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眼見獻殷勤這招失策了,沈惜言并未氣餒,他把桌上的紅菜湯端到趙萬鈞面前,殷切道:“九爺,先喝湯吧。”

趙萬鈞眉峰一挑,道:“湯用來灌縫,哪有先喝湯的理兒?”

沈惜言一時語塞,但轉念想了想,這又不是在外國,好像也不必如此講究,于是他點頭道:“那就不喝湯,吃菜吃菜。”

沈惜言拿起餐具問:“九爺,你使過刀叉嗎?”

“沒。”

沈惜言眼睛一亮:“那我來教你吧!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像這樣……”

沈惜言為趙萬鈞做了個極标準的示範,切下一小塊牛排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了起來。

趙九爺縱橫沙場,刀槍劍戟樣樣拿手,偏偏沒用過這種小刀小叉,他試着切了一刀,下手重了些,刀尖在盤子上刮出難聽的聲響。

沈惜言立刻出言提醒:“切牛排的時候是不能發出聲音的。”

趙萬鈞“嗯”了一聲,下刀的動作輕了不少,切出來的肉塊也是方方正正的,倒像比沈惜言還熟門熟路。只是這每一刀下去都能滋出血來,看得九爺暗地裏皺起眉頭。

見九爺上手這麽快,沈惜言終于放心地吃了起來,這裏的牛排雖遠不如他在國外吃到的正宗,但口味還算不錯。

舒緩的提琴曲拉了半個鐘頭,二人沉默地用着餐,沈惜言徜徉在咖啡的醇香和牛扒的鮮嫩中,幾乎忘了自己是來給九爺賠罪的。

趙萬鈞突然扯下腿上的餐巾扔到桌上,起身扣上脖領的衣扣道:“你吃,我出去一會兒。”

“哎,九爺……”

沈惜言毫無防備,如夢初醒般望着趙萬鈞頭也不回的背影,整個人手足無措了起來。

九爺這是生氣了嗎?方才分明還好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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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言如坐針氈地等了一會兒,見人還沒回來,心想他該不會自己開車回去了吧?

起了這麽個念頭,沈惜言便再也忍不住,扔下飯錢追了出去。

他跑兩步下樓,正撞見趙萬鈞靠在車旁抽煙。

看着沈惜言一副急赤白臉的模樣,趙萬鈞把煙夾回指間:“屁股後頭着火了?急得都流汗了。”

“我還以為你走了……”沈惜言藏不住事,心中的惴惴不安一股腦全往臉上擺,他耷拉下目光,“我不知道你吃不慣番菜,怪我思慮不周。”

沈惜言是大而化之的性子,從富甲一方的世家嬌生慣養來的,沒學會半點父親支應人時的八面玲珑,打小作威作福慣了,人人都順着他,巴結他,自然不擅長替別人考慮。

以往的沈惜言從未覺得這樣有何不妥,此時此刻,他終于在要緊事上嘗到了苦頭。

他懊惱地嘆了口氣,垂落的眼睫好似一雙委屈的蝶翼,翩然飛進趙萬鈞的心坎。

趙萬鈞見不得小少爺在他面前皺眉,安慰道:“與你無關,是我跟那夾生舶來品八字不合。”

“那怎麽辦呀,說好了要請九爺吃飯的。”上門求來的機會最終還是砸了,沈惜言這下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只覺得自己沒用,什麽都辦不好。

“吃不吃得慣面食?”

趙萬鈞突然發問,沈惜言茫然地點點頭。

“成,帶你去個好地方。”

趙萬鈞拉開車門,不由分說就把還在自責的沈惜言推進了車裏。

“鬥大的西瓜,船大的塊哎!”

“豆汁兒!豆汁兒!酸甜嘞!”

“葫蘆哎葫蘆,冰糖多哎!”

