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菜花地裏,和我十八歲是遇到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沈陸嘉垂在身旁的左手死死捏成了拳頭,如果不這樣,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篩糠一般渾身顫抖。

“爺爺,我還沒娶媳婦呢,您總得幫我長長眼,再說您不是老嚷着四世同堂,您還要抱重孫呢……”

老人輕輕拍拍孫子的手,“爺爺争取……”

收到站立在一旁的主治醫生的眼神,沈陸嘉知道不宜和爺爺說太多話,将沈國鋒枯瘦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進被子下面,他從床頭起了身。

“沈總,老司令心力衰竭,這次怕是危險了。”卧室門外,軍區醫院的心外科主任郭遠明用極低的聲音和沈陸嘉咬耳朵。

“郭主任,請你們務必盡力。”沈陸嘉緊緊握住郭遠明的手。

郭遠明也大力回握過去,“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不過我還是建議送老司令去醫院。”

“這個肯定的。”

有了沈陸嘉的承諾,郭遠明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朝沈陸嘉微微颔首,他轉身帶着其他幾名醫生又進了卧室。

沈陸嘉這才有隙詢問二叔沈述:“二叔,到底怎麽回事?”

沈述尴尬地看一眼棕褐色的門板,摸摸鼻子:“陸嘉,我們到書房說。”

陸若薷重重地冷笑一聲,自顧自地轉着輪椅的兩只輪子朝書房行去。

沈陸嘉疾走兩步,推着母親去了書房,沈述一家三口也悻悻跟在身後。

書房內,沈陸嘉也不吭聲,只是平靜地注視着沈述。

“那個,陸嘉,這事,都怨我,是我糊塗,豬油蒙了心,你一定要幫幫二叔一把,我不想坐牢啊。”沈述此時也顧不得長輩架子,一把扯住沈陸嘉的手,抹開臉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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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陸嘉濃黑的眉毛好看地一折,掙脫沈述的手,沉聲道:“二叔,把話說清楚。”

“鼎言的周允非收到了匿名信,裏面是我這些年收人家好處的證據,他要沈家幫他拿下軍區文化工作站衛星電視招标項目,不然,他就要把事情捅出去。”沈述嘴角的法令紋耷拉着說道。

沈陸嘉心中一突,“你到底收了多少好處?”

沈述偷偷瞅一眼哭得眼皮紅腫的蔣玉霞,顫巍巍伸出一只手,結巴道:“五,五百多萬。”

沈陸嘉默不作聲。

“陸嘉啊,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蔣玉霞抹了一把眼淚,“沈述要是進了局子,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麽活啊。”

沈文彬看着父母的可憐樣子,不樂意了:“爸媽,你們這是幹嘛?反正堂哥有的是錢,叫他幫你填了這個窟窿不就結了。”

陸若薷聽到這話,嗤笑一聲。

那嗤笑聲如同一把尖刀,紮在蔣玉霞心尖上,平日裏寵兒子寵得不成正形的她頭一次大聲呵斥道:“閉嘴!”

“我會盡量幫忙。”撂下這樣一句,沈陸嘉推着母親回了房。

輪椅上的陸若薷回頭看一眼三條可憐蟲,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沈家的門楣就是被你們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本的結構比花犯系列前兩本都要大,沒法子全部寫男歡女愛,希望大家适應一下(*^__^*)

☆、31背德者

軍區總醫院的高幹病房內,沈陸嘉一直枯坐着。

病床上的老者已然睡着。床頭的花幾上擱着一盆吊蘭,細小的爪葉垂下來,将瑣碎的陰影投射在老人的枕頭上。

沈陸嘉看着病床上幹瘦的爺爺,眼睛有些酸澀。他記事很早,在他的印象裏,早年的戎馬生涯使得沈國鋒一直都是精神矍铄、傲骨铮铮,即使是古稀之年,走路時依舊龍行虎步、說話聲若洪鐘。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老人仿佛突然間老了,或許是因為不成器的子弟,又或許是因為頭白鴛鴦失伴飛,這位行伍出身,在戰火和硝煙中依然可以放聲高歌的一代名将就在和平歲月裏被瑣屑的家庭生活磨光了所有的希望。

