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德馨宮, 假山錦池,小橋流水,今年新改的景致。春日裏修到一月前才算是完工。錦池旁, 婦人丹鳳眼, 柳葉眉。雖是三十有餘的年歲, 面容卻保養得當。一身裙裾色澤厚重,材質輕薄。由得一旁丫鬟扶着, 手中碧玉小碗兒, 裝着糠粟,正投喂着池中錦鯉。

安嬷嬷手裏捧着芙蓉糕食盒子,緊着步子從宮苑外頭進來,見着自家主子,忙作了禮。

貴妃李銀枝手中活計未停,只淡淡:“回來了?可起來吧。”待安嬷嬷起身, 方才又問着,“她是怎麽說的?”

“回主兒的話, 長公主她說, 回宮後她事務繁忙, 騰不出來空閑給主兒請安了。只得等的一個月後太後壽宴, 再與主兒相見的好…”

李銀枝只冷笑了聲, “她倒是好大的架子!”

安嬷嬷本就吃了些氣受, 聽得李銀枝這麽說,只順着口氣添油加醋了起來。“想來長公主自幼由得韓皇後寵着,在皇上面前說話也多有些分量。方才還有幾分傲氣的。主兒你只莫跟她置氣才好。”

李銀枝笑着, “置氣?本宮何必跟她置氣。”

“這宮中歲月漫長無聊,本宮正愁着,沒個人來陪我玩玩兒,打發時日。”

安嬷嬷一旁一揖,“是。”

“主兒可是有了打算了?”

李銀枝忽的望了望紅色宮牆上,“那是什麽鳥?吵死個人了。”

安嬷嬷忙答了話,使喚着一旁小太監,“還不去将那雀鳥打下來,可別吵了主兒清淨。”

待得身邊太監宮女尋着出去了,李銀枝方才嘆氣道,“本宮記得,太子東宮裏,養了個小姘頭。公主她不是覺着事務繁忙麽,那本宮就讓她再多忙忙。”

時入了傍晚,淩宋兒方才帶着蒙哥兒回了東宮。淩玉還在昨日客房中歇息。一早吃過了晚飯,便由得孫嬷嬷哄着睡下了。

淩宋兒只和蒙哥兒一道,走來屋子裏看看小妹,一旁還帶着恩和,順道給玉兒再請一道脈象。孫嬷嬷迎出來,卻是說,九公主方才睡下。

淩宋兒只道了聲“知道了”,悄聲領着二人,進來了屋子。她自走去淩玉床邊,先坐了下來。見得淩玉睡得沉,臉頰旁邊還有細汗,該是夏日裏悶熱的緣故,她拿着自己香帕,給她擦了擦。又讓孫嬷嬷又拿了團扇來,輕輕給小妹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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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和已然坐來床邊給淩玉請脈。淩宋兒目光卻忽的落在小妹臉頰下頭,枕着的半邊香囊上。上頭翠線金絲,繡着牡丹金蘭,針法綿密,是母後的手藝沒錯。想來下午的針線盒子,淩宋兒忽的警覺了起來,直将小妹頭稍稍擡起,取來那枚香囊,方才起身拿來給蒙哥兒看看。

蒙哥兒原坐在一旁圓桌等着,見得她手中熟悉絲線顏色,忙一把奪了過來,小心查看。

淩宋兒道:“該是母後早前繡給玉兒定氣凝神的,不想卻成了害人之物。”淩宋兒幾分不忍,再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小臉,“不莫讓我查出來是誰,我定讓父皇治他的死罪。”

卻見蒙哥兒懷裏拿出來下午剩餘的藥瓶,滴上去兩滴藥水,那絲線果真又變了藍色。“你說,這絲線出自織造部?”

