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紅的甲油。夏商周心頭微微有些不悅,正要松手,卻瞥見了女子虎口處長有一粒朱砂小痣。整個人頓時如遭雷擊,下意識便攥緊了伍媚的手,直直地盯住她,簡直恨不得在她臉上看出一個洞來。
伍媚毫無畏懼地和他對視,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
展學謙在一旁看得幾乎要跳腳。夏總從來都是風流倜傥潇灑不羁,怎麽見了這個女人就跟魔怔了似的,活像沒見識過美女的楞頭青。當下只得清了清嗓子暗示領導回魂。
伍媚一聲輕笑,“夏總,我還有課。”一面将被夏商周握住的手輕輕掙了掙。
夏商周這才如夢初醒,她不是夷光,夷光不會這樣笑,但是他還是半不死心半試探地喊了一聲,“夷光?”
伍媚只做聽不懂,還探尋地看他一眼。然後施施然從一幹人身邊離去。經過申敏旁邊時,她聽見申敏低低地啐了一聲“狐媚子。”
“申老師。”伍媚淡淡地瞅一眼申敏,“您是典型的溜肩膀長腰身寒背厚肩的身材,這種聳肩泡泡袖的衣服真的不适合您,看上去,呃,有點像女金剛。”
“你——”申敏氣的發顫。
伍媚卻無辜地朝她一笑,踩着紅色繡花鞋優雅地走了。
宣講會正式開始。夏商周人雖然坐在主席臺上,完全心不在焉。連輪到他講話還是助理展學謙在臺下踢了他一腳,他才驚醒。好容易熬到致辭完畢,他尋了個空隙,和藺川外國語學院的校董打了個招呼,推脫行裏還有事,丢下助理和人力資源總監便離開了。
每個城市裏都會有一些消息異常靈通的人士,在古代,他們叫做“包打聽”。在現代,他們中有一部分以此作為堂皇的職業,也有一部分,深深藏匿起來,即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知道他或許連你的曾曾祖父娶過幾房姬妾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蘇浙就是這樣的人物。
夏商周輾轉找到蘇浙時已經是晌午了。
蘇浙正百無聊賴地趴在吧臺上,面前擱着一溜兒玻璃杯,手裏則拿着一根筷子,正在叮叮當當地敲着玻璃杯。
聽見推門聲,他頭都沒有擡,直接撂下一句“現在不營業。”
“蘇老板?”
說話的男聲很好聽,蘇浙這才勉為其難地動了動脖子,看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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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夏商周的長相,蘇浙跟打了雞血一樣,立刻起了身,眼神晶亮地看住他,“我就是蘇浙。”
夏商周知道奇人異士大多性格乖僻,覺得不告訴對方姓氏名號未免不太上道,何況在蘇浙那裏,大概要想查他也是易如反掌。于是主動自我介紹道,“蘇老板你好,我叫夏商周,冒昧地找上門來實在是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夏商周。蘇浙心裏一跳,大概一個多小時前伍媚破天荒地打電話給他,說如果有個叫夏商周的男人來查她的底,直接告訴他信息,但是費用要求分一半給她。
可是她為什麽不告訴他這個男人長得這麽俊?俊的他都不忍心宰他了。不過伍媚主動打電話給他,也算一種變相的示好,那他上次承諾的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應該也算自動作廢了吧?雖說他蘇浙喜歡的是男人,但是對伍媚這女人還真是愛恨兩依依。
不動聲色地看住夏商周,蘇浙開了金口,“你要查誰?”
