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了保衛廳,有人給了沈惜言一份紙筆讓他登記,紙筆交還回去後,沈惜言問趙萬鈞:“趙長官,你現在要去哪裏?”
“我見廳長,有幾句關于案子的話要當面跟他說一下。”
聽聞趙萬鈞不急着走,沈惜言一顆忐忑的心踏實了不少,他本能地把這位才認識沒多久的軍官當成了此時唯一的避風島。
“九爺您找孫廳?”
一個接待員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彎腰遞了一杯上好的龍井給趙萬鈞,趙萬鈞轉頭就把溫茶放在了沈惜言手上,溫聲道:“傷風咳嗽就得多喝點茶水。”
沈惜言心裏想事,差點猝不及防沒拿穩茶杯,忙道了聲“謝謝”。醇香溫熱的茶潤過喉嚨,委實讓人好受許多,就是有些苦,苦得他忍不住皺了眉。
接待員道:“九爺我跟您說,您來的可太不巧了,廳長夫人正跟廳長摔咧子呢。”
“怎麽了?”趙萬鈞記得那位夫人是個溫順性子,正眼瞧人都害羞。
“還不是男人那點兒事嘛。”接待員擠眉弄眼,面露猥瑣之意,“試問這天下美人有誰不愛英雄?九爺想必比我清楚吧。”
接待員話音未落,沈惜言便明顯皺了下眉,恰好被趙萬鈞撞見,趙萬鈞板起臉剛準備反駁接待員的無稽之談,那接待員就被上級叫走了。
沈惜言用餘光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趙萬鈞,手裏的茶登時都不香了。
看不出來,這個趙長官表面一身正氣,內裏卻是個花天酒地玩弄感情的,也不知這九爺有太太沒有,若是有太太,只怕是被蒙在鼓裏的。
沈惜言把茶杯往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擱,心中失望極了,趙萬鈞那高大的形象也塌了一半。
他平生最瞧不上這等風流龌龊之徒,無論男女,也不管那人多輝煌。不過即便如此,趙萬鈞依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一碼歸一碼,還是得對人客氣些,等他安頓好了,還應當好好登門報答一下才行。
看着沈惜言瞬息萬變的臉色,趙萬鈞無奈說了句:“要不我給你解釋解釋?”
沈惜言擡眼:“趙長官跟我解釋什麽?”
Advertisement
沈惜言一句反問把趙萬鈞噎了個半死。
一個保衛員從詢問室裏出來:“沈惜言是吧,跟我進來一下。”
“那我先進去了。”沈惜言起身半鞠了一躬,也沒等趙萬鈞回答,頭也不回地進了詢問室。
正如趙萬鈞所說,就是一些簡單的詢問,相比讓他作證,更像是例行公事。
沒有趙萬鈞在,保衛員的态度也變得冷淡了起來,仿佛剛才各個賠笑的場景只是幻覺,看來這趙長官在北平還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詢問完畢,沈惜言問道:“我的箱子在哪兒?”
見那保衛員低頭寫字不吭氣,沈惜言急得屈起手指敲他桌面:“說話呀!”
“嘛呢嘛呢?箱子?嘛箱子?”保衛員拿起文書瞟了兩眼,道,“哦,你上一邊問去。”
然而沈惜言到了隔壁,得到的也是同樣的回答,他被人推來轉去,錢也稀裏糊塗打點了不少,可兜兜轉轉問了大半個保衛廳也沒找着箱子。
急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猛然想起趙長官還在大廳裏,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卻發現人早就已經不在那兒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嚴公館,嚴家還算熱情地招待了沈惜言,吩咐廚子做了一桌好菜給他壓驚,有北平特色,也有金陵風味。
他們都知曉他是嚴書橋少時玩伴,更知道他父親是金陵赫赫有名的沈長河沈老板,嚴書橋和他這般家世的人來往,嚴家自然是頗為支持。
到了晚上,嚴書橋悄悄推開沈惜言虛掩的門,果不其然看到沈惜言對着窗戶發呆,眉間緊鎖,還時不時懊悔嘆氣。
“怎麽了這是?還在想火車站的事嗎?”
沈惜言一把握住嚴書橋的手道:“書橋,你在保衛廳那邊有熟識嗎?”
“保衛廳?”
沈惜言點點頭,眼中閃爍着期冀。
可嚴書橋卻有些為難道:“我爸和我哥都是文職,跟那些拿刀槍棍棒的向來不對付。”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沈惜言猛地耷拉下表情,無頭蒼蠅似地來回踱步,“我有個箱子被保衛廳拿去做了物證,裏面有我奶奶給我的傳家寶,你應該記得吧,就是那串珍珠翡翠項鏈,從我媽脖子上取下來的,結果我到了保衛廳,那箱子卻不見了,他們一群人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幫我找。”
看着好友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嚴書橋心裏不落忍:“要不,我明兒去幫你想想辦法吧。”
沈惜言戚戚然道:“哎,那勞煩你了。”
嚴書橋笑着擂了沈惜言一拳:“咱倆誰跟誰呀?說‘勞煩’太生分了啊。”
沈惜言跟嚴書橋五年未見,自然是有好多話想說,可沈惜言心中焦慮,便顯得不那麽熱切。嚴書橋也知他着急,在他房間和他說了會兒夜話便早早離開了。
沈惜言并沒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嚴書橋身上,且不說嚴書橋能否想到辦法,就算假以時日嚴書橋真的為他尋來可靠的幫手,那項鏈怕是也早就找不回來了。
可放眼這偌大的北平,除了嚴書橋,他認得的也只有那個僅一面之緣的趙長官了,那趙長官雖說來頭不小,卻未必會幫他這個外鄉人。
他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立無援,剛去美利堅的時候他都沒這種感覺。
窗外蟬語不歇,擾得人心煩,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宿,實在太困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大早,沈惜言給嚴書橋留了張字條就外出了。
他在路邊的梧桐樹蔭下尋了輛黃包車,車夫正倚在一方石階上抽旱煙袋,見有生意來了一骨碌起身,哈腰問道:“爺上哪兒去?”
沈惜言二話不說先登上車,道:“去趙萬鈞家。”
“嚯!”車夫吓了一跳,“我瞧您面生,這九爺府上可不是尋常人能随便去的。”
“我與他相識。”
“那就好。”車夫把汗巾往肩上一搭,“天熱,我拉快點兒給您吹風,坐穩了您嘞。”
車輪在朝陽下緩緩颠簸了起來,擦着揚塵越轉越快,恰似沈惜言此刻的心情,好不忐忑。他一面怕趙萬鈞不幫他,一面又擔心即使幫他項鏈也找不回來。
上門求人辦事總要帶點禮才好,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出門前,沈惜言往懷裏揣了一袋錢,又覺得光送錢好像沒有誠意,便把師母腌的武昌魚也帶上應急,等日後安穩下來再好生答謝。
很快到了趙萬鈞住處,沈惜言上前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着暗花馬褂,頭戴瓜皮小帽,神情頗有些傲慢神氣。
“您找九爺?”
“對,我找他有急事。”
“今兒香園有青鳶公子的戲,九爺捧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