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反複地删除重寫,因為很容易按照慣性想當然地寫下去,乍一看沒什麽問題,但卻背離了人物的性格。所以必須反複思考,不能因為主人公關系顯著推進後就男主言行就突破尺度,變的不正經。因為沈陸嘉的舉止言行永遠會保留在一個界限之內,這讓無下限的作者無比蛋疼。。。
舉個例子給大家看下——比如在伍媚說出“哄女人的本領一日千裏”之後,如果是蘇書記,一定是笑着說“确實是一日千裏”,在日上加個重音,而莫傅司絕對會身體力行“二日萬裏”,只有沈陸嘉不會将“日”理解成動詞。。。這一章字不多,卻是最難寫的一章,真是寫的我各種想SHI。。。
☆、44黑夜的奴仆
沈陸嘉回到沈宅時已經是夜幕沉沉。
明陽山上到處燈光點點,沈陸嘉知道那是別的軍方大佬的家宅,唯獨沈宅,此刻只有極淡薄的白光從客廳和二樓母親的卧室射出來,猶如沒有神主牌的游魂野鬼。不過隔了幾日,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鐵門外看向那幢小樓,居然覺得有幾分陌生。推開其中一扇鐵門,門軸處大概上了鏽,鐵門發出鈍重的聲響,仿佛一只得了肺炎的老狗。沈陸嘉忍不住蹙眉,以前是不會這樣的,因為每周勤務兵都會給門軸上油。有短促的喵嗚聲響起,想必是這刺耳的聲音驚動了蟄伏在花叢裏野貓,果不其然,一道敏捷的黑影直貼着階旁草蹿走了,貓兒筆直豎着的尾巴仿佛敲在沈陸嘉心頭的感嘆號。
他重重嘆息了一聲,緊走幾步,上了檐廊。客廳的門虛掩着,他推了門,日光燈下,張媽正在打盹,聽到動靜,她一下子便醒了,但沙發上的毛線團卻骨碌滾下來,一直滾到沈陸嘉腳下。
彎腰撿起線團,遞到張媽手裏,沈陸嘉才發現她正在織一件小衣服。
見沈陸嘉注視着這件小衣服,張媽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了笑意:“我媳婦有了,他們年輕人現在哪裏會織毛衣,趁着孩子還沒出世,我就幫他們織幾件線衣,外頭買的孩子穿了,身上容易冒疹子。”
“恭喜。”沈陸嘉笑了笑,眼光卻還忍不住停在那件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嬰兒衣服上,忍不住感慨道:“我小時候穿的線衣也是您織的,一眨眼,您孫子都要出世了。”
“是啊,我還記得你這麽一點高的時候。”張媽笑着比了個高度,“歲月不饒人吶,你說我怎麽能不老。”唏噓了一陣兒,她又嘆息道,“沈家人丁單薄,你的婚事也沒幾個人操心,陸嘉,你也該自己上上心。”
感受到這位老家人的關心,沈陸嘉誠懇地應了一聲。
“等你有了孩子,我拼着這老眼昏花,也要給小陸嘉織上三四身衣裳。”
沈陸嘉微微一笑,“好。”說完他又輕聲道:“您也早點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哎,好。”張媽拿起線團、棒針和織了一半的衣服起了身。
沈陸嘉見她兩手簡直都拿不過來,将茶幾上的一個果籃裏的水果全部揀出來,然後将空籃子遞給張媽道:“把線團都放在籃子裏,收拾起來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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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接過籃子,樂呵呵的回房了。
沈陸嘉将水果整整齊齊地碼在果盤裏,這才提着行李箱上了樓。
陸若薷的卧室的門難得大敞着,人也端坐在輪椅上,只是背着門,身上還反常地穿着一件有些泛黃的白色棉質連衣裙。
沈陸嘉心頭浮起一陣涼意,硬着頭皮喊了一聲“母親”。
陸若薷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腔。
屋內只開了天花板上的一盞小吊燈,吊燈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打出一線白光,仿佛是一條銀河,将母子兩個遠遠隔開。
一聲清淺的嘆息裏,陸若薷推動輪椅轉了個身,面朝着兒子。
沈陸嘉這才發現母親居然薄施了粉黛,尤其是兩條眉毛居然畫成了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種彎彎細眉。還有眼眶和顴骨,不知道是胭脂還是潮熱,都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紅色。一種不安的情緒仿佛垂死之人的手,已經爬到了沈陸嘉的腰眼上。
許久,陸若薷才開了腔:“你剛從巴黎回來。”用的是肯定句。
沈陸嘉謹慎地回了“是。”
“你公司的那個女總監也在巴黎。”陸若薷在“也”上加了重音。
沈陸嘉平靜地開了口:“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我是因為公事去的巴黎,不是私事。我們只是巧遇。”
“女朋友?”陸若薷怪聲怪調地在嘴上咂摸一般念了念,似笑非笑地睇着兒子:“你很喜歡她?”