此刻病床上的老人,原本高大的身材變得幹癟枯瘦,在雪白的被子下,幾乎是小小的一團。除卻不規律的呼吸聲和肺部水腫所造成的哮鳴音,病房裏靜得仿佛沒有人存在。

沈陸嘉有些難以自抑地逃離了這間病房。他六歲的時候,父親沈敘只拎着一皮箱的相機和書籍離開了沈宅,和光鮮顯赫的沈家脫離了關系。幼小的他只是站在沈宅大院裏的合歡樹下,默默地看着父親一步步遠去。最後在他的印象裏只剩下了父親脖子上那條黑白灰三色格子的羊毛圍巾在北風中獵獵飛舞的樣子。習字、讀書、做人,這些本屬于父親的職責通通都是由爺爺沈國鋒代勞的。

深呼吸了一口氣,沈陸嘉朝趕來會診的江道真教授快步迎了上去。

“江教授,我爺爺怎麽樣?”

江道真摸了摸挂胸前聽診器冰涼的聽頭,嘆息道:“沈總,我和你交個底,沈老現在只能就這樣将養着,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像這種慢性心力衰竭患者在臨床上是一直都處于突然死亡的風險當中的,心衰患者一半死于疾病進程,還有一半死于猝死。我和郭主任商量下來,目前只能采用保守療法,不建議植入心髒除顫複律器,只能用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β受體阻斷劑和醛固酮拮抗劑控制病情惡化。”

“江教授,謝謝你百忙當中從商氏趕到軍總院參加會診,這份恩情我們沈家沒齒難忘。”沈陸嘉真心實意地向江道真道謝。

“治病救人是分內事,沈總太客氣了。”

送走了江道真,沈陸嘉頹然地坐在了走廊的木椅上,右手疲憊地撐着額角。鼎言是藺川傳媒業的巨頭,如果是四個月前,它拿下軍區文化工作站的衛星電視招标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可是如今在他和莫傅司的聯手打壓之下,鼎言已經不複往日輝煌,所以周允非也才急了眼,意欲借助沈家在軍中的人脈,拿下招标項目。

從護士站依稀飄來赤豆元宵的香味,大概是有護士在吃宵夜。沈陸嘉這才覺得自己也是饑腸辘辘,除了在飛機上吃了一點西餐,他已經快九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她應該已經吃過晚飯了吧?回了老宅之後就一直連軸轉,都沒有得隙看她有無平安到家。沈陸嘉有些自責地摸出手機一看,卻發現沒有一條新信息,無奈地一笑,他給伍媚打了個電話。

很久才接起,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全是人聲,在吆喝聲、猜拳聲的背景下,伍媚的聲音有些含糊:“喂——”

“你在哪裏?”沈陸嘉下意識地起了身,眉頭微皺。

“我在外面吃小龍蝦。”

“外面的小龍蝦不衛生,有洗蝦粉,別吃了。”沈陸嘉眉頭越發深鎖。

“一連吃了幾天的越南菜,嘴巴裏都淡出鳥來了。”伍媚的聲音裏微帶嗔意:“怎麽樣,你家裏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

沈陸嘉還未說話,就又聽見伍媚在那邊脆生生地喚道:“老板,我要的啤酒呢?”

