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去看看就行了,何需你親自去,凍着如何是好。”

“皇祖母放心,我穿的厚實,車裏也有暖爐,一點兒不冷。我就愛出去看看,平時多少規矩約束,就得要緊時才看得出是不是用心任事。”李玉華道,“我昨兒給靜心庵送了幾車糧米,就是尋常的陳糙米,我看城外去領施舍的窮人也不少。”

“這樣的大雪,更得吃飽些才搪冷。”

李玉華喜歡出門,外頭見着什麽稀罕事就也愛跟藍太後叨叨兩句,如今天黑的早,陪藍太後用過午膳她就告辭出宮去了。

結果,沒想到府裏有個大驚喜等着她。

合夥人兼遠到八竿子搭不着的遠房親戚小九叔來了府裏,是羅掌櫃陪着一起過來的,梅主簿親自在小暖廳裏招待二人,陪着說話。

小九叔剛從北疆回來,路上處理了些貨物方耽擱了時間,簡直是想都想不到的大福啊。他們是三人合夥做生意,合夥人之一白木香去年嫁了狀元郎,今年狀元郎被遠谪北疆,他親自一路護送,也趟趟北面做生意的路程。結果,剛回帝都就聽說合夥人之二李玉華嫁了皇子殿下,如今已是皇子妃了!

一直到現在,小九叔都覺腦袋暈暈的。

李玉華并不是白家村人,她是跟她娘,那位去了的李太太投奔白木香的娘李紅梅到了白家村。李太太跟李紅梅是遠房堂姐妹,所以,李玉華白木香算是兩姨姐妹。

原本都聽說李玉華父親早逝的,結果,好家夥,人家非但沒死,還是帝都高官;非但帝都高官,還給李玉華弄了這麽門想都不敢想的顯赫親事!

一下子就成了皇子妃娘娘,聽羅掌櫃說,品階比一品大員都高,見到娘娘都要磕頭請安的!

給皇子妃娘娘磕頭請安倒沒什麽,就是小九叔想,以往這李玉華就愛掐尖好強,如今這丫頭一下子成了皇子妃,這以後更要嚣張了。

不管怎麽說,倆合夥人都尋得好親事,小九叔一則為她二人高興,二則也覺着沒準老白家就要在他手裏興旺起來。他自問不比旁人差,只是家世貧寒,且沒有念書的那根筋,在外經商雖能賺得銀錢,因無根基靠山,一路行來小心翼翼。

沒想到合夥人這麽争氣,一個兩個的都嫁得好人家。

小九叔也細打聽過許侍郎家的情形,知道許侍郎與現在的太太育有兩兒兩女,小九叔秉承着偏心眼兒以及後娘的險惡心思揣度了一下,生怕這親事是外甜內苦,不然,該後娘能把嫁皇子的好事讓給李玉華麽?

結果,更令小九叔震驚的是,聽羅掌櫃講,三殿下與皇子妃娘娘恩愛非常,就是皇子府的事,娘娘也都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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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叔暗自惴度,想着李玉華平常也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來是很得三殿下的心。

吃着茶,就見有婆子過來傳話說,“娘娘請小九叔進去相見。羅掌櫃這裏,梅典簿你看着招待,今晚就留白先生住下了。”

梅典簿一聽就知這位小九叔是娘娘要緊的親戚,起身送小九叔,“小九叔那您去吧,我跟羅掌櫃再說會兒話。”親自把小九叔送到門口,小九叔也很客氣的再三道謝。

這位深色棉袍婆子一直引小九叔到內宅門,然後換了另一位頭插宮花身着青色棉袍的婆子,穿過月洞門踏上清掃極幹淨的石子路,兩畔皆是積雪凝冰的枝木,自成一番雪景。經幾重院門,直來到一處極軒昂氣派的院落,這院并無雕梁畫櫃,一水的碧瓦青磚木廊沿,卻隐隐透出一種不動如山的意蘊。