沈陸嘉擡頭直視母親,“不,我愛她。”
陸若薷狂笑起來,仿佛聽見什麽笑話一般,“噢,你愛她。”她笑得眼淚幾乎流了一臉。
沈陸嘉卻在母親的笑聲裏覺察到了恐怖和危險,他竟陡然生出一種自己是貓兒爪下玩弄的老鼠,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被咬斷喉管。
“你見到她母親了嗎?”陸若薷忽然止了笑。
饒是鎮定如沈陸嘉,也覺得不大能适應母親此時堪比川劇變臉的功力。
“見到了。”
“她美嗎?”陸若薷問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沈陸嘉不覺蹙眉,在瞬息萬變的金融市場摸爬滾打的這些年使得他養成了一種獨特的直覺,這種直覺無數次幫助他在風險來臨時迅速作出最有利的決定。而此刻,他的直覺告訴他,致命的繩索已經快要套上他的脖子。
思忖了片刻,沈陸嘉有所保留的說道:“還不錯,但是畢竟老了。”
陸若薷嘴角不覺微微上挑了一下,半晌才似悲若喜一般慨嘆道:“顧傾城啊顧傾城,你也有老的一天!”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哈哈,我倒要看看你老了還怎麽傾國傾城!”陸若薷從嗓子眼裏逼出一陣桀桀地怪笑,臉龐的下部抖得好像含了一嘴滾熱的辣油似的。
電光火石之間,沈陸嘉卻覺得渾身發僵。
陸若薷瞥一眼面色發白的兒子,将手邊一張破破爛爛的照片丢過去。
照片因為不着力,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沈陸嘉彎腰撿起來。那是一張撕毀了重新拼貼起來的照片。照片裏年輕男子穿着白襯衫,正伏案寫着什麽,女人則穿着時髦的白底黑點圓裙,她雪白的右肘撐在男人的左肩膀上,左手則按在桌子上。男子看似認真,嘴角卻高高翹起。女人則是滿臉好奇和不耐煩的神色。即使照片如同龜裂的土地一般四分五裂,沈陸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照片裏是他的父親沈敘和顧傾城。
陸若薷尖着嗓子道:“現在你明白了吧?”
“顧傾城…是…那個女人?”短短一句話沈陸嘉卻問得異常掙紮。
“對,就是她!”陸若薷瞳仁裏閃出刻骨的怨毒,“你父親就是被她迷暈了頭。就是她撺掇着你父親抛家棄子!就是她我才變成了殘廢!就是她你才會沒有父親!就是她氣死了你奶奶!就是她!就是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憋了這麽多年的滿腔郁憤,借着這因由盡情發洩了出來。也許是情緒太激動,陸若薷在輪椅上癫狂地揮舞着手臂,仿佛一只恐怖的大白蜘蛛。
事實像一記悶棍直敲在他面上,沈陸嘉不由倒退了一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若薷才幽幽地問兒子:“她的女兒,你還要愛嗎?”