站在繁華喧鬧的街上,沈惜言身後是此起彼伏的賣力吆喝,面前一家雕欄玉砌的面鋪子,兩層樓高,檐下橫着一塊氣派的牌匾。雙開的大門前擺了三口大鍋,幾個下面師傅站在翻騰的蒸汽裏熱火朝天地下着面。

四周食客摩肩接踵,衣着考究的居多,生意火爆得恨不得連門檻都被踩平了。

“九爺,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兒?”沈惜言看眼前這座無虛席的盛況,也知道九爺絕對沒騙人,他擔憂道,“可咱們是不是來晚了呀,別說座位了,我看咱們連進都進不去。”

自那日在香園裏遭人踩踏推搡後,沈惜言見着人多的地方就發怵,偏偏這熱鬧的皇城根下,湧動的人潮随處可見。

“跟着我就能進。”趙萬鈞抓起沈惜言的手。

沈惜言受到驚吓般掙了一下,卻被握得更緊了。

“不讓碰?”趙萬鈞微微彎腰,對上沈惜言驚訝的雙眼,“剛剛在番菜館,是哪個小家夥拖着我悶頭往前走的?嗯?也沒見他問我樂不樂意啊。”

“可是,可是我沒有這樣……”

趙萬鈞臉上浮起一抹蔫兒壞的笑:“哪樣?”

沈惜言舉起手,只見他的左手被趙萬鈞的大掌整個包進了手心裏。

“我們兩個男人,這樣成何體統?”

也不知是不是天熱的,沈惜言白嫩的臉頰上飄起兩抹緋紅。

“走喽!”趙萬鈞直接把人往懷裏一帶,推着沈惜言邊走邊道,“要體統就吃不到美味!”

趙萬鈞說“美味”的時候還特地看了他一眼,他直覺趙萬鈞這話中有話,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被趙萬鈞半摟着進了面館。

“兩碗招牌牛肉面。”趙萬鈞說着直接帶沈惜言往二樓走。

趙九爺來了,店內起了一陣騷動,一路上都有人喊“九爺好”“少帥好”。

沈惜言仰頭看去,二樓也烏泱泱的全是人。

“樓上也滿席了吧,我們莫不是要站着吃?”

趙萬鈞湊到沈惜言耳邊說:“沈少爺請放一萬個心,我有專座,不會累着您的。”

趙萬鈞說話的時候,熱氣直接噴進了沈惜言的頸窩裏,帶着淡淡的煙草味,沈惜言縮了縮脖子,臉上浮起一陣莫名的燥熱。

九爺果然有專座,還是帶隔層的雅間,掀起竹簾,長街上綿延至胡同口的喧嚣盡收眼底。

嘈雜的人聲中,搭着汗巾的夥計很快端了兩碗香噴噴的蔥爆牛肉面過來,順帶兩碗豆汁和兩碟蒜瓣,夥計邊擦汗邊道:“九爺,小爺,您二位慢用。”

面是上等的好面,勁道的牛肉綴上綠油油的小蔥,加之紅油的辣味沖入鼻腔,一下就勾起了沈惜言腹中的饞蟲。

剛吃了一塊牛排的他立馬餓了,他忙不疊夾起一片牛肉,吹也沒吹就送進嘴裏,美味一下擴散開去,薄厚适中的鮮與辣仿佛在舌尖跳探戈舞,激烈又和諧。

他忍着燙,龇牙咧嘴地咽下,然後又吃了幾片。絕不誇張地說,他長這麽大還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牛肉。

沈惜言被辣得嘶嘶呵呵,一雙粉唇燙得紅潤豐盈,跟抹了唇脂似的,他裹着一嘴牛肉含混不清道:“這肉,定是有什麽,秘方。”

趙萬鈞早就料定了沈惜言愛吃,他樂道:“我這還有,多吃點兒。”

趙萬鈞說着把自己碗裏和碟裏的牛肉夾了大半到沈惜言碗裏,霎時堆成了一座小山,沈惜言根本來不及阻止。

“都給我幹嘛呀?”

“我樂意,趕緊吃。”

沈惜言“哦”了一聲,迅速低下頭吃了幾口面,卻總忍不住擡眼去瞧對面的男人,這麽看着看着,慢慢就忘了吃,眼下那一堆香氣四溢的牛肉也略顯無味了起來。

他甚至覺着,自己吃面遠沒有看九爺吃面香。

“九爺。”

“嗯?”

沈惜言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圓眼誠懇道:“你待人真好,難怪北平的百姓都尊敬你。”

他單手托着下巴,只覺面前的男人連喝湯的動作都幹脆利落、潇灑出衆。天下誰人不識君,說的便是這樣的人物吧。

趙萬鈞伸手抹掉了沈惜言唇下的蔥粒:“你當我大善人呢?”

九爺這般無私相助寬容大度,的确是沈惜言活了十九年頭一回遇見的。

他歪頭道:“你不是嗎?”

趙萬鈞放下筷子,別有他意地笑笑:“你說是,那就是吧,不過我只做你一個人的善人,再多半個我都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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