院中一株百年椿樹,樹冠似華蓋四下張開,樹頂一枝如同寶劍向上直刺去霄。

婆子請小九叔在東廂稍坐,裏頭出來位綠衣紅裙的美貌姑娘,笑道,“可是白九叔到了,快快請進來,娘娘念叨好幾遭了。”

小叔九略低視線,極規矩的随着這位姑娘進了屋內,就聽得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你們都下去吧。我跟小九叔說說話,嬷嬷你跟廚下說一聲,做碗炖肉,再提前把殿下的好酒預備出來。”

孫嬷嬷笑,“是。”

一衆嬷嬷侍女迤逦退下,小九叔心下咂舌,想李玉華在老家時就氣派不小,如今這做了皇子妃愈發不得了。待屋裏人都光,李玉華說,“小九叔你就擡起頭吧,以前也不是這低頭搭眼的樣兒,這是怎麽了。不會是頭一回來我這皇子府吓着了吧。”

聽聽這顯擺巴啦的話,什麽叫我這皇子府啊?當然,現在說這皇子府是李玉華的也沒差。

小九叔笑,“我是給吓着了,怎麽這一眨眼就成皇子妃了?要不是再三問過羅掌櫃,我都不敢信。”

“咱們村南頭兒的老瞎子給我算命,早就說我是貴命,這也沒什麽稀奇的吧。”嘴裏說着謙虛的話,李玉華尾巴都要翹天上去了。

“過來坐下說話啊。”李玉華請小九叔坐榻上說,“雖然我做了皇子妃,難道你就不認識我了。”

小九叔還是先朝李玉華一揖,李玉華麻的雞皮疙瘩都起一身,“你可別這樣,我都要不認識你了。”

小九叔過去坐下,小聲道,“你想以前咱們到知府大人府裏去就多少規矩,這畢竟是皇子府,咱倆沒啥,倘萬一讓下頭人見到我竟與你平起平坐,得有人讓你娘家人不懂規矩了。”

“這府裏沒人說我的。”

小九叔愈發覺着李玉華争氣,有本事,看來是真能管一府的事,小九叔還是問,“三殿下待你如何?”

“還行吧。”李玉華昨兒剛碰一鼻子灰,眼下也提不起精神吹牛,“不算壞。”

“人家畢竟是皇子,你一向活泛,好生跟殿下過日子,以後會好起來的。現在木香和如玉好的不得了。”小九叔拿白木香和裴如玉做舉例。

“他倆好了?”先時李玉華常收到白木香抱怨婆家的書信,白木香還曾在信裏寫過譬如“寧可出家做姑子也不該嫁姓裴的”狠話。

“當然了。現在蜜裏調油一般。”

“紅梅姨還好吧?”

“都好。要是知道你做了皇子妃,都得為你高興。”

“我這個也沒什麽好說的。”李玉華搭拉着眼,“就名頭聽着響亮,我跟三哥可沒有木香姐和裴狀元那麽好。”

三人合夥這些年,小九叔不過剛剛二十出頭,一向拿李玉華當妹妹看,細心的問她,“是不是三殿下有旁的愛姬愛妾?”

“你想什麽哪?這怎麽可能啊!”李玉華一幅你想法好龌龊模樣,她怎麽可能嫁給姬妾成群的男人,她能那麽窩囊!

“那你還擺出一副不得志的臉做什麽。”小九叔都不能理解李玉華了,李玉華看小九叔一副人家也沒旁的女子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表神就生氣,男人沒姬妾就是好男人了?李玉華惡聲惡氣,“羨慕別人蜜裏調油!”

小九叔又問,“這府裏的事是讓你管的吧?”

“當然是我管。”

“你說了算的吧?”