沈陸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天才低低道:“她是她,顧傾城是顧傾城。”
陸若薷先是震驚地看住兒子,然後譏诮地一笑,“嗬,你父親是個情種,我居然又生了一個情種兒子?”
沈陸嘉不敢刺激母親,只輕聲道:“她是我的女人了,我要對她負責。”
“這是我找人查的伍媚的底,她從二十一歲踏入巴黎高等交際圈開始,周旋在多少男人之間?和她媽一樣,都是浪貨。”陸若薷尖刻道:“這年頭什麽不能僞造?一層膜而已。路邊随便找個小診所,也就是幾百塊錢的事。”
“母親!”沈陸嘉厲聲喝道,“您并不認識她,所以請您不要随意評判她。”
“好啊,我果然養了好兒子。居然為了一個仇人的女兒對他親娘吼起來。”陸若薷怪笑起來,險惡道:“你有沒有想過,她雖然姓伍,卻是父不詳,或許她是你父親的滄海遺珠也說不定呢。”
沈陸嘉一張臉上血色刷的一下褪了個幹淨,身體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陸若薷看着兒子的反應,只覺得一種隐隐的解氣。她将那疊資料在手裏抖得窣窣作響,“我看伍媚長得和你爸還真有點像。如果真是的,那你們可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也算是直系血親了,《婚姻法》裏可是明文……”
“夠了!”沈陸嘉眼睛充血,痛楚地抱住頭,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去。
陸若薷看着他和沈敘肖似的背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對沈敘的摯愛在這些年的幽居生活裏已經被漸漸消磨,只有對顧傾城綿綿不絕的仇恨讓她如同嗑藥一般,還能夠精神抖擻地活着,只是随着越服越多,她也連帶恨上了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甚至恨上了自己的兒子。對她來說,刺痛沈陸嘉,仿佛就是在報複沈敘。
沈陸嘉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他的床上的席子還沒有撤掉,此刻陰匝匝地涼意如同蛇一樣游進他的四肢百骸,牙關甚至都控制不住地抖起來。
他想着在巴黎幽靜的賓館裏,在灰藍色的真絲帷幕裏,他和伍媚的那場歡娛。她雪白的*昙花一般在他身下綻放。那個時候她黑色的眼睛裏只有他。滿滿的都是他。可是,倘若她是…
沈陸嘉簡直不敢往下想下去,只要一想,一種道德上的污穢感便兜頭蓋臉地襲向他,直壓得他擡不起腰來。
不,不會的,她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一定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那只是出于母親惡意的猜度。
沈陸嘉覺得自己仿佛被一把鈍刀一刀又一刀地淩遲着。
牆角忽然傳來“啪”的一聲,是重物落下的聲音。沈陸嘉按下壁燈,原來是他先前豎直放置的行李箱因為重心不穩,倒了下來。
靈光一閃,沈陸嘉猛地想起離開巴黎前,他費了半天氣力才從客房經理那裏高價買下的沾染有二人歡愛痕跡的床單。紛亂的心髒似乎立時安穩了一些。他從來都不是選擇逃避的人,相反,他會自己想法設法去求證。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我最善于寫變态。。。
望天。。。
說個段子,下午去買藥,藥店的老奶奶問我“你買這味藥幹什麽。”
我說“吃啊”
她問“給誰吃。”
尼瑪,我長得很像潘金蓮嗎?再說我買的是補藥,不是砒霜!摔!
☆、45天鵝之歌
伍媚剛拖着行李箱邁進藺川機場的候車大廳,就看見阮沅一陣風似地奔過來,從她手裏抄起拉杆箱,又架住她的右胳膊,二話不說就往出口方向走去。
“大主編,我剛坐了八個多小時的飛機,這會兒腦袋還犯暈,你悠着點成不?”伍媚讨饒道。
阮沅隔着巨大的蛤蟆鏡瞪了伍媚一眼,“是你自己說要跟着我去采訪晏修明的,馬上就快到采訪時間了,你這個臨時攝影師難道還要芭蕾舞公主等你不成?”
