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了一回,藍太後倒沒有催李玉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也知道這生孩子的确得看天意, 藍太後也不是一承寵就懷的龍胎, 重要的是, 藍太後不是那等樣狹隘的人,瞧着李玉華恢複精神,眉宇間還多了些甜蜜,就曉得小夫妻感情不錯。

正年輕的小夫妻, 甜甜蜜蜜的, 孩子也是早晚的事。

李玉華下半晌才同孫嬷嬷說起素霜的事,“上回聽嬷嬷說是皇祖母特意挑的素霜素雪服侍三哥, 按理長輩所賜, 我不該這樣說。可嬷嬷也瞧見了, 素霜啊, 忠心的有點兒沒眼力了。三哥一回來,還沒進屋,她還拉着三哥嘀嘀咕咕的,我跟三哥在屋裏說話,她不打招呼就進來。她是不是對三哥有意思啊?”

“以往我看她并不是個糊塗人,我先點撥她兩句,看她造化。”孫嬷嬷也知昨天的事, 李玉華倆陪嫁丫環雲雁雲雀都不敢說不敢做, 素雪也老實, 就是素霜忒明顯了些。

李玉華也是這麽個意思, “嬷嬷說說她吧,她服侍三哥一場, 我是想着以後總不能虧待了她們的。可她這個樣子,我就是想提攜她,也不知怎