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良宴會
楚韶面色不豫,起身便朝二人走來,衛千舸打了個激靈,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握住了周蘭木的笛子,往下按了按:“四公子,這是何必呢?”
周蘭木盯着他觸到笛子的那只手,面色閃過一絲不快,但很快便被掩蓋了下去,他低眉斂目道:“我是真心實意地想為謝小公子吹奏一曲,并無旁的意思。”
他這麽一說,倒讓下面看戲的許多人生出幾分好感來。
衛千舸夾在楚韶與周蘭木中間,一時不知該先跟哪邊說話。楚韶的目光掠過他,落到了周蘭木身上。
周蘭木倒也不躲避,定定地與他對視,良久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楚将軍,無妨,你不必這般護着我,只不過是……”
他話音未落,楚韶便一手端了手邊的酒樽,連着灌了自己三杯。
他喝得太急,甚至有紅色的酒水自唇角流了下來,不過他倒也不在乎,一口氣喝完三杯,抹了抹自己的唇角,一把拽過了周蘭木,扔下一句話便往外走。
“諸位繼續喝酒,今日我與四公子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周蘭木倒是完全沒料到他這般舉動,任憑他扯着走到了樓梯處,才回過神來:“你……你這是做什麽?”
他來之前楚韶便小酌了幾杯,此番三杯酒一起下肚,倒真有些上頭。不過他的酒量想來不錯,連着晃了幾下頭,随後硬聲答道:“你管我做什麽。”
不知為何,明明是與自己認識沒多久的人,他總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雖完全陌生,卻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
以至于在瞧着他受辱的時候,自己竟按捺不住內心瘋狂翻湧的情緒。
只是這親切、這熟悉從何而來,他卻半點都想不起來,楚韶側頭看了周蘭木一眼,對方也正睜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看他,含情脈脈盈盈如水,在那一剎那,他居然生起了些多年未有的旖旎心思。
楚韶心頭大恸,也不敢再去看他,而是揚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急匆匆地扭頭跑了。
周蘭木不知所以,在他身後喚道:“将軍……”
“我、我有些不舒服,尋個地方吐一吐,”楚韶沒敢回頭,狼狽地答道,“你在此地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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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應聲的功夫,這人便不見了蹤影。周蘭木追了兩步,覺得他方才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都實在幼稚,不禁失笑,不過這才像個少年的樣子,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楚韶醉了酒……
想到這裏,他的笑容突然冷了。
周蘭木一分一分地斂了自己的笑容,下樓徑自出了門,沿着極望江走了幾步,負手在一個賣花燈的攤子前站了一會兒。
陸陽春依舊穿得十分低調,須臾便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公子。”
“他方才那樣看我,卻又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是怎在做什麽呢?”周蘭木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他是最風流不過的人,人牙子手裏的小姑娘都有三分情,為何對着我這張臉卻從未動容過?”
他蹙着眉,似乎十分疑惑。陸陽春站在他身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聽周蘭木繼續道:“恐怕是我還不夠了解他……唉,陽春,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真是件困難的事啊。”
他終于轉過了身:“好了,說正事,提前動手罷,從中陽到逝川三日的腳程,恰好我六日後第一次上早朝,能找到點事情做。”
陸陽春卻有些訝異:“公子怎麽突然要提前,之前不是說想修養一段時間嗎?”
周蘭木的手從腰間笛子上摸過,面色突然沉了下來:“還不是因為那個衛千舸,今日見了他,我真是無心再休養了……”
他拍了拍手,轉身打算走:“三年前不好動手,總得把三年來的賬都算清楚了才行。”
陸陽春微微點點頭,正打算朝與他相反的方向離開,卻突然又被周蘭木叫住。
一片嘈雜當中,白衣公子好像是想起來什麽,走近了兩步,十分認真地對他說道:“對了,你讓芙蓉動手之前,先把他的手砍了——他摸了我的笛子,我真是太不高興了。”
楚韶匆匆地尋了個偏僻地兒,鞠了一捧冰涼的江水,在自己臉上胡亂拍了三四下,才勉強回過神來。
他捂着眼睛在江邊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往回走去,周蘭木還坐在良歡樓一層的一張桌子前,百無聊賴地等着他,手裏提了一壺酒。
楚韶往二樓看了一眼,周蘭木會意,提着酒壺起了身,跟他一起向外走去:“将軍方才去哪兒了,怎麽眼睛還紅着?”