伍媚主動息事寧人:“OK,人家是公主,我是丫鬟,當然是丫鬟等公主。”
“你就裝吧,你伍媚要是氣場全開,晏修明在你面前撐死了就是個得寵妃子,還不是要乖乖跪下來山呼‘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沅沒好氣地揶揄道。
伍媚漫不經心地一笑,“不受寵的皇後可未必及得上受寵的妃嫔,否則你前腳掌了她的嘴,後腳皇帝就讨說法來了。所以咱做女人的,除了名分,這寵愛一樣得緊緊攥着。”
阮沅無力地翻了個白眼,不過由于被墨鏡擋着,伍媚沒有收到她的鄙視。
遙控開了那輛霸氣十足的白色奔馳G55的車鎖,阮沅卻發現好友很不上道地鑽進了後座。
“喂,伍媚,你幹嘛不坐副駕駛!”
開玩笑,坐一個剛拿駕照沒多久就敢開坦克的女人的車,能不慎重點嘛。她還不想這麽早就香消玉殒。
降下車窗撂下“我怕死”三個字,伍媚惬意地給窩進了後座裏。
阮沅恨恨地将行李放進後備箱,這才坐進駕駛座位,然後大力關上車門,表達着自己的憤怒。
“我在電郵裏建議你替換的幾個采訪問題你換掉沒?”伍媚忽然發問。
“換了幾個,有幾個太尖銳了,我估計晏修明不會答。”
伍媚聳聳肩,“好吧,今天你是頭兒,我聽你的。”
阮沅從後視鏡裏看一眼伍媚,“我說伍媚,你到底是我們芭蕾公主的粉還是黑啊?我看你在采訪稿裏設置的那幾個問題,怎麽始終有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
伍媚慢條斯理地從相機包裏拿出她的徕卡M9,裝上棕色的真皮相機帶,挂在脖子上,不疾不徐地答道:“人物采訪怎麽能沒有爆點呢?”
阮沅瞅見那款限量版的徕卡相機,磨了磨後槽牙,恨聲道:“你脖子上的那款限量版钛合金M9還是我爸送的吧?”
伍媚無恥地揚了揚相機,“是啊,是你家老頭前年送的。誰叫他要追我母親。”
阮沅哼了一聲,半晌卻冒出一句:“我們兩的關系也夠匪夷所思的,你媽成了我後媽,我爸做了你後爹。”
“是挺符合知音體故事的。”伍媚說完又從手包裏摸出一個複古款圓框眼睛,戴在了眼睛上。
阮沅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在COS哈裏波特嗎?”
“笑什麽。你見過上臺唱戲的角兒不穿戲袍的嗎?”
