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相思
第二章 ·長相思·入我相思門
尚熙目光如炬的攥住人群中的宋朝,撞入宋朝的桃花眼中,人前一向冷硬沉穩的軍人也禁不住頓了頓腳步。
多少年了,只能午夜夢回時肆意的吻着那一對帶水的眸子,夢醒時卻只有一片虛無和萦繞心間的悵然若失。
尚熙知道是自己不對,他知道宋朝為什麽逃,可是他也忍不住的總是想問一下,為什麽對他那麽狠心,連一面都不肯見他。
他記得在他結了婚生了子,卻只願呆在特種部隊不要命的出任務也不願意回家的那個時候,一次任務尚熙負了傷,抱着電話聲音沙啞的說想見宋朝時,那個人靜默了片刻最後笑嘻嘻道:“你都有媳婦兒有孩子了,我才不回去見你,免得你到我懷裏哭,有損你的光輝形象。”
其實尚熙傷不算太嚴重,只是不能出院,尚熙也不願意跟家裏說,不過軍區醫院的小護士人挺好,每次都給他用大大的保溫瓶裝了各式飯菜,剛開始只能吃白粥,後來倒是有了各種補湯和清淡的小菜。
而且那天尚熙不過随便說了一句,快好了吧?好想吃炒飯。
結果第二天保溫瓶裏就是滿當當的炒飯。
還有他喜歡吃的白切牛肉。
尚熙有一種想膜拜飯堂師傅的沖動,吃了快兩個星期的飯,好想把大師傅挖回家裏,挖回特種部隊也好呀。
小護士解釋道,他的傷口長好了,再觀察一天,後天就能出院了。
尚熙嘗了一塊牛肉,誠懇的問,“我能不能把你們的大廚打包帶走?”
小護士眨了眨眼睛,聲音頓了頓有些支吾,“恩,您跟大廚商量吧。”說完就跑沒影了。
尚熙摸摸腦袋,他只是開個玩笑,幹嘛跑這麽快?
拿勺子吃了一口炒飯,尚熙就愣住了。
又吃了一口炒飯,尚熙霍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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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掉了挂在輸液架上的病歷本,風一吹,映入眼簾的就是熟悉的字體。
尚熙管不了那麽多,撿起病歷本就往外面跑。
驚得走廊的人都忍不住側目。
隆冬時節,外面冰天雪地的,因為屋裏開着暖氣只穿了病號服的尚熙在找了一圈醫生辦公室都沒人後,就站在雪地裏一直喊宋朝的名字。
只可惜北風呼嘯而過,把他的聲音也卷去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了聲嘶力竭後壓抑的喘息聲。
最後還是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他拖回病房。
尚熙顫着手翻着病歷本——除了第一天外,之後的字跡都是宋朝的,他臉上帶了些希冀看着小護士問,“他什麽時候走的?”
小護士看着一向樂天的男人此刻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了心裏難受的要命,抿了抿唇道:“一個小時前,是坐軍直走的。”
小護士不敢再待,從透明玻璃不太放心回頭裏望進去時,看到那個高大的男人竟然蜷了起來,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已經冷掉的炒飯。
從那之後,尚熙穩重了許多,也不再搏命一般的出任務,升了大校後就轉回了常規作戰部隊。
只不過留下了一個後遺症,他再也不吃炒飯了,雖然十年前那盤冷了的炒飯真的很難吃,雖然還混雜進了挂在他胡茬上的霜渣和冰冷的淚水,但是他還是不願意忘掉那個味道。
他還記得,小時候跟大院孩子打架打贏了,被老爺子命令罰站後又被宋朝揪過去上藥。藥水碰到傷口,撕拉撕拉的痛。在外人面前一副小老虎模樣的尚熙,在宋朝面前哭得抽抽搭搭,說不想塗藥想吃炒飯。宋朝拿他沒辦法,只能先去做了一個不加醬油的炒飯,他說,你有傷不能吃醬油,十二歲的宋朝其實也不會做飯,但是他想了想尚熙的口味,就把米飯壓住做了些脆鍋巴,弄碎了炒勻在飯粒裏。不過宋朝遞給尚熙時說的是,以後要是再敢受傷就不給你吃炒飯。
然後半大的小孩兒破涕為笑,一邊吃炒飯一邊讓宋朝給上藥。
之後尚熙還是打架不過傷口也越來越少,宋朝的炒飯也不斷地改進,但是因為根本沒有菜譜,所以宋朝都是按着尚熙的口味改良的。
尚熙吃下去的第一口就認了出來。
聽着小護士說着,那個帥氣的醫生,是深夜風塵仆仆趕過來的,不過他說不準告訴你。
特種部隊的所有資料都要入檔不能私自帶走,從來沒有找過各種叔叔伯伯的尚熙,第一次托了關系,唯一的請求就是把病歷本帶走。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尚熙曾經嘲笑過那個時候女生,老是用小本子抄寫情啊愛啊的詩,卻在遠離那個青蔥歲月的年代後知道了背後的意思。
不見還能放下,痛就痛了,就算傷口永遠都好不了,也只有自己知道。而見了,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
當院長已經熱情的迎上去時,宋朝覺得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一邊叫嚣着快點離開,再不走就麻煩了。而另一半卻牢牢的呆在原地,他們…是不是有十七年沒見過了?
