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有什麽大不了。修明,你該戴上那個镯頭,你皮膚白,那個镯子又是老坑玻璃種皇帝綠的,你戴在手腕上肯定好看。”
晏修明在心底嘆了一聲遺憾,眼睛卻為難地盯住沈陸嘉。
沈陸嘉自然知道那個镯子被伍媚褪下來還給了他,他後來在顏霁那裏重買了一個價值相當的镯子送給了晏修明,不過當下他還是感激地朝她微微撩了撩眼皮。
陸若薷只看見兒子和晏修明兩人眼睛仗打得正歡,有些狐疑,至于晏家夫妻兩人卻是雲裏霧裏。
“修明,什麽镯子?”晏經緯坐直了身體,微微鷹鈎的鼻子山根部出現幾道豎紋,然而視線一觸及坐得過于松散的餐桌,一向以門風清白、家教森嚴而自矜的晏經緯肩膀卻不覺塌了下去,呔,他操心又有什麽用,反正這個家裏,各個都有主意得很,如此想來他一下子又覺得心灰意冷,便拿起酒杯,低頭只顧抿酒。
晏修明睫毛輕垂,并不言語。
沈陸嘉沒有叫別人背黑鍋的習慣,他主動看住母親,坦白道:“那個镯子現在由我收着。”
陸若薷心中登時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又冷冷地剜了一眼兒子,寒聲道:“沈陸嘉,你幾時見過送出去的東西還有讨回來的道理,更何況我送出去的東西什麽時候輪到你拿回來,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人!”
“不,陸阿姨,不要怨沈大哥,我是後來才知道那個翡翠镯子是沈老太太傳下來的,我留着不合适,伍小姐留着才恰當,這才還給沈大哥了。”
她就知道和伍媚脫不開幹系,陸若薷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麽,桌上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馮青萍用筷子将魚眼睛夾到女兒碗裏,意有所指地說道:“你這孩子雖然有些糊塗,這麽緊要的事情也不告訴我們,但是好歹最後處理的還叫妥當,那麽重要的镯子随随便便留着确實不合适。”頓了一下,她又用公筷将魚肚子放進陸若薷的碟子裏,似笑非笑道:“沈太太,你見過伍小姐沒有,唉喲,那可真真是個美人兒,連我看了都要動心。我家修明一直忙着跳舞,也不怎麽顧得上終身大事,她人又老實,接觸的環境也單純,不像社會上一些女孩子那麽吃得開。還好我一直跟老晏說,讓他幫着孩子留心留心合适的人選。沈太太,也要麻煩你們,有好的人選務必幫忙牽牽線搭搭橋。”
陸若薷哪裏不知道馮青萍是在拿喬,表示自家女兒銷路緊俏的很,犯不着倒貼你家兒子,偏偏又不好發作,還得撫平這潑辣貨的怒氣:“晏太太你說的是哪個伍小姐,我還真沒見過。陸嘉知道我不喜見外人,是不會随便帶亂七八糟的人上門的。”
一個“外人”就給伍媚定了性,也哄得馮青萍臉色稍霁,又開始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沈陸嘉心中不悅,可是難道他還能在旁人家裏和自己的母親理論一番嗎?當下也只得悶頭喝酒,暗暗等待岑彥的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外出旅游散心,在微博說了,這邊因為不方便所以沒說,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61挑逗性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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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媚抽完煙,緩緩走到圓寸頭面前,蹲□,用車鑰匙用力戳了戳他的人中。随着痛苦的一聲□,圓寸頭睜開眼睛,眼神先是迷茫,但很快就驚恐地看住她,嘴唇蠕動了半天,荒唐地冒出一句“女俠饒命。”
伍媚緊繃的神經就在這句搞笑的話裏松弛下來,她眯起眼睛盯住圓寸頭:“誰讓你們找我麻煩的?”
