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什麽叫意義

人如果不用吃飯就好了,就不用活得那麽累。

錢露躺在床上,聽着自己空乏的腹中饑辘辘的聲音,重又閉上眼睛。

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水也沒喝一口。

她懶得吃東西,懶得喝水,懶得動彈。

懶得侍候自己。

她找不到善待自己的理由。

有何必要呢?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區別?

她想把自己餓死。

可是有人來了,有人敲門,聽聲音似乎是房東老奶奶。

敲門聲越來越急,躺不下去了。

錢露撐着爬起身,去開門,将老奶奶吓一跳,以為她生病了。

原來兩天沒聽到她的動靜,房東老兩口很擔心,上來看看她,還端上來一盤熱乎乎的剛出鍋的米糕。

那米糕是裹在碧綠的鮮荷葉裏蒸出來的,聞着清香,吃着也甜。

錢露就着一碗滾燙的白開水,将那一盤米糕全吃了,揉着滾圓的肚皮很滿足。

忽然間覺得自己很沒意思。

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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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這裏會給人添麻煩,老奶奶那麽好。

看看窗外,太陽剛露出半邊臉,錢露将盤碗收拾起來,提包下樓。

跟老奶奶道完謝,她背着包出門了,準備出去逛逛,買點生活用品。

這天似乎正逢着集市,路邊上有很多說說笑笑三五成群的大姨大嬸兒小姑娘們,或騎自行車或者走路,應該都是去趕集的。錢露跟在她們後邊不緊不慢地走着,約摸着将近一個小時的路程才到集市。

算算日子将近端午節,到處都是賣粽葉的,濃郁的粽葉香氣聞着十分親切溫暖,有種節日裏特別的歡樂感。再往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攤兒,大都是鄉下人自家種的姜蒜、養的雞鴨、下的蛋等等。一直到集市最中央,有很多固定的棚架攤兒,賣衣服、布匹、小家具之類的,這些大都是一些批發零售商,他們的貨攤兒要上稅,相互間搶生意也很普遍,所以每家都扛着一個大喇叭,叫賣起來格外起勁兒,這集市上的熱鬧大部分來自于他們。

住的地方什麽都缺,錢露亂七八糟買了一堆,沒花多少錢,但是怎麽弄回去是個問題。別的不說,光那一把純手工打造的竹木搖椅就夠她搬的。

賣椅子的大叔挺和善,見她一個小姑娘搬不動,便叫他兒子幫忙把椅子搬回去,只要五塊錢跑腿費。

“柱子!個熊崽子就知道打牌!還不滾來幹活!”大叔朝對面一聲吼,擡手擦着唾沫星兒,一邊朝錢露樂呵呵地笑。

後邊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應道:“等會兒!這馬上就贏了!”

錢露聞聲回頭,只見路對面樹蔭下坐着三五個毛頭小子湊在那裏打牌,忽然淩空一只掃帚飛過去,正砸中一個穿白背心的小夥子,然後就聽大叔罵道:“混賬養的!還不快點!”

“唉喲!來了來了!”那小夥子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揉着腦袋邊拍打着褲子上的土朝這邊跑來,掃了錢露一眼,問他爹幹啥。

“人家買了把椅子,五塊錢你給她送回去。”大叔将貨攤後邊的三輪車騰出來,單手一拎就把那二十多斤重的搖椅提到車鬥裏。

“好嘞!”叫柱子的小夥子一擡腿蹬上三輪車,朝錢露昂下巴道,“你前邊兒帶路吧!”

錢露手上還提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等她反應,已經被柱子一把搶過去,丢到車鬥裏放着。

“那就麻煩你了。”錢露道謝一聲,轉身往前面帶路。

攤兒多人多路不好走,擠大半天終于從集市裏出來,兩人都熱出一頭汗。

“嗳,你是哪兒來的?聽口音不像本地人。”柱子蹬着三輪車慢悠悠地跟在她旁邊。

錢露擡手擦了把汗,淡淡道:“我是北方的。”

“北方大了去了,你是北方哪兒的呀?”柱子不屑地撇撇嘴,哼哼道。

錢露沒應聲,轉頭看着一旁,裝作沒聽見。

“看你好像是城裏人?你來我們鄉下幹什麽?”柱子見她不回答,也不覺得沒趣,又問道,“也來寫什麽生的嗎?”說着他用左手扶車把,右手比劃起來,“就是畫山呀水的,我們這兒的景兒,沒得說吧!”

