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難勢·三
“今日除夕守歲,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房內的香甜得膩人,讓風歇聞起來很不舒服,“為何不在府裏待着?”
“戚長公子除夕之夜無視祭祖傳統,獨自跑出來花天酒地,這樣傳出去,豈不是更好?”戚琅擡眼看他,笑道,“我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請你到我府中去,只能挑了這麽個地方,還望殿下不要嫌棄才好。”
風歇嘆了一句,好看的眉微不可覺地蹙了蹙:“無妨。”
“其實也沒有旁的事,叫你過來,不過想說句新歲安康,”戚琅慢慢地飲着手邊的酒,觑着他道,“馬上就入夜了,殿下不在太子府,也不進宮,何必把自己折騰得這麽累?”
“多事之秋,我也不得已。”風歇表情淡定地取了桌上的杯子,嗅得有些甜香,便又不動聲色地把杯子放了回去,“你如今不插手政事,也不管戚氏家事,讓父皇放心了不少,自為我解決了許多煩惱。我要多謝你,均永。”
“陛下在定北一戰後召我進了一次宮,”戚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啊,也不必謝我,我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比起這個,你好不好奇皇上召我進宮幹什麽?”
“就算我不好奇,你不還是會告訴我?”風歇擡眼去看他,篤定道,“我才不信你費盡心思在除夕邀我見面,只為了和我說一句新歲安康。”
“太子殿下何必這麽聰明?”戚琅哈哈大笑着起了身,之前他該是在和周身的男男女女調情,身上的衣服松松散散地敞着,哪有半分從前那個才動中陽、風度翩翩的長公子的樣子,“陛下召我進宮,解了我的禁足,要我許嫁我長姐——”
“你這一輩,戚氏嫡出的女子唯你長姐一個,身份可謂是尊貴,父皇要你許嫁,也是在拉攏中陽貴族的心。”風歇毫不詫異地道,“不過她的婚事可會讓許多人頭疼了——既不能有結黨營私之嫌,又不能家世門第太低,還需得我父皇信任,我父皇想必也是左思右想後,才給你長姐定婚事的。”
“說得極是,所以我也很好奇皇上要把我長姐嫁給誰,”戚琅轉過身來看他,笑道,“結果你猜是誰——”
風歇看他表情莫名,便覺得心下一顫:“誰?”
“皇上說,待寧遠将軍帶好了湛泸軍營,擢了上将軍,便即刻為這二人賜婚。”戚琅走近他,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該明白他直接尋我去的意思——”
當然明白——戚琅沒有往下說,風歇卻清清楚楚地明白他要說什麽——傾元皇帝沒有與他商量,直接松口給戚琅說要給戚琳和楚韶賜婚,說明這場婚事在傾元皇帝心中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管當事人同不同意,都需得如此了。
太合适了,沒有反駁的理由——楚韶雖為新貴,但畢竟受出身所限,不可能自成龐大的勢力集團。且傾元皇帝十分清楚地明白楚韶對他的絕對忠誠,賜婚戚琳,無疑是把戚氏和皇室緊密地連在了一起。
無數理由從心頭湧過,但風歇依舊慘白着一張臉站起來,什麽都沒想地脫口道:“此事不妥,我不同意!”
戚琅深深地與他對視,似乎能看清他心裏想的什麽一樣。風歇意識到自己失言,略微低了低眼眸,幹巴巴地道:“阿韶……寧遠将軍的性子我最清楚,倘若讓他去娶素昧平生的女子,他定是千百個不願,你長姐得姻緣如此,也不會幸福……”
戚琅勾着嘴角笑了笑,笑意帶了點莫名的敵意:“他年滿十八,又沒有功高震主的威脅,這門親事,怎麽想怎麽圓滿……只要他不是個斷袖,總歸要娶親的,我長姐文武雙全,相貌也算是一品,中陽女子除了公主露,難道還有比得上我長姐的不成?”