“你在哪裏,詳細地址給我。”沈陸嘉擡腕看表,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她膽子可真大,一個人在龍蛇混雜的地方吃吃喝喝,要是遇到什麽地痞流氓,他簡直不敢想,聲音也不由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厲。

“南塘路的石人巷子裏十三香龍蝦。哎,不說了啊,我的龍蝦端上來了。”

沈陸嘉苦笑着搖搖頭,折回病房看了看沈國鋒,又和住院醫生打了招呼,這才拎着車鑰匙去了醫院停車場。

藺川市老城區的街巷分布如同盲腸一般曲折,借助導航,沈陸嘉才摸到了石人巷。那巷子窄瘦而逼仄,車根本開不進去。沈陸嘉只得将瑪莎拉蒂停在巷口,步行進去。

巷子裏全是各色小吃攤,嗆人的煙熏氣混雜着魚肉的腥膻,還有人身上的汗水的酸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氣味。地上随處可見踩踏成稀糊的瓜皮和紅紅綠綠的塑料袋。沈陸嘉長這麽大,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

往裏走了一段路,在一處白布扯成的篷子下,他終于看見了伍媚。她穿着一件半新不舊寬松T恤,一直披散的烏發在腦後紮成清爽的馬尾,額角的碎發被黑色的發箍攏住,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周圍熙熙攘攘,她卻似渾然不覺,只是全神貫注地剝着龍蝦。她面前已經堆出了小山狀的空殼。幾聽啤酒随意地放在桌上,幽幽地反射着篷子裏那盞六十瓦的熾熱大燈泡的黃色光線。

就是在這髒兮兮的、不整潔的地方,在被黴爛污糟事煩擾了一晚上的沈陸嘉忽然覺得周圍的市井人聲悉數遠遁,心頭竟然是一片寧靜。或許又像是被當胸給了一槍,徹底獲得了安寧。他快走幾步,也不顧凳子是否有油污,坐在了伍媚的對面。

“你來了啊。”伍媚正在拽龍蝦的尾巴,擡頭朝對面的男人燦爛一笑。

沈陸嘉也不搭腔,只是一味地注視着她。

“你吃啊,今晚我請客。”她的嘴唇有些腫脹,像飽滿到溢裂的花骨朵,應該是被調料辣的。

沈陸嘉看着那一堆空殼,嘆了口氣,“少吃點,你這樣會吃傷的。”

伍媚麻利地從尾殼裏拽出完整的一節蝦肉,蘸了湯汁,送進嘴裏。

沈陸嘉瞥見她汪着辣油的紅指甲,嘆息道:“我來幫你剝吧。指甲油遇到油脂會溶解的,吃下去對身體不好。”說完用桌上的廉價濕巾擦淨了十指,幫伍媚剝起蝦來。

“啊?!”伍媚覺得腦子裏有些發懵。

沈陸嘉已經将粉紅的蝦肉遞到她嘴邊,“張嘴。”

機械地張開嘴巴,伍媚将蝦肉含進嘴裏。

一連吃了幾只蝦肉,伍媚才想起問沈陸嘉一句:“你吃過了嗎?”

沈陸嘉淡淡地回了兩個字:“還沒。”

伍媚有些心虛地補救道:“這裏的蝦仁炒飯味道不錯,我幫你要一份吧。”

“好。”

老板很快将熱騰騰的炒飯端了上來。雪白的米粒裏襯着金黃的雞蛋和綠茸茸的西蘭花和粉色的大蝦仁,煞是好看。但是沈陸嘉似乎并沒有立刻就吃的意思,仍然在不緊不慢地剝着龍蝦。

“你別剝了,趁熱吃飯吧。”

沈陸嘉看一眼白瓷盤裏的炒飯,輕描淡寫地回道:“也沒多少只了,剝完了再說。”

男人穿着雪白的襯衣,上面有銀色的豎紋,玫瑰金袖扣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左手手腕上的還帶着江詩丹頓的陀飛輪,黑色的密西西比河鱷魚皮表帶正幽幽吐着低調而奢華的光芒。然而這個矜貴的男人卻在幫她剝蝦仁,伍媚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暴殄天物。