“伍媚,一個女人,藺川外國語學院法語系的講師。我要你能找到的她的所有資料。”
“夏先生既然找到了我,就該知道我的收費不便宜。”蘇浙幽幽地亮出了快刀。
夏商周直接從西褲褲兜裏摸出簽章俱全的支票本和鋼筆,拔開筆帽,在金額上一連刷刷圈了好幾個零。
“錢上面都好說。”夏商周将支票遞了過去。
蘇浙笑眯眯地接過來,“十二個小時之內我會把你想知道的東西發送到你的郵箱。”說着把雪白的手掌平伸給夏商周,“現在麻煩留個聯系郵箱給我。”
夏商周盡管覺得怪異,還是拿筆在蘇浙的掌心寫了電郵地址。
鍍金鋼筆尖在掌心裏滑動時帶着一種酥麻的感覺,蘇浙覺得皮下的血流速度一瞬間加快了,要是讓伍媚那個妖女看見了,大概又要譏笑他撩騷了。
夏商周是在黃昏時分收到電郵的。素來鎮定的他握着鼠标的手居然有點發抖。點開的那一瞬間,他幾乎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到底是在期盼還是在畏懼那個結果。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兩寸的個人标準照,照片上伍媚微微勾着唇,隔着屏幕,似乎都在一五一十地放着眼風。她居然是法國籍華人,自幼在法國長大,個人信息上列得清清楚楚,從小學、中學到大學、研究生,一應俱全,甚至還有成績單的掃描圖像,有她發表的論文和采訪稿。20歲的時候還獲邀參加巴黎克利翁舞會,并且大出風頭。誰都知道這是法國最頂尖的上流舞會,能夠獲得進入舞會觀禮的請柬全世界不過二百五十份而已,至于遴選出來的有資格以此作為踏入社交圈起點的少女更是屈指可數。不過令人詫異的是她出身于單親家庭,只有一位母親,父不詳。
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她不會是他的夷光。她們只是長得有些相似,并且恰巧都在右手虎口處長有一粒紅痣而已。夏商周說服了自己。然而疑慮卻還是像一顆悄然落下的種子,或許哪一天就會像《格林童話》裏的傑克與魔豆的故事那樣,突然之間破土而出,淩雲而上。
作者有話要說:關鍵的一章,雖然忠犬木有出來。。。不少姑娘對彎男蘇浙很感興趣,于是我就把他牽出來遛遛~或許可以考慮把夏商周配給他,哈哈
☆、8局外人
沈陸嘉開着邁巴赫齊柏林在藺川高教區的公路上行駛着。後排的駕駛座位上則擱着蟲草、血燕窩的禮盒。
途經藺川森木大學附屬幼兒園時,他放慢了車速,有些奇怪地看素來門庭清寂的幼兒園此刻居然門戶大敞。大概由于森木大學是偏重科研的高等院校,附屬的幼兒園、小學、中學統統都是寄宿制,想來這樣怕是為了解決高校老師的後顧之憂,可以全力攻殲學術碉堡。此刻,大約是因為許久不見孩子的緣故,校門口上演了不少母子相擁的場景。交通一時便有些堵塞。
在一衆神情激動的家長裏,沈陸嘉忽然看見了不合時宜的一大一小。女人雪白的臉上架着一副茶色太陽鏡,穿着黑色的連衣裙,紅底高跟鞋,步姿翩跹。她的身側跟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正邁着小短腿吃力地跟着。女人沒有絲毫放慢腳步的意思,但男童的眼光卻時刻黏着女人的裙擺。那樣赤誠和依戀的眼光,隔着這麽遠的距離,沈陸嘉都有一種被灼燙的感覺。
忽然,沈陸嘉濃黑的眉頭微微一皺,這個女人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走得近了,他才發現居然是伍媚。他正思忖着男童和伍媚的關系。猛地看見斜刺裏一輛白色本田正在倒車,一個刮擦,男童仆倒在地,磕在了馬路牙子上。伍媚聽見動靜,緩緩轉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孩子,并沒有任何動作。
想也沒想,沈陸嘉已經沖出車外。
國人愛看熱鬧的天性大概和學歷并不成負相關,以伍媚和幼童為中心,很快形成了一個圓。年輕的母親們正在指責圈中心的女人。
“沒見過這麽當媽的。”
“不是親生的吧,否則哪裏能這麽冷血。”
“看上去就不像本分的樣子,哪裏有心思照顧孩子。”
……
伍媚已經摘下了墨鏡,對于周遭的指責,她只當聽不見。俯身确定沒有骨折後,她便又站起了身。冷冷地低頭看着眼淚含在眼眶裏的幼童,語氣波瀾不驚,“我說過了,男孩子不許哭。在路上摔倒已經很丢臉了,你不立刻爬起來,卻還要躺在地上讓更多的人來圍觀,是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大笑話嗎?”