“我們也不認識,只知道是個女人,都是電話聯系的。”圓寸頭老老實實地招供道。
伍媚伸手到圓寸頭夾克的口袋裏,摸出手機在手心裏轉了一圈,神色淡漠地說道:“再過一會兒你給雇主打電話,就說要拍的東西已經拍好了,讓她到這個旅館來拿。”
胖子喘了口氣,啞着嗓子道:“我們原先約的是把相機存儲卡放在指定地點的垃圾箱裏。”
伍媚笑了笑:“我不管,随便你們怎麽編理由,反正待會兒我要雇主出現在這個旅館,不然的話——”她伸手拿過一旁的手包,變魔術一般從裏面拿出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藥盒,裏面有許多格擋,每一個格擋裏都有形狀、大小和顏色不同的藥片或膠囊。
她修長的手指掀開塑料蓋,從裏面拈出一顆膠囊,晃了晃:“比如這顆,裏面是提純的麥角酰二乙胺,如果多吃兩顆,不消多久,藺川大街上就會多出一個和野狗搶食的精神病患者。”
眼見二人瞳孔劇烈收縮,伍媚笑得愈發無辜,又捏起一片白色圓形小藥片介紹道:“還有這個,左吡坦,吃多了的話男人會喪失性功能的。”
圓寸頭幾乎要哭起來,媽呀,要不是被綁着,他真想狠命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怎麽瞎了眼惹上這條美女蛇!黃蜂尾後刺,最毒婦人心。他鄉下的老娘果然沒說錯,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毒!
伍媚慢條斯理地蓋好盒蓋之後,又如同搖撥浪鼓逗弄小孩一般,将放滿了鎮靜、催眠等各色精神藥品的盒子搖得噼啪作響。
“把電話給我,我來打。”胖子看了看自己的□,咽了口唾沫。
伍媚翻到通訊錄,按照胖子的指點撥了過去,然後舉着手機貼在他肥厚的耳朵旁邊。
過了一會兒電話才被接通,伍媚依稀聽見那邊的女聲,并不是晏修明的聲音。
一開始二人大概沒談攏,磨了半天嘴皮子,一直到胖子發橫,說自己的車壞了,也不放心她事成後才将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錢打到銀行賬戶裏,要當面拿現金,對方才松口答應來一趟。
約摸半個小時過後,有猶疑的敲門聲響起,伍媚站在門後,警覺地将門開了一線。
門外的女人戴着口罩,一條腿才試探着邁進門檻,伍媚已經敏捷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拖進內室,又利落地關上了門。
女人被吓得不輕,張開嘴就要呼救,伍媚蹙了蹙眉,這沒腦子的女人到底是誰?有這樣一個“敵人”,說老實話,她覺得自己的智商有點受辱。毫不憐惜地捏住對方的下颚,伍媚沒好氣地喝道:“閉嘴!”
周婕吉已經看見床腳兩個挂彩的男人,尤其是那個胖子,活像一只沾了血的豬頭,她嘴唇哆嗦了兩下,乖覺地閉了嘴。
伍媚伸手扯掉她臉上的口罩,面前高大豔麗的女人此刻臉色蒼白似紙,如同菜市場裏一只引頸待戮的大白鵝。
伍媚盯住她的眉眼看了半天,眼前的女人有幾分眼熟,靈光一閃,可不就是前一陣子被嚴家退婚然後掌掴記者的女主人公,她忽然笑了:“原來是周小姐,這下也算師出有名了。”
周婕吉只是一聲不吭。
伍媚很随意地擡腳将一張圓凳踢到周婕吉面前,比了個請坐的手勢。
周婕吉卻避猶不及,仿佛那是行刑的老虎凳,她驚懼地退後一步,強作鎮定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沒錯,這兩個人是我找的,我收到了匿名信,鼎言是你撺掇沈陸嘉惡意收購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們家不會破産,嚴家也不會退婚,是你毀了我的人生!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
只聽“啪”的一聲,伍媚幹淨利落地給了周婕吉一個耳光,冷笑道:“草履蟲都比你聰明點,相信我,再廢話的話,你毀的就不是人生了,連這具肉身也未必保得住。”
“你敢,我會報警的。”周婕吉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完全口不擇言。
伍媚好笑地盯住周婕吉,眼神憐憫,仿佛在看傻子。将自己的手機遞到她面前,伍媚笑得如同善良的天使:“好啊,你現在就報警,要不要我幫你撥號?”