“麻煩你敬業一些,你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演戲的。”
……
兩個人就這樣鬥着嘴來到了摩曼寫字樓前的廣場。找位置泊了車,伍媚卻不由看着摩曼銀行幾個大字怔忡了一下。
《郎色》雜志社位于寫字樓的23層。進了電梯,每一層的停歇間隙裏,不時都會有穿着制服的銀行職員面色匆忙地進進出出她們乘坐的這一架。
在18層停下的時候,伍媚看見了夏商周,他正用英語和身旁的外籍下屬說着什麽,神色嚴肅。夏商周也看見了她。愣了一下,他快步跨進了電梯。
“好巧。”伍媚推了推鼻梁上誇張的大眼鏡,朝他笑笑。
夏商周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她,在她變成伍媚之後,除了在蘇浙的酒吧撞破她的身份的那一次,她的打扮永遠是精致而優雅的。此刻的她卻穿着一件白色的尖領襯衫,領角別致地鑲嵌了金色的勳章領結,外面套着修身的黑色的機車夾克,肩部還鑲着鉚釘。襯衫下擺整齊地掖在藍黑色的鉛筆褲褲腰裏。腳上是寶藍色的馬丁靴。連手上也戴着黑色的皮質半掌手套。脖子上還挂着徕卡相機。總之這樣打扮的她完全就是混藝術圈的潮人形象。
“你這是——”夏商周打從心眼裏抵制這樣裝扮的她,因為太過陌生。簡直湮滅了屬于晏夷光的一切屬性。
“幫朋友拍個片子。”
她什麽時候又玩起了攝影?也對,她讀的是新聞與傳媒學院,倒也不奇怪。夏商周正想着,卻聽見叮的一聲脆響,22層到了。
“晚上一起吃個晚飯?”走出電梯前夏商周建議。
“拍完了還要修片子,估計很晚,下次再約吧。”伍媚笑着拒絕。
夏商周眼睛裏的光倏地一下子都熄滅了,這段日子裏,他試着給她打過幾次電話,不是無法接通就是關機。他當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可是他沒有其餘辦法,她早已經不是當年天真單純的16歲少女,即便他豁出去臉面,那些寝室樓下拉琴山頂上看星星草坪上擺愛心蠟燭的把戲怕是只會換來她的一聲冷笑吧。
嘆息一聲,夏商周出了電梯,外籍下屬則跟在他身後,電梯重新合上的前一秒還忍不住好奇地回頭望了一眼伍媚。
阮沅則使勁吸了吸鼻子,“我嗅到了□的味道。”
伍媚沒搭理她。兩個人出了電梯,阮沅不屈不撓繼續追問:“剛才那男人誰啊,看上去就是新秀精英的派頭。”
“摩曼銀行大中華區的新任總裁,夏商周。”
阮沅“噗”地一聲笑出來,“他該找個叫秦兩漢的女人,生一個叫元明清的孩子。”
伍媚同情地瞥她一眼,“如果你和秦亦峥有了孩子,會讓孩子姓井嗎?”
“幹嘛要姓井……”說到一半阮沅頓時醒悟過來,憤憤地住了嘴。伍媚這個毒婦,居然拐了個大彎挖苦她橫豎都是“二”。
進了主編辦公室,阮沅的助理已經迎上來,說和晏修明已經确定過了,兩點半準時開始采訪。
伍媚随意揀了一張椅子坐下來,抽了一根香煙提神。才抽了一半,晏修明和馮青萍便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推門進來。
她長發、長裙、細腰,阮沅趕緊起了身迎上去。
晏修明非常禮貌地朝她一笑,又主動伸出手去:“阮主編,您好。”
兩個人握了手,晏修明又介紹馮青萍,“這是我的母親,也是我的經紀人。”
“伯母你好。”
馮青萍知道《郎色》的背景,也相當客氣地和阮沅打了招呼。
阮沅回頭看伍媚,她這才從椅子上起了身,只是手裏還夾着一只未燃盡的煙。
“這是我們為這次采訪專門請的攝影師Medea。巴黎政治經濟學院碩士,曾經在《費加羅報》擔任過高級記者兼攝影師。”
晏修明看向眼前朋克打扮的女子,還是熨帖的微笑:“你好。”
伍媚淺淺和她握了握手,便叼起香煙,粗聲道:“去化妝間吧。”
