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逝川行

楚韶看了他一眼,周蘭木本就生得白,方才這人捏他下巴時下手沒輕沒重,紅印子居然現在還留在下巴上,沒有消退下去。

他垂了垂眼睛,手上毫不留情地将于老板的整只手腕骨都捏碎了。

那于老板連痛都沒喊出一聲,翻了個白眼便昏了過去。

這邊周蘭木終于梳好了頭發,他慢條斯理地将自己随身帶着的白玉篦子收好,對那老鸨說道:“大娘,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答了,我就不殺你——我一向是個好人,從不濫殺無辜的。”

老鸨除了嘴皆動彈不得,聞言忙不疊地答道:“是是是,爺問,老婆子一定說實話!”

楚韶踹了腳下的于老板一腳,朝二人走了過去:“你和這個姓于的很熟?他一直都是做這營生的麽?”

老鸨道:“是,這……這姓于的是逝川地下黑市一個小頭目,他和昭罪司那個陳大人勾搭上好多年了,兩人時常在各處網羅少年少女,轉手賣給咱們……不過老婆子我真的沒幹過什麽壞事啊,旁的青樓若碰上性子烈的都給磋磨死了,我若碰上真不肯的……”

“就轉手賣到旁的地方去?”周蘭木笑着接口道,見那老鸨讪讪地不接話,他又問道,“此事先不提,我且問你,逝川出事的那家春來客棧,你熟麽?”

“不熟不熟,”老鸨答道,“爺不知道,逝川江湖客多,官府常去的幾家青樓同他們江湖人常去的是決計不摻和的。不過我倒聽過幾句閑話,春來客棧開了許多年了,是咱們這地界兒最兇的一家,什麽來路的人他家都敢賣,聽聞還鬧出過好幾起人命呢……”

她觑着二人神色,急急補道:“對對對,這春來客棧被人滅門滅得這麽幹淨,定是從前磋磨過的人回來尋仇了!除了中陽那個公子哥兒和那個女的,他家死了十三口人,全是掌事的——聽聞他家的小倌兒都被人放走了,這定是尋仇啊!”

周蘭木與楚韶對視一眼,輕聲問道:“他家死了十三口人……你怎麽知道的?”

老鸨一怔,随後答道:“……是昭罪司陳大人,啊不,是那個陳平,他告訴我的。他平日裏是我們這兒的常客,經常說閑話的。”

“原來如此,”周蘭木點點頭,伸手把她頸間的針拔了一根下來,那老鸨頓時便感覺自己唇間麻痹,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大娘便在這裏待上一夜,一夜之後,這藥性自然就解了。”

他轉頭看去,楚韶會意,拎起那生死不知的于老板,同他一起輕巧地跳上了屋檐。

老鸨瞪着眼睛,冰涼夜風中只能聽見二人的言語——

“為什麽這次還是我拎,你輕功明明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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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麻袋材質太粗糙,過敏,沒力氣。”

陳平把這兩人送走之後總覺得不太對味兒,他回想起那眼下長了顆朱砂痣的“哥哥”,心神不寧,夜半睡不着覺,在屋裏來回踱步,思索一番後決定摸出門去尋他相好的姑娘。

只是他還沒走到自家府門口,便感受到額頭一痛——有人拿石子砸在了他的頭上。陳平還沒反應過來,面前便掉下個人來,正是同他告別不久的于老板。于老板方才還是好好的,此刻卻半身都染了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聽見有人在他頭頂上吹了個口哨。

擡眼便看見他剛剛收了一大筆銀子賣出去、那腦子不好使的“弟弟”坐在屋檐上看着他,夜色之下劍眉星目,笑得肆意張揚,還帶了些嚣張的痞氣。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夢游,吓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轉身就想跑,不料剛剛轉過身來,一把匕首便深深地捅進了自己的腹部。

劇痛席卷而來時,他聽見面前人珠玉入壺一般美且冷的聲音:“大人,我來還禮啦。”

昭罪司的停屍房設在城郊處,堆了許多冰塊,本就是在冬日裏,乍一走進這地方,便更冷了幾分。

楚韶見身邊的周蘭木冷得一哆嗦,手邊卻也沒什麽禦寒衣物,只得語氣別扭地提醒了一句:“這屋裏寒涼,恒殊身子不要緊麽?”