不知是話語中究竟哪個字刺激了風歇,他皺着眉盯着戚琅,因為莫名的情緒氣得嘴唇都在發抖:“當初如雪執意要嫁給他的時候,照樣如此,不是女子品貌的問題,實在是他……”
他沒有說下去,戚琅也斂了笑,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直到風歇先放棄,一言不發地轉頭就走,朱紅的袖子在空中一蕩,房門摔得震天響。
戚琅重新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神中所有的情緒逐漸歸為一派冰冷的淡漠,還帶了些危險的狡黠。
“果然如此啊……”
中陽城北郊,玄劍大營。
楚韶窩在軍帳裏,翻來覆去地看手中那一塊璞玉,啧啧稱贊道:“真是極品,今年南境上供的玉料不多,陛下說賞我的時候我還沒當回事,不想是這麽一塊極品。”
“确是極品,”方子瑜剛才已經細細品玩過,“雖然我沒怎麽見過太好的玉料,但據書中所載,好玉觸手生溫,色如凝脂,淨白無瑕,如此不假了。”
“這玩意兒不就是塊石頭嗎,有什麽好看的,”沈琥珀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鐵槍,鄙夷道,“你都看了一晚上了,就算它值錢,你難道還缺值錢的東西不成?這樣看來看去的,你打算拿它做什麽用?”
“去去去,你懂什麽,”楚韶瞪了他一眼,看着手中的玉料笑道,“上元節是我太子哥哥生辰,如今快要到了,我琢磨着,他生辰我也得送點別出心裁的禮才好,恰好有這塊玉……”
“今歲十二月初一你不在中陽,太子殿下送了你什麽東西?”方子瑜很好奇地問道。
“他寫了副書法送我,陰陽怪氣地說是要我挂到将軍府去,”楚韶想了想,揚着頭笑道,“可我才不搬出去呢,就叮囑秦木挂到他書房裏去了——反正他書房就是我書房,也沒什麽區別,哈哈哈。那書法內容我倒還記得,仿佛是什麽《六州歌頭》的上半闕……”
“太子殿下親自寫了副書法送你,那你打算親自刻塊玉佩送他?”沈琥珀端詳着手中的熾陽槍,似乎是在看它夠不夠亮,“得了罷,不要異想天開了……”
“天哪,小虎兄,你簡直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楚韶不等他說完,便啧啧驚嘆道,“我正是這麽打算的,要不我為什麽除夕都不回中陽,非要窩在北郊這個破地方,不就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嘛。”
沈琥珀:“……”
“你認真的?”方子瑜從他手裏接過那塊玉料,嘆道,“雕刻工藝繁雜得很,這麽短時間能學得會麽?別白白浪費了這大好的玉料……”
“我已經請了工匠師傅來教我了,”楚韶得意地回道,“放心,我小時候捏泥人刻木雕都很有一手,再說是送給太子哥哥的,怎麽能失手呢。
一晃便是上元節,這天清晨,楚韶一早便策馬回了中陽。雕刻玉石的确沒他想象中這麽簡單,玉料堅硬但脆弱,稍不留神便可能會徹底毀掉,他小心翼翼地雕了半個月,終于有了成品,雖然不甚完美,但總算能拿得出手了。
只是為此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在中陽養了這些日子,身上的傷都快要好全了,但這件小事又給他雙手添了許多微小的傷口。
楚韶把雕好的玉佩揣進懷裏,拉着缰繩的手一個不留神,便痛得他龇牙咧嘴。楚韶心想,待把禮物送出去以後,一定要好好在他面前哭訴哭訴這玉佩的來之不易。
上元節祭祀儀式繁雜,瑣事又多,風歇一大早便被府中的女官妙兒薅了起來,開始一層一層地套祭祀禮服和各類首飾,折騰了足有一兩個時辰。楚韶下馬回府的時候恰好碰見剛收拾完打算上馬車的風歇,不由怔住。
大印的祭祀禮服以皇族的淺金色和紫色為主調,并領口、衣襟的大紅,極為襯人,同時又繁複無比,行走之間還能顯現出衣角之下繡的銀色織錦蟒蛇暗紋。
風歇今日冠束得極高,簪着象征身份的明珠九顆,點紅金簪在發間熠熠生光。耳間珠珰與發間明珠同色,行動之間光彩折射,薄唇與眉間都輕點朱砂,尊貴豔麗,卻讓他一時看得呆了。
“你愣着幹什麽?”風歇見是楚韶,皺眉問了一句,心下又因他除夕至今未曾露面有些生氣,“太陽盔甲在書房挂着,你讓妙兒随你去換上便是——你看看你這頭發,毛毛躁躁的,像什麽樣子,讓父皇和臣民們看見了,又要說你……”
“你今日太美了,多看一會也不行?”楚韶沖他眨了眨眼,飛快地打斷了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在門口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好。對了,陛下今年還是午間設宴吧?那今夜霜華祭之後不許有旁的安排啊,我有驚喜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