男童吸了吸鼻子,眼淚在眼眶裏顫了顫,努力用手撐地,想要爬起來,卻沒有成功。
沈陸嘉再也看不下去,徑直彎腰将幼小的男孩抱起來。
肇事者是一個染着黃頭發的小年輕,恰好也擠了過來,一手裏拿着皮夾,一手拿着一沓鈔票。此刻見沈陸嘉抱起了孩子,想當然的便以為他是孩子的父親,抓着一沓鈔票便往沈陸嘉手裏塞,嘴裏還打着招呼,“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新手上路,你家孩子又太小,倒車時後視鏡裏沒看見……”
沈陸嘉只是沉着臉大步往前走。伍媚心頭不悅,也只好疾步跟上。
肇事司機讨了個沒趣,正想罵一句“有錢不賺王八蛋”,卻忽然看見男人一手抱孩子,一手遙控開了一輛邁巴赫齊柏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活像被人甩了一個大耳刮子。
“沈總,活雷鋒就不需要您來客串了。”伍媚終于追上了他,*地撂下一句話來。
沈陸嘉眸色沉沉,“我的車是特殊牌照,可以走特別通道。”說完拉開車門,徑自坐上了駕駛座位。
伍媚頭一次見到沈陸嘉露出這樣的容色,心中居然一凜,片刻後便又自嘲,生在世家的子弟怎麽可能是吃素的。無奈之下,只得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沈陸嘉很自然地把孩子遞到她懷裏,然後依舊很順手地給二人系上了安全帶。
男童被伍媚抱坐在懷裏卻似乎很是局促,怯怯地看一眼伍媚,低聲道,“剛才,對不起。”說完又轉向沈陸嘉,“叔叔,我可以一個人坐在後面的。”
沈陸嘉愈發狐疑,這個孩子和伍媚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年幼的孩子再早熟也無法很好地掩飾自己的*,他明明很想被伍媚抱在懷裏,卻又主動告知他可以一個人坐在後排。再聯系先前一幕,想必伍媚平日對他相當嚴苛。于是沈陸嘉只是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并不接話。
車內氣氛詭谲。一路上,幼童都在兩個成年人之間看來看去,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讓沈陸嘉心頭一陣陣不舒服。然而他的修養使得他不會去窺伺或刺探什麽,那是別人的私事,她并沒有虐待這個孩子,無論這個孩子與她是什麽關系,都輪不到他一個外人置喙。
邁巴赫齊柏林一路暢通無阻,未曾遭遇任何交警的攔截,甚至還有個別“懂事”的交警立正敬禮。
“原來這就是沈總說的‘受到四面八方更多眼睛的注視’。”伍媚語氣揶揄。
沈陸嘉神色平靜,只做置若罔聞。
到了藺川市第一人民醫院,沈陸嘉伸手從伍媚手裏接過幼童,淡淡道,“伍老師,你去挂號還是我去挂號?”
聽到這話,伍媚不由又看了一眼沈陸嘉,他大概以為她不願意透露這孩子的名姓,所以才詢問她的意見。不過這樣的紳士風度還是成功地和緩了她先前的憤懑。
“我來吧。”伍媚抓着手包朝挂號處走去。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遠遠地問沈陸嘉,“挂哪一科?”面上頭一次帶着一種微窘的神情。
他們之間隔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但是沈陸嘉還是準确地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心中驀地一動,沈陸嘉揚聲道;“先挂急診。”
伍媚點點頭,疾步走向急診窗口。
懷裏的男童忽然扭臉,定定地看着沈陸嘉,軟軟道:“叔叔,你可以幫我求媚姨明天去看我的演出嗎?”