十七年,他們在一起長大的時光也不過是十七年。
他像做夢一樣跟在尚熙身後,耳朵聽着院長熱情的跟尚熙介紹着院裏的項目,眼睛卻無法從那人身上移開。
擡頭看着尚熙的背影,似乎上一次見到他的背影還是十七年前的那場婚禮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西裝革履的人跟着別人踏上紅毯。
他只記得作為伴郎的他把戒指拿給尚熙時,他的指尖比無情的鉑金指環都要冰涼。
手抖得不像樣子,宋朝怕別人看出端倪,最後放棄似的默默退後一步,低聲對尚熙說了句,抱歉,做完手術不太舒服。
他目光撞進尚熙眼中,只有無措,卻沒有不舍,他就知道那個傻子喝醉時說的不過是胡話,怕是連尚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代表了什麽。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着尚熙的背影。
卻已經和眼前的人對不上號了。
那時的尚熙慌慌張張的,拉着他的手問,“阿朝,你是不是不高興?你确定你不會走?”
走上紅毯的最後一刻時,他還回頭反複看了看宋朝,一臉委屈道:“阿朝,我心裏好慌,你真的會在我身後對不對。”
宋朝當時笑了笑,把他不受發膠支配的頭發揉了揉,輕輕的“嗯”了一聲。心裏默默加了句,你不需要我了我就不在了。
于是,盡完了哥們的職責,擋完酒,把喝醉了摟着他不肯撒手的大男孩扔進了新房。
看着描繪着精致妝容的新娘,他知道對方無辜,他知道所有人都沒有錯,只是錯在自己,不該動了妄念。
宋朝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變态,全身卸了力氣,胃裏只有酒精,卻生生的坐在門外聽了一晚的壁角。
他聽着尚熙的喘息聲,身上也被點起了火苗,心裏卻像被刀片一點點的劃開,恩,挺好的,傷痛深入骨髓,他現在不過是在以毒攻毒剖骨療傷。
聽到最重的喘息悶哼聲,宋朝離開的步伐頓住了。
隔音不好的門板傳來了尚熙的喃喃自語。
“朝朝…我喜歡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宋朝拖着一身狼狽落荒而逃,他寫信時,想到過第二天尚熙無措委屈的臉,心裏禁不住一軟。
可是,他會有一個美麗的嬌妻,孝順的孩子,似錦的前程。
他了解尚熙,喝醉後的話不代表尚熙自己就明白,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想要什麽呢?那個傻子怕還不懂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不過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
宋朝最後在信末尾加上了一句話,“我去周游世界啦,說不定找個藍眼睛長腿的大美妞,到時候生個混血兒,啧,你要不要巴結一下未來的親家,訂個娃娃親?”
于是,一別十七年。
***
“這是我們醫院能力最強的外科的一把刀。”院長介紹道,被點名的宋朝眨了眨眼睛,才知道說的是自己。
不等自己想好措辭,尚熙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知道。”
老院長也沒話說了,只得把人迎去準備好的宴席上,落後幾步,低聲道:“你別看人家只是大校,他今年才三十六,前途無量,京城尚家你知道吧。”
宋朝哭笑不得不過還是謝過老院長的好意,點了點頭。
老院長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就好好做,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是也不能被人任人揉搓是吧。”
宋朝知道他說的王主任的事,聞言也有些無奈,不過他突然覺得一向聰明的腦子不夠轉了。
糾結彷徨不舍伴随着時光的車軸碾壓過去後,只剩下了滿滿的喜悅。
宋朝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一個肖想着不屬于自己東西肖想了那麽多年,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算不敢吃,咽咽口水多看幾眼也還是可以的。
吃飯的時候宋朝有些神游,第一他很難把尚熙當成上級領導來看,第二就是他盯着尚熙的筷子,心裏默默念了一句,他喜歡吃土豆,就看蜜色肌理的修長有力的手指捏着筷子夾了一筷。再吃一塊青菜,這是尚熙的習慣,吃完土豆之後喜歡吃口青菜,果然筷子伸向了上湯菜心。恩,絕對不吃胡蘿蔔,不過這回宋朝的預想落空了,筷子準确的夾向了胡蘿蔔片,下一秒,那人身子傾了傾,越過老院長,把菜放在了他的碗裏。
餐桌上靜默了一刻。
宋朝猛然回神,才發現大家都吃得歡,就只有他一個人盯着尚熙的筷子出神,藏在頭發裏的耳尖忍不住紅了紅。
院長忍不住撞了撞他的胳膊,意思他快吃,他誤以為宋朝不願意做聲,是因為潔癖,醫生多少都有一點在意這個,尚熙又直接用自己的筷子給他夾的。
