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夢·六
不知是誰散布的謠言,不過除夕之前,戚氏白玉如意案已經在市井之間被傳得沸沸揚揚。明眼人都明白,這是皇帝給世家大族的警告,此番戚氏雖不至于舉族覆滅,但戚昭總歸是必死無疑了。
自白玉如意案之後,風歇幾乎再沒有進過一次宮。
直至一個月後,蕭頤風堂而皇之地離開中陽之後,風歇才被急召入宮,這次楚韶沒有跟着他,整個偌大的朝明殿只有他和傾元皇帝兩個人。
“先前那一跪,你逼朕保下戚氏那個長公子,朕沒有拂你的意,”傾元皇帝合了手中的折子,看着座下跪着的風歇,“但蕭頤風不過是一個小侍衛,也值得你矯诏去保?”
“父皇說的對,不過是一個小侍衛,為什麽父皇定要趕盡殺絕呢?您已經應了蕭俟,此番難道不是置皇家于不義之地?”風歇擡起頭來,淡淡地看着他,“您還派了鹦鹉衛出皇城去追殺,真是煞費苦心……”
傾元皇帝不怒反笑:“承陽,你這一個月在府中,卻是什麽都沒想明白。”
他扔了手中的奏折,倚在身後龍椅上,笑意嘲諷:“留着他,留着戚氏那個長公子,或許對朕不會有什麽影響,但是對你就不一樣了。”
風歇冷道:“他們身死,兒臣一輩子于心不安。”
“一輩子,你這麽年輕,一輩子說得可真是輕易啊……”不知為何,今日傾元皇帝似乎有些感傷,他按着自己的眉心,竟破天荒地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岔開了話題,“對了,阿韶今年……也有十六了罷?”
風歇不意他會提起此事,只得答:“是。”
傾元皇帝“唔”了一聲,突兀地問:“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什麽叫……怎麽處置?”風歇一開始并未明白他的意思,思索片刻後,面色突然白了白,“他……他什麽都不知道,他當初還只是個孩子!”
“朕知道他是個孩子,你激動什麽?”傾元皇帝摸着手中的玉扳指,淡漠道,“不過一年罷了,朕倒沒有料到,你與他感情竟有這麽好了?”
風歇幹巴巴地答道:“兒臣自小少見父皇母後,回中陽後第一個看見的孩子就是他。他本是烈王世子,是天之驕子,在中陽無依無靠任人欺淩,吃了許多苦,兒臣想要護着他……況且父皇可還記得,我少時是見過阿韶的。”
“哦?”傾元皇帝的情緒終于有了些波動,似乎想起了什麽久遠的事情,“是朕帶你去過入雲。”
“父皇和兒臣一起到了烈王封地,當時恰好是世子周歲生辰。”風歇一字一句地說着,“您當日是去……為烈王上香,王妃說起世子還未抓周,您便說……兒臣一歲時抓了白玉如意,是上春天神選中的人。您讓兒臣從身上取下幾樣東西,供小世子抓取。”
傾元皇帝低頭沉思,良久才“嗯”了一聲。
“兒臣取了佩劍、白玉、明珠發簪、毛筆、印章,端到他面前,”他回憶了好些遍,記得絲毫不差,“他環顧一圈後什麽都沒抓,只是牢牢地抓住了兒臣的胳膊。您當即便向王妃許下諾言,要讓兒臣與他為手足兄弟,護他一輩子順遂無憂。”
“不過是場面話罷了……”傾元皇帝望着案上某物出神,“誰又能護誰一輩子呢?”
風歇置若罔聞,只繼續道:“這也是兒臣的諾言,一諾便是千金之重!五年前兒臣沒能回憶起此事,五年後您叫兒臣領他做伴讀,兒臣想起來了,便絕不背誓!即使他忘記了此事,兒臣也要他一輩子順遂無憂。再說,當年之事,烈王究竟是怎麽死的……”
“放肆!”傾元皇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怒喝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風氏皇朝,為了大印的千秋基業!”
風歇平靜地答:“守千秋基業,先無愧于心。”
“無愧于心,好一個無愧……”傾元皇帝圍着他繞了幾步,“為君之道暫且不提,朕只先問一句——你這般護着他,可能保證他一輩子都忠心于你、永不背叛?”
“能。”風歇直視着他的目光,毫不猶豫地、斬釘截鐵地一口答道,“從前年少不經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從今以後他跟着兒臣長大,必是大印的棟梁之才!”