沈陸嘉每剝一只便送一只到伍媚嘴邊,吞咽中,他的指尖不可避免的碰到她柔軟的唇瓣,甚至偶爾還會觸及那靈活的丁香小舌。秀色可餐果然很有道理,他竟然覺得不似先前那般饑餓。

伍媚破天荒地覺得有些窘,成年男女之間喂食這種事情,在她看來是罪大惡極的,又不是古代的宮女太監,搞什麽對食。她還在外國語學院教書時,偶爾吃食堂,看見學生情侶甜膩膩地喂飯,簡直恨不得拿出餐刀戳死他們。

可是此刻,她的心底居然生出一絲甜蜜來,真是要命。只得頻頻借喝啤酒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沈陸嘉看了看不鏽鋼盆裏的剩下的淺淺一層龍蝦,停止了手裏的動作,淡淡地說了一句——“不能再吃了。”

伍媚還沒反應過來,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将大堆蝦殼徑直都丢進了盆裏。

“你——”

沈陸嘉只是低頭用濕巾仔細擦了手,這才開始吃那份已經冷掉的炒飯。

“明天我能不能休息一天啊,我要調時差。”伍媚托着腮向沈陸嘉提要求。

沈陸嘉瞥她一眼,越南和中國不過一個小時的時差,找理由也不知道費點心思,不過他也沒戳破她,只簡單應了一聲“好。”

“小赤佬,作死啊,老子的錢包你也敢打主意,老子今天非揍死你不成。”

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小少年,被一雙蒲扇大小的手掌揪住破舊的汗衫的後領口。手掌的主人是一個矮胖子,脖子上一層層的肉褶,活像只沙皮狗。

“死胖子。”少年惡毒地朝揪住他衣領的男人啐了一口唾沫。

男人頓時像點燃了的炮竹,擡手就給了少年一個巴掌,少年的半個臉頰立刻高高腫起。似乎還不解氣,男人又一次揚起了手掌。

“這位先生,教訓過了就算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沈陸嘉擱下筷子,開了腔。

在一群汗衫短褲拖鞋的小民裝扮中,沈陸嘉顯得很特別,胖男人似乎也為他身上的氣質所懾,那一巴掌并沒有打下去,只是用力一推,少年一個趔趄,仆倒在地上。

“今天就放你一馬,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男人揣了少年一腳,又從褲兜裏摸出幾張軟趴趴的鈔票,拍在桌上,走了。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擦了擦嘴角,漠然地從伍媚、沈陸嘉身側走過。

“蠢蛋,學藝不精還不識眉高眼低,真是蠢蛋。”伍媚嗤笑道。

少年腳步一窒,扭頭惡狠狠地盯住伍媚。

伍媚看着色厲內荏的少年,眼神輕蔑,“就你那點本事,還甩什麽臭脾氣,保不準哪天被人再次抓個現行,把手指給剁了。”

沈陸嘉卻是聽得眉頭發皺,不管怎麽說偷竊都是道德缺陷的行為,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怎麽在她嘴裏這還成了手藝和本事?

“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做了扒手,總歸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你年紀雖然還小,但是有些路走得遠了就再也回不了身了。”說完,沈陸嘉從褲兜裏摸出幾張一百面值的鈔票,又在鈔票上寫下了一個號碼,遞到少年手裏。

“如果想回頭的話,打這個電話,我姓沈。”

少年仰起臉,深深地望他一眼,接過錢,團在手心裏,沉默地跑開了。

沈陸嘉原以為伍媚會揶揄他兩句,不想她只是安靜的結了賬,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走吧。”沈陸嘉悄悄打量着她運動短褲下兩條雪白的長腿,再看看周圍那些光着膀子的爺們兒,沉聲道:“以後一個人少單獨來這裏。”

“你今天做了件好事。”伍媚答非所問。

“真正能救那孩子的是他自己。”沈陸嘉牽住伍媚的手,朝巷口走去。

兩個人都開了車過來,沈陸嘉便也要趕回醫院去,只交代道:“到家之後記得發條信息給我,如果不發,明天早上九點繼續去上班。”

“陰險的資本家!難怪馬克思說資本家‘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肮髒的東西。’”伍媚憤憤地瞪他一眼,坐進駕駛座位裏,大力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

作者有話要說:還記得伍美人第二章裏将駱二的車鑰匙順走的情節嗎?