“你喊她媚姨?”沈陸嘉心頭微覺異樣。
“嗯,我沒有爸爸媽媽。是媚姨收養的我。”孩子的聲音低了下去,帶着明顯的沮喪,“明天學校校慶演出,別的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會去看表演,我不想一個人。”
沈陸嘉心頭又是一陣發澀,他讀書的時候,永遠都是爺爺的機要秘書坐在臺下,看他拿下各種獎項。頒獎儀式過後,看着其他同學的媽媽将自家孩子摟在懷裏,心肝寶貝肉地叫着,他總是很羨慕,甚至願意用自己金燦燦的第一名的獎杯去換。然後在機要秘書恭敬卻疏離的祝賀聲裏,他沉默地抱着冷冰冰的獎杯朝禮堂外走去。英俊的臉孔印照在光可鑒人的獎杯上,嚴肅得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好,我答應你。如果她不去,我去。”沈陸嘉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語氣鄭重。
孩子卻忽然做出驚人之舉,他伸手環住沈陸嘉的脖子,将臉貼在沈陸嘉的臉上,用極低的聲音喊了一聲“爸爸。”然後沈陸嘉便感覺有濕濕的東西簌簌落在他的臉上。他沉默地緊了緊手臂。
伍媚拿着挂號單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心頭一震,她沒有說話,只是快步走到二人前面,往急診室走去,她走得非常快,仿佛有什麽怪獸在身後追她一般。
急診室內,醫生一面念叨着“夏天,六歲,男”,一面在填寫病歷封面。擱下筆,才擡頭看向伍媚,“孩子怎麽了?”
“被汽車刮到,膝蓋磕傷了。”沈陸嘉彎腰将夏天放在診室的床上。
老醫生戴上眼鏡,“噢,來給我看看。”低頭按了按骨頭,又問了孩子痛不痛,得到否定答案後,才繼續道,“問題不大,沒傷到骨頭。我先給他清理一下傷口。”
雙氧水沾到皮肉,發出嗞嗞的細碎響聲,瞬間湧起的泡沫像魚眼睛。但是小夏天盡管眉頭皺成一團,卻硬是一聲都沒哼。
老醫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小鬼還蠻硬氣的嘛。”包紮好傷口後,老醫生開始寫處方單。
一直安靜的孩子卻忽的開口問道,“醫生爺爺,有沒有可以一吃就好的藥,我明天還要演出。”
老醫生好笑地扶了扶眼鏡腿,“小鬼,你明天表演什麽?武術可肯定是不成的了。”
“不是,是唱歌,我是領唱。”男童語氣微帶驕矜,眼睛卻在往伍媚站立的方向飄。
“唱歌不要緊,你跌壞的又不是嘴巴對不對。”老醫生笑着将處方單遞給沈陸嘉,“孩子爸爸去拿藥吧。”
沈陸嘉并沒有做任何解釋,接過處方單便邁開長腿出了急診室。
取回藥之後醫生講了注意事項,沈陸嘉正要抱起孩子,伍媚攔住了他,“沈總,今日多謝援手。”一面又看住幼童,“自己下來。”她漂亮的眼睛裏沒有半點情緒,仿佛岑寂千年的亘古冰川。
孩子輕聲“嗯”了一聲,便要自己下床。
沈陸嘉胸口泛起薄怒,沉聲道:“伍老師,我不是多事的人,也無意去刺探您的家務事。不管您是另有隐情還是別有動機,我只希望你可以善待他,他畢竟才六歲。”
伍媚古怪地一笑,“沈總,您什麽時候看見我虐待他了?”
