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娘娘吩咐,請長史到書齋說話。”

院中花木凝霜積雪,幾條直通廊下的路掃的幹淨,幾許零星雪片而已。華長史随這婆子直接到正房最西面兒的屋宇廊下,竟未曾在外停留,直接就有侍女出來請華長史進去說話。

華長史心中更添慎重,何事這般要緊,令娘娘急召。

除了正對的琉璃棱花窗,三面皆是書房,李玉華坐在穆安之并不常用的書案後的熊皮太師椅中,待華長史見過禮,李玉華道,“長史坐吧。”

華長史注意到李玉華身邊的侍女捧上茶後便退了出去,華長史連忙道,“娘娘恕罪,臣乃外臣,不好與娘娘獨坐。”

李玉華吩咐一聲,“雲雀,那你便留下吧。”

雲雀遂侍立在側。

華長史微微欠身,李玉華道,“我是有件事想跟你打聽,這幾天殿下在衙門可還順利?”

“并無不順。”慈恩會案與朱氏案後,朝中對三殿下的風評已經克制許多,眼下剛剛結案的郝氏殺人案,雖則三殿下性情一如既往的獨特,華長史相信,公道之人已經開始認可三殿下的才幹。眼下應該說是三殿下局面大好,就是三殿下的獨特性情,從長遠來看,于三殿下也是利大于弊。

華長史奇怪李玉華為什麽會這樣問。

李玉華繼續說,“長史司最近可有什麽事。”

華長史道,“大大小小的事每天也有二三十樁,帖子回書都是報到裏頭得娘娘或殿下的吩咐,長史司公文回函。另外也沒有旁的事……”

華長史突然心中一跳,昨天還有一封兵部驿館派來的書信……

李玉華眉心一動,雙眸捕捉到華長史的猶豫,立刻追問,“究竟什麽事?”

華長史不知該不該說,畢竟長史司是侍奉殿下的,必以殿下為主。殿下萬一不想娘娘知曉,他說了豈不違背殿下心意。李玉華瞥着華長史的老臉,“再親不過夫妻,你不說小心我以後吹枕頭風。”

華長史哭笑不得,“娘娘您這是在威脅老臣。”

Advertisement

“是啊,到時三哥追究你,你就說是我威脅的好了。”

華長史明白李玉華起疑之時就不能再隐瞞此事了,“昨天有一封兵部驿館派來的書信,上面的封泥印章是從北疆來的。”

李玉華想了想,木香姐不知道她嫁給穆安之,應該不會從北疆寫信給她,那這信必然是裴狀元的。李玉華和顏悅色的對華長史道,“有勞長史,我知道了。”

打發了華長史,李玉華思量一陣,令人備了穆安之向來喜歡的羊肉鍋子,中午一并放在食盒中給他送去。晚上的飯菜也格外精心,一桌子都是穆安之喜歡的菜。

穆安之心思細致,笑笑,“這麽豐盛,可是有什麽喜事?”

“沒喜事就不能豐盛了?這不快過年了,好東西也不用都放到年根底下再吃。”李玉華體貼的給穆安之斟酒,“天氣冷,喝些酒活血脈。”

穆安之瞥見李玉華關切的神色,略飲些酒水。

待晚上二人讀書時,李玉華才問穆安之,“是不是裴狀元出事了?”

穆安之臉上的驚愕一閃而過,他慢慢的把手中的書卷合攏,“沒什麽事,你沒聽小九叔說麽,如玉在北疆挺好的。”

“我就是聽小九叔說過才更擔心,看你早上就神思不屬的,裴狀元信裏寫了些什麽?”