周婕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色灰敗。
伍媚繼續攻心:“我就算這會兒把你們三個人都給弄得半死,最多也不過是防衛過度。”
圓寸頭剛想哀嚎,但被伍媚一個嚴厲的眼風吓得立刻噤聲。
“你怎麽樣才肯放過我?”周婕吉已經鬥志全無,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扯斷提線的木偶。
伍媚笑笑,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酒瓶,又将那個塑料藥盒托在掌心。
“呶,這個藍色的藥片叫做*,哦,它俗名叫做酣樂欣,我想夜店常客的周小姐一定不陌生。”伍媚又拿起旁邊的藥片,“這個周小姐恐怕就不清楚了,它叫做氟硝西泮,俗名‘十字架’,也是精神類鎮定藥。”
将一片氟硝西泮丢進酒瓶裏,伍媚優雅地振蕩着酒瓶,“雖然周小姐對我心思歹毒了些,但是介于我安然無事,我願意放你一條生路,前提是周小姐配合幫我完成一個心理實驗。”
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周婕吉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沉默的羔羊》裏那個食人醫生漢尼拔,尤其是她此時的一雙眼睛,那樣的眼神,叫她害怕得連牙齒都打顫起來。
“不——”她虛弱地拒絕。
“別緊張。只是一個實驗,很快就結束了。”伍媚笑得愈發溫和。
周婕吉被伍媚捏着下颌灌進了一些酒液,然後又被扯着胳膊坐上了床沿。
伍媚從手包裏掏出了懷表,開始掐時間。
氟硝西泮易溶解于乙醇,周婕吉很快就覺得腦袋有些發暈,眼前開始出現重影。伍媚逐漸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像。
感覺到她的呼吸開始放緩,伍媚知道氟硝西泮開始起作用,因為在用它進行誘導麻醉時會産生輕微的呼吸抑制。打開手機裏的視頻錄制軟件,伍媚開始通過場景回溯誘導周婕吉回顧她收到匿名信的場景。
“家裏的傭人被辭退後,都是我去信箱拿報紙。我打開信箱之後,發現在報紙裏夾了一個白信封,上面是打印的幾個字——周婕吉小姐親啓。”
“信是打印的,兩張A4紙……”
伍媚聚精會神地聽着,大四時就考到國際催眠師執照的她已經很久不做催眠,要不是借助藥物,她幾乎有些力不從心。
情景回溯之後就是記憶重組,伍媚開始引導周婕吉重新回憶,“家裏的傭人被辭退時,都是你去信箱拿報紙。你打開信箱之後,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
“是一個長直發的年輕女人,很漂亮,你認出她是有名芭蕾舞演員晏修明。”伍媚知道具象的信息可以增強潛意識對假性記憶的接收程度,又拿出了她随手放在手袋裏《舞!舞!舞!》開機儀式上晏修明的照片。
在心理學上,要用催眠者準備的另外一個模板來代替被催眠者原先經歷的事件是一個非常困難且緩慢的過程。伍媚只能耐着性子一點一點慢慢誘導。
“是晏修明告訴我鼎言是被沈陸嘉收購的。”
“因為伍媚是沈陸嘉的女朋友,所以我們就找了人準備迷/奸伍媚。”
周婕吉終于如同鹦鹉學舌一般重複出了伍媚教她說的話。
長長舒出一口氣,伍媚按下了暫停鍵。
兩個男人驚奇又恐懼地看着伍媚,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生怕被她一看嗎,說出些什麽不能說的話來。
拿起手機給地上的二人來了兩張臉部特寫,伍媚收拾妥當自己的東西,冷冷道:“她還要三四個小時才能醒過來,等她醒過來,怎麽說服周大小姐給你們解開繩子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說完便拿着剩下的半瓶酒離開了。
夜色已經很深,一個多小時的催眠使得伍媚覺得精神相當不濟,一陣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她交待司機送她到鼎言大廈去。
這回她不敢再心有旁骛,開了車門便坐了進去。說來先前也是她自己蠢,這麽老套的計謀,《史記》裏寫孫膑射殺龐涓時不就是在一衆山林裏留了一棵光禿禿的樹,上面還寫幾個字嗎?