“在他期盼的時候給他失望,在他需要幫助時不聞不問,單憑這兩點我想或許談不上虐待,但也絕對稱不上善待。”沈陸嘉一字一頓,“明天這個孩子的表演,我會去參加。”
說罷,沈陸嘉抱起幼童,大步出了診室。伍媚怔怔地看着他修長的身影,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氣流在胸腔盤旋,找不到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不是天使,但是也別急着罵她冷血,每個人的身後都拖着沉重的故事~至于忠犬先生,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活雷鋒,只是恰好物傷其類罷了~
☆、9你好,憂愁!
沈陸嘉将二人送回幼兒園門口,看着伍媚的紅色奧迪Q7駛離他的視線,才發動了邁巴赫。他今日本是去拜會父親曾經的摯交好友晏伯伯的,雖然耽擱了,但總歸是要去的。
晏家是京津的書香世家。晏經緯本人是學哲學出身,先前一直擔任京津大學的黨委副書記,此次是被調任到藺川擔任宣傳部部長一職,算是官升一級。
按了門鈴,門很快打開,五十出頭的晏經緯保養地非常好,頭發烏黑,或許是染過的,總之看不見一絲白發,紋絲不亂地向後梳去,露出高闊的額頭。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鼻頭略帶鷹鈎。看見沈陸嘉肖似沈敘的一張臉,晏經緯神情有些激動,“陸嘉——”
“晏伯伯。”沈陸嘉的父親沈敘其實比晏經緯要年長幾歲,沈陸嘉也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這位晏伯伯,對于對方流露出這樣的容色,他下意識的産生了些許違和感。将手裏的禮盒遞上去,沈陸嘉誠心致歉,“本來想早點過來拜會您的,因為路上出了點事故,耽擱了。”
“要不要緊?”晏經緯立刻焦灼地按住沈陸嘉的肩膀,上下打量他。
“不是我,是一個朋友的孩子。”沈陸嘉站在玄關處,不适之感更甚,他人的觸碰讓他的肌膚上立刻泛起了細小的粟粒。他自小感情便內斂,再加上母親對他冷淡到近乎冷漠,爺爺對他雖然親近但并不親切,沈陸嘉對于這種很直露的關懷有幾分天生的抗拒。
大概也覺察到了他的态度,晏經緯收回了手。低頭看一眼包裝精美的禮盒,不悅道,“陸嘉你太客氣了,我還沒有先去拜會沈老司令,你倒先來看我,這個暫且不談,你還帶了這麽多東西,這不是打我的臉麽?”
“哪裏有空手上門的道理。”沈陸嘉淡淡一笑。
晏經緯聽到“上門”,心裏一動。忍不住又細看了“賢侄”一眼,他雖是學馬哲出身,但對《易經》也頗有研究。沈陸嘉骨骼清奇,額瑩無暇,龍睛鳳目,氣象峥嵘,一看便知是福祿雙全、貴不可言的人物。
請沈陸嘉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了,晏經緯泡了兩杯凍頂烏龍上來。
一面用茶蓋剔着茶葉沫子,晏經緯随意地開了口,“陸嘉,這些年你父親有消息了麽?”
沈陸嘉面色平靜地搖搖頭。
“你父親他,想必也有他的難處,你不要怨他。”晏經緯勸慰道。
沈陸嘉笑笑,“這麽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
晏經緯長嘆一聲,“你母親可好?”