楚韶伸手擦了擦眼睛,欲蓋彌彰地道:“江邊風太大,進沙子了。”
周蘭木笑道:“都是初冬了,風自然大,将軍可要善自珍重,少往風口去。”
他說得自然體貼,楚韶悶悶地“嗯”了一聲:“備車回府罷,在外面待着也沒什麽意思。”
周蘭木眼睛一轉,卻不知想起了什麽,沒答他的話,楚韶一個出神的功夫,便見他已經走近了手邊一個攤子,回過頭來,手裏多了一個五瓣蓮花鎏金酒杯。
“你這是幹什麽……”
他還沒問完,便見周蘭木提着手裏的酒倒了一杯,擡手便一飲而盡:“将軍方才替我擋了三杯酒,我得還給你。”
“你不是還在養傷,不能喝酒麽?”楚韶愕然道。
周蘭木卻不理他,徑自倒着手中的酒,邊走邊道:“容音坊當真熱鬧,也不知此地有沒有人少的地方喝酒……啊,找到了。”
楚韶擡頭,見他正指着容音坊最高的醉月樓的屋頂,興高采烈地說:“今夜月色不錯,将軍陪我上去坐坐罷。”
他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也不知中了什麽邪,竟真的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了屋頂。
醉月樓是外域商人來中陽開的,共有九層,已是中陽全城中最高的建築。兩人在底層琉璃瓦上坐下,耳邊的喧鬧聲便小了一半。
周蘭木為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淺淺地嘗了一口,他方才提的酒想必純度極好,匆匆喝了一杯,竟就有了些醉意。
楚韶見他一反常态地良久沒說話,有些不自然地找了個話題:“方才我若不攔你,你真打算為他們吹奏一曲?”
周蘭木眯着眼喝光了手中那杯酒,白淨的面容上浮起淺淺一層紅來:“吹,自然要吹,只怕我有心吹,他們卻不高興。”
這話說得稀奇,楚韶挑眉問道:“你想吹什麽曲子?”
周蘭木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十分惬意地答道:“大喜的日子,吹首哀樂罷。”
楚韶一怔,随後拊掌大笑,覺得自己剛才的擔心簡直多餘,這小狐貍一樣的四公子根本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的:“四公子……真是個妙人。”
“小楚将軍也是個妙人,”周蘭木歪過頭來看他,漂亮眼睛中盛滿盈盈笑意,“我聽聞……将軍在容音坊的紅顏知己藍顏知己不少,怎麽今日真有空陪我這個閑人把酒問月?”
楚韶似乎不想聊這個話題,笑容淡了幾分:“知己……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片刻之後他覺得自己這句話似乎說得不太對,便欲蓋彌彰地扯了個笑容,終于有了些平日浮誇輕佻的樣子:“我心中愛的人太多了,一個兩個的,哪裏能放在心上。”
這話說的,才有他傳言中“風流無雙”的一點影子,然而周蘭木沉吟片刻,總覺得他說的不是實話。
他還沒想好說什麽,便聽楚韶繼續問,聲音懶洋洋的,卻有一點遲疑:“四公子初到我府上時意識不清醒,模糊間好像……提過我的名字。”
周蘭木淡定地問:“是麽?”
楚韶“唔”了一聲,語氣帶了幾分試探:“是啊,四公子還提到一句‘傾元二十一年’,你對這年份記得這麽清楚,可有什麽重要的事發生?”
周蘭木沒看他,仰頭看起了月亮,銀白色的月光灑在他臉上,鍍下一層完美的剪影。
就在楚韶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周蘭木卻突然開了口:“那一年,西野入侵宗州十二城,我身份顯赫,被他們捉了,在城門的柱子上捆了三天。”
他這樣一說,楚韶卻想起了些,當年西野人為了震懾宗州民衆,經常把城中的顯貴捆在城門的柱子前,直到有人活活餓死或者渴死。宗州日照時間長,這群人一般死相十分凄慘,他帶兵攻城的時候,見此狀于心不忍,特意派了一小隊人去解救沒死的。
這麽說來……這四公子是在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麽?
可只說了這一句,周蘭木就不肯再說了,他心情很好地一杯杯倒着手中的酒,道:“四公子四公子,太生疏了,我字恒殊,将軍若不介意,便喚我恒殊罷。”
楚韶回過神來,挑着眉一口答應:“好啊,将軍也是生疏,恒殊今後便喚我元嘉罷。”
這瞧着滿肚子心眼兒的人,若說只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楚韶卻不太信。
但是這人總歸對他沒有壞心,他倒要看看,這人究竟要幹什麽。
周蘭木從善如流地改口,聲音聽來十分愉悅:“好啊,元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