“不說了算做什麽皇子妃啊。”

小九叔道,“那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跟你們男人怎麽說的通喲。可惜紅梅姨不在帝都,不然我也能有個商量的人。”紅梅姨是很有魅力的女子,既懂穿衣打扮,也很懂男人心。要是紅梅姨在,李玉華還能去取取經,結果,跟着木香姐到北疆那沿子去了。

在小九叔看來李玉華在皇子府過的挺好,他也就放心了。兩人接下來就說起生意上的事,李玉華想在帝都開作坊,小九叔大力支持,原本裴如玉出族,帶着白木香遠谪北疆,白家生意在帝都失了靠山。不料如今柳暗花明,李玉華做了皇子妃,這作坊自然是開的。

李玉華道,“咱們三人的分子還像以前那樣算,只是得留出一股給太後娘娘。我跟太後娘娘說好了,到時慈恩會占一股。”

“你竟然能說動太後娘娘參股咱家生意!”小九叔吓一跳,頗是對李玉華刮目相看。李玉華說,“那是我太婆婆,皇祖母可喜歡我了。”

小九叔愈發認為李玉華能幹,無他,當年白木香嫁帝都來,完全是把裴家女眷得罪個精光的。李玉華這明顯會做人,先把做太婆婆的太後娘娘搞定了。有太後娘娘參與,別說一股,給太後一半的股也值得的!

兩人正商量着生意,穆安之回府了。

小九叔起身侯迎,回頭看李玉華還懶散的坐榻上掰桔子吃,小九叔給李玉華遞個眼色,李玉華就跟瞎了一樣只管自己吃桔子。

穆安之大步進屋,小九叔深深一揖,“草民見過殿下,給殿下請安。”正要曲膝行大禮時被穆安之一把托住,溫言笑道,“都是親戚,不必如此客套。坐下說話。”

侍女搭來圓凳,小九叔坐圓凳上瞅李玉華一眼,李玉華臉朝外,看都不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去了外頭鬥篷,換家常衣袍,與小九叔道,“昨天我得罪了玉華,她還沒消氣哪。”

小九叔應付這場面倒是駕輕就熟,以往白木香也常跟裴如玉拌嘴,小九叔很熟練的說,“娘娘就是孩子脾氣,心性率直。”

穆安之笑着吩咐侍女,“跟廚下說多添幾個好菜,晚上我請小九叔吃酒。”

小九叔當真覺着人家皇子殿下既端貴非常又平易近人,半點不因他是商賈身份而小瞧于他,反是當他親戚一般對待,心裏不禁感動非常。想着玉華這親事果真是結的極好的,擱外頭普通的富庶人家,這樣的懂禮的婆家也不多見。

何況,自相貌到人品到身份,三殿下都沒的挑。

縱不是裴狀元那般明珠皓月般的俊美,三殿下也自有尊貴風度。

三殿下聽說小九叔是從北疆回來,而且是護送裴如玉一行去的北疆,對他更添三分親近好感,問過他路上可還平安,人手馬匹有無損失,就問起裴如玉在北疆的情形。

小九叔細說起來,“縣城不大,聽如玉說有兩千多人口,因我們去的時候是冬天,街道有些荒涼。其實,北疆大部分縣鎮都差不多,待明春我再過去,應該是另有一番氣象了。”

三殿下道,“如玉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學問本就極好,在翰林念書能精進的地方有限,他一直盼着做些實事。只是沒想到是北疆。”話中帶着淡淡遺憾與歉意。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北疆怎麽啦,一樣是□□國土,一樣得有人去當官。那邊兒的羊多的不得了,木香姐肯定上頓羊肉下頓羊肉好的不得了。”李玉華道,“就是貧寒些也不怕,木香姐肯定會在那裏建作坊的,無商不富,有商賈地方就能富庶。我木香姐的才幹肯定沒問題的,她又改進了新的織機。這不是我說大話,裴狀元娶我木香姐,真是八輩子的福。”

穆安之現在對白木香的評價也很高,颌首贊同,“能與如玉同甘共苦,的确是個好女子。”