“我明日該去看看。”

淩宋兒搖頭,只道,“織造部是朝廷私構,多為宮中妃嫔和朝廷百官制作衣物。若沒得父皇親筆書函,別人進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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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長街由西向東穿過建安城。正在皇宮之前,街上酒樓小店林林落落,卻也有不少朝廷的官邸,京兆府、和盛園、還有,便是各私部,織造一部,便在其中。

淩宋兒今日扮了男裝,一席绛色錦袍,胸前日出鬧海,是太監打扮。蒙哥兒卻是帶着自己長刀,侍衛的衣物還是問東宮借來的,多有些不合身。跟在她身邊,二人好做勢乃東宮派人來查看織造部的資料。

方才走來織造部門前,二人被守衛攔了下來,淩宋兒卻只将袖口中淩昀手谕遞上,讓守衛通報織造部侍郎。沒多久,侍郎李遠傳親自來迎。“下官不知太子殿下派人親訪,有失遠迎了。”

淩宋兒搪塞了些客套話,只說是奉命來查閱一些織造部文書。李遠傳見得蒙哥兒身形高大,懷疑少許,卻是被淩宋兒呵斥着打消了顧慮,才将二人領進去了文書房。

這絲線制來,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可好在織造部該将宮中布料絲線制作方法和過程,全記錄在案。二人從晌午開始便在文書房裏尋着,到了快傍晚,方才尋得那本記案來。

到底金絲翠線,其他地方用得不多,只皇後,太後才能享用。原是得用桑蠶絲,染了綠色,再将金子煉成細線,揉搓成細絲,方才卷入絲綢之中。工藝精細之至,非民間所能造,工匠也都是皇家俸祿養着的手藝人。可看至記案最後一頁,淩宋兒方才見得個熟悉的名字。

那文案上寫着朝廷中的經辦人,是賀勇。

蒙哥兒一旁見着,也擰了眉頭,“上回在禦花園裏交手,史相身邊的随從,便叫賀勇。”

淩宋兒手中拿着書卷,直發顫,胸中憤憤難平。卻忽的聽聞外頭李遠傳喊着。

“二位大人,都在裏頭呆了整日了,可有找到太子想要的文書?如若沒有,可明日再來。今日大家都該回家用晚膳去了。”

蒙哥兒這才将那文書收進胸前,又随手拿了本三五年前的記案做幌子,方才拉着淩宋兒的手,從屋裏出來。

淩宋兒這才對李遠傳交代:“李大人,已經找到了。太子見太後頗喜歡四年前織造部給她做的一件金蟬衣。今年壽宴,便讓我們來尋着金蟬衣的做法,想再給太後作一件。今年夏日裏天兒熱,好能避暑。”

李遠傳只笑着一拜,“太子可真是有心了。”

“如若還有能用的上李某的地方,兩位官爺盡管吩咐。如若太子問起,還請多說些好話。”

淩宋兒只笑着,“那是必定的。多謝李大人。我們今日便不多打擾了。”

織造部裏出來,建安長街還熱鬧着,黃昏時分。孩童成群在街角打鬧,又有三五丫鬟侍婢,趁着還未天黑,出了門來,幫閨宅裏的主兒們買些好吃好玩兒的。

原本這建安大街,淩宋兒也沒出來過幾回,幼時讨着太子哥哥歡喜,方才扮作他的小童,跟着他來過幾回街上,吃肉喝酒,買胭脂。而如今,她卻無心游玩觀賞。怔怔望着腳下的路,步子沉得邁不開。

蒙哥兒看着她心情不好,扶着她的袖子,也走得慢。“你那時候年幼,由不得你。如今知道了,我們還得從長計議。”他說着幾分咳嗽。淩宋兒這才醒神回來,反來扶着他。

“今日忙了整日了,你該要乏了。回去讓恩和再看看,今日的藥也沒喝成。早知,便不讓你跟我出來了。”

回來東宮,淩宋兒直拉着他回了客房,脫了一身官服,去了床榻上歇着。問起來芷秋,卻說恩和去了慧安宮,安排着九公主藥浴。淩宋兒只好吩咐着芷秋,先去把蒙哥兒的藥熱了端來。