“老樣子。”
話題有些沉重,晏經緯看着沈家賢侄緊抿的唇線,有些歉意地主動換了話題,“你伯母陪修明去波士頓參加演出了,大概要下午才到。”
“沒關系,事業要緊。”沈陸嘉說完便又不吱聲了。
晏經緯忽然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他也是老江湖了,可是眼前這個青年人,卻有種絲毫不畏懼冷場的沉着氣度,叫你永遠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一直是搞學術,做學生工作的,這次調任到宣傳部,說老實話,還真是有點心裏打鼓。”他不怕冷場,晏經緯卻是怕冷場的,只得主動挑起話題。
“晏伯伯過謙了。”
又是簡簡單單一句敷衍。晏經緯不知怎麽的,竟然想起了另外一雙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眼睛,似乎在涼浸浸地看着他,竟然叫他頭皮一陣發麻。
又有門鈴聲響起。
晏經緯幾乎是得救一般站起來,和沈陸嘉交待一句,便去開門了。
門外是妻子馮青萍和女兒晏修明。
“你們怎麽回來了?不是下午兩點到嗎?”晏經緯有些詫異。
馮青萍從鼻子裏一哼,“怎麽,我們娘倆早些回來礙着你的眼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家裏有客人。”晏經緯壓低了聲音,一面又要幫女兒拿行李。
“爸爸,我自己拿,反正也不重。”晏修明的聲音清甜一如夏天裏的蘇打水,晏經緯被妻子嗆出來的火氣立刻熄滅了。
晏修明拖着箱子去了客廳。看見沙發上的男子後,她放下箱子,落落大方地站到茶幾面前,主動伸出手去,“你好。”
沈陸嘉也起了身,“你好。”與她握了握手。
對面的年輕女子也是颀長潔白,沈陸嘉心底悚然一驚,為何他下意識地便是用伍媚作為的參照标準?仔細一看,和伍媚似乎還真有七分相像。只是晏修明的下颌尖尖,不似伍媚圓裏帶方。眼神則更不一樣,一雙是沒有人味的冷,眼前這一雙卻始終漾着溫柔寧靜的波光。
“陸嘉,這是我女兒,修明。”晏經緯又指一指身側粉光脂豔婦人,“我的妻子馮青萍。”
“晏伯母,您好。”
相比晏經緯的清癯儒雅,馮青萍就顯得富态了幾分,她穿着一件紫羅蘭的水鑽盤花短旗袍,一個翠玉镯子滿滿地套在手腕上,幾乎沒有縫隙。
感覺到青年的注視,她沉沉的雙眼皮一掀,也不着痕跡地看着沈陸嘉。
晏經緯一看那拍賣行估價員式的眼風,便知道妻子大概把沈陸嘉當成小人物了,在心底苦笑一聲,他又介紹沈陸嘉,“這是沈總司令的孫子沈陸嘉,也是晟時的沈總。”
馮青萍沉甸甸的眼皮又一撩,眼神頓時熱絡了幾分,“陸嘉是吧,快請坐,老站着幹嘛?”伸頭看一眼茶盞裏的茶水,又支使女兒,“修明,去給你沈大哥添水。”
晏修明輕輕咬了咬貝齒,還是溫馴地給沈陸嘉續了水。由于不小心,有幾點茶水濺在了沈陸嘉灰色的西褲上。
“笨手笨腳的。”馮青萍掃了一眼女兒,“連添個水都不會,你除了跳舞還會什麽?”
“沈先生,對不起。”晏修明低下了頭,露出粉唧唧一段脖頸。
“不妨事。”沈陸嘉不在意地撣了撣褲子,“剛才聽晏伯伯說,晏小姐去波士頓演出了,不知道晏小姐跳什麽舞?”