“我比木香姐更好,就是不知某人有沒有這個九輩子大福。”李玉華不滿的翻穆安之一眼。

穆安之包容的笑笑,一時侍女回禀酒菜已好,穆安之請小九叔吃酒。小九叔這輩子沒想過還能有與皇子殿下一起吃酒的機遇,簡直榮幸非常。他是個細心人,見穆安之開箸先給李玉華夾一筷子炖肉,心下就覺着這位殿下是可托終身之人。

男人能不能托終身,不看身份地位,端看這個男人對女人的态度如何。

穆安之這樣慣着李玉華,可見心裏有她。

李玉華雖然還有些生氣,也不會讓穆安之在小九叔跟前沒面子,也夾根炸小魚給穆安之放碗裏,“這個新炸出來的好吃。小九叔你自己夾,別客氣。”

穆安之眼眸中似含有不盡笑意,李玉華沒好氣的想,笑什麽笑,要不是看你生得好,我也真喜歡你,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

到底見着小九叔高興,李玉華也沒有氣太久,三人吃酒閑聊,十分快活。

可惜穆安之李玉華,都是母族沒親人的,這麽個血緣上八竿子搭不着的小九叔就成了親戚,待酒宴過後,小九叔就先去歇了。穆安之對小九叔的觀感也很好,與李玉華說,“是個做實事的人。”

“當然做實事了,小九叔人很好的,實在又能幹。要不是先時一直沒靠山,我們的生意絕不止于老家州府的規模。”李玉華喝了些酒,揉揉發燒的臉頰,找出昨天看的書翻開書簽夾頁的地方,打個哈欠,揉揉有些發殇的眼睛。

穆安之湊近些,見李玉華眼圈兒像是輕染胭脂,眼皮打架,“飲過酒容易困倦,今天就別看書了,先去睡吧。”

“去去,別打擾我上進。”李玉華已經下定決心要有一番作為,她一向對自己要求高,如今更是以明聖皇後的智慧來要求自己。據說明聖皇後八十歲仍是日&日讀書,手不釋卷,李玉華白天事務多,她就每天晚上堅持閱讀。

穆安之見勸她不過,也依舊如以往那邊坐在小榻桌另一畔讀書。不一時,就聽到李玉華均勻的鼾聲,人已支着胳膊趴小炕桌上睡了過去。

側臉壓着書卷,睫羽垂落,只是兩道眉仍是斜飛上揚,透出那麽一兩分的嬌蠻氣。

“玉華玉華。”

穆安之輕輕喚兩聲,李玉華沒反應。

穆安之看她睫羽下淡淡烏青,沒忍心再叫她,一手輕扶李玉華的後頸,将她抱上床去。

李玉華繼續均勻的打着鼾,惡狠狠的想:哼哼,還說兄妹!兄妹你個腦袋瓜!

☆、八五章

小九叔給李玉華留下一堆年貨, 帶着兩人商量的在帝都開設作坊的計劃回鄉過年。以往都是李玉華在老家管理作坊, 如今李玉華嫁到帝都,老家作坊重新委派了大管事, 現下情形如何, 小九叔心中十分挂念。

李玉華已經把話跟小九叔說清楚了, 老家作坊裏一切事務以後都以小九叔為主, 以後帝都作坊她會照看,至于北疆白木香建的作坊,便是白木香做主。

小九叔剛走, 李玉華一樣樣看過小九叔送她的年貨, 深覺小九叔體帖,北疆的玉石, 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都是極好的東西,要是在帝都購買,價錢貴了去。小九叔從北疆帶來的, 怎麽也比買旁人的便宜很多。