穆安之平靜的說,“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李玉華追問。

穆安之令小易取來信匣,親自打開,把信遞給李玉華。李玉華很意外穆安之竟然親自把信給她,一時竟沒有去接。穆安之放到李玉華手裏,示意她自己看。

李玉華匆匆讀過,信裏其實也沒寫什麽,大致就是一切安好,然後問候穆安之平安的意思。李玉華不解的捏着信箋,“這信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穆安之取回信箋,兩折後重新放回信皮,淡淡道,“只是除了這封信不是如玉寫的外,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不是裴狀元的信?”李玉華眼珠子險沒掉下來。

“信皮上的字是,信箋不是。信箋上的字是仿的。”穆安之眼中升騰起淡淡冷意,重将信鎖回信匣,“這信約摸是給我個警告。”

“警告什麽?”

穆安之唇角蘊着淡淡不屑,“看你怎麽想了,要是心窄的把自己郁死也是有的。沒聽過那驚弓之鳥的故事,惶惶一只帶傷的孤雁,聽到箭弦聲就可能吓的掉到地上,成為別人的獵物。這信,就是一聲箭弦。”

“那這算計我們的人可是想錯了,三哥你有我,我也有你,我們可不是孤雁!”李玉華一臉認真的緊緊握住穆安之手,手握的非常緊,想通過自己的手傳遞給三哥自己的鼓勵和力量。

穆安之覺着心中像有一簇小小的微火,在這嚴冷的深夜,只要望見這束火光,整個人都會從心底溫暖起來。

眼眸中的冷意似被春水融化的堅冰,消融不見,穆安之笑着點頭,回握着李玉華的手說,“是。我還有你。”

“我一輩子都會跟三哥你在一起,不論什麽時候,咱倆同進同退。有難處,咱倆一起想法子。有壞人,咱倆一起對付。過日子可不就這樣,一定會有溝溝坎坎,翻過一山還有一山,泅過一河還有一河!只要活着,就得過!”

李玉華神采弈弈,眉宇間蘊含着凜凜鬥志,如同一株風雪中的勁松翠柏,風雪難侵,冰霜不敗,“我還就喜歡這不好對付的,一打就倒的,勝了也沒成就感!”

能在兵部驿館神不知鬼不覺換了皇子信件的人,能有誰!

答案不言而喻!

☆、八八章

當穆宣帝私下問及穆安之信件之事的時候, 穆安之臉上明顯閃過驚愕:

“陛下怎麽知道的?”

“你媳婦私下同你皇祖母說的。”穆宣帝說話的同時, 一雙鋒利的鳳目緊緊攫住穆安之的神色。穆安之心下冷笑,兵部一向是陸家地盤, 因他與陸家不睦, 難不成他就會說這樣的謊話?

穆安之心亦極快, 他嘴裏抱怨着, “這丫頭少叮囑一句都不行,大過年的,何況一封信自北疆到帝都, 要經多少人的手, 查也無從查起,跟皇祖母說也無非就是讓老人家跟着生氣。何苦來哉。”

穆安之剛剛的驚愕與如今的抱怨都被穆宣帝看在眼裏, 穆安之的确很少去跟藍太後說這些瑣事,倒是李玉華那性子,就是在穆宣帝跟前也愛告個小狀什麽的,标準的婦道人家。看來這事穆安之的确不知, 穆宣帝卻是道,“尋常信件無妨,可你堂堂皇子的信都有人敢動手調換, 什麽時候軍中八百裏加急他們都敢不經心了。”

穆安之垂眸不語, 穆宣帝明顯也沒有再問他的意思, 直接打發穆安之下去了。

穆安之回家後問起李玉華此事, 李玉華遞給他一杯蜜水,繼續單肘支着小榻桌托腮看侍女服侍穆安之換衣裳, 一面說,“是我說的啊,這樣的事,怎麽能不告訴皇祖母一聲?咱家的信都有人敢做手腳,還有什麽不敢的?”

“說也是白說,這能從何查起?”