阮沅疑惑地看一眼她的背影,領着晏修明跟了上去。倒是馮青萍母女絲毫不以為杵,大概是對藝術圈裏怪人多的現象早已經習慣了。
化妝師給晏修明化妝的間隙裏,阮沅已經見縫插針地采訪起來。
起先問了幾個暖場的問題,晏修明中規中矩地回答了。她輕聲細氣,言辭溫柔,阮沅對她印象愈發好了起來。
“修明這個名字典出晉代王嘉《拾遺記》裏的‘越有美女二人,一名夷光,二名修明,以貢于吳’,夷光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西施,修明其實是和西施一同進宮的鄭旦,但是說實話後人知道鄭旦并不多。晏小姐取這個名字,會不會覺得委屈呢?因為以您的長相和舞藝,完全當得起夷光這個名字。”阮沅簡直佩服伍媚,真不知道她從哪裏扒出來的典故,這問題夠刁鑽的。
晏修明眼底閃過一些別的情緒,她很讨厭這個問題,卻不得不回答。斟酌了一番她徐徐答道:“名字是我父親起的,大概是覺得西施并沒有什麽好的收梢吧。做父母的,對兒女最大的期盼不過是幸福。何況我對自己名字的理解一直是提醒自己時刻記着修身明德的意思。”
阮沅不得不在心底贊了一聲“聰明”。
伍媚只是低着頭玩手機,沒人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馮青萍卻微微不贊同地皺皺眉頭。
“修明小姐,您的成名作是《天鵝湖》,但批評界一直有人诟病您的黑天鵝跳得不如白天鵝出色,而且早些年您也承認過确實有一段時間你因為進入瓶頸期而罹患了輕微的抑郁症,用了一年時間進行休養和恢複。這叫人不得不聯想起前一段時間上映的電影《黑天鵝》裏娜塔莉波特曼飾演的叫Nina的舞者,那麽在您對自己的舞蹈是什麽樣的看法?”
晏修明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阮沅,為什麽這位混血的女主編問出的問題總是這麽叫她為難,如果不是二人素昧平生,簡直要懷疑她是刻意針對自己。
“我最崇拜的芭蕾舞者是波蘭的尼金斯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芭蕾舞者。19歲名動天下,他的舞蹈永遠激情四射,直逼觀衆的靈魂,但是他10年後卻徹底成為一個瘋子,被□在精神病院直到去世。我想他的舞蹈裏極為強烈的感情或許來源于他早年不幸的經歷,父親出軌,因情婦懷孕抛棄家庭,母親為三個子女放棄舞蹈生涯,哥哥精神失常,他自己也做過很長時間的禁胬。我的生活一直順遂,沒有遭受他那樣的苦難,大概也就永遠到底不了那種用生命舞蹈的境界,但是我一定可以比他跳的時間長。”
這下連伍媚都不得不為她的這一番說辭誇一聲“好”了。
阮沅之後又問了幾個溫和的問題,采訪算是結束了。伍媚有些遺憾自己添上的那個關于晏修明和沈陸嘉在敦刻爾克吃飯以及藺川大劇院後臺沈陸嘉送花的問題被阮沅斃掉了。真是叫人惆悵啊。不然可以做出多大的文章啊。
“妝畫好了。”化妝師滿意地收了工。
伍媚收起手機,起了身。
“換上你的白色芭蕾舞裙。”伍媚一面說,一面麻利地脫掉了自己的皮夾克。
在簾幕隔斷的掩護下,晏修明換上了芭蕾舞裙。
伍媚讓晏修明站在一面穿衣鏡前,然後冷靜地要求她做一個“Passe releve。”(單腳腳尖站立)
晏修明依言做了,伍媚半蹲着,敏銳地按下了連拍快門。
“準備閃光燈加引閃器布光。”伍媚扭頭吩咐阮沅的助理。
“Sissonne ouverte 。”(控腿跳)
伍媚準确的一系列芭蕾舞動作命令使得晏修明不由盯住她的臉。可惜被相機擋住了大半。
“換一套黑色的芭蕾舞裙。”伍媚放下了相機。
晏修明這才得以細細打量她的五官。伍媚也安靜地和她對視。
一種奇異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蔓延到晏修明的心髒,她忍不住去看伍媚的右手虎口,遺憾的是她戴了半掌的騎士手套。