深吸了一口氣,伍媚從中控臺面的玻璃糖罐裏取出一顆薄荷糖,她最愛在冬天吃薄荷糖,那種勁涼可以帶給她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感。随着冰藍色的方塊在舌尖上化為一股淩冽的涼意,她緩緩發動了Q7。
然而行駛了沒多久,她素來乖順的奧迪Q7忽然重重一颠,然後就是刺鼻的橡膠味在車廂裏彌散下來,伍媚牢牢握住方向盤,指骨都繃得發了白,右腳也死死踩住剎車板。因為巨大的慣性,身體也被拉着往前沖,安全帶幾乎是勒進了她的胸腹部位。盡管這樣,車還是向前面滑行了一段距離,然後重重撞上了路邊的花壇,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地上也被拖出兩條焦黑的剎車痕跡,宛如黑色的招魂幡。
很快有交警吹着口哨跑步過來。伍媚有些呆呆地坐在車上,她的兩只手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警察在敲車窗,她開了兩次,才打開車門。
“沒事吧你?”交警彎腰查看了一下汽車,“應該是車胎爆掉了。”
此時沈陸嘉已經借口有事離開了晏家,正在向伍媚居住的禦景花園駛去。
伍媚用力深吸了幾口氣,因為才吃過薄荷糖,吸進肺裏的空氣帶着一種金屬一般的冷硬,她忍不住嗆咳起來。
想也沒想,她就哆嗦着手指給沈陸嘉打了電話。
戴着藍牙耳機的沈陸嘉聲音沉穩:“喂,您好——”
聽見他聲音的一瞬間,伍媚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喂,是我——”
沈陸嘉敏銳地聽出了伍媚嗓音的顫聲,他心底一緊:“怎麽了,你在哪裏?”
“我的車爆胎了,撞上了花壇。”伍媚吸了吸鼻子。
“你人有沒有事?有沒有傷到哪裏?你現在在哪個位置,我立刻就過來。”沈陸嘉一腳踩下油門,儀表盤上指針立即突突順時針轉了好幾十度。
“我沒事。我在東風路和晉寧路的十字路口那裏。”
“我戴了藍牙耳機。你不要挂,我馬上就到。等着我。”
一路上沈陸嘉反複都在說這麽幾句話:“別怕,我在呢。我馬上就來。等我。”
伍媚握着手機,聽着電話那頭男人不停地說着這些話,兩條蜿蜒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沈陸嘉到達後幾乎是跳下車的,他大力将伍媚抱進懷裏,力氣大得幾乎箍痛了她。
“沈陸嘉——”伍媚只仰頭說了這麽一句,眼淚落得愈發兇猛。
她有多少年沒有真正流過眼淚了?五年?六年?如果不是這一場意外事故,她幾乎不敢相信她也可以這樣埋頭在一個男人溫暖的胸膛裏,恣情地哭泣。
被手帕捂住口鼻時不是沒有害怕的,走進旅館房間時不是沒有擔憂的,捏緊小刀時也不是沒有畏懼的。一個人铠甲穿得久了,總是容易忘記自己其實也不過只是一具血肉之軀,會流血、會傷痛、會死。如果那兩個兇徒再精明一些,再強悍一些,今晚等待她的是什麽結局?
在他的印象裏,她永遠都是笑着的,哭成這樣絕對是吓壞了,沈陸嘉心疼的恨不得以身替之。她可以僞裝的很勇敢,但是他卻只希望有他在,她永遠不需要勇敢。
一直到不遠處的交警不輕不重地咳了幾聲,伍媚才止了淚。
沈陸嘉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細心地給她拭幹眼淚,又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罩在伍媚身上。然後才拿出手機,給他公安方面的朋友打了電話,讓拖車過來把車拖去修理廠。
作者有話要說:廢話有點多,1.第49章交待過女主當年是學心理學的,所以不要對她會催眠以及帶着這麽多精神藥品很驚訝,她沒有萬能,也沒有金手指。2、關于催眠,我查了很多資料,也問過學此專業的朋友,确實有記憶重組這種催眠,只是多用于治愈那種幼年受過嚴重傷害從而影響正常生活的患者,幫助他們重新編造一段記憶,擺脫噩夢。3、本章所涉及的一切精神用藥全部符合醫學效果,只是劇情需要,其中*、氟硝西泮以及麥角酰二乙胺都屬于違禁藥品,甚至可以說是軟毒品。所以切勿模仿或嘗試,珍愛生命,遠離一切毒品。4、此文将姐妹問題基本解決後就要停更了(幾個月前就在微博上廣而告之鳥),我已經盡可能延後停更時間了,大約在12月上旬停更,謎團會基本揭露,不會吊胃口。所以可以作為一種“結局”。感謝大家的追文,謝謝你們。
☆、62在撒旦的陽光下
清晨八點半的時候,夏商周攥着一張紙條找到了唐家所住的位于京津市老城區的一棟舊樓。老城區落魄困頓,人員密集,市井味道濃重。居民樓的陽臺堆滿了雜物,搪瓷面盆、泡沫箱子做成的簡易花盆裏長着蔥蒜。穿着珊瑚絨睡衣的婦女腫着眼泡提着塑料袋往各自的家門裏走。偶爾還可以看見居住在一樓的老人站在煤球爐前沉默地用火鉗将木材刨花塞進爐膛。拖着鼻涕的小孩拿着樹枝追逐着一條瘸腿的流浪狗。