“怎麽就查不起了?這信無非就是從驿館走的,裴狀元是縣尊,官員的信件怎麽也要格外慎重對待吧。一路上經了多少驿站,換了多少道手,一程一程的都能查出來。就是查不出來,也得以儆效尤,不然以後還不得反了天。這回是換件,下回還不得在信裏給咱們夾上毒粉毒藥。小人什麽事做不出來。”李玉華巴啦巴啦的一通說,穆安之淡定的把蜜水喝完,空杯子遞給一畔的侍女,擺擺手,不系腰帶,兩步到李玉華跟前,彎腰曲指對着她的眉心就是一彈。李玉華吃痛,揉着腦門瞪他,“彈我幹嘛?”

“誰叫你不提前跟我說一聲,陛下今天問起來,我都不曉得此事。”穆安之一笑,轉身坐在小榻桌的另一畔。

“這還要說嘛,真是沒默契,這種事肯定要跟皇祖母父皇說的啊。難不成白白被人算計?”李玉華繼續揉着腦門兒。

“總歸是你有理。”

穆安之從來不是會告狀的性子,他就是後來性情有些激烈,也是有什麽脾氣當面就發,私下告狀這種事,從不在穆安之的考慮範圍之內。李玉華則不同,李玉華屬于挺愛在背後唧咕的。穆安之覺着自己應該讨厭這樣的行為方是,不過,想到李玉華背地裏在藍太後那裏嘀咕這事,穆安之非但不曾厭惡,還有些想笑。

怕是做此事的人都未料到會驚動穆宣帝吧。

穆安之看李玉華一直揉腦門,湊過去看,“我瞧瞧,真彈疼了啊,我沒用力。”

李玉華放下手,穆安之頓覺大事不妙,天地良心,他真的沒用力,也不知怎麽就給李玉華彈了個包出來。穆安之生怕叫李玉華知道跟他沒完,眼珠一轉,連忙關心體貼的說,“我給你吹吹,真不是有意的,不曉得你們小姑娘家肉皮兒這樣細。”

李玉華覺着有些疼,因她慣常不是個嬌氣人,且三哥突然這麽溫柔,李玉華色令智昏沒有多想,只管仰着臉閉上眼睛叫三哥給她吹一吹被彈疼的地方。

穆安之越看李玉華額間的包越心虛。

李玉華感覺到穆安之身上的幽幽檀香,心裏不禁升起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喜悅,臉頰微微發燙。

一時,雲雁進來禀道,“殿下娘娘,晚飯好了。”

兩人在外間用晚膳,穆安之虛扶李玉華一把,李玉華轉身時,雲雁看到自家姑娘眉宇間的腫包,當時驚的瞪大眼睛,卻是被穆安之一個嚴厲的眼神壓了下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李玉華注意到雲雁的神色,随口問,“雲雁,怎麽了?”

雲雁是很忠心李玉華的,可穆安之那眼色,她也不敢多說,嗫嗫道,“沒事。”

穆安之如同禍國泱民的寵妃,姿勢優雅的一托李玉華的手臂,聲音溫柔醇厚的說着,“今天有北安關那裏的榛蘑,與雞同燒是一絕,你嘗一嘗,肯定喜歡。”

李玉華如同舊時昏君,立刻昏頭昏腦的跟着穆安之去外間用晚膳去了。

穆安之先虛扶着李玉華坐下,自己方坐,吩咐一聲,“燙些酒水來。”

李玉華被穆安之勸着還喝了幾盞酒,她年紀小,有些不勝酒力,尤其晚飯吃的飽,再吃幾盞熱酒,飯還沒吃完就兩眼發倦,只想到床上睡覺了。再加上穆安之一味勸她,“困了就先睡吧,我也早些睡。”

李玉華強撐着洗漱完就倒床上去見了周公,穆安之令侍女拿來活血的藥膏,作賊一般給李玉華眉間抹了厚厚的一層,心裏求神拜佛的盼着李玉華額上的包明天消腫,要是讓這丫頭知道給他敲了個包出來,還不得跟他沒完!

穆安之的好運氣一直延續到第二天早上,昨晚能哄着李玉華多吃幾盞酒,早上總不能不讓李玉華梳洗,結果,李玉華對鏡子一照,見自己腦門兒青了一塊,當下兩眼一橫,對着鏡子仔細端量片刻,回身找穆安之算賬,“我這腦門兒怎麽回事!”