☆、32空心人

兩人分道揚镳之後,伍媚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蘇浙的酒吧,她臨行前将不二寄養在了蘇浙那裏。阮沅對貓科動物有着深刻的怨念,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貓領回來時變成癞毛禿子。嚴谌出國考察了,也指望不上,只得送到蘇浙那裏去。幸好不二早已經閹割了,不然真擔心會被蘇浙掰彎。

暝色裏還正喧嚣,一進去便聽見樂隊在演唱Maroon5的《She will be loved》,主唱的聲線和居然和魔力紅的主唱亞當有些相似。伍媚不由多看了他幾眼,這才向吧臺走去。

不遠處的卡座裏,剛來不久的夏商周呆住了,穿着T恤短褲人字拖的伍媚他是頭一回看見,在四周的衣香鬓影裏,此刻的她,清澈的像一泓剛掘出的泉水。而這樣的打扮,他清楚地記得,一直是夷光的最愛。京津大學作為百年名校,是出了名的校規森嚴,圖書館裏明文規定人字拖嚴禁入館,那個時候她總會穿着帆布鞋,然後在包裏塞一雙人字拖,一進圖書館便悄悄換上。然後在他做高數題時,她會在桌下踢掉鞋子,将腳盤在他的膝蓋上。每每撩撥得他心猿意馬,她卻無辜地在對面小聲背托福詞彙,“Poised,P-o-i-s-e-d,淡定。Calm down冷靜。”氣的他幾欲跳腳。夏商周憶及過去的甜蜜回憶,薄唇微勾。直叫摩曼銀行的幾個女職員看得春心蕩漾。

蘇浙則坐在吧臺上,蕩着兩只腳。手裏扣着喜力的啤酒。綠瑩瑩的啤酒罐在他手指無意識的碾壓下凹陷進去了一小塊。看見伍媚,他嚯地從高高的吧臺上跳下來。探手從吧臺裏抱起一只貓,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正準備起身的夏商周一下子愣住了,他們,難道認識?

夏商周和助理展學謙不是和摩曼銀行的大部隊一齊來的,所以蘇浙并不知道他在暝色,因而很随意地走到伍媚身畔,不二看見多日不見的主人,叫喚兩聲,蹿進伍媚懷裏,和她并肩朝樓上的包廂走去。

“我去下洗手間。”夏商周佯裝鎮靜地起了身,一面狀似随意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其實他的心跳的很快,他有預感,幾個月前的那顆疑慮的種子似乎即将蹿出泥土。

穿過人群,夏商周幾乎感謝酒吧昏暗迷離的燈光,他很容易地就摸上了二樓。

前面兩人站在了二樓的觀景臺上,夏商周瞥一眼觀景臺上一水兒的高大盆栽,小心翼翼地摸過去,藏身于濃綠的巴西鐵的後面。

蘇浙眯眼打量伍媚:“你今天穿的很良家婦女,不,很農家婦女。”

伍媚眉毛一擡,慢條斯理道:“我前些日子出差,去了越南。”

一陣沉默。

“你到越南見到他了?”蘇浙的聲音有些澀。

“嗯。”

“他好嗎?”蘇浙問得艱難。

伍媚扭頭凝望着他,笑着反問“他的日子哪一天不好?”