這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周末早晨。
夏商周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這一切。他的兒子,會不會就在那群邋遢卻殘忍的孩童之間?他無可抑制地對晏家人産生了憎恨,他不明白晏修明為什麽要把一次錯誤的結果娩下來。如果說原先他對和夷光複合還存在着那麽一絲希冀,可是有這樣一個孩子存在,他知道他和夷光之間,徹底完了。她從來都是眼睛裏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一聲不吭選擇離家出走,倘若叫她日日夜夜對着一個活生生的“證據”,夏商周苦笑起來。
仰頭看了看這個五層矮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腳上了樓梯。
水泥樓梯陡窄,白色的牆面已經變成一種灰黃色,上面有兒童的粉筆塗鴉“XX是王八蛋”、“xxx到此一游”,還有治療淋病梅毒的小廣告、辦證、家教輔導班收費價目表……夏商周的心情愈發複雜。
在一扇鐵條歪斜的防盜門前,夏商周看着已經褪成粉色的“福”字,有些遲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敲門。
“你找誰?”有男人警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夏商周回頭,是一個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人,戴着眼鏡。手裏提着一個網兜,莴筍的葉子和菠菜争相從網眼裏探出頭來。
“您是唐在延老師嗎?”夏商周覺得自己手心有些發黏,大概是汗。
唐在延狐疑地看着對面的男人,灰色的三件套西裝外罩着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黑色的系帶皮鞋上不見一粒塵,這樣的講究醒目,他猛地想起三年前那個落雪的傍晚,防備之色更重。
“我不是,你找錯人了。”話音剛落,唐家對門的鐵門就嚯的一聲打開,一個趿拉着拖鞋的女人趁着随手将垃圾袋丢在牆角的當兒,很熱情地招呼道:“唐老師,早吶,你菜都買回來了啊?”
“哎,您早。”唐在延尴尬地看着夏商周,嘆了口氣:“進來說吧。”
用鑰匙開了門,夏商周看見玄關處放着一塊紅色的化纖地毯,上面有“出入平安”四個字,字體的顏色已經不大看得出來,過去應該是金色的吧,他想。
“要換鞋嗎?”
“不用不用,就這麽點大的地方。”唐在延有些局促地看着夏商周,仿佛自己才是客人。
“爸爸。”有含糊不清的幼兒的聲音傳來。
夏商周突突地打了個激靈。
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婦抱着一個大約才三歲的孩子出了內室。看見夏商周,婦人臉上有不加掩飾的錯愕。
夏商周不着痕跡地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稍大年紀孩子存在的痕跡,心情複雜,不知道該失落還是慶幸。
“很冒昧地上門,實在抱歉。”夏商周語氣誠懇:“我想打聽一件事,四年前你們夫妻是不是從京津市的孤兒院領養過一個小男孩?”
唐家夫妻立刻一臉警醒地看住他,尤其是唐在延的妻子,幾乎是敵意了:“我們自己有孩子,你也看見了,我們家庭條件就這樣,怎麽可能去領養其他小孩?”
夏商周苦笑:“唐老師,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找到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可能是我的兒子。”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唐在延。
唐在延捏着名片,又一次深深看了他幾眼,猶豫了片刻才說:“夏先生,對不起,我們曾經是領養過一個孩子,但是三年前的冬天,差不多是聖誕節的時候,有一男一女到了我們家,當時我們還不住在這裏,那個男人半是威逼半是脅迫我們放棄了那個孩子的撫養權,然後帶着孩子走了。”
唐在延的妻子抱着孩子折回內室,很快拿着幾張照片和單據出來,然後逐一攤在方桌上。
“這是當時那個男的要我們簽字的文書,這是領養證明,這是那個孩子剛抱回來時的照片。”
夏商周有些哆嗦地拿起桌上的小像,是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童,有一雙略帶憂郁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喉結微微聳動了一下,夏商周又問:“那對男女,請問你們有印象嗎?”