“昨晚喝多了,你自己撞床架子上了。”穆安之鬼扯。

“胡說。我昨天好端端的刷了牙洗過臉才上的床。”李玉華何其自信,可不是輕易會被糊弄的性子。

“真的。我看你撞的不輕,還給你擦過藥哪。”

“你當我傻啊,這分明是你昨天彈我彈的,我昨兒就覺着疼,沒跟你計較。原來你把我彈青紫了!你這不是叫我破相麽!”

李玉華氣的,飯都沒給穆安之吃就把他給攆了出去,穆安之在外間說,“鬥篷鬥篷給我!”

“你還找捶是不是!”李玉華要追出去報仇,穆安之腿腳俐落的躲了出去,還是孫嬷嬷仗着資格老把鬥篷給穆安之送了出去。穆安之在琉璃窗上叩兩下,隔窗跟李玉華說,“那我先去早朝了。”

“滾滾滾滾滾!”李玉華只要想到自己的青腦門兒就氣的要死,恨不能揍穆安之一頓。

穆安之忍俊不禁的搖一搖頭,裹好披風帶着小易先去上朝了。既然家裏不給飯吃,就在外頭吃的湯餅。說來還巧,穆安之遇着朝中幾位官員,他在外一向神人不理,但旁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會點點頭。穆安之優雅端貴的吃完湯餅,就優雅端貴的上了車駕往皇城去了。

趕上唐墨騎馬從湯餅店門前經過,正好見穆安之自店中出來,揚聲喊道,“三表哥。”

唐墨是跟父兄一起上朝,他五品小官兒,能排個最末,便是這般因着當差時間短也頗有興頭。尤其唐墨如今自诩大人,連馬車都不坐了,鳳陽長公主在慈恩宮就報怨過這個心肝小兒子不聽話,這大冷的天兒,凍着如何是好?

唐墨披一襲玄狐裘,跳下馬幾步跑到穆安之身邊。

唐烈也下馬,不急不徐的跟在唐墨身畔,給穆安之見禮,穆安之伸手扶住,“表哥就莫要這般多禮了。”

一只清隽修長的手撥開馬車的琉璃窗,唐驸馬很客氣的同穆安之打招呼,兩人說幾句話,唐驸馬請穆安之的馬車先行。唐墨将駿馬給小厮騎,他湊到穆安之身邊,一起親親熱熱的上了穆安之的馬車。

對于這種自家有馬車堅決不坐,然後去蹭旁人家馬車的行為,尤其這人還是一向在朝名聲不大好的穆安之,唐驸馬都是一笑了之。

唐家是個很奇怪的家族,優秀出衆如唐驸馬還有其長子唐烈,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相較之下唐墨簡直不像唐家人,從相貌到智商都不像,可也沒見唐驸馬着急。當然也有可能是因唐墨非長子的原因,但是連交際都随唐墨心意,這樣的豪門是極罕見的。

穆安之見唐墨兩頰凍出胭脂似的紅,不禁道,“這麽冷的天怎麽還騎馬?”

“我是大人了啊,要像小時候似的總跟父親在車裏,豈不叫人笑我長不大?”唐墨說的好像他上穆安之的車就完全沒有這種擔憂一般。

穆安之沒理他這孩子思維,唐墨忽然好奇起來,圓圓的眼睛裏滿是疑惑,“三表哥,你以前不都是在王府用早膳的,今兒怎麽從湯餅店出來的。”

穆安之輕咳一聲,“這家湯餅店味兒不錯。”

“真的?那明兒我也來試試。”唐墨不疑有他。

不過,以唐墨的實誠,中午也覺出不對了。他中午一向是找穆安之一起用膳的,尤其是穆安之破了朱家案、重審郝氏案後,唐墨對穆安之愈發親近,每天表哥長表哥短的圍穆安之身邊,給穆安之跑腿。所以,往常三表哥的食盒有多豐盛他可是親眼見過親口嘗過的。