蘇浙苦笑:“是啊,他的日子哪一天不好。”

夏商周不知道蘇浙是個玻璃,聽得便有些雲裏霧裏。

“我聽酒保說摩曼銀行的人今晚在這邊聚會,不過夏商周沒有過來。 不然被他瞧見,穿幫了就不好看了。”

伍媚冷哼一聲:“你想刺探什麽?八卦對男人來說,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靠買賣消息作為營生的。”蘇浙無所謂地攤手。只要不涉及阮鹹,他永遠都是舉重若輕的。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伍媚撫摸着不二美麗的皮毛,“你有本事就往裏頭查好了。”

蘇浙摸摸鼻子,“開玩笑而已,你曉得的,我是斷袖,只對同性感情有興趣,不會去關注你們異性戀的。”

巴西鐵後的夏商周已經是牙關打顫,只是這簡單的幾句話,他已經可以确定,幾步之外那個把他耍的團團轉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麽活見鬼的法籍華人,而是從他生命裏消失了六年多的晏夷光!

伍媚和蘇浙又聊了幾句,不過夏商周已經都聽不見了。腦子裏像是煮潑了的一鍋粥,狂喜、薄怒、緊張、激動、猶豫……各種紛亂的情緒像破閘的洪水一般席卷而下。他只覺得身體內兩股氣流在撕扯着他,時冷時熱,簡直要打擺子一般抖起來。掩身的巴西鐵寬大的葉片也随之簌簌輕顫。

正眯着眼睛享受主人的撫摸的不二微微睜開眼睛,喵嗚一聲,掙脫伍媚的懷抱,敏捷地朝巴西鐵蹿了過去。随着它的爪子一揮一拍,綠油油的葉片被撥弄得東倒西歪。夏商周閉了閉眼睛,從巴西鐵裏跨出一步,隔着一排亞熱帶闊葉植物,定定地望着伍媚。

伍媚眼底有一瞬間的訝異,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夏總真是好興致,別人都是賞花,您來這兒觀葉麽?”

蘇浙心叫不好,讪讪的一笑,“我去樓下看看啊,酒保新來的,別把我的好酒給浪費了。”說完不疊地下樓了。開玩笑,伍小姐遷怒的功力絕對一流,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變成炮灰,他還沒和阮鹹有過魚水之歡,死了多不甘心吶。

夏商周上前一步,目光熾熱而痛楚。

“夷光——”

伍媚眼睫毛撲閃了兩下,似有疑惑,“夏總?”

夏商周再也無法忍受她的裝模作樣,伸手将她扯進懷裏,狠狠箍在胸口。

“夠了。我以前就答應過你,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當年的事,是我的錯。現在你想怎樣懲罰我都好,只是別在我面前裝作另外一個不相關的女人。夷光。”夏商周低頭望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不聲不響地消失了近七年,我不知道我還可以熬過多少個沒有你的七年。”說完,男人的唇便壓了下來。伍媚在他懷裏奮力地扭動,甚至擡起膝蓋,朝他的緊要部位頂過去。

夏商周并沒有被激怒,反而雙腿一夾,将她的腿禁锢,微笑道:“這招防狼術還是我當年教你的。踢壞了那裏,我們的兒子可就沒了。”

伍媚神思有片刻的飄忽,這還是當年的玩笑話。京津大學裏有一片茂盛的紫藤,她很喜歡坐在那片紫色的瀑布下看閑書。一次,他坐在紫藤架下看物理書,而她則半卧在他懷裏看金庸的武俠小說。

“撩陰腿。”其實她只是覺得金庸有些無聊,每次為了形容某武林人士猥瑣,都會讓那人使出這一招,這才玩味了一下這個下三流的名字。

“抓奶手。”他卻笑着丢開物理書,親手實踐,在她那時還很坦蕩的胸口摸了一把。

她登時跳起來,向他的某部位招呼過去,卻被他一把捉住小腿。

“踢壞了那裏,我們的兒子可就沒了。”那時的夏商周,笑得開懷。

而尚未成年的自己卻臊的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

從樓下遙遠地傳來歡快的電音。夏商周的唇已經碰上了她的唇,回過神的伍媚竭力将頭向後仰着,避免着他的親吻。夏商周臉色微沉,一手按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碾壓過她的唇瓣。和記憶裏一般甜軟,帶着一絲清冽,是她的味道,他不會認錯。