周蘭木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無妨。”

他手邊還拖着陳平,陳平腹部的傷口已經被簡單包紮過了,雖隐隐還在往外滲血,但不足致死——他方才下手時留了心,沒有捅到要害。

畢竟這人說不定還知道些什麽,不好直接滅口。

昭罪司的停屍房中只有十五具屍體——正是春來客棧出事時留下的,這陳平知道有人要來查,提前把其他的屍首都清了出去。

兩人之前來過一次,粗略看了幾眼,只是看得不仔細,并沒有看出什麽東西來。

楚韶在離他最近的一具屍首前蹲下,伸手摁了幾下,“啧”了一聲:“我記得平王曾經告訴你不要管春來客棧的事兒了,真有意思,方才那老鸨說這是尋仇,莫不成,真是平王來尋仇?”

周蘭木卻徑直走到了最靠裏的衛千舸屍首之旁,躬身仔細看着:“唔,平王都叮囑我不要管春來客棧的事了——說實話我也沒有閑心去管,我現在只想知道,衛千舸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擡眼招手,示意楚韶走過去:“昨日下午來看的時候仵作便說了,雖然屍體現今已經驗不出具體死去的時間,但衛千舸死得比這群人都早,死因也不一樣……”

楚韶摸着下巴,思索道:“你的意思是……平王派來的人之所以不讓你插手春來客棧一事,是因為他們與衛千舸之死,根本就是兩個案子?”

周蘭木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塊帕子,微微扶起了衛千舸的頭:“幸虧是在冬日裏,若是夏天,放進這停屍房的冰窖之前,屍體便該腐朽了——元嘉,你看看這刀口。”

楚韶湊過去看,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這刀口怎麽了?”

周蘭木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當真沒看出來?”

楚韶一頭霧水:“沒有。”

周蘭木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道:“這是……銀雪刀的傷口啊。”

他緩緩起身,走向衛千舸身旁的女子屍身,邊走邊道:“銀雪刀出刀極快,傷口淺,卻精準致命,衛千舸頸間這一刀……不是大內鹦鹉衛的高手,決計殺不了人。”

楚韶一驚,又去看了一眼:“我、我從前跟……我從前去鹦鹉衛訓練的長明堂瞧過,都沒看出這個來,你怎麽知道的?”

周蘭木一怔,随後無奈地苦笑道:“元嘉忘了你我初見時是因何事麽?我同兩個鹦鹉衛交過手,還受了傷,自然更明白些。”

他頓了頓,一邊隔着帕子檢查那女子的口鼻,一邊轉移話題道:“對了,中陽衛氏派來迎衛千舸屍身回去的人,什麽時候到逝川?”

楚韶盤算一番:“他們比我們走得晚,不過想必就是這幾天了。”

“我們便和他們一同回中陽去罷,”周蘭木摸到手指,順口答道,“衛叔卿總不至于喪心病狂,在送靈的途上殺人——啊!”

楚韶被他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周蘭木仔細看着那女子的指尖,她的食指指尖上染了幾分血色,竟有一個細小的傷口。他眼睛一轉,回頭向楚韶道:“元嘉,你把那姓陳的弄醒。”

楚韶不知所以,但還是老實地聽話,從手邊鞠了一捧碎冰,粗暴地拍到了陳平的臉上。

陳平癱在地上,掙紮了幾下,終于被那些冰渣子刺激得清醒了過來,他清醒過後先看見了面前站着的楚韶,下意識地開口:“救……救……”

“別喊了,沒人來救你,”楚韶拎着他,拖到了周蘭木腳邊,微笑着道,“陳大人,你在逝川過得真是逍遙快活啊。”

周蘭木失笑,低頭看着腳邊的陳平,溫和地道:“陳大人有禮了,我便是奉旨來查春來客棧一案的典刑寺四院侍郎。”

他說完還補了一句:“新封的。”

陳平陡然一驚,疼痛和恐懼讓他頃刻之間便流了一身冷汗:“大……大人……”

“這女屍發現的時候,身邊可有什麽旁的東西?”周蘭木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問道,“譬如,手帕、衣角什麽的。”

陳平不敢不答,費了半天力氣才微微擡了手,指向停屍房最內側的櫥櫃,口齒不清道:“都在……都在……”

楚韶越過他走向牆邊的櫥櫃,借着光看清了上邊的編號,他仔細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了那個女子的東西。

那女子屍身上着桃紅色衣裙,櫥櫃裏只有從她身上搜出來的東西。周蘭木湊過去看了一眼,除了她沒有摘下來的首飾外,搜出來的還有一塊牌子、一截白色的中衣衣角,并一盒灑了大半的香粉。

周蘭木嗅了嗅,贊道:“這香粉是中陽寶榷閣上好的冬梅粉,據說每年只造五十盒,供不應求,引得中陽女子趨之若鹜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拾起了那截衣角,果不其然,那衣角上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必是女子情急之下,咬破手指寫下的。

楚韶湊頭過去看,皺着眉分辨道:“秦郎……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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