唐墨在家還說過三表嫂細心,這天兒一冷,哪天都是翻着花樣的添熱鍋子,對三表哥特別關心。

結果,今天三表哥竟然沒有食盒,雖然唐墨不介意跟三表哥兩個人一起吃他的食盒,可就是會覺得很奇怪啊。尤其唐墨發現,三表哥不是一天沒有中午食盒,連着三天都沒食盒送來。唐墨回家跟他娘說了此事,鳳陽長公主進宮就跟藍太後提了一嘴,藍太後說,“安之媳婦三天沒進宮了,這是有什麽事吧。”遂打發心腹林嬷嬷帶着兩車蜜瓜給李玉華送了去。

孫嬷嬷跟着林嬷嬷一起進的宮,孫嬷嬷是個公道人,私下禀藍太後,“按理,這也怪不得三皇子妃。好像是為着什麽書信的事,殿下說三皇子妃沒跟他說一聲就跟太後娘娘說,叫您老人家跟着操心,就把三皇子妃的腦門兒敲腫了,三皇子妃現在還沒消氣。”

“這還了得。”藍太後道,“這個安之,我原以為他是個會心疼人的,怎麽還敢跟媳婦動手了。我再沒聽過這樣的事,中午把他叫來,我非說說他不可。”

孫嬷嬷忙為穆安之說話,“三皇子妃腦門兒已經好了,不大顯了。”

“這也不行啊。這個不懂事的,玉華還不是好意告訴我,他倒還打那孩子。”

結果,大中午的好容易有食盒送來,穆安之都沒吃上一口,就被慈恩宮內侍給叫去挨了藍太後一頓訓。穆安之見孫嬷嬷在慈恩宮就什麽都明白了,分辨一句,“真不是故意的,誰曉得那丫頭肉皮兒那麽細啊,就輕輕彈了一下。”

“虧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還不得把玉華的腦袋敲扁?你這還是審案的人哪,律法上有沒有說做男人的打女人要如何判?”

他這無心之失還扯到律法了,穆安之嘟囔一句,“看您老這樣,我可是做孫子的,您老這心也忒不偏了。”

氣得藍太後午膳都險沒給他吃,還是想到孫子這幾天都沒好生吃飯才留下他的。看穆安之連吃三碗米飯,藍太後心下半點不同情穆安之,心說,真是活該!

皇子府。

用過午膳,李玉華翻着手裏的禮單,雲雀悄不聲的捧着一盞酽茶進來,雨過天青的茶盞輕輕放在一畔小榻桌上,雲雀低聲禀道,“娘娘,剛剛我娘托人傳信,說是想我了,年前想接我回家看看。”

指間嘩的掀過一頁禮單,李玉華擡頭看向雲雀,神色莫測。雲雀鎮定的禀道,“年下府中事多,奴婢也出不去,我們做奴婢的人,跟着哪個主子,就是一輩子的忠心,朝三暮四的人,能有什麽好結果呢?”

李玉華垂下鴉翅般的眼睫,“既是這樣,你家裏人接你,年前不便宜,年後有空回家一趟倒還使得。”

“是。”

☆、□□章

藍太後也不只是批評了孫子一頓, 還教孫子怎麽去哄孫媳婦。

看孫子跟八輩子沒好好吃過飯一般,午膳後藍太後把穆安之叫到歇晌的暖閣裏說話,問他, “你這粗手笨腳的得罪了玉華, 可有給她好好賠禮?”

“怎麽沒賠, 說了許多好話。不信您問孫嬷嬷,我見天賠着小心哪。我看快消氣了。”穆安之會說話,他要是當着藍太後的面兒對李玉華一頓誇,反是枯燥乏味, 這樣抱怨的口氣一說, 藍太後好笑的問,“你都怎麽賠的不是?”

穆安之道, “還要怎麽賠不是, 說兩句好話還不行?”