伍媚忽然朝她友善一笑,扭臉安排道:“閃光燈和鎢絲燈準備。”
待到晏修明換好黑色芭蕾舞裙,伍媚又伸手從化妝臺上拿起一支玫瑰紅的唇彩,丢進她的懷裏。
“把唇色塗的深一些。”說完伍媚然後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将徕卡相機的快門速度設定的比平常慢一點。
兩個人的背影恰好錯落地投射在鏡子裏,馮青萍看着鏡子裏的人影,恍惚回到了十幾年前訓練自己的一雙女兒跳舞的情景。
不,不是的,這只是她的幻覺,用力地搖搖頭,她甩去了這個瘋狂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詭谲的人物關系啊。。。不過寫得很過瘾,哈哈
懷疑地種子已經種下,下面就可以耕種和收獲了。。。
廢話一句,無授權轉載的同學麻煩手腳慢一點,5到10分鐘之後就轉走,你們手腳這麽麻利,我會很難做的。。。
☆、46真相畢露
拍完照片,阮沅親自送馮青萍母女離去。
伍媚則坐在阮沅的靠背椅上,将兩只腳跷在桌上,一手枕在腦後,另一只手夾着新點燃的香煙。
這已經是她下午抽的第二支煙了,超過了她往常一周的抽煙量。隔着袅袅的煙霧她看向面前的電腦屏幕,修圖軟件已經打開,主界面上是穿着黑裙的晏修明站在鏡子面前單腳站立的圖像,因為她刻意調慢了快門,再加上賞光燈和鎢絲燈的打光效果,照片上成功地顯示出了光暈。仿佛是天使頭上的光環。
這世界上總是有一些女人,即使穿着撒旦的裙裳,還是像天使一樣叫人憐愛。
摩爾棕色的雪茄紙卷着的細長煙身被纖長的手指送到唇畔,伍媚猛吸了一口,濃郁的苦澀伴着隐秘的薄荷醇直沖進腦門。
阮沅回來時,伍媚這才将煙在旁邊的盆栽裏揿滅,淡淡道:“照片我都放在桌面上了。你找人修圖吧。”
“喂,這是盆栽,不是煙灰缸!”阮沅已經出離憤怒了。
伍媚無所謂地伸手指指這盆倒黴的白鶴芋,“你別告訴我它葉子上的香煙疤是蚜蟲咬的。”說完,她抓起椅背上的機車夾克,便要離開。
阮沅趕緊攔住她,“這片子你不修了?”
“片子的構思我先前已經跟你助理講過了,對了,我的行李箱你叫人搬上來了吧?”伍媚一面穿夾克一面說道。
“你的箱子在隔壁儲藏室。你自己打車回去?”阮沅從辦公桌上開封的黑色壽百年裏抽出一根,将金色的過濾嘴叼在嘴上,又用不知道哪裏送的塑料打火機點了火。
伍媚鄙夷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精致的火柴丢給她,“街頭賣炕山芋的都不用這種打火機了。”
“點個火而已。”阮沅一臉的無所謂,“要不要找摩曼的夏行長送你一程?”
伍媚回頭朝好友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有車夫,還是開邁巴赫齊柏林的。”說罷揚長而去。
“靠!”阮沅忍不住爆了粗口,太陰險了,根本是故意吊她的胃口嘛。
沈陸嘉此時正坐在流光的包廂裏喝悶酒。他身前的玻璃茶幾上的黑方已經少了一半。
莫傅司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兩條長腿随意地交疊着,手裏擎着一杯綠瑩瑩的苦艾酒,不時抿上一口。
沈陸嘉正要倒酒,他身旁的蘇君俨不贊成地攔住了他,“陸嘉,你喝得夠多了。這樣放縱,實在不像你。”
沈陸嘉伸手拿酒瓶的動作頓了一下,沉默地放下了威士忌杯。
駱缜川再也忍不住了,他在顏霁的“不經意“地說漏了嘴之下得知伍媚那個妖女竟然勾搭上了沈陸嘉之後,當場暴跳如雷。要不是先前剛進包廂被蘇君俨用眼神警告了好幾次,他早就發問了。
再也按捺不住,他嚯地一下站起來,“是不是因為那個妖女?”