“都很年輕,男的怕是有一米八,長得妖裏妖氣的,可能是混血兒。女的戴了口罩,不清楚長什麽樣子。”
“謝謝你們曾經收養了那個孩子。”夏商周彎腰朝唐家夫妻鞠了一躬,又道:“這張照片可以給我嗎?”
“夏先生,您收着吧。”唐在延重重地嘆息道:“也麻煩您別再過來了。我們夫妻因為那個孩子被帶走的緣故已經不得不搬了家。蝦有蝦路,蟹有蟹路,我們只想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這些豪門恩怨我們小老百姓不想沾惹。”
夏商周沉默地點點頭,轉身欲離開。
唐在延的妻子卻忽然喊住他:“等等,那個女人,我記得她哪只手的虎口上有一粒紅痣。右手,對,就是右手。”
“謝謝。”夏商周肩膀猛地一顫,連腳步都跟着顫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唐家。
晏修明是在收拾行李準備飛回波士頓參加芭蕾舞團的年終考評時聽見手提電腦裏叮的一聲脆響,提醒她有新郵件。
不慌不忙地拉好行李箱的拉鏈,她才去看電腦。然而在看見發件人來自伍媚的那一剎那,她的呼吸立刻不穩了。
是一段擴展名為avi的視頻文件。晏修明幾乎是倉惶地一把拔掉了音箱的插頭,然後戴上耳機,小心翼翼地點開了那個文件。
畫面有一點模糊,粉漆剝落的牆面上有黃色的水漬,兩張單人床,電視櫃旁放着一把椅子,應該是個小旅館。床沿坐着一個年輕的女人,盡管木着一張臉,她還是認出來了,那是周婕吉。
心髒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咚咚咚,嗵嗵嗵。
“家裏的傭人被辭退時,都是我去信箱拿報紙。我打開信箱之後,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是那個有名的芭蕾舞演員晏修明。晏修明告訴我鼎言是被沈陸嘉收購的。因為伍媚是沈陸嘉的女朋友,所以我們就找了人準備迷/奸伍媚。”視頻裏周婕吉口氣篤定。
晏修明卻是臉色慘白,幾乎可以與視頻裏的白牆媲美。匿名信是她找人放進周家的信箱裏的不假,可是她和周大小姐在各種宴會上統共只打過三次照面,連話都沒有講過。有些粗魯地抓起電腦旁的茶杯,晏修明揚起頭,猛灌了一大口涼水。因為喝得太急,有些水順着她修長的脖子流下來,她近乎憐愛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穿衣鏡內的自己,忍不住想起了芭蕾舞劇《天鵝之死》。
抹幹脖子上的水珠,晏修明徐徐吐出一口濁氣。這麽長時間虛虛實實地試探和撩撥,她太明白如今的晏夷光早已經脫胎換骨,她在享受那種貓兒逗弄老鼠的快感,她想要看自己戰戰兢兢,看自己張偟失措,看自己如同一只喪家犬一般跪在她腳下去舔她鞋上的細灰。
鄭重地理了理裙擺,晏修明在心底做出了決斷。
收拾妥當行李護照,她神情淡漠地和晏經緯、馮青萍道了別,然後出了家門。
坐上去機場的的士,晏修明給沈陸嘉打了一個電話。
“沈陸嘉,我是晏修明。”
正在晟時加班的沈陸嘉有些意外,為晏修明的稱呼和語氣,“晏小姐,找我有事?”
“沈陸嘉,我在去藺川機場的路上,有一些關于我的雙胞胎姐姐晏夷光的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晏夷光?”