藍太後啧啧, “虧得你是遇着玉華這樣的好姑娘, 換個氣性大的,還不知怎麽與你賭氣。說兩句好話就是賠不是了?平時的機伶哪兒去了,賠禮道歉,這得送東西。”

“送什麽?”

藍太後看孫子這小白樣兒,忍不住指點他,“女孩子家,釵環首飾, 衣裳鞋襪, 都行。這全看你的心。”

穆安之想了想, 決定按藍太後教的法子試一試, 畢竟藍太後應該比較明白女孩子的心。

不過衣裳首飾也不是立刻就能得的,好在當天穆安之回府, 李玉華總算氣消了,只是給他兩個白眼作罷。

李玉華幾日未至慈恩宮,再加上些影影綽綽的傳聞,許老太太在家嘆了一日氣,晚間許箴回家,許老太太跟兒子念叨一回,“聽說玉華與三殿下似是不大好。”

“娘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許箴執茶盞略呷一口,不急不徐的問一句。

“你媳婦今兒個去黎尚書府上吃酒,聽刑部一位侍郎夫人說三殿下好幾天臉色不大好看,玉華也幾日未曾進宮了。都說玉華是叫三殿下把腦袋打破了,礙着面子,不好出門。”許老太太道,“是不是尋個人打聽一二。”

許箴輕笑一哂,指腹在細致的薄瓷盅沿劃了半圈,“娘你必信這些無稽之談,玉華旁的不說,她豈是吃虧的性子,她要真吃了虧,能這麽無聲息的。外頭婦道人家如何知曉皇子府中的事,三殿下這幾日早膳都是在外頭吃的,午膳也不見皇子府給他送食盒過去,要說倆人鬧些別扭可能是有。可要說玉華受欺負,斷無可能,不然,皇子府能不給三殿下送午膳。”

許老太太細一思量,“這倒是。這麽說,三皇子府玉華說了還是算的。”

豈止是說了算?

所有關于三皇子府的消息都是從刑部或是從宮裏傳出來的,再沒有半絲風聲從三皇子府傳出,可見三皇子府治府之嚴。

三皇子忙于衙門事務,幾件案子都十分出衆,府裏倘沒得力人管理,斷無如今氣象。

李玉華的性情,她斷不會把治府之權交與他人。

三殿下娶李玉華,當真是娶對了人。

許箴寬慰許老太太幾句,“莫說此事原本無根由,就是有鼻子有眼也與咱家無幹,娘你不必為此操心。”

“到底是……”

不待許老太太話講完,許箴手裏的茶盅不輕不重啪的放到硬木海棠幾上,斷然打斷許老太太的話,“我換了衣裳過來陪娘用晚飯。”

李玉華倒不知外頭傳的穆安之都要把她腦袋擰下來了,實在是藍太後一天三時的打發人給她送東西,她眼下眉心的青紫消褪,已不大看得出來。李玉華有良心,想着藍太後做太婆婆的,對她雖是愛烏及屋的喜歡,可天底下哪個做太婆婆的對孫媳婦不是愛烏及屋。

藍太後總打發人來看她,又送她許多東西,李玉華也不想總拿架子,特意早膳後打扮的伶伶俐俐的,額頭裹個雪白小兔毛縫的昭君套,對鏡子照三遍,聽穆安之在身後拍她馬屁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李玉華才滿意的向穆安之伸出一只戴着兩只金嵌寶戒子的玉手。

穆安之學着以往小易服侍他的模樣手腕搭過去,李玉華啪的一巴掌落在穆安之手背,白眼斜瞪穆安之,叫你握本姑娘的手,這都不明白!

