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難勢·一

……

“其一,每月末搏鬥考核必居‘優’科,軍法考核‘良好’以上。”楚韶背着手,在大帳裏轉來轉去,一邊走一邊思索着,“其二,甘除所有虛銜,兵士做起,若有私下賄賂及財禮來往者,軍法請之……”

方子瑜咬着毛筆,急急地寫着,邊寫邊道:“将軍,你這軍令是否太過嚴苛,施行起來恐怕有些難啊……照此令行下去,恐怕整玄劍大營最多挑出百十號人。”

“百十號人就夠了,”楚韶坐在方子瑜面前的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寫,“一期先選上百十號人,待後期若有奮起追之者再往裏添嘛。”

“說得也是,你的第一張湛泸軍令當真管用,貼出去不過三天,半個軍營的人都轉性了,”方子瑜邊寫邊興奮道,“小虎兄在教武場盯着,今兒早上興沖沖地告訴我,說自從軍令貼出去之後,大家天天忙着練武搏鬥,教武場上人滿為患,不在教武場的也在背兵書,到處都沒人閑着。不僅是下軍營,自從衛千舸走了以後,上軍營那群人也安分了不少呢。”

“衛千舸領頭的那幾個小子,從小就是害群之馬,”楚韶不知從哪兒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笑着,“‘中陽六大害’有五個都在上軍營,上軍營的風氣還能好了不成?也幸虧衛千舸知道好歹,我掌軍令之後沒幾天就收拾鋪蓋回家了,要不然我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他。”

方子瑜剛寫完第二條,聽完這句以後停了筆,有些崇拜地看着他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爺們兒,想起我和小虎兄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被訓練官整得團團轉……”

“當時得隐藏身份嘛,不得不膿包一點,”楚韶拿着狗尾巴草搔臉,很自戀地說,“說實話,軍營裏的訓練官都菜得很,我十四歲就能打他們好幾個了。”

方子瑜眼睛裏都快冒星星了:“我以前聽人家說過你從前在中陽用過劍,風月橋邊一劍舉世無雙啊——到了軍營裏怎麽沒見你用過,都是用槍或者短刀。我好想見你舞劍啊,不知有沒有谪仙李太白的風采……”

“好啊,改日你為我尋一把來,我便舞給你看,”楚韶從桌上跳下去,邊往門口走邊打斷了他,“我的劍是我哥哥送的,珍貴得很,沒舍得帶到軍營裏來。”

“我感覺我太幸福了,”方子瑜卷了手中的軍令,急匆匆跟了上來,“我在軍營待了一年,天天聽你傳說,如今見到真人到現在還覺得不真實……等等,你哥哥送的?太子殿下送的?”

“是啊,”楚韶回頭看他,促狹地笑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磨磨唧唧,跟個小姑娘似的。”

方子瑜臉一紅,咳嗽了兩聲,捏細了嗓子道:“哎喲,妾本是替父從軍,怎麽被你發現了……大哥!有話好說,別動手啊,我又打不過你!”

楚韶哈哈大笑着提了帳前的槍:“行了,走罷,到教武場去。”

自從拿了風歇那塊湛泸令以後,他日日夜夜都在思考到底怎麽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整頓玄劍大營。思前想後,終于在三日之後貼了第一張軍令——從軍令貼出之日開始,每月月中考核軍法,月末考核搏鬥,不及格者直接開除軍籍,成績優異者加饷提升。倘若有其他技能謀略,可往寧遠将軍處毛遂自薦。

此令一出,上軍營還沒什麽大反應,下軍營卻是炸了鍋——下軍營本就多是家裏貧困送來參軍的貧苦子弟,一聽說可能會被開除軍籍,紛紛着了急,每日得空不是待在營房裏背軍書,便是往教武場去訓練。

上軍營裏除了世家子弟,也多有下軍營優者升上來的士兵,見下軍營每日忙着訓練,生怕自己再掉回下軍營去,不過幾日,也開始跟着他們一起訓練。

這一來便使得本來前呼後擁的中陽貴族子弟們落了單,每日灰溜溜地經過訓練場,連早上跟着他們一起賴床的人都尋不見幾個了。

“中陽六大害”有三人在軍營裏,湛泸令貼了沒幾天以後深覺無趣,紛紛卷鋪蓋回家。其餘的貴族子弟失了頭目,有一些交了軍牌回家,徹底斷了來軍營裏鍍金的念頭,另一些也開始跟着衆人起早貪黑地訓練,決意幹出一番事業來。

不過半月之久,玄劍大營風氣大改,傾元皇帝有意繼續提拔楚韶,幾乎把整個玄劍大營的權全都放給了他。

楚韶便上書,正式将選出來的精銳軍隊更名“湛泸”,起早貪黑地盯着衆人訓練,只有在私下會抱怨幾句,說自己近日太過勞累,連皮膚都不怎麽好了,也不知還會不會有小姑娘扔花……

方子瑜剛把手邊的軍令往教武場上一貼,便有一堆腦袋湊了上來,士兵們叽叽喳喳讨論着。

“挑人,什麽意思,挑什麽人?”

