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見歡

周蘭木掩口笑了一聲,溫言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話雖如此,他卻在心裏飛快地盤算了起來。

想接近楚韶,其實方才他順口說的話是最快的捷徑。

從小一起長大,他太了解楚韶了。

在世人眼中,他是戰神,是大印的傳奇人物,自少時便玉雪聰明,事事做得好——十四歲從軍,十五歲便奪了中陽文武狀元,十六歲挂帥大勝定北之戰,十七官拜寧遠将軍,又是太子近臣,幾乎權傾朝野。

傾慕他的人無一不贊他是少年英雄,一雙風流桃花眼幾乎勾了整個大印少女的心魂。

而貶低他的人則會抓住他唯一為人所诟病的一點——畢竟折花将軍風流之名天下皆知,當年他聽過、卻沒有在意過的紅顏知己藍顏知己便有無數。

當年他根本無心在乎這些,後來自然只能從世人的言論中探求他對此人所缺失的認知——小楚将軍對每一個人都會認真周旋,說過許多虛虛實實的話,許過無數真真假假的承諾,當年……也不過只有他一人認真而已。

不過如今,他已經不在乎他是不是認真了。

陸陽春聽了他答複,松了一口氣,語氣間頗有些憤憤不平的意思:“公子千尊萬貴,怎能去給他做,做……”

他沒說下去,周蘭木卻也不在乎他說什麽了,他伸一根手指“噠噠”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在他握着的銀雪刀上滑過,只道:“快些動手罷。”

陸陽春道:“是,公子忍痛,我會小心的。”

動手之前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待會兒……可要屬下為您簡單包紮一下傷口?畢竟刀劍無眼,公子身子這麽弱,萬一楚韶拖着……”

周蘭木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中衣上氤氲出的血跡,十分愉快地道:“不必了。”

要不怎麽賣慘呢。

方子瑜半夜聽見大門處傳來“咚咚”的砸門聲時也十分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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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秋末了,夜間天涼,他與楚韶先前正在書房的火盆前烤火,此番剛準備回房去,便聽見了府門外十分急迫的敲門聲。

湛泸将軍府位于昌明坊較為偏僻的地方,離坊門遠得很,所以敲門的人似乎也不顧忌什麽,沉重的聲音在夜裏一聲接一聲。

方子瑜略一遲疑,卻見楚韶已然披着一件深青色的外袍從書房走了出來。

他生得極好,眉目深邃,充斥着飛揚的少年氣,束了高高的馬尾,更顯得整個人劍眉星目、豐神俊朗。

方子瑜側頭看了他一眼:“要開門麽?”

楚韶打了個哈欠,朝大門處走去,聲音中卻有幾分不悅:“開,自然要開,半夜跑到我府上敲門,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方子瑜連忙跟上,大門打開,卻首先沖進來一個染了一手血的年青人。

還不等二人反應過來,那年青人便一頭跪了下去,急切地哀嚎道:“可是小楚将軍?小楚将軍救救我家主子罷,我家主子方才遭了刺殺,身受重傷,若是您不救,恐怕便會死在您府邸門口了!”

楚韶被這陣仗吓得“嚯”了一聲,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你家主子……是誰?”

地上那年青人口齒清晰地答道:“我家主子是……周氏四公子,秋日裏剛被戚長公子和衛公召回中陽來的。”

周氏四公子?

周氏滿門不是早就全死了麽?

楚韶歪着腦袋想了想,良久才想起一個月之前,戚琅似乎模糊地同他提了一句,說周氏有個四公子,自小便送到了宗州,幾乎從來沒有回過中陽。

然而“周”這個姓氏危險,不論與本家有沒有關系,都要召回中陽來問一問的。

他記得戚琅似乎嘆過一句,說這四公子在牢獄裏浸淫了許久,受了衛公許多酷刑都未改口,若能為他所用,既全了名聲,又得了人才,實在是兩全其美。

可是眼下情勢不明,還是要弄清楚這人有沒有謀反之心才行。

楚韶這麽一想,突然有了點興趣,他略一思索,越過面前跪着的年青人,直接跳上了馬車。

馬車中血腥味濃重,他掩着鼻子,端起小案上快要燃盡的蠟燭,朝一旁昏迷的公子簡單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的心沉沉一跳。

那公子瞧着比他大上一些,一手捂着自己右肩上新鮮的傷口,一手緊緊攥着身下的錦緞,因為用力,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眉目微微蹙着,似乎是疼昏了過去,可即使如此,都掩不住端然生姿的風貌。