李玉華如今做了皇子妃,正需要這些奢華物件,小九叔都是讓她先挑, 剩下的才銷給帝都各家店鋪。

還是自家人好。李玉華暗想。

只是小九叔這裏的也不好賒欠, 府裏現銀不夠, 李玉華還動了自己的私房銀子。李玉華把賬算的清清楚楚, 這個是穆安之借她的,等明年穆安之發了俸銀要還的, 她可不會主動補貼穆安之。

孫嬷嬷不知底裏內情的倒是覺着李玉華為人真正好,拿私房補貼三殿下,可見是真心待三殿下。

李玉華得空還清點了一回發給長史司的年貨,華長史杜長史等人收到年貨時也都覺體貼,吃食衣料文房筆墨都有,東西不算貴重,卻也都是當食當用之物。餘者小官依官職分三等,人人有份。

大家都準備過年了,帝都府關于妻殺夫案的判決出爐,以妻殺夫,以卑動尊,天理難容,律法嚴懲,判斬立決。

郝氏不服,上訴刑部。

刑部李侍郎都說,“現在什麽阿貓阿狗都要上訟,這種十惡不赦之罪,還有什麽可上訟的?”

黎尚書面容舒緩,“偷生之心,人皆有之。既是這婦人上訟,你們審一審帝都的證據流程,倘無錯漏,便按帝都府的判決吧。”

倘是以往黎尚書一句話,這案子也就定了。只是如今刑部有穆安之,穆安之旁的事不理,于案子格外重視,朱氏案後,刑部其他案件穆安之也多有留心,今見此案,又是李玉華特意托付過他的。穆安之早有準備,見到這案子卷宗後道,“帝都府斷決此案,未免有些過了。”

親自接審。

華長史都在邊兒上勸一句,“殺人償命,帝都府通判原是建議淩遲之刑,只是如今近年關,上蒼有好生之德,且這婦人确有可憫之處,故只判斬立決。”

杜長史說話更直接,“縱是可憫,但操刀殺夫也太過兇殘,斬立決也并不算冤枉了她。”

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開卷宗,一目十行看過帝都府的案卷判詞,從證據袋中尋出郝氏丈夫肖二郎賣妻的文書單獨取出,放到桌案,指尖按住輕輕向前一推,“這婦人既被丈夫所賣,彼此便不再是夫妻關系,如何能以妻殺夫來判決。這便是極大的不妥。”

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話卻是振聾發聩,華長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手中折扇敲擊着掌心,來回踱了兩步,折扇啪的一扣掌心,對穆安之深深一揖,“殿下真知灼見,屬下竟未曾留意,險冤判了這可憐婦人,委實罪過。”

杜長史見華長史突然間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的态度,頃時也反應過來,這婦人是死是活其實與三殿下關系不大,但是,這樁原本大家都認為的鐵案能從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轉,對三殿下的影響會非常巨大。

杜長史登時也不急着把這殺夫婦人問斬,他道,“是。如此說來,以妻殺夫來判,的确不合情理。”

穆安之吩咐,“證據核實後,既是這婦人已被賣身給賭場,宣賭場東家過堂問案。”

二人齊聲應是。

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異,倒真令人耳目一新。的确,在這婦人的漢子在買賣文書上按個手印時,這婦人就不是他媳婦了,倆陌生人發生争執,一方把另一方殺了,這只是個普通的殺人案,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殺夫的大逆之案,顯然是不合适的。

案子剛一轉交,帝都府尹立挨一記無形大嘴巴。

杜長史都覺着刑部翻案未免得罪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可轉念一眼,管他呢,反正朝中百官與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無幾,都是對頭,得罪是正常的?

當年說他家殿下不是嫡出,這些狗東西們可沒少捧東宮的臭腳。

杜長史回神時驚覺自己竟在心裏因三殿下而對東宮不敬,一時也詫異不已。難道在自己心裏,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嗎?

杜長史暗暗搖頭,卻又有一股兇橫之氣直沖心竅,惡狠狠的想:老子願侍奉誰就侍奉誰!三殿下勢微怎麽了,興許有老子這不世之才侍奉,三殿下就龍飛九天了哪!