伍媚趁他分神,一只手終于得隙,毫不客氣地甩了夏商周一個清脆的巴掌,“夏行長,你當是在演言情劇嗎?不是每個女人只要被男人按在牆壁上強吻就會大腦短路,軟成一灘爛泥,任由男人搓扁捏圓。”

她的眼睛太亮,像出鞘的匕首,帶過一線雪亮,夏商周頹然松手,怔怔地看着她。

伍媚用手背擦擦嘴,彎腰抱起地上的不二。然後木然地看一眼夏商周,淡淡道:“有人後來告訴我,女人要向貓學習,不是學着走優雅的貓步,而是要學習貓骨子裏的冷酷無情。據她說,貓在飼主死後,從來不會痛不欲生,更不會像傻狗一樣跟着陪葬,它們要麽果斷離去,要麽将屍體吃個一幹二淨。不知道勝過如今天底下多少對前度惦記不忘的蠢女人。”說完,她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走到拐角時,她才回頭,朝夏商周低低說了一聲:“再見,MR.History。”

隔得有些遠,他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麽,卻看懂了她的口型。夏商周按住心口,臉色蒼白如紙,MR.History,那是念大學時她給他的獨家昵稱,那個時候他是MR.History,而她是MRS.History。

不,他決不允許她單方面和他說再見。不管她叫晏夷光,還是叫伍媚,他都不會再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

軍區總醫院高幹病房的套間內,洗完澡的沈陸嘉正在電腦上看資料,不時看一眼放在電腦旁的手機,等着伍媚的短信。

“叮“的一聲,有新郵件。發件人是莫傅司。

郵件只有幾個簡短的字,“陸嘉:河內一行多虧你。不謝。附件是回禮。”沈陸嘉瞥一眼附件,很大,足足有幾十兆。

他有些狐疑地點開附件,裏面居然都是豔照,女主角他認識,是周允非的掌珠周吉婕。男主角則是一個深目高鼻的外國男人,長着濃郁的胸毛。

他心裏頓時有了計較。

手機也在桌上震起來,他拿起一看,是伍媚發來的。

“資本家,我到家了。”

他不禁失笑,也顧不得效率至上的人生信條,一個字一個字地回過去,“怎麽這麽久,堵車?”

“泡澡的時候睡着了,耽擱了。”伍媚扯謊。

倒真像她的作風。

“睡覺前喝杯熱茶,發下汗,別着涼。”沈陸嘉鮮少發信息,不太适應觸摸屏的打字模式。

“喳。”

真是調皮。沈陸嘉唇畔的笑意愈發顯得深邃。

作者有話要說:新歡舊愛啥的,下面該熱鬧了。

有妹紙問上一章章節名的由來,其實每一章的小标題都來源于英法小說名,只求形似,并不完全和小說主題或內容相稱。在這裏解釋一下。

☆、33惡之花

因為要不放心爺爺沈國鋒,沈陸嘉難得沒有準時去晟時。

進辦公室時,薛心璐恰好踩着高跟鞋去複印資料。

“薛秘書,請等一下。”沈陸嘉仔細回憶着在河內時伍媚穿的那雙魚嘴鞋,“你幫我找一份Lavin新上市産品冊頁,女鞋類的就好。”

薛心璐覺得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如果大腦真是計算機的話,她現在最想幹的一件事一定是按重啓鍵。

“沈總,您說什麽?Lavin?女鞋?”薛心璐帶着特大號美瞳的眼睛珠子此刻一動不動,像兩枚停頓的逗號。

剛進門的岑彥嘆了口氣,他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師妹,瞧那一臉傻相。他拍拍薛心璐的肩膀,“打電話到Lavin的門店去,讓店長立刻發一份秋季新款女鞋冊頁到你的郵箱。然後打出來給沈總過目。”

岑彥作為男人,是典型的線性思維,完全不理解女人的網狀思維模式,在沈陸嘉開金口說出“女鞋”二字時,薛心璐所有的腦細胞已經由這一個關鍵詞發散出無數問題,比如“沈總買給誰的?沈總的女朋友長什麽樣?她是做什麽職業的?她會喜歡什麽皮料?什麽色彩?什麽風格?”