周氏子弟他也見過幾個,長得雖端正,卻沒一個有這樣的天成之色。

只是……他雖對美人感興趣,這人身份特殊,卻還是不敢随便的。

于是楚韶伸手在他的傷口上按了一按,想試探一下這傷到底是不是真的。

周蘭木雖然疼到發抖,可這疼痛讓他保留了一絲清明,但即使如此,楚韶伸手在他傷口上戳了一戳的時候,他還是沒能忍住,嗚咽一聲,猛地顫了一下。

聽着真是楚楚可憐。

然而他內心暴躁:這小混蛋。

這人這麽敏感,想必是太怕疼了……楚韶沒料到他有這麽大反應,十分心虛地收回了手,略一思索,直接上手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他一邊小心地跳下了馬車,一邊揚聲吩咐道:“子瑜,快把方太醫請來。”

方子瑜應了一聲,為難道:“這個……只怕他半夜不肯來。”

楚韶急匆匆地抱着人往房內走去,聞言順口回道:“你就說我今天喝多,在府門口把自己絆倒摔折了,他若再不來,我明早就死了……不對,我馬上就死了,就這麽說,快去!”

方子瑜憋着笑,一本正經地答道:“……是。”

周蘭木雖是做戲,但畢竟實打實地受了傷,不多時便昏睡了過去,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先瞧見了一個年青人。

這年青人穿着簡單布衣,眉目清俊。見他醒了,連忙恭謹地行了禮,客氣道:“四公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多謝子瑜大人。”周蘭木面色蒼白,聽了他這話卻努力扯出個笑來,虛虛道,“也多謝……小楚将軍,昨日我遇刺之地似乎就在湛泸将軍府附近,想必是我手下急病亂投醫,叨擾将軍了。”

方子瑜聞言卻是一怔,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素衣的公子重傷未愈,方才的一句話卻是說得十分客氣,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一眼便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在楚韶初從軍之時便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深入淺出極少露面,雖方昶方子瑜之名名滿天下,但真正見過的人并沒幾個,更無人相信,原來上将軍楚韶身邊的第一謀士,竟是個如此年青的人。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楚韶便拎了個金絲蛐蛐籠兒,吊兒郎當地從門口進來了,見周蘭木醒了,他也不驚訝,只道:“子瑜,你先出去罷。”

方子瑜掩了門,示意屋裏的仆從都退了出去。楚韶順手把手邊的蛐蛐籠兒擱到一旁,自己卻在他床頭坐下,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周四公子……幸會幸會。”

周蘭木回了他一個微笑:“小楚将軍……咳,早就想來拜會您,不想卻是這樣的方式,實在慚愧。”

楚韶扯着嘴角笑了笑,一邊打量他一邊道:“今日早朝,我已經與戚長公子知會過你的事了,長公子也不曾想到你會遇刺,放心,不是他想殺你。”

周蘭木回道:“長公子仁心,在內獄當中……我便承蒙長公子關照,保住了性命,我對長公子感激不盡。”

今日早朝之後,楚韶與戚琅說起此事時,戚琅的确懵然不知。

他原就不想對周氏之人趕盡殺絕,只是衛公一再逼迫,才不得已将人下獄受刑。

戚琅之意,既然這周四公子撞到了他的府裏,便正好将人留下來,看看他到底有沒有不臣之心。若是有,便處理掉,若沒有,這四公子心志堅定,必是個可用之才。如今他手下千頭萬緒,正是缺人的時候。

楚韶這樣想着,嘴上道:“長公子的意思,是讓你暫住在我府上養傷,周氏府邸破落,又沒什麽人,你既遭了刺殺,想必不安全。”

既然戚琅吩咐,把人留下也好,正好他也好奇,昌明坊府邸衆多,這人怎麽就撞到了他府上。

說不是故意的,他才不信呢。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周蘭木本以為還要頗費一番周折才能留下,不想這人居然主動開口,真是省了他好些功夫。

于是周蘭木斂目道:“那……便打擾小楚将軍了。”

“不打擾不打擾,”楚韶順手拿起了手邊一個瓷瓶,“長公子這樣說,是器重你,我也不過遵從長公子和陛下的意思罷了……”

他還沒說完,便突兀地伸手揭開了周蘭木右肩處的衣物。瑩潤的肩頭暴露在空氣中,黏連的血污扯得周蘭木眉心一蹙,喉嚨裏溢出了下意識的一句悶哼。

下手沒輕沒重,這小兔崽子炸了。

“四公子這般怕痛嗎?”美人本高潔似冰雪,蹙了眉才有幾分落了凡塵的樣子,實在是賞心悅目,楚韶眼見他的反應,目光一暗,手上卻不禁放緩了幾分,“這是方太醫祖傳的上好方子,內服外用,定能止痛,四公子忍忍?”

周蘭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本就生得好,一雙眼睛盈盈如水,只這一眼便不知能讓多少人酥倒。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十分客氣地說:“如此……便有勞将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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