她坐在床榻邊上,本要去探探他額頭的,卻被他伸手捉了手下來。“無礙,你且先将方才記案上的事情,去跟你長兄說說。好讓他心中也有個底。我自一個人躺會兒。”

淩宋兒擔憂着,便見他将枕頭旁的兩本記案遞來給她。“去吧。”

她這才端着兩本記案從屋子裏出來。見得芷秋端着熱好的湯藥回來,她仔細吩咐着,伺候好蒙哥兒吃藥。方才轉身往東宮書苑裏去找淩昀了。

淩昀雖是端妃所生的,卻因着當年皇後膝下無子,被接去慧安宮中教養。得來韓皇後仁愛多年,自當着淩宋兒和淩玉如親生妹妹看。昨日聽聞皇後并非病逝,而是遭人毒害的。淩昀同淩宋兒一樣,自是坐不住的。這才連夜拟了文書,好讓淩宋兒和赫爾真去織造部查探。

等來的消息,卻和他所想無異。賀勇是史相門下一元武将。雖不上朝,史相卻也給他求得三品侍衛的官職,好出入便利。

這些年,史相朝中處處和他意見想違,後宮裏巴結着貴妃,意圖捧着瑞王上位。原是四年前便已經開始謀劃了。想來年幼時候,韓皇後曾待他如同所出,他只手中拳頭緊握,謀害了皇後的人,他定是不會放過的!

兄妹二人議事完,夜色已然深沉。

芷秋挑着燈籠,護着淩宋兒回去蒙哥兒的客房,聽得一路蛙響,淩宋兒方才放松了幾分心情。可還沒進來屋子,在外便聽得他在裏頭的咳嗽聲。她幾分揪心,忙推門進去。卻見得恩和已在房中幫他探脈,這才放心了些。

她尋來榻前繞過恩和坐在他旁邊,卻見得床頭一角帕子上的血色。她直問着,“怎的還會咳血?不是該要好些了麽?”

“今日走多了些路。該要好的了。”他說着抿嘴拉着她手來,“你莫憂心。”

恩和卻在一旁嘆氣道,“赫爾真,這可不能不憂心了。”

“再這麽下去,定是留着病根了。日後也莫想上場打仗了。”

淩宋兒聽得心驚膽戰,“上回在和盛園你,恩和你不是說沒什麽大礙嗎?怎的忽的就要留得病根了?”

恩和忙從榻前後退,顧不得蒙哥兒臉色難看,只對着淩宋兒一拜,“公主,赫爾真舊傷拖得太久,再不好好治是真會留下來病根的。上回該是恩和的錯,該和公主一早道明的。也好有人管管赫爾真。公主還是好生勸着,恩和這就去給赫爾真換個藥方。”

等的恩和出去了,淩宋兒方才狠狠望了他一眼。沒開口和他說話,只将芷秋和落落叫了進來。

“芷秋,你去将東邊客房裏的那多喊來。落落留下,我有話要交代。”

芷秋轉身出去,剩得落落一個人,淩宋兒方才吩咐,“今日起到月圓,驸馬不得出這客房半步。你且在他身邊侍奉。藥食都得伺候好了,不可怠慢。如若驸馬病情加重,我便拿你試問。”

落落聽得着緊,忙揖着身子接了命。

那多由得芷秋領了進來,見着蒙哥兒坐在榻上,直問,“赫爾真這是怎麽了?”

又見着淩宋兒一連肅穆,他只覺二人怕是吵了架,忙打着哈哈,“公主,你別生氣。赫爾真做錯什麽了?你都得大度。”

“……”淩宋兒卻只吩咐,“他身上舊傷還沒好,便到處亂跑。徒讓人不省心。喊你來,只想讓你好好看着他。往後十五日,讓他安心在這屋子裏靜養,榻上躺着,屋裏坐着,不許出門。你做他的副将,自也該是要為他好的不是?”

那多這才拱手一拜,“這事情交給那多。請公主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點累,每天可能更少一點了。

讓大家久等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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