果然,挨下揍就啥都明白了。穆安之揉揉手背,李玉華繼續站住把手往前方一伸,然後搭拉着眼皮上挑着眼角瞥穆安之,另一手還若無其是往上一撫腦門兒上裹着的小兔毛昭君套。穆安之的視線觸及李玉華的腦門兒,立刻心虛的握住李玉華的手,李玉華這才滿意的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穆安之在馬車上第一千零一次誇贊了李玉華的美貌,李玉華其實已經不生氣了,可看到穆安之緊靠着車廂壁坐,離她遠老,她那得理不饒人性子就上來了,手裏摩挲着琺琅手爐跟穆安之算賬,“相貌多重要,就不用我再跟你說了吧!像我這樣的美貌,原本起碼能尋到個與我相貌人品才幹都相當的人,可就因你把我敲的不若以往了,我就只能往次一等的尋。男人次了,就生不出聰明的娃,娃笨,以後就生不出伶俐的孫子,再進一步講,這就得泱及到我重孫、重重孫,這些暫且先不提,你自己說說,你禍害的只我一人嗎?”

叫李玉華這麽一算,穆安之就那麽敲她一下腦門兒簡直就禍禍了她祖孫N代。

“那不能。你這想的也忒嚴重了。”

“哪裏是嚴重,原就是這個道理。你說吧,該怎麽辦?怎麽補償我?”

穆安之頓覺頭大,正當此時,穆安之見車外唐墨正探頭探腦的往裏看,立刻撥開車窗招呼唐墨上車。唐墨以往笨笨的,這回不知怎地機伶上頭,一臉燦爛笑容跟春天的迎春花似的,還蠢蠢的朝穆安之眨眼睛使眼色,“表哥表嫂坐車就好,我給你們護衛。”

表哥表嫂好容易和好了,他可不去戳中間礙眼。唐墨自以為體貼非常的揚鞭輕盈一甩,騎着小駿馬跑開了。

穆安之:……

李玉華到慈恩宮受到藍太後的百般關懷,藍太後主要是覺着穆安之沒輕沒重的傷了李玉華,這事兒皇家不能沒表示。何況,李玉華完全是因着遇事愛跟她這位皇祖母商量,才叫穆安之把腦門兒彈腫了。藍太後愛聽外頭的事,故而極外關心李玉華。

再說,李玉華這次還給藍太後帶了一大筆銀子進賬,說的是朱家的事,“先前朱家打官司,父皇聖明,沒令朱家長房吃虧。他們朱家也算世受皇恩,如今朱家的當家人朱閱也是個很願意積德行善的姑娘。只是她一草民,就是有這心,怕也不知如何張羅。她知道了咱們慈恩會的事,想捐筆銀子用以善事善行,我想着這倒是件好事,只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特來跟皇祖母請教。”

然後,李玉華輕輕湊到藍太後耳畔,說了個數字。

☆、九零章

有一種人, 你每天都會看她更順眼一些,李玉華之于藍太後就是這樣的存在。

原本慈恩會的事是因當初穆安之沒差使,給他些事情做, 後來穆安之到刑部當差, 自然顧及不到慈恩會。李玉華是個人精, 她自然而然的就接了這事,每個月都要去兩三回。看她做的用心,藍太後也一向有些偏心這小兩口,就由李玉華去操持了。

不過, 藍太後也沒想到李玉華還會給慈恩會弄些捐款。

十萬兩不是特別大的數目, 但也絕對不是小數目。

按宮中規矩,皇後娘娘一年的俸祿也只有一千兩, 藍太後按例是兩千兩。當然, 這點錢擱哪個宮裏都不夠, 但按規矩, 就是這麽多。

十萬兩拿來做善事,能做許多善事了。

朱家又是有功之家,這銀子李玉華也沒擅自收下,還進宮來請示她老人家的意思,藍太後心下熨帖,覺着李玉華懂事,微微颌首, “既是那姑娘有心行善, 收下也無妨。”

李玉華立刻從袖子裏取出個錦袋, 将錦袋奉予藍太後。

藍太後眼眸愈發溫暖, “你收着就成。”