“噢,我知道了。”薛心璐死死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跑去打電話了。

不消片刻,她将打印好的冊頁恭敬地送到了總裁辦,然後垂手站在一邊,等待指示。

憑借出色的記憶力,沈陸嘉很快就找到了那雙标價近五位數的羊羔皮魚嘴鞋。

他修長的手指在上面一指:“就是這一款,7碼,走我的卡裏劃賬過去,一個小時之內讓他們送到。”

薛心璐點頭應聲,心裏卻對收鞋人好奇不已。

約莫半個小時,鞋就送過來了。沈陸嘉打開鞋盒,看見锃亮嶄新的金屬跟,嘴角不覺泛出一絲笑意。

薛心璐在心底靠了一聲,趕緊低頭,沈總笑起來殺傷力實在太大。

沈陸嘉将鞋盒塞回紙袋裏,提着紙袋便離開了總裁辦。

剛出電梯,他就看見前臺小姐正和一個送花小哥說些什麽。那位送花小哥手裏捧着一束藍白相間的花束,那花花形十分別致,如同一只只翼蝶停歇在綠色的花莖上,外面還包裹着磨砂玻璃紙,金色的緞帶系出美麗的花結。對花粉過敏的沈陸嘉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前臺小姐眼尖,趕緊站直身體,微笑着問候大BOSS。

晟時的職員百分之八十都是男性,收花是很稀罕的事情,再加上那花又不是濫大街的玫瑰,沈陸嘉便不由多看了兩眼。

“沈總,這花是送給伍總監的。可是伍總監今天沒有過來上班。”前臺小姐見沈陸嘉似乎感興趣,便多說了一句。

沈陸嘉腳步頓時止住了。

“這是什麽花?”沈陸嘉因為過敏的關系,一直不喜歡植物的生/殖器,而此刻,他從沒覺得哪一種植物生/殖器比眼前這個更加礙眼過。

送花小哥好脾氣地解釋道:“這是香根鳶尾,這個季節我們這裏是沒有這種花的,昨晚接到客人訂單,連夜從阿姆斯特丹的阿斯梅爾花卉市場空運過來的。”

好生財大氣粗,前臺小姐吐了吐舌頭,忍不住去看花束裏的卡片。

“夏商周——”她小聲地念出來,“好奇怪的名字。”

沈陸嘉臉色微沉,不動聲色道:“伍總監今天調休,我正好要去找她拿資料,這花我帶過去。”不由分說便接過花束,倒提着向門外走去。

“先生,這花很金貴的,不能這麽拿……”送花小哥敬業地提醒沈陸嘉。

沈陸嘉只做聽不見,緊走幾步去了停車場。

打了後車門,沈陸嘉随意地那束香根鳶尾丢在後座位上,然後啪地關了車門。待他坐進駕駛座位,才将裝鞋盒的紙袋仔細地放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一系列動作,和将情敵的自行車胎氣門拔掉的少年郎并沒有多大區別。

鼎言和晟時都位于CBD之內,開了大約四十五分鐘的車程,鼎言那座通體是藍色玻璃幕牆的大樓已經近在眼前。找地方泊了車,沈陸嘉不疾不徐地走向鼎言南面的柒杯茶茶樓,推開了冰裂紋的木門。

服務員引着他去了雅間。沈陸嘉要了一壺凍頂烏龍,便給周允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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