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別家公主的雙十年華, 春日賞花,夏日摘蓮,秋出游賞楓葉, 冬踏雪尋梅。而她, 早在病榻前侍奉了母後整整一年。仲夏時節, 天氣悶熱了整日,母後心口悶, 她方才讓人去內務府接了新的冰塊兒送進屋裏, 又讓嬷嬷在小廚房做好了清心蓮子羹來,她親自端着,給母後送來屋子裏。

天幕上一道驚雷。屋子裏煙草味道有些嗆鼻,她別着頭,小聲咳嗽。繞過外屋,進來側邊耳室, 卻見得母後側躺在床榻邊上,那白玉煙槍已然滾落在了地上, 煙槍口子裏, 飄飄袅袅還冒着煙氣。

李嬷嬷忙去将煙槍拾了起來。一旁婢女央央榻邊正扶着母後, 給她捋着胸前心氣兒。淩宋兒見得母後喘急, 忙端着蓮子羹湯上前服侍。這原本是太醫院開的藥膳, 她日日都記得的。沒有一天落下。

說了些好話, 方才哄着母後喝了藥膳。她卻又疼了起來。淩宋兒只得給她揉着後背心兒。卻見得母後突然吐了血。她急急忙忙讓宮中小太監去請太醫來。見着母後難受,她在床前守着。幼妹突然闖入,她措手不及, 不願讓玉兒小小年紀見着這番景象,她起身将她抱了出去,交給孫嬷嬷去哄睡了。

許久,小太監方才匆匆從外頭回來,身上衣物早已被雨淋得濕透,直道,“徐太醫染了風寒告假了,胡太醫也不在。太醫院裏沒有其他太醫了…”

她趕忙吩咐,“讓人去宮外胡太醫府裏請。”

人到底沒有請來,母後卻在床榻上念着父皇。她只好尋了出來慧安宮,雨下得大了。嬷嬷在身後舉着傘,卻也擋不住疾風夾雨。

尋得大太監蘇雲青的人守在貴妃的德馨宮前,卻是不許別人打擾。她只敲着宮門,喊着父皇來看看母後,實在急了,摔了父皇賜給她的湖藍鑲金玉簪。卻如石沉大海。

雨停,天晴。

一夜過去,再回來慧安宮這間屋子裏的時候,母後已然面色蒼白躺在床榻裏,合了眼。三五宮女嬷嬷,榻前跪着,抹着淚,哭得撕人心肺…

淩宋兒腳下踉踉跄跄,蒙哥兒忙在一旁捉緊了她的手臂,見她幾分失神,“你若覺着為難,我來查這間屋子便好。”他方才聽她說了,此處是母後的寝殿。荒廢許久,無人來過。自也該是她不敢觸及之地。

“不用…”淩宋兒答着他的話,只反手拉着他的大手,進來了屋子。

雖是寝殿,卻也是母後常愛呆着的地方。慧安宮偏殿多是給父皇做的書房,侍君在側,讀書、喝茶、對弈。這裏卻多是女兒家玩樂的地方。

繪畫書法,抄經念佛,撫琴聽簫,刺繡手工…眼前竹椅繡架,書架長案,佛像香爐,伏羲琴,玉長簫,一一都是母後的笑靥和身影。她喜靜,又能沉心。淩宋兒想來,自己該卻是比不得的,無奈卻是笑了笑。

蒙哥兒一旁,已然拿着藥瓶一一查驗。淩宋兒卻走過桌旁,撫着琴絲,又對視着佛像,直在繡架前坐了下來。上面還張着那副百鳥朝鳳圖,本是那年繡給太後做賀禮的。

母後針法細致綿密,一針一線的巧心思,毫厘不差。繁花似錦,白鳥千色。只可惜了,那鳳尾還未繡完,便病倒了,太後的生辰,也沒能去得成,賀禮自然也沒得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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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小心撫上圖上絲線,卻見得蒙哥兒拿着藥瓶走來,見他正擡手打算滴藥水查驗,淩宋兒忙一把拉住了。“留着這繡圖吧。我母後的心血在裏頭,沾污了可惜…”

蒙哥兒擰眉嘆氣,“本就是排查。若放過了這裏,本就在此處該怎麽辦?”

淩宋兒垂眸下來,她心中多有不舍。卻見他拿着藥水滴落去了那未繡完的鳳尾上。原是金翠鑲銀的顏色,漸漸染成深藍…淩宋兒緩緩起身,呆在原地,卻是被蒙哥兒一把猛地拉去身後。

“離着遠些。”他說着擰眉尋去一旁針線盒子裏,藥水試探去了那些色澤各異的繡線上。無一例外,全染成了藍色。

淩宋兒卻想了起來:“絲線是織造府送來的,金絲銀線外頭難買得到…該是杭州府進貢給禦用的。”

蒙哥兒只合上針線盒子,拿回來手中。“也不用再查了,多就是這裏出的貓膩。你再看這繡圖。繡底全然不變色,都在絲線上。”

淩宋兒愣愣後退了兩步,“她那些時日,日日裏與這些絲線相伴的。只道是為等得太後生辰壽宴,好讨她老人家開心一回。可全沒想,有人在這些絲線中做文章。”

“我只以為她是得了病。”

“卻全未想過,是有人要害她的…”

蒙哥兒只手來扶着她,“那時你該還年幼,怎知道這些人心如蠱。”

淩宋兒只覺心口似是壓着塊大石,吐不出來,又難平氣。被他扶着,從屋子裏出了來。

卻見得小太監福新從前院來,見着淩宋兒一拜,“主兒,貴妃娘娘宮中的安嬷嬷來了。說是來給貴妃娘娘送禮的。”

淩宋兒眼裏已然通紅,想來母後最後一晚,父皇被困在德馨宮,只恨恨道,“她怎的不敢親自來?”