“挑上戰場的時候做前鋒的那群人嗎?還是給小楚将軍挑近衛軍?如果是近衛軍那我要報名啊!”

“嚯,這個要求也太高了吧,你報名能選得上嗎?”

“試試嘛,不試怎麽知道……”

“諸位,諸位,聽我說——”楚韶早上了教武臺,悠閑地坐着,看着方子瑜焦頭爛額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哐哐哐”地敲響了教武臺前面的銅鑼,扯着嗓子喊,“諸位,安靜一下,聽我說!”

與他素日交好的沈琥珀出主意搬到教武臺前的銅鑼果然有奇效,人群沒一會兒就安靜了不少,只聽銅鑼旁邊氣喘籲籲的方子瑜道:“諸位,今日小楚将軍貼出第二張軍令,正式開始遴選湛泸軍第一批人,諸位若有興趣,可仔細看了這張軍令,前來我處——”

“第一批,為啥還要分批啊?”一個士兵大喇喇地問出了衆人心中的疑惑,衆人也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坐在教武臺上的楚韶。

楚韶提着槍,從教武臺跳到銅鑼邊,人群看着他,漸漸安靜了下來。

年紀剛滿十八歲的小将軍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雖不是沉沉的威懾,但能讓人心甘情願地信服。況且玄劍大營中許多人早已聽說過他的無數傳聞,加之平日在教武場指點時的表現,都讓人不得不尊敬。

“我奉皇上與太子命執掌湛泸令,為大印真正選拔出一批能上戰場的士兵,”楚韶環視了一周,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可僅僅是能上戰場有什麽意思,要戰,便要無往而不勝——”

語氣狂妄無比,可出乎意料的是,在場的所有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得他狂妄,仿佛他只是在陳述一個在平常不過的事實罷了。

“可古往今來,要想無往而不勝,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今日我貼了第二張湛泸軍令,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這便是代價。”楚韶看着衆人,一字一句地說道,“空有一身本領,不通兵法,不可;空能紙上談兵,上陣不能殺敵,不可。”

“湛泸軍在整個大印的中央,是我們國家的心髒,我便從本月考核結束後開始從報名人選當中挑選湛泸的第一批人,一直到大家全部被編入伍,或者收拾行李回家為止——大家每日訓練之前都要先問問自己,當初為什麽來當兵,當兵以後為了對得起朝廷的恩賞又該做些什麽,人生在世,是想青史留名,還是想渾渾噩噩、不知所終?我希望你們此後出去能夠告訴所有人,你們是湛泸的将士,是大印最為強有力的一支軍隊,是國家的驕傲。今日我要說的話便放在這裏了,是輕是重,大家便自己掂量着辦吧。”

語罷,楚韶提着槍重新跳上了教武臺。年輕而英俊的将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名槍碧泉,又看了看自他說完話之後一片沉寂的衆人,笑道:“這碧泉槍杆子光禿禿的,太醜。子瑜,你去請個工匠師傅來,為我刻個篆體的‘湛泸’吧。從今以後,此二字便是我軍的标志,凡為我選中者,皆可得湛泸為印,所向披靡。”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定不負将軍期許”,人群便嘩啦嘩啦地跪了一地。

楚韶崩着臉說了一句“不必多禮”,随後在教武臺上坐了下來,如往常一般盯着衆人訓練,只有方子瑜和沈琥珀能看得出他嘴角快要壓不住的那絲笑意。

自然也只有他二人知道,方才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楚韶已經窩在帳子裏背了好幾日了。

果然,坐了沒一個時辰,剛剛還語重心長的将軍便找了個借口溜回了大帳,笑靥如花地磨墨寫信去了。

“一別半月,一切順利,不知兄長尚安否?”

他滿心歡喜地把信折好,小心地封了,拿在手裏端詳。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抱出自己帳中一個烏木匣子來,想把信放進去,待傳令兵明早走的時候帶回中陽。

他才剛剛打開蓋子,尚未來得及把信放進去,面上的笑意卻突然僵住了。

楚韶伸手,從那匣子中拿出另外一封信來,在手中摩挲了好久,似乎還想直接撕掉,最終還是沒有下手。

他垂着眼睛坐了好久,直至有人進來,才擡起頭,發出了含義不明的一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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