看他那一臉得意的樣子,好像這鄉下的山水都是他家的似的。不過經他這一說,頓時提醒了錢露,于是點頭道:“是來寫生的,你等我一下,我還得買點畫紙。”

在一個路邊賣田字格作業本之類的小攤兒上買了厚厚一沓泛黃的白紙還有幾只鉛筆,錢露抱在懷裏往前走着,她根本不會畫畫,她也不知道自己買這些做什麽。

“你抱着摞紙幹什麽,不熱嗎?”柱子斜她一眼,“我又不和你搶,你放車鬥裏就是了。”

錢露加快腳步走到前頭,明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柱子哼哼兩聲也不再說話了。

日頭越升越高,氣溫也越來越熱,眼看快到中午了,柱子蹬着三輪車滿身大汗,他瞅了瞅一臉心不在焉的錢露,不耐煩地嘆氣道:“我說,你還是坐到車上來吧,再加你一個也不沉!照你這走法兒,天晌了都到不了!快點上來,我還一堆事兒呢!”

錢露皺一下眉,想到還有大半路程,也沒再推托,扶着竹椅坐到車沿兒上。

“扶穩了啊!”柱子吆喝一聲,随之腳下用力一蹬,然後三輪車就蹿了出去,呼呼的都能聽到風聲。他一邊蹬着車子一邊吹着口哨哼着歌兒,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所特有的那種噴勃的熱力,尤其是那種帶有濃烈男性氣息的大汗味兒,令錢露覺得不太舒服,十分尴尬。

終于回到住的地方,柱子跳下三輪車,啧啧笑道:“原來你住我們村兒呀!我家就在前邊兒第三排中間那戶,有空找你耍!”

錢露沒搭理他,徑自将東西往下搬,亂七八糟堆在地上。

“我給你搬屋裏去吧,都是一個村兒的,不要你錢!”柱子說着就把那搖椅往肩上扛。

錢露不讓他幫忙,冷着臉把人趕走了,愣生生自己一個人把那些東西搬上二樓。

夜裏躺在搖椅上,天氣微涼,她裹着一條薄床單倚在那裏,垂着一只腳尖一下一下點着地面,在朦胧的月光裏搖來搖去,搖來搖去。

那個賣椅子的大叔沒騙人,這竹椅确實做工很好,搖晃起來沒有聲音。

所以屋裏靜悄悄的。

連只蟲子都沒有。

每天從樓下老奶奶那裏買些瓜果和吃食,錢露基本不出門。餓了她就吃,累了她就睡,昏天黑地睡一整天也沒有人管。她徹底自由了,想幹什麽幹什麽。

不過她也幹不出什麽特別的事。

除了吃和睡,大多數時候她都窩在搖椅裏面望着細波粼粼的湖面發呆,有時她也會畫畫。

紙是用膠帶貼在窗邊牆上的,她用鉛筆畫湖面的落日,晴天的落日,陰天的落日,躲在雲層裏的落日,墜下一半的落日,完全消失的落日,各種各樣的落日。她用鉛色的深淺來區分色彩的濃淡,她用線條的粗細來規劃距離的遠近,她似乎天生有畫畫的天分,她畫的畫很美。

也許當初小時候她去學一學畫畫,也許會成為一名畫家。

可也許終究只是也許。

現在的她不過是一事無成,一無所有。

該怨誰呢?

只能怨她自己。

是她自己走的路,誰都怨不得。

不過仔細想想,她也沒什麽可怨的,她不怨任何人,也不怨自己。

一事無成又怎樣?一無所有又怎樣?

不過是活得貧窮一點罷了,她早已經習慣。

這就是所謂的Loser吧,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沒有夢想和毅力,沒有勇氣和決心,沒有進取的熱情和動力,沒有改變的渴望和信念,她只是單純地活着而已,卻談不上生活。

扪心自問,錢露,你對得起媽媽嗎?對得起自己嗎?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她說那裏空蕩蕩的,她的心已經死了。

死在那個涼風習習的夏夜,死在那棵沾滿眼淚的大樹下,死在那個回頭望卻再不見人影的拐角。

那是她生命裏唯一的一束光,被她自己扼死了。

真好,她再也不用擔心會傷心了。

她的程钰,她把他摒除了自己的世界。

沒有他,自己的世界再荒蕪又怎樣?再精彩又能怎麽樣?

就算她再努力再拼搏,就算她登上千萬人羨慕的巅峰,可他已經不在身邊,又有什麽意義?

什麽叫意義?

如果說生命的意義就是自己做什麽都覺得值得,那麽我生命裏的全部意義都是你。

父母家人是天生血緣不可分割的親情和責任,平白無故的你,為何愛我?

為何那麽愛我,我卻覺得傷心?

我也曾努力過,很努力很努力,想變得好一點,再好一點,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還沒等我趕上,可是等我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和你并肩的早已有那麽多人。

他們和你一樣,天生就光鮮亮麗,生來就五彩逼人。

而不是我這樣,從漫長的黑暗和泥濘中掙紮出來,帶着滿身的泥點和髒污。

這樣的我,要怎麽和你站在一起?

我的自卑是我的心魔,它不可抗拒。

它像惡魔一樣吞噬掉我的所有勇氣,我沒有那個信心去贏過所有人,去做你的唯一。

所以我放棄了我自己。

也放棄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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