“噢,她現在叫伍媚。”晏修明微笑着說道:“我會在機場裏面的那家叫兩生花的咖啡館等你。”
伍媚。晏夷光。晏修明。沈陸嘉覺得腦子有些發懵,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他不知道的事正在發生。抓起車鑰匙,他便疾步沖了出去。
晏修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冷漠地看着室內的陳設,出于多年養成的習慣,她慣性地開始猜度咖啡館的主人的喜好,她應該是波蘭導演克日什多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骨灰級影迷了,咖啡館的名字取自他的影片也就罷了,連整個咖啡館都只用了紅白藍三種顏色構成,恰好對應三部曲。
伴随着一股冷風,沈陸嘉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三兩步走到她面前。
“坐吧。”晏修明微微笑了笑。
沈陸嘉要了一杯清咖。
“我三十分鐘之後的飛機。”晏修明用銀湯匙攪了攪自己面前的咖啡,心形的拉花很快支離破碎。真好,對面的男人待會兒也會心碎的吧。
“也就是說我有三十分鐘不到的時間跟你講一講晏夷光,也就是伍媚。”
沈陸嘉的面色冷凝,他已經預感到,下面的談話,不會太美妙。
“我和晏夷光是同卵雙胞胎,她早我兩分鐘出生,是姐姐。”晏修明拉開手袋,從裏面拿出幾張照片,用食指推到沈陸嘉面前,“呶,看得出來,這裏面哪個是晏夷光嗎?”
照片上有三個人,夏商周站在中間,他一左一右摟着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孩子,背後是京津大學的首任校長的塑像。
一種微妙的不安浮上了沈陸嘉的心頭。他盯住照片中間笑得燦爛的夏商周,他穿着藍色的運動背心和短褲,露出修長的四肢。
他又看兩個女孩,衣着不同,發型也不一樣,但是五官是一模一樣的。他忍不住去看晏修明,她和照片上相比沒怎麽變化,除了下颌變得更尖。心底有涼意湧起。
“認出來了嗎?”晏修明臉上挂着耐心的笑。
“這個。”沈陸家伸手點點右邊的女孩,雖然臉變了,但是直覺告訴他,那個臉上有着不假辭色的不耐的女孩是她。
晏修明笑笑,“不錯,可惜夏商周弄錯了。”
“你恐怕不知道吧,晏夷光十六歲就考上了大學。她和夏商周談了四年戀愛,都是彼此的初戀,二十歲的時候他們訂婚,但是訂婚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夏商周認錯了人,和我睡了。”晏修明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一般自然,“我父母的意思是讓夏商周娶我,但是晏夷光受不了,離家出走,音訊全無。”
“再回來時,她已經變成了伍媚。”晏修明低頭啜吸了一口咖啡,笑吟吟地放下杯子,看住沈陸嘉:“你這麽聰明,應該已經明白了,你和當年的夏商周一樣,都只是我們打敗對方的工具。只是當年她真正愛上了夏商周,而我卻沒有愛上你,所以她想用這樣的法子打敗我,注定是妄想。”
說完,晏修明優雅地起身,拖着行李箱離開了兩生花咖啡館。
作者有話要說:解答一下上一章一些姑娘的問題:1、關于停更,這是因為簽約出版,出版方的要求,作者不得不答應,除非寫一個所謂的網絡版結局,但是我個人一直堅持認為一個故事只有一個結局,不該存在所謂的網絡版和紙書版,也不大會很倉促地寫一個網絡版結局敷衍了事,這次停更只是不想像《溫度》那樣吊胃口,故而決定基本把謎團肅清再斷更。
2、紙書上市我不好說到底是什麽時候,因為我連稿子還沒交,只能估計是明年上半年,除了按時交稿,上市時間我沒法做任何努力。
3、目前出版大環境規定,一般都是紙書上市後三個月網絡恢複更新。《溫度》我争取了一下,上市兩個半月繼續複更,如果允許,我願意在第一時間恢複更新。因為想買書的讀者總是會買,不想買的終歸不會買。
4、關于錢的問題,上次有一讀者到《溫度》下鬧事,刷負分,理由是“出版你還V,想錢想瘋了”,那我來告訴大家幾個真相,*不V不可以上榜,沒有榜單就沒有曝光率,沒有曝光率就沒有什麽出版的可能。除了大神們,我不會在預計開坑前就收到出版方的合同,說這本我們要了,如果這樣我可以不V,問題是我都是V了之後才有出版方找上門來。V了或者出版了作者就發財了,這更是扯淡了,去百度搜一下,多少盜文網站各色論壇在同步更新?一千個字才三分錢,其中百分之四十還是歸網站的。幾千個收藏難道各個都買V?有三分之一就不錯了。再說出版,我到今天《溫度》的版稅才拿了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