到時定讓那起了勢利眼悔不當初!

杜長史一肚子的別有心腸去重新核對此案,因是震動帝都城的案子,又是新任帝都府尹,審案自然經心,各項證據都是全的,包括這婦人鄰居的一些證詞,對這婦人的評價都很好,溫柔賢良、勤懇柔順,這些證詞對女方有利,所以最後判斬立決而未用淩遲等酷刑,也有對這婦人的憐憫之心在裏面。

帝都府的判詞裏寫的清楚:其行可誅,其心可憫。

但是,此案的審理判斷在最初的方向上便有錯誤,那麽,帝都府的判詞大部分是不能再用的。

杜長史翻看證詞,與對這郝姓婦人一致的“賢良敦厚”的評價相對應的是對這被殺漢子的評價,好吃懶做,敗家敗業,暴躁易怒,枉為人夫。杜長史拂在案卷上的手重重一捶,啐一聲,低聲罵道,“這也叫個人!”

“老弟息怒。”華長史端起茶碗慢呷一口,“怒大傷肝。”

“我現在都覺着判這婦人死罪不公。”杜長史也端了茶來吃,就聽華長史正色道,“的确不公。我們當重審此案,還冤屈者以公道,給無罪人以清白。”

杜長史的思緒一時沒有理清,因為在他看來,即便非以妻殺夫,也是殺人命案,這郝氏婦人斷斷是不清白的。

便是永安侯夫人都沒料到這案子轉到刑部後竟真有了逆轉之機,接下來穆安之對李玉華的指點更稱得上簡明扼要。

“第一件,”穆安之的聲音在書齋中響起,“既然你們想為郝氏翻案,就得明白原告被告,郝氏既被賣為奴,此案只狀告為奴的郝氏顯然是不足的,應該連同買了郝氏的賭場一起列為被告。甚至,賭場應為首當其沖的被告。買奴買婢時痛快,奴婢犯法,主家同坐。”

李玉華聽的認真,“有理。”

穆安之繼續道,“第二件,案宗記載,被殺的男人肖二郎是有一位兄長的,如果能獲得肖大郎的諒解,對郝氏的判刑也會有幫助。”

“第三件,如果肖家的街坊能聯名一起出一份為郝氏求情的聯名書,官府會酌情處理。”

李玉華問,“還有沒有要我們去辦的?”

“剩下的交給我,這是官府的責任了。”

待第二日,李玉華就精神抖擻的去找永安侯夫人商量這郝氏的案子。

華杜二位長史亦不負穆安之所托,撬開了案件發生當日兩個賭場收債人的嘴,此二人還原當時案場場景:

“那婦人不從,哭着說肖二太狠心,還罵了好幾句。兩個孩子也抱着郝氏的腿哭,肖二性子上來,先是把倆孩子一腳踢飛一個,揪住郝氏的頭發就是一串嘴巴。郝氏急了,回屋抄出一把刀就捅在肖二肚子上。”

穆安之,“原來還是情急自救才殺了人。”

☆、八六章

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極大争論。

最終, 穆安之以郝氏自救殺人, 其情可憫,判杖八十, 可用錢贖。賭場東家也被判杖八十, 罰銀萬兩。

但有争論, 穆安之當朝就一句話, “此案案宗公開,凡有異議之人可去刑部查看案宗,如果不知案宗來龍去脈就當朝胡說八道, 我勸你們閉上自己的嘴!”

