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逝川行

周蘭木沒作聲,又拿過了那塊牌子,楚韶瞥了一眼,立刻認了出來:“這東西是容音坊青樓姑娘們的恩客令。”

他沉吟道:“能拿到恩客令,必是有頭有臉的姑娘,低等妓子魚龍混雜,手裏不會有這東西。”

周蘭木沒理他,卻突然笑了一聲。

楚韶便問:“你笑什麽?”

“這字寫的是‘秦郎救我’,衛千舸頸間是銀雪刀痕,”周蘭木喃喃道,“鹦鹉衛當中姓秦的高手,一共有幾個?”

楚韶垂眸一想,吓了一跳:“秦木?”

他翻來覆去地看着手中的牌子,說:“不至于罷,秦木是鹦鹉衛督行,難道會蠢到用佩刀銀雪來殺人?這不是暴露自己麽?”

“正因為他是督行,是高階鹦鹉衛,才會自負到用銀雪刀殺人。”周蘭木淡淡地道,“銀雪出刀極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它與尋常刀具的不同之處,若不是我受了那一刀,想必也看不出來……”

他嘆了口氣,突然道:“元嘉,秦木是長公子的人麽?”

楚韶一怔,答道:“是。”

“那此事便只能這樣了,”周蘭木順手将那塊衣角收進了自己的袖子裏,無奈道,“刀口這東西,我瞧得也不大準,衛千舸與秦木素無關聯,我們上哪兒找證據去呢?”

“可是……若是包庇了他,該如何向衛氏一族交待?”楚韶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秦木是戚琅手下的人,他便要替戚琅保下此人,以表忠心,“你要去別處尋個替死鬼?”

“左不過就是衛千舸瞧上了這個女子,被她哄騙出中陽,卻不幸死在逝川了呗。”周蘭木搖搖頭,起身向外走去,“衛公子真是倒黴得很,紅顏禍水哪。”

“不過,若真是秦木殺的,他二人是怎麽來的逝川?”楚韶快走兩步追上他,“為何要來逝川?”

周蘭木想了想,轉過身來答道:“為何是逝川,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曾經聽聞,秦木似乎出身逝川,說不定他在逝川還有親故,本打算運來處理屍體呢。畢竟衛公子在中陽可是大紅人,若死在天子腳下,此事便沒現在這麽容易解決了。”

他說完這句,恰好走到奄奄一息的陳平面前,便好心地又補了一句:“啊,差點忘了,陳大人放心,屍身留在這兒,一時半會腐壞不了,定能讓你體體面面地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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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川最近很不太平。

昭罪司的陳大人一夜之間離奇死在停屍房,據說是被人暗殺了,而同他交好的一個姓于的則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府裏,被列為首要的懷疑對象,下了大獄。

衛氏族人兩日後姍姍來遲,楚韶和周蘭木低調地去城門口迎人,卻沒想到衛成居然親自來了逝川,要迎他的獨子回中陽。

衛成十分客氣地跟着二人尋到了愛子屍首,又悲痛欲絕地詢問了兩人的調查結果。得到的結論與在中陽聽到的無異,他便也沒有繼續糾纏。

畢竟自家兒子是什麽德行他心裏有數,更不能撒氣到面前兩個人身上。

雖說他從前很看不上周氏族人,但如今他們全族只剩下一個人,犯不上計較。至于楚韶……這人随心所欲恣意妄為,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只不過當他老淚縱橫地指使人将衛千舸的屍首擡回客棧,打算第二日直接啓程回中陽時,周蘭木居然湊到他身邊,盈盈地行了個禮。

衛成知道衛叔卿深惡此人,語氣便也有些輕慢:“周大人有何事啊?”

周蘭木瞥了一眼同旁人說着話的楚韶,低聲道:“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衛成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見他一臉鄭重,不由得同他一起走了兩步,找了個僻靜地兒:“有事不妨直說。”

周蘭木悄悄地從衣袖裏取了一截衣角,含糊不清地說:“我在衛公子旁邊女子的屍身上搜到了這個,沒敢讓小楚将軍看見,如今交給您。”

衛成看了看衣角上的血字,愕然道:“這是什麽意思?”

