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訴衷情
第二日晨起,周蘭木先去了秦木府中。
秦木統領鹦鹉衛多年,身手極好,這才在衛氏族人派出的重重埋伏之下撿了一條命。
只是他頸間的一刀閃躲不及,傷了喉嚨,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了。
周蘭木進來時他正斜躺在床上,頸間包裹着厚厚的紗布——楚韶的将軍府被封後,方太醫被周蘭木請回了他的府上,前幾日聽聞他遭襲,周蘭木便特意将方太醫遣了過來。
方和國中名手,脾氣又古怪,輕易請不動。周蘭木賣了秦木一個人情,倒讓他十分感激。
所以當周蘭木進來的時候,他很客氣地示意對方在床前坐了。
周蘭木溫文爾雅地坐下,沖他點了個頭。
二人上次相見還是在顯明坊的昭罪司,那時他不知道周蘭木的身份,說話不算客氣,但這人過于出衆的容貌和不凡的談吐都讓他有幾分印象,今日得知這便是周四公子,也不算意外。
“秦大人的傷勢可好些了?”周蘭木取過了秦木床頭的筆墨,擱到了他面前,“我聽聞大人還是不能說話,真是叫人憂心。”
秦木揮手示意房中的侍從下去,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無妨。
他寫了一手流利好看的瘦金體,周蘭木無意間低頭一看,竟是微怔了一怔。
原因無他,這字和他從前的筆跡,真的是太像了。
他多看了兩眼,有些心驚地确定——秦木這一手字跡必定是照着他下苦心練過的,連筆鋒的走勢、筆尖的收稍都幾乎一模一樣,即使是他本人拿到這字跡,都不能完全确認是不是自己無意間寫下的。
這邊秦木卻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有些懷疑地把手中的紙張往後拽了拽。
周蘭木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秦大人知道,今日我是奉了長公子的命令,來問您幾個問題。”
秦木頓了一頓,換了另一種字跡寫:“四公子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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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蘭木瞧着他筆下的字,眼眸一沉:“秦大人遭襲的時候,可看清了襲擊的人?”
秦木緩緩地搖了搖頭,思索了一會,卻還是繼續寫道:“不過有個人身形極為眼熟,我猜……”
“秦大人猜,是衛氏族人是不是?”周蘭木懶懶地擡了擡眼皮,突然不想和他廢話了,“不過這并非是你看見誰的身形眼熟,而是你知道,衛氏族人要殺你,是不是?”
秦木猛地擡頭起來看他,手下一抖,在紙上留下了一個大墨點
“我之前偷偷地查過秦大人,”周蘭木盯着紙上的墨點,饒有興趣地繼續說,“秦大人之父……大印第一名家公輸無椽,皇室匠人,傾元元年,随葬于先帝在東境修建的秘密皇陵。”
秦木呆呆地看着他,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做什麽。
“秦大人忍辱負重,在太子身邊卧底十年,暗地勾結戚琅與金明鏡,讓皇室引以為傲的鹦鹉衛反叛,以至于太子在定風之亂中毫無反抗之力。”周蘭木淡淡地說着,似乎這一切都與他沒有什麽關系,“秦大人,好謀算啊。”
冷汗順着額頭涔涔滑落,秦木死死抓着手中的筆,手抖得厲害:“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周蘭木見他疑問,便搖了搖頭,一手兜着袖子,輕輕地把他手中的筆奪了過來,“我們再來說另一件事情——桃葉,是叫桃葉麽?绮悅閣的姑娘,與你相好了兩年零三個月,你一定不知道她背地裏還跟那群纨绔不清不楚罷?”
秦木額上青筋暴起,卻說不出話來,周蘭木看着他口型開開閉閉,很輕易地猜出了他在說什麽:“秦大人想問,那夜将此事告知你的那封信,是不是我送的?”
他雙手一攤,十分愉快地回道:“沒錯,就是我送的。”
“我特意尋了你當值歸來、又喝了點小酒的日子,秦大人看到那封信,一定是怒火中燒罷?你裝成衛千舸的小厮,抹了他一刀,又把屍體帶到了桃葉那兒,活活把人吓死了——哎呀,秦大人真是無情啊。”
秦木死死抓着手邊的被褥,一張俊臉憋得通紅通紅。
“我其實也沒做什麽,只是幫幫秦大人的忙罷了,”周蘭木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把馬車丢在郊外,我便順便幫你把屍體帶出了城,又送到了你的故鄉逝川去,若非如此,衛氏族人想必知道得更早,你說是不是?”
“你……”秦木扯着嗓子,居然吐出了一個字,然而他剛說完這個字,便躬下腰重重地咳了一會兒,有鮮血自他唇邊絲絲縷縷地溢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床榻上。
他伸手抹了抹唇角的血,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周蘭木的手腕,以唇形道:“我……我要……”
“方太醫給秦大人頸間上了些好藥,想必過不了今日傍晚,秦大人就可以去尋你的父親了。”周蘭木并不掙紮,靜靜地看着他,笑道,“秦府到金庭皇城兩個時辰的路途,秦大人身體虛弱,恐怕是受不得。當然,大人也可以寫一封信給長公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秦木的右手手腕上輕輕劃了過去,秦木頓覺手腕一涼,竟是麻痹得動也動不得了。
周蘭木嘆了口氣,起身将他的胳膊重新收到被褥當中,又為他仔仔細細地掖好了。秦木動彈不得,只好死死瞪着他,因為用力甚至眼球都凸了出來:“你就不怕——”
周蘭木起身,揉了揉剛剛被他抓得泛紅的手腕,接口道:“怕什麽,怕我從這兒出去以後你便離世,長公子會懷疑我?”