“芭蕾舞。”晏修明向沈陸嘉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這丫頭從小一直跳舞,什麽人情世故完全不懂,陸嘉你見諒則個。要不是她跳芭蕾跳出了點名堂,我真怕以後我和老晏兩腳一蹬之後,她連西北風都喝不到。”
“青萍!”晏經緯低低地喝止了妻子。
馮青萍只作聽不見,又看向女兒,“修明,你下一周在藺川大劇院不是有一場《天鵝湖》的演出嗎?拿兩張票,給你沈大哥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看。”
“噢。”晏修明低低應了一聲,打開手袋,将兩張貴賓席的聯票遞給了沈陸嘉。
“芭蕾舞公主晏修明首次獻舞藺川。”沈陸嘉低頭看了看票據上的個人簡介,立時就曉得馮青萍剛才唱的那一出,不過是“明貶暗褒”而已。可惜他不是擅長說場面話的人,當下也只是一笑,“我一定去欣賞。”
馮青萍這才得意地睃了一眼丈夫。晏經緯只是在心底苦笑。
“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沈陸嘉起身告辭。
“陸嘉,留下來吃個便飯再走啊。”馮青萍殷勤地招徕着。
沈陸嘉推辭了好久才得脫身,臨走前晏修明又被母親差遣“送沈大哥下樓”。
電梯前,晏修明似乎猶豫了很久,在沈陸嘉快要踏進電梯前,才開了口,“沈先生,如果你工作很忙,不用特地去看演出的。我媽媽的那些話,希望你也別在意。”
沈陸嘉垂眸看一眼神情拘謹的年輕女孩,淡然一笑,“我不要緊,你不要介懷倒是真的。”
晏修明聽到這話,如釋重負般地粲然一笑,“謝謝你。”
沈陸嘉微微颔首,進了電梯。
直到他的邁巴赫從視野裏徹底消失,落地窗後的晏修明才收回視線,轉身回家。
沈陸嘉回到沈家大宅時已經過了飯點。沈國鋒正躺在藤椅上看報,看見孫子,吩咐家裏的阿姨給沈陸嘉熱一下飯菜。
“今天去見晏經緯了?”老爺子摘了老花鏡,問孫子。
“恩。”
“他剛來藺川,根基不穩,時機恰當的時候你引見他和君俨見個面,日後也好幫襯着你。”老爺子點撥孫子。
“我明白的。”沈陸嘉點點頭。
沈老爺子卻從藤椅上直起了腰,嘆道,“陸嘉,爺爺知道你不容易。爺爺老了,幫不了你什麽了。你父親,是指望不上的,你二叔,也是個不成器的,沈家就靠你了。”
老宅外頭有蟬鳴聲傳來,一聲又一聲,直叫到沈陸嘉的心裏去。一陣煩惡湧上心頭,沈陸嘉的視線茫然地從餐桌上的五彩盤龍碟子移到小幾上琺琅自鳴鐘的鐘錘上,老半天才應了一聲。
老爺子悄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背着手慢慢地踱進了書房。
褲兜裏手機驀地響起來,是岑彥和他核對明天的日程,一直覺得虛飄飄飄在半空的沈陸嘉這才被跩回了實地上。
“給我把明天下午兩點半到五點的時間空出來。我有私事要處理。”
岑彥又一次驚掉了下巴,從來公私分明的沈總,居然會在工作時間……處理……私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沈陸嘉面相乃是參考麻衣神相後的心得~看出啥門道沒有這一章
☆、10流淚的星星
沈陸嘉到達幼兒園時,觸目所及的都是紅綠黃各色氣球,紅地毯上鋪滿了灑金紙屑,巨大的花籃擺滿了通道兩側,杏紅的飄帶随風拂動,花籃裏玫瑰、百合、海芋、鼠尾草、康乃馨的香味滾成一團,在太陽的蒸騰下愈發顯得濃郁,沈陸嘉有花粉過敏的毛病,頓時感覺到呼吸不暢,臉色也難看起來。
“沈叔叔。”一個小人兒從禮堂門口火箭一般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褲腿,馴鹿一樣烏黑濕潤的大眼睛憂心地看着他,“叔叔,你怎麽了?”
沈陸嘉忍住不适,揉了揉孩子茸茸的短發,溫言道:“我沒事,我們先進去吧。”
夏天卻踮起腳朝大門外看了看,黑色流蘇一樣的長睫毛撲扇了幾下,悶悶地“嗯”了一聲。沈陸嘉在心底嘆息一聲,那個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心硬,一面憐惜地彎腰抱起了孩子。
快要進禮堂的穹窿形拱門時,夏天忽然有些猶疑地開了腔,“叔叔,我…我可以…喊你…可以喊你…爸爸嗎?就一個下午,好不好?”