“令公子致命的傷口我看了,若我沒認錯,那是銀雪刀的傷痕,而且必定是高手所為。我找到這衣角,想到了是誰,卻不敢讓小楚将軍知道。”周蘭木又回頭看了一眼,才懇切道,“您中年失子,我瞧着心裏難受得很,不把兇手告訴您,我于心難安。您知道了,也不要張揚,萬一讓戚長公子發現,令公子的仇可就報不了了。”

“你是說……秦木?”衛成順着他話間意思一想,便想到了是誰,“可秦督行與我兒無冤無仇……”

“這古來為情為愛殺人者比比皆是,關鍵在于令公子旁邊的屍首,”周蘭木飛快地答道,“我嗅得那女子屍首上有冬梅粉的氣味,您若不信,回去讓人查查——冬梅粉五十盒,有沒有秦督行一盒,或者秦督行某件衣服上有沒有沾這東西的味兒,這東西幽香不易覺察,想必他自己也發現不了。”

衛成瞧他篤定,心中不禁信了幾分,面色也沉了下來:“我可憐的兒,若真是他做的……”

“這人是長公子心腹,您千萬別漏了消息,要不然便報不了仇了。”周蘭木情真意切地道,“我如今在長公子手下讨生活,不敢為令公子說話,但求您看在這一番話的份上,在衛公面前為我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衛成握緊了那截衣角,拍拍他的肩,“若此事不假,你放心便是。”

周蘭木走後,他左右思索,覺得此人說的話極為可信,正在氣惱之間,楚韶卻也湊近了些,伸手塞了他一盒冬梅粉。

“千舸是我好兄弟,這玩意兒也算我對他盡一份心。”楚韶壓低聲音道,“秦木雖是長公子手下的人,可與我素日不和,伯父可萬萬得替千舸報仇。”

若說從前還有幾分不信,楚韶一說便不由他不信了。

衛成思索一番,恍然大悟,這兩人雖是同行,又都是長公子手下的人,卻也各懷鬼胎——周蘭木想兩邊不得罪,賣他面子在衛叔卿那兒讨一分好;楚韶則是記恨着秦木,想借機報私仇。

如此一來,倒讓他意外知道了真兇。

衛成面色陰沉地喚來了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手下領命而去,身手敏捷地掠出了房間。

解決了此事,周蘭木心情頗好,晚間更是帶着楚韶溜出了衛氏族人下榻的驿館,同白滄浪一起喝酒去了。

白滄浪得知兩人要回中陽,終于又尋到了一個喝酒的借口,在逝川最大的酒樓折腰樓喝得酩酊大醉,興起還拔出了自己的劍。

虧得二層人少,若是在人頭攢動的一樓大廳中,濯纓劍一出,恐怕三人便無法自如聊天了。

楚韶今日心情不錯,陪着他多喝了些,此刻眼神也有些迷離:“果然同好喝酒之人總有許多話聊——白兄,今日你我投契,可有助興之法?”

白滄浪狹長的雙眼一眯,纖長手指在劍上一彈,發出一聲悠悠蕩蕩的聲響,他颠三倒四地說着:“你二人……投緣!今日吾為你二人彈劍而歌!”

他本是最為灑脫之人,興起便不管不顧地念道:“君不見……逝者斯夫無晝夜,吾本孤清天上客,緣何為君下穹蒼?”

他念了這兩句,突然晃了晃頭:“這個不好,不喜慶不喜慶,換一句……想不起來了,小蘭,你來說。”

周蘭木身子尚未好全,今日也不曾喝酒。聽了白滄浪的話,他倒也不推辭,放下手中的茶杯,思索片刻,便笑吟吟地念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好啊!”白滄浪不等他念完,便沒頭沒腦地贊了一句,“且樂生前一杯酒,聽見了嗎,小楚,再喝一杯!”

兩人推杯換盞,把對方灌得不知所以然,最後都醉倒在了酒桌上。周蘭木回過神來,見二人都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不禁失笑:“喂……”

他剛喚了一聲,便感覺有人站在了桌子旁邊。

擡眼卻見到一張極為陌生的臉,桌邊站着的男人十分年輕,編了一頭繁複小辮,束着高高馬尾,尾端以翎毛裝飾,頗有外族風情——那張臉也頗有外族風情,高鼻深目,瞧着俊美而冷漠。

周蘭木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便十分禮貌地問:“您找誰?”

那男子皺着眉看他,良久才用十分不熟練的官話答道:“我來看你……承陽皇太子。”

周蘭木的臉色立刻變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熟睡的兩個人,面容在燭光下明滅不定:“你是誰?”

“我在你們華族的名字,叫傅允洺。”那男子微微一笑,繼續十分別扭地答道,期間還念了一句周蘭木沒聽懂的外族話,“皇太子萬安,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他似乎是一個人來的,也不準備久留,轉身就要走。

周蘭木眼尖地瞥見了此人腰間的西野長刀,和他走路時有意無意握着刀柄的手。

手上厚厚一層繭,昭示着主人的武功,如今這兩人醉着,這人吃定了他動不了手,才敢只身前來。

周蘭木坐在椅子上沒動,緊緊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酒樓。他尚未來得及思索這人到底是誰,便聽見身邊爛醉的楚韶發出了一聲含糊的呓語。

“元嘉,你說什麽?”

周蘭木以為他要喝水,便湊近了些去聽,酒氣噴吐之間,他聽見對方模糊地又喚了一聲。

“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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