“這可不成。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在外頭替皇祖母跑個腿多去慈幼局幾遭還成, 銀錢的事自然要彙總到皇祖母這裏,由皇祖母做主。不然,這如何花用的事,我也不懂啊。”李玉華堅決把這銀錢交給藍太後,藍太後便令林嬷嬷收下了。

其實,藍太後不差這銀子,這錢便是藍太後收着也都是拿來做慈恩會的開銷。主要李玉華這樣伶俐懂事,藍太後就很喜歡她。

皇家喜歡一個人的表現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賞東西,一種是賞差使。

東西前幾天賞的不少,這回藍太後交給李玉華一趟差,藍太後道,“雲章郡主身子不大爽俐,已有兩個月不曾進宮了,我這心裏總有些記挂。你是個細心的孩子,明兒你代我去瞧瞧她,告訴她只管寬心養着,等她好了,再進宮陪我說話。”

李玉華道,“皇祖母,我跟二嫂一起去吧,二嫂比我細致,我倆一起去,倘我哪裏不留心,二嫂也能周全我。”

李玉華向來有些抓尖好強的性子,藍太後是知道的。這一回李玉華竟能主動邀上二皇子妃,藍太後的些微訝意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笑的愈發慈愛,“好啊。”

但凡這樣的事,太子妃知道後總是有些郁悶的。

藍太後并非待她不好,事實上,藍太後是個一碗水端平的公道人,但凡給孫媳的賞賜,太子妃的例總是最多最好的,有時,藍太後瞧見好看的料子,吃到可口的吃食,也會着意打發人給東宮送一份過去。

就是态度上,藍太後待太子妃也很溫和。

只是,這樣的事藍太後不會交給太子妃,理由也很簡單,太子妃是儲妃,她出宮是大事,一則要有禁衛軍鳴鑼開道,驅散人群。二則需黃土鋪街,淨水灑地。三則儲妃駕臨,哪怕是輕車儉從探望病人,也會令接駕之府手忙腳亂,倘有萬一驚動了病人,豈不好事變壞事。

太子妃倒也明曉自己身份貴重,不好輕易出宮,只有一事,她頗是不解。

一手挽着寬袖,太子妃接過侍女奉上的銀筷,恭敬的為陸皇後布了一筷子陸皇後一向偏愛的香蕈青筍絲。陸皇後颌首,“都說了不必這般多禮。”

“我是真心服侍姑媽,也不是用為了禮數。”

陸皇後笑,“太子中午都是跟着陛下用,咱們娘兒倆做個伴。”

陸皇後用膳向來留的服侍之人不多,太子妃跟親姑媽也沒什麽不敢說的,便談及此事。“一向有什麽事,三弟妹都恨不能全攬自己個兒身上好顯示她的能耐,今兒這是怎麽了,竟然肯拉着二弟妹一起。”

“你呀,還是年輕。”陸皇後笑着指了一道當歸羊肉湯,令大宮人給太子妃盛一碗,一面與太子妃道,“我這樣問你,你覺着慈恩宮待三皇子妃如何?”

“雖說面子上皇祖母向來一視同仁,可我總覺着倒是更偏愛三弟妹一些。”

“那你也定是認為慈恩宮厚待三殿下了?”

太子妃遲疑的點了下頭,“宮裏人都這麽看吧。”

大宮人穩穩的将一盅湯放到太子妃手畔,含笑退後侍立一畔。太子妃不解的望着陸皇後,陸皇後單薄美麗的面龐浮起一絲諷刺,“要真是看重三殿下,如何不把她娘家侄孫女說給三殿下,反是給三殿下結這麽一門鄉下土鼈的親事。”

陸皇後不掩嘲笑,給太子妃夾了些淮山藥。太子妃望向姑媽,愈發不解,“可皇祖母話裏話外都格外偏寵三弟妹些。”

“要是慈恩宮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就不是慈恩宮了。走着瞧吧,誰沒私心,慈恩宮向來看重娘家,有這種出頭露臉走人情的差使不說給娘家侄孫女,倒直接指給那村姑。只是村姑也不傻,知道拉上二皇子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