由于穆安之嘴炮功能十分強大, 他又一幅蠻橫的不得了的樣子,當朝真沒幾個人願意碰他的黴頭。

穆安之威風八面的散朝, 黎尚書身邊則是一群言官蜂擁而至,嗡嗡嗡嗡嗡嗡,仿佛被一群綠頭大蒼蠅圍住,煩的黎尚書一個頭兩個大, 一時間竟極是羨慕穆安之神鬼莫近的鬼見愁風範。

李玉華在宮裏還跟藍太後細說了這件官司,“早就是個爛賭鬼,爹娘都是叫他不務正業氣死的, 他大哥去賭場叫他回家披麻戴孝都被他兩拳打倒在地。家裏什麽都賭完了, 也根本不養家, 媳婦坐着月子, 不知哪裏得罪了他,連媳婦帶伺候月子的丈母娘都打出二裏地。平時都是靠他媳婦做繡活養活家中兒女, 這回更是把媳婦兒女都輸給賭場。賭場去收人,你把人給人家就是,他不是,聽到媳婦報怨兩句,伸手就是一頓打,倆孩子一哭,一腳一個踢的背過氣去。”

藍太後聽都聽的一肚子氣,“竟是這樣的爛人!”

“何嘗不是,要不是三哥接審此案,我都不曉得世間竟有這樣的爛人。從這男人的同胞兄長到街坊四鄰都寫的諒解書請願書,就是覺着這婦人忒不容易。被賣了不說,這一賣就不是你媳婦了呀,你這樣打別人家的奴婢,下手這樣毒,能怨人家還手嗎?律法也沒規定挨打不能還手啊,何況是這樣往死裏打。”李玉華正義凜凜的眉毛高高挑着,嘎嘣俐落脆的道,“我就說三哥這案子判的好,這才叫公道!”

“什麽以妻殺夫,不存在的。你把自己媳婦輸了,這就不是你媳婦了。男人打媳婦不犯法,可打別人家的奴婢就是犯法的。你打別人,還能怪別人反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嘉祥公主雖然一向與穆安之李玉華不睦,聽到這官司後也狠啐了這無恥人渣一回,深覺捅死都便宜他了。

嘉悅公主回到母妃宮中說起此事,林妃感慨,“你三哥真是娶對了媳婦。”

“三嫂可維護三哥了,常聽她誇三哥。”

林妃年華漸逝的眉眼間浮起些許細碎笑意,像秋天湖面的碎金一般的陽光,逐漸的從眼瞳勾連到眼尾,飛揚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采,“要不說夫妻要舉案齊眉呢,你敬她,她敬你,夫妻一體,方能恩愛長久。你三哥這樁親事就結的很好。”

穆安之以往再如何出衆,沒有冒頭的機會,大婚後先是由慈恩會的案子進入刑部,這才多長功夫就在刑部辦了好幾樁出頭露臉的案子。何況,以往穆安之畢竟是男人,男人不喜碎嘴絮叨,許多事穆安之不好計較。可大婚之後就不一樣了,這位市井出身的皇子妃簡直是個人精。

你可以說李玉華不夠文雅,不夠尊貴,但是,這人絕對不傻,那簡直是卯足了勁的給穆安之刷好感,恨不能一天三頓飯都長在慈恩宮。別說慈恩宮原就偏心穆安之,就是待穆安之尋常,有李玉華這樣一天坐到晚的在慈恩宮奉承,小貓小狗時間長了都有情分,何況是正經孫媳婦。

林妃沒有兒子,卻也挺欣賞李玉華,能拉得下臉,能給三皇子在宮時刷好感,這就是本事!這就是做皇子妃最大的責任!

李玉華得意,自然有人不得意。

陸皇後都覺着人心不古了,特意與太子提了一句,“說是把這婦人輸給賭場便不是夫妻,可就沒有以往的情分,這就把人捅死,竟只要八十杖就結案了。殺人案件,如此輕判,朝中便沒有物議?”

沉吟片刻,太子道,“這案子刑部所判并無差錯,倘讓我判,大致亦是這般。”

陸皇後原是想抱怨幾句,不料一向得意的長子竟這樣說,陸皇後神色一滞,聲音像從半中跌落,游絲一般含糊一句,“這也不是一樁案子的事,不是嗎?”