他歪了歪頭,微微一笑:“一個金将軍,一個你,加上中陽那幾個纨绔,我似乎也沒什麽人要解決了,等小楚将軍被處決以後,我就要走啦。”
他垂着眼睛,輕輕道:“阿木啊,再會了。”
言罷,周蘭木再無話可說,輕輕地轉過了身打算離去。他還沒走出幾步,秦木便用他尚還能動的左手,抄了手邊一個茶杯惡狠狠地扔了過來。
可惜他尚沒有什麽力氣,砸偏了,把周蘭木身側書架上幾本書砸了下來,一疊信紙随着那幾本書撒了一地。
周蘭木無奈地低下頭,伸手撿了一張,意外發現,這信上也是他的字跡。
他攥着手中的信紙,看那信紙上寫:“元嘉吾弟,展信安康。已知你與戚長公子所謀之事,并無二意,保全自身,來日相見。”
落款是傾元二十三年某月某日。
定風之亂那一年。
算算日子,這日子正好是他在獄中的時候。
可他絕不曾寫過這信,難道這是……秦木仿了他的字跡,去欺瞞……楚韶的?
周蘭木皺着眉把地面上所有的信紙都撿了起來,只見所有的信紙上都寫了一模一樣的內容,字跡由生澀到谙熟,也不知道秦木到底練了多長時間。
他揣着這些信件出了秦木的府邸,天空昏黃,今日并不是晴天。陸陽春依舊在外等待着他,見他出來,便輕巧地從車轍上跳了下來:“公子,小楚将軍那間密室……方太醫已經找到入口了,只是如今守衛森嚴,公子要不夜間再去?”
周蘭木點了點頭,又道:“周氏府中可處理幹淨了?若不出意外,我們什麽時候離開中陽?”
陸陽春思索了一會兒,低聲答道:“待得四日之後,楚韶被賜死,便随時可以離開,蘭閣從宗州調過來了不少人,必能保公子全身而退。”
周蘭木“嗯”了一聲,突然道:“今夜你便把他們都調來罷。”
陸陽春一怔:“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周蘭木道:“不等了,我們今日便離開。”
陸陽春疑惑道:“那……不等着楚韶被處決麽?”
周蘭木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松動了些,他緩緩地說道:“我好像想錯了一些事情……那密室你去看過麽?”
陸陽春答:“未曾,只是瞧方太醫的樣子十分焦急,讓公子務必前去看看。”
“好,”周蘭木低頭看向手中的信紙,怔然道,“今夜你們從前在典刑寺的布置……皆可調出來,若那密室中……便去劫獄罷。”
陸陽春一驚,還沒來得及問什麽,白衣的公子卻已經鑽進了馬車,昏黃的日色緩緩沉郁,為周遭一切都罩上了一層暗淡的陰影。
戚琅似乎懷疑了他許久許久,被抓之後只來審過一次,便匆匆地定了罪,連鬧市問斬都免了,四日之後,一杯毒酒賜死了事。
楚韶想,其實這樣也不錯。
他沒動桌上的飯菜,只抱着送來的一壺酒自顧自地喝着,背後倚着冰涼的牆壁,終年不褪的血色讓他連靈魂都戰栗,但竟奇跡般地感受到了多年未感受的安寧。
楚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昏睡過去的,醒過來的時候他首先聽見了清脆的鎖鏈碰撞聲。
他本以為戚琅改變了主意,要提前把毒酒賜給他,不料揉了揉眼睛,他卻看見一襲白色衣袍的公子推開了門,披着一身月華,朝他走了過來。
此時約摸是三更時分,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楚韶一驚,清醒了八九分:“你怎麽進來的?”
他注意到周蘭木的眼尾還是紅的,似乎是哭過,可他在他面前,明明從未流過眼淚。
比狐貍更加工于心計的人,怎麽會輕易落淚呢?
周蘭木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往後指了指,楚韶這才意識到他方才進來的時候并未用鑰匙,而是直接震斷了鎖鏈。
他還處于驚異之中,周蘭木便開了口,聲音微啞:“我進了你的密室,已經都知道了。”
楚韶挑了挑眉,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滿不在乎地笑道:“你既然全都知道了,還來幹什麽?不應該第一時間禀報長公子,毀了密室裏的東西,讓我死無全屍麽?”
周蘭木睫毛一顫,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往他手裏一扔。楚韶伸手接了,看清是什麽之後,一瞬間瞳孔緊縮,幾乎是從榻上跳了起來。
他哆哆嗦嗦地開口,腿軟得幾乎跪倒在了周蘭木面前:“……哪裏來的,這是哪裏來的!”
周蘭木的目光有些呆滞,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本是承陽皇太子手下之人,你若不信,此物為證。定風之亂後我決計為殿下複仇,只身潛入中陽卧底,除了鹦鹉衛的頭目,本想連同你一起……”
他沒有說下去,楚韶愣愣地盯着他,看見他霜雪一般的面容終于化了,紅着眼睛對他露出了一個初見一般天真又美好的微笑。
“小楚将軍,跟我一起造反罷。”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卷 ·完
掉馬是不可能掉馬的,目前只是勉強心軟了點點罷遼
以及我立志在二月初日萬五天,如果flag倒了就讓我胖上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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