“好!”傾元皇帝甩了甩袖子,突然站了起來,語氣不明地贊道,“很好,很好!”
風歇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去,傾元皇帝卻沒有再說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嘆了一句:“承陽,我說過好多次,你太年輕了,有些事情我沒法跟你解釋,或許等你長大之後,能明白父皇到底在做什麽。”
他疲倦地揮了揮手:“下去罷,世子從此跟着你,想必不會再受什麽委屈了。”
風歇不意他這樣答複,雖不明所以,仍喜出望外,端正地行了一個大禮道:“是!”
中陽地勢平坦,極望江恰好穿過中陽城中,便多有航運、游覽、買賣的船只往來。玄樂大街盡頭是極望江在中陽的北口岸,地勢開闊,多有江湖人乘船而來,由此下船,因而來往也密集。
北口岸邊有一長橋,通往極望江在中陽的南口岸,也聯結了南城北城。這橋名為“風月橋”,風月無邊,不僅是說這橋邊風光,更是這橋邊常有的獨特景色——此刻風月橋上、南北口岸邊便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說說笑笑地看着風月橋下兩只小船之上相對而站的兩個人。
中陽來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客熙熙攘攘,常有人一見如故,便相約來極望江中比試一場,名為比試,實為試劍,若被人看到,更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中陽風月橋下一戰成名的江湖客數不勝數,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盛景,每次都引得百姓前來圍觀,品評一番。
此刻風月橋下兩個人各持一劍,輕輕地站在小船頂端,身形未動,竟也讓船在水中紋絲不動。
其中一人面覆巾紗,身着簡單淺紫衣袍,只有袖口處刺了一朵海棠,金玉束發,一絲不茍,雖只露了一雙眼睛,但周身溫潤氣質,端得是絕世風華,只往下一站,便引人無限遐想。
而另一人墨衣長劍,一把黑發束得極高,眼眸亮如星子。
可惜臉上同樣覆了面紗。
圍觀群衆十分失望,只看這兩人身形,便知是不凡的人物,看不見臉實在是讓人遺憾。
“年少好傾酒,醉逐狡鹿天下手……”
紫衣男子那雙好看的眼睛微微一擡,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來,對面笑着的少年卻笑得愈發開心,他壓低了聲音,道:“哥哥,今日我以詩意入劍,你可要為我品評一番——這長劍是我新學的,還沒與人動過手呢。”
正是剛滿十六歲的楚韶,比之從前的稚嫩更有了幾分年少風流。風歇的眼中浮現些輕輕淺淺的笑意,聲音卻平靜得一如往日:“好。”
楚韶學武極早,根基紮實,頭腦又靈,無論是搏鬥、長劍、短刀、鐵槍……招數使得任性刁鑽,又得益于刻苦,雖不如蕭頤風根骨絕佳,但總能稱得上是高手。
二人平日佩劍幾乎都只為裝飾,真正出手的時機極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拉到風月橋邊比試。楚韶拔劍出鞘,伸手彈了彈劍身,道:“這劍還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沒想好叫什麽名字。”
風歇足尖一點,先朝他掠了過來:“那便先叫無名好了……接招!”
劍法美則美矣,但比之自小練來禦敵的劍,終歸是差了些許。兩人過了不過四五十招,楚韶瞅準了時機,一劍便挑落了他的劍。
圍觀之人一陣驚嘆,楚韶眼見對方的劍被挑落,身形一變便飛身而下,恰好在它即将入水的前一刻把它接了起來。他順手摘了江中賣花船上一朵不知名的花,別在劍柄上,複又落回船上,雙手把劍還給風歇。
風歇站在船上,并不接劍,聲音淡淡:“是我輸了。”
“是你讓我,”楚韶把劍往他手中一塞,笑道,“我這幾招‘年少多傾酒’用得可好?”
“你贏便贏了,還要用我的詩取名,”風歇輕咳了一聲,假意責怪道,“本就是随手寫下的,你這莫非是故意嘲笑?”
“不敢不敢,殿下的《少年酒》詞曲名揚天下,我這是愛重你罷了。”楚韶從小船頂部跳下來,自撐了船槳往岸邊去,“橋上人多,飛身上去又是一陣圍觀,我們從北口岸溜吧,萬一讓人看到殿下的臉——”
“看到你的臉大概更不好,”風歇站在船上沒動,背着手淡淡道,“中陽沒有幾個人見過我,卻人人都見過你——文武狀元游城,加之得勝凱旋,你若再不走快些,岸上的姑娘就該認出你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與爹吵架の青春期叛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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