顏霁裝模作樣地拍了拍後腦勺,“達芬奇得了結膜炎,我得回家看看。”說完便想開溜。
莫傅司早趁着他說話時起了身,恰好倚在門框上,當下嗤笑一聲道:“你又不是挖了兄弟的牆角,跑什麽?”
“莫傅司,你少胡扯。朋友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會不知道?”顏霁神态驕矜,“再說,單論顏色,我對陸嘉未來的丈母娘更感興趣。”
駱缜川伸手在顏霁眼前晃了晃:“我說顏霁,你是不是要去配副眼鏡?連老女人你都能看上?你就不怕脫了衣服她的咪咪直接挂到肚皮上?”
顏霁一臉嫌惡地拍開駱缜川的手,“駱二,你說話怎麽這麽粗魯?”說完他精致的臉孔上浮現出神往的表情,“你們壓根沒見過那麽有味道的女人,除了她,有誰當得起‘傾城’這樣的名字。”
“有味道?狐臭吧?”駱缜川很滿意自己的幽默,哈哈大笑起來。
沈陸嘉只覺得胸中愈發煩惡起來,他一把扯開襯衣領口的扣子,沉聲道:“我先走了。”
“他喝了酒,容易出事故。我和他同路,也先走了。”蘇君俨也拿起風衣,追了上去。
駱缜川這才遲鈍地發現自己的質問直接被無視了,有些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莫傅司這才涼涼地開了口,“陸嘉有了女人?你見過?”
駱缜川終于感覺到了被重視,趕緊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和伍媚結怨的始末講了個一清二楚。
“這女人倒有點意思。”莫傅司一口飲盡最後一口酒液,眯了眯灰色的眼睛。
摩曼寫字樓的電梯裏,伍媚靠在光可鑒人的內壁上,給沈陸嘉打了個電話。
流光的檐廊下,沈陸嘉看着手機上閃爍的名字,第一次遲疑了。腦海裏立刻回響起母親尖厲的笑聲——“她是顧傾城的女兒,是你父親的滄海遺珠……”那聲音像火車一樣在他耳畔轟隆轟隆地開着,甩不脫,丢不開。
不,不會的。沈陸嘉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深吸一口氣,才接通了電話。
“喂,沈陸嘉,我回來了。”
隔了一天聽到她的聲音,竟然叫沈陸嘉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連喉頭也有些發酸,幾乎不知道說什麽。臨別前,他說會在藺川等她。可是現在他很怕,他會要等她一輩子,一輩子等她了。
“喂,沈陸嘉,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伍媚不樂意了。
喉頭狠狠一動,沈陸嘉努力用平常的聲音說道:“我這邊有點事要處理,脫不開身,明天我給你電話,好不好?”
“好吧。我自己打車回去。”伍媚撇撇嘴,“你也別太晚。”
“好。”沈陸嘉竭力不讓自己聲音發顫。
收了線,沈陸嘉握住手機,神情還是怔怔的,仿佛魂魄已經離開了這句肉身。
蘇君俨在心底嘆了口氣,走上來,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是上次在幼兒園遇見的那位嗎?”
沈陸嘉震了一下,許久才緩緩點頭。
蘇君俨擡頭看了看天上,只有一彎殘月,月光白而涼。他緩緩開了腔:“虞璟前些年離開我的時候,我也自暴自棄過一段時日。那個時候我覺得愛和政治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誕的努力。只不過大部分時候,前一種努力屬于可笑的女人,後一種努力屬于可笑的男人。而我偏偏一人占全了兩樣。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可笑的男人。後來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