞞了下來,沒有聲張。不想今日卻又被那多抓了現行,赫爾真一向軍法嚴明,他想來也知道該是逃不掉了。只望着一旁親舅能幫自己求求情,好罰得輕一些。
蒙哥兒背手,直下了軍令。“那就自己去軍營,領鞭責八十。”
博金河聽着不忍,忙上前拉了拉蒙哥兒袖口,小聲在他耳邊道,“是我阿姊的兒子,你好歹罰得輕些。”
蒙哥兒卻定定:“在軍中欺淩婦孺,如何輕罰?你且這麽一個侄兒,便當做軍法幫你家管教了。”
阿爾斯一旁聽着直落座去了地上,八十鞭子,豈不是要了他的命…他連連地上叩首,“赫爾真,我知錯了,求你饒了我吧。我可受不得八十鞭責,我要死了的!”
“你為男子,敢做就要敢當。既然犯下過失,早該想到後果。如若不罰,你下回還會忘記。我主意已定,就讓博金河押送你回軍營受罰。”
“……”博金河一旁聽得無奈,雖是不忍。卻也知道赫爾真此番做是為了軍中紀律。只得好押着親侄兒起身,“随我回軍營領罰。”
待叔侄二人出去,蒙哥兒卻才對地上薩日朗道,“你被赤嶺人做了交換,雖是賞來我這裏,我也并未讓你用色相交換過什麽。今日,便還你個自由身。你若想留在軍中,便繼續老老實實做你的廚娘,莫要再有非分之想。你若不想留在軍中,亦可去軍饷處領三十兩白銀。找個去處,安家做做小生意。”
薩日朗這才擦着眼淚,對着蒙哥兒一拜,“赫爾真的意思,薩日朗明白了。”說着又望了一眼一旁淩宋兒,“赫爾真對公主一心一意,薩日朗到底不該曾犯了心界的…薩日朗還願留在軍中,為赫爾真效命。只招惹來麻煩的,是這張臉,不要也罷了!”她說着兀自袖子裏掏了出來一把匕首。
蒙哥兒和那多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見她用匕首劃破了臉頰。
那多忙上前扶了人,蒙哥兒手頓在半空。“你這是何必?”
地上薩日朗卻笑着,“我活着十餘年,皆以色相為生。自此以後,再也不想這樣了!”
蒙哥兒嘆了口氣,忙吩咐那多,“你帶她宅中找間廂房休息,且讓恩和看看傷勢。”
那多領命,将人扶了下去。
見得人都離開了,蒙哥兒才松了松背在身後的手,長嘆了口氣。轉眼卻見得淩宋兒手邊案上,磕了一圈兒瓜子殼兒,他無奈擰眉笑了笑,“你可真是好雅興?”
“倒是看看你是怎麽安置那薩日朗的。到底也還是有幾分柔情?”
“……”蒙哥兒過來拉着她手,“哪裏來的柔情?”
“都是世間瑣碎,不過讓衆人心服滿意。”
方才說着,外頭有士卒來報,“赫爾真,城外來了木南國中的使者,想要求見。”
淩宋兒從座上驚了起來:“木南國使者?”
士卒道:“回夫人的話,确是木南國使者!”
“可是出了什麽事情?”不知怎的,她忽的覺得有些不安。
蒙哥兒卻扶了扶她肩頭,只對士卒道:“領人進來這裏,我和夫人一起見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回木南了。小結名——“金陵女”
陳淵盒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