太子明白陸皇後所指,只是,他堂堂一國儲君,難道連容下穆安之的心胸也沒有嗎?這也太小瞧他了。

太子輕輕後退一步,克制的一欠身,“這畢竟是朝中事務,牽涉我朝律法,母後安享尊榮,何需為這些瑣事煩心呢。”

“我還不是擔心你。”

“母後就這樣不信任我?”太子俊美的眼眸微微眯起,夕陽落下,他背對着殿內光線,臉龐隐沒在光影中,只微微能看清勾起的唇角洋溢着的自信,“母後,我既是儲君,便當容天下。安之的确性情不馴,他卻是我的弟弟,他有才幹,朝中可任他施展,他無才幹,也會有一生富貴。如果我因才忌他,我便不配做這個儲君。我永遠不會嫉妒他的才幹,因為我從來不比他差。”

☆、八七章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 李玉華熱火朝天的準備着過年的各項物什, 府中自己用的,奉予昭德宮慈恩宮進上用的, 還有就是給穆安之在刑部衙門發的年貨, 李玉華都預備妥當了。

早膳時同穆安之說些府中事, 穆安之虛應幾聲, “成,就這樣。”

李玉華面前的涼菜裏挑了兩根塊梅子春姜片放到穆安之碗裏,穆安之看都沒看直接就吃下去了。李玉華睫羽一閃, 眼神中劃過一絲沉靜, 穆安之吃東西挑嘴,蔥姜蒜這些便是放進菜裏調味兒, 事後都要挑得幹幹淨淨,不能叫他吃出來。

李玉華也沒急着問到底有什麽事,依舊是早膳後打理着穆安之去宮中早朝。李玉華張羅着把幾處親近人家的年禮打發人送去,如穆安之的老師唐學士府, 李玉華交情不錯的永安侯府、陸侯府,這幾家的年禮讓杜長史華長史他們走一趟就成,二皇子府上要穆安之親自出面。

穆安之出門後, 李玉華叫來小凡, 問, “府裏這幾天有什麽事我不知道的麽?”

一直跟随在穆安之身邊的小易是大總管, 小凡因巴結李玉華得力,況他在內侍中也算中用, 李玉華安排他為二總管。因小凡多是随穆安之出門,小凡這位二總管倒是更多管着府中事。小凡沒有立刻回答,他把這幾天的事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然後恭敬禀道,“這幾天雖是過年事多,可但凡有事,小的無不向娘娘禀告,小的剛剛再三思量,府內并沒有事不曾禀告娘娘。”

李玉華道,“你去長史司那裏說一聲,不論哪位長史到了讓他過來見我。”如今年下府中事務多,衙門事務少,穆安之身邊通常只跟着一位長史,另一位在府中長史司支應府內事務。

小凡立刻恭敬應下。

華長史并不是第一次到王府內宅,但是第一次被皇子妃娘娘宣召,縱是仙風道骨、閑雲野鶴的性情,華長史都多了幾分恭謹,雪片無聲無息的飄落在油紙傘上,順着傘面或繼續飄落成塵,或淺淺的聚積在傘緣,似是給麻黃色的傘面兒繪了道輕柔白邊兒。踏着青磚路,華長史也不禁琢磨皇子妃娘娘宣召于他是有何吩咐。

他與皇子妃娘娘見面的機會有限,雖聽聞過有關皇子妃娘娘的一些傳說,但正式見面只有一次,就是到皇子府當差第二日,長史司參拜三殿下,三殿下帶着皇子妃娘娘一同在銀安殿受禮。

風雪愈緊,朔風揚起雪片撲面撞來,華長史握着傘柄的手微微用力,傘面兒積雪籁籁而起,打着旋兒重新飛揚飄遠。

華長史在一座軒峻大院的黑漆門前止了步,這應是殿下娘娘起居的院落,他自當先在外侯召。就見守門的婆子撐傘出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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