福新見得主子動氣,不知因了什麽緣由,只得忙再一拜,不敢說話了。卻是蒙哥兒對福新道,“你先去将人領去偏殿裏。我和公主稍後便到。”

等得福新走了,蒙哥兒又喊來落落和芷秋,道是叫大家不必再尋,已經找着了。說着,方才護着淩宋兒去了小廚房,找還在親自為淩玉熬藥的恩和。将那針線盒子交給恩和再看看。

從廚房中出來,正要往偏殿去見那安嬷嬷,蒙哥兒見她臉色仍是不對,勸着,“眼下去見的該是敵非友,你可是要讓她們看到這樣的長公主?”

淩宋兒方才垂眸,兩顆淚珠滾落,只四指擦了擦自己面龐。蒙哥兒看着心疼,卻一掌扣緊了她的手,另一手小心将她臉上淚珠拭去,“該讨回來的氣,一口也不能少。”

“今日打狗,明日打主人。我都陪着你。”

她淚水止住,收起來腹中冤屈柔腸。只挺了挺腰杆子,扶了扶頭上珠釵,“你看我可還有幾分氣勢的?”

“有的。”他笑着,只扣着她的手,往偏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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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裏書桌圓椅,多是皇帝用過的地方。安嬷嬷一開始還守着規矩,立在一角,候着。時日久了,便失了耐心。坐上那張太師椅,自錘起腿腳來。

淩宋兒進來的時候,便見得她那懶散模樣。原本就沒打算給好臉色的,更是多了個把柄,“安嬷嬷可真是架子大。這檀木做的太師椅,是司珍房特地請來寧州府的工匠,給父皇和母後造的。原本是一對兒,深得父皇喜歡,母後過世之後,另一張已被父皇請去禦書房了。安嬷嬷今日來,該是打算搶父皇的座椅的?”

安嬷嬷吓得一驚,她方才沒見着有人進來。跟皇帝搶座椅,那可不是謀反的罪名麽?她連連跪着去了地上,叩首拜禮:“長…長公主,奴婢這也是奉了貴妃娘娘的命來,給公主你送東西的。站的久了,不小心坐了皇上的地方。是奴婢大意了,望長公主仁慈不與我計較。”

淩宋兒這才笑了笑,走去上座,芷秋一旁陪着,也跟了上去。

安嬷嬷這才見着蒙哥兒,跪着忙又作了一遍禮,“這該是長驸馬。驸馬吉祥。”

她半合着身,卻無人喊她起來。

淩宋兒坐好,擡手掀開青瓷白茶杯抿了一小口熱的金駿眉,方才問着,“貴妃讓你來,是送什麽給我的?”

安嬷嬷這才跪着,挪去方才圓桌旁,将方才擱在上頭的食盒子送來淩宋兒眼前,“貴妃娘娘見着天熱,便讓奴婢們給各宮各苑的娘娘們準備了冰糕解暑。忽想起長公主也回了宮,便也給公主宮裏也備了一份,讓奴婢送來的。”

“貴妃娘娘可真是周到。”淩宋兒淡淡,“這些年幫着父皇打理後宮,可真是辛苦她了。”

“貴妃娘娘确是不容易的。”安嬷嬷說着,卻轉了話鋒,“倒是也嘗嘗念想着長公主。原以為公主你在定北城一役殉了國。如今回來,她只道是佛祖保佑,老天垂憐。公主回來這幾日,貴妃娘娘可是欣喜得緊的。卻遲遲不見的公主去德馨宮中請安。這才讓奴婢給公主送了冰糕來,順道穿傳達貴妃娘娘的思念之意。”

淩宋兒聽出其中用意,“原嬷嬷是來提醒本宮的,該去貴妃娘娘那裏請安了。”

“奴婢這可不敢啊。”安嬷嬷忙跪着退後兩步,手中冰糕還沒被收下,只垂眸也不敢再擡眼。

淩宋兒嘆了口氣,對一旁候着的芷秋說,“快去将貴妃娘娘的好意收了回來吧。本宮這裏還有今日一早,父皇賞賜來慧安宮的芙蓉糕。原是顧着九公主愛吃,可小娃兒甜食吃多了不好。便賞給安嬷嬷,來謝安嬷嬷一番苦心了。”

芷秋依着吩咐,将食盒收了下來,這才出門去拿芙蓉糕了。

淩宋兒卻是又道,“本宮且剛回宮,便盡遇着些許麻煩事兒。先有陳淵逼宮,驸馬受傷。宮中九公主還病着,太醫院權當養了一幫老廢柴,我且也還沒來得及跟父皇禀奏。後,又有太子哥哥遇襲,元兇逍遙法外。”

“安嬷嬷你說說看,本宮哪裏來的閑暇,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啊?”

“你就替本宮回她的話。是真的騰不出空閑來。還是待太後壽宴的時候,再相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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