如果宋朝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只會更加不好意思,一個碗裏吃東西,分一個小冰棒,喝同一瓶水,抽同一根煙……他嫌誰都不會嫌尚熙的。
宋朝遲疑是遲疑在還沒想好用什麽态度對待尚熙,當成不認識?那不太可能,他連自己這關都過不去,更何況他們在幾天前還在正常的打電話。可是真要面對時,他突然湧出了不少怨氣。
大概,那個人對自己也是這樣吧。
坐在宋朝對面的王主任可沒有那麽好心了,他早就問了出來,這位大校雖然還沒到将級,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更不要說還是京城尚家目前的當家。這麽一想心思就活絡了。
三十六歲,儀表堂堂,前途無量,關鍵是——喪偶。
這樣一對比,比尚熙還大了點又別了自己女兒面子的宋朝就顯得格外礙眼了。
王主任笑呵呵的給尚熙倒酒,“首長不要介意,小宋就是太木讷,不是嫌棄您,您別往心裏去。”
宋朝被胡蘿蔔片噎住了嗓子,乖乖,你這眼藥上的水平實在有限,在皇城根下長大的兩人都看不上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挑撥。
尚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舉了酒杯先對院長碰了碰杯,怎麽說院長都是專業技術的少将銜,雖然沒實權,但是軍銜比他高,這杯酒還是要敬的。
兩人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說了說項目的建設。
酒過半旬後,正事談的差不多了,尚熙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對着宋朝舉了舉杯,唇角抿了抿,“朝哥。”
宋朝眨了眨眼睛,眼底有幾分水汽,其實他真的更想聽那句,阿朝。
或者是那人喝醉了後才會叫出口的昵稱。
心裏嘆了一口氣,收斂了心神,舉起酒杯碰了碰,“你升大校我還沒給你慶祝呢,先補上一杯酒。”
一句話證明了兩人親密的關系。
餐桌上人不多,不過都是醫院的高層,此刻都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宋朝。而尚熙帶來的人,眼觀鼻鼻觀心,不着痕跡地打量這個傳說中的尚家養子。
尚熙眼底染上了些暖意,這人的聲音比電話裏的好聽。
轉頭看了看王主任,“其實我來不僅為公事還為私事,阿朝是我幹哥哥,這段時間多虧您的照顧。”
嘴上謙遜,眼中卻沒有笑意。
王主任也想過,這年頭幹哥哥這個詞含義過于豐富,宋朝這個皮相還真的說不準,就連自己女兒都是最先看中了宋朝的那張臉。
如果宋朝真跟尚家沾親帶故,其實這話在場所有人都不信的,如果真有關系,宋朝何苦出不了頭,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但如果是為小情人出氣,這事就兩說……不待王主任胡思亂想下去,尚熙的下一句話都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我爸說,要不是您給朝哥放了長假,朝哥都沒空回去看他老人家,他說可要好好謝謝你。”
王主任身子一歪。
小傻子學壞了。宋朝嘴角帶了抹笑意,“別說的我這麽不孝,我每年都回去兩三次的。”
尚熙放下酒杯,盯着宋朝的眼睛,唇瓣微動,“是嗎?”
這件事自己沒錯可尚熙也沒錯,但真要掰扯起來,宋朝未免有些心虛氣短,幸好尚熙把話題又帶了回去。
一場接風宴,賓主盡歡。
院長離開時還拍了拍宋朝的肩膀,宋朝有些心虛,“院長,我不是故意不說,只是……”
“诶,我懂我懂。”和宋朝想的不一樣,他以為院長氣他隐瞞,但是其實院長卻誤會他是不願意仗勢欺人。
“行了,知道你不會被人欺負我就放心了。”說完樂呵呵的走了。
宋朝心裏微暖,他剛進來最開始也不過是從實習醫生開始做的,哪怕他在京城聲名在外,他卻也知道當初老爺子的手術其實不算特別難,只不過是沒人敢做,沒人敢擔那個責任。他當時做實習醫生時就跟着現在的院長,院長對他一直不錯……
“阿朝。”
宋朝腳步頓住了。
下一秒他的肩就被人搭住了。
宋朝無奈地側頭看他,“大校同志,勾肩搭背,注意影響。”
尚熙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脖子上的薄紅看出來剛喝了不少酒。
宋朝笑了笑,竭力遏制住和他手臂觸碰處的顫栗,“咳…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酒店。”
尚熙手臂微微使了使力氣,不說話就是目不轉睛的盯着宋朝。
宋朝嘆了口氣,“那我帶你回我住的地方?還是……”
“好。”
斬釘截鐵的話讓宋朝生生的被噎住了,連裝作沒聽見的機會都被毫不留情剝奪了。
宋朝無奈地和尚熙對視,一身肅殺的男人眼中只有着澄澈和堅定還帶着幾不可見的可憐。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