這個孩子的眼睛黑多于白,濕漉漉的眼神總是帶有一種幼獸般的乖巧可憐,仿佛可以一直看到你的心底。沈陸嘉凝神看着他瞳仁裏的自己,明明知道不妥,還是答應了。
禮堂門口有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負責指引家長入座。看見沈陸嘉,眼底有驚豔閃過。男人五官英挺銳利,修身的淺藍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沿着筆直的長腿展開,這麽熱的天,還是收拾得格掙掙的,連襯衫最上頭一顆紐扣也沒有解開,袖口兩枚菱形的鉑金袖扣寒芒熠熠。于是聲音便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親切的意味,“這位家長,請問您有貴賓請柬嗎?”
沈陸嘉擡眸看了一眼主席臺前面兩排寬大的罩着明黃色絲緞的座椅,再看看後排罩着平淡無奇的紫色絲絨套的窄小座位,連區區一個幼兒園還搞這種人分三六九等的名堂,心頭升騰起幾分不悅,淡漠地說道,“沒有。”
“大班的學生家長請到南二區入座。”女老師的聲音立刻生硬了幾分。
“多謝。”沈陸嘉面無表情的擡腿朝南面走去。
途經稀稀落落坐着幾個家長的貴賓席時,忽然有驚訝的男聲響起,“陸嘉?”
沈陸嘉回頭,是好友蘇君俨,清俊的男子懷裏抱着的是掌上明珠。他這才想起琥珀似乎和夏天年紀一般大小,只是沒想到居然也在這個幼兒園。
“沈叔叔好。”琥珀朝沈陸嘉甜甜一笑,露出一個梨渦,又指指夏天,“爸爸,沈叔叔抱着的就是夏天。”
想必小男生在小姑娘面前也知道掙面皮,夏天在沈陸嘉懷裏扭了扭。沈陸嘉有些好笑地将他放下地。
“叔叔你好,我叫夏天,是琥珀的好朋友。”夏天腰板挺直,還記得理了理衣服的下擺,才認真地看着眼前戴眼鏡的男子。
“你好。琥珀在家經常提到你。”蘇君俨也把女兒放到地上,看着眼前一臉聰明相的男孩,忽然生出一種泰山看毛腳女婿的感覺。
琥珀早已經主動上前去拉夏天的手,“你怎麽還沒換換衣服呀,馬上我們都要表演了。”
夏天點頭“噢”了一聲,也緊緊牽住琥珀的手,還不忘朝兩個大人打招呼,“叔叔,我們先去換衣服了。”
“爸爸,記得把我照得美一點。”話音剛落,琥珀便拖着夏天小鳥一樣向後臺奔去。
蘇君俨在心底嘆了口氣,當年他追虞璟追得多苦,女兒卻這麽輕易就把手遞到小男生手裏,還是主動,真是叫他想想都郁悶。不過眼前他對這個孩子和好友的關系更感興趣,聽女兒說,夏天沒有爸爸,只有媽媽。琥珀只見過一次那個女人,便對其風姿非常推崇,回家後也鬧着要穿高跟鞋還開始掐着腰走路,搞得虞璟大為光火,狠狠揍了她的小屁股幾下。以他對沈陸嘉的了解,夏天絕對不會是他的羅曼史的成果。莫非陸嘉和這個女人有什麽淵源?
“陸嘉,這孩子和你——”
沈陸嘉發覺要解釋清楚他和夏天的關系還真是有些吃力,多管閑事管出來的“兒子”?淡淡地笑道,“今天下午我是夏天的爸爸。”
蘇君俨便也不追問,拍拍身旁的座位,“坐這兒吧,這兒看得更清楚些。”
“我可沒有貴賓席請柬。”沈陸嘉難得開了玩笑。
蘇君俨笑着擂了好友一拳,“少來,幼兒園的園長要是知道沈總大駕光臨,怕是恨不得要來兩發皇家禮炮。別的不說,沈總你給點贊助,這兩排的貴賓席都是你的。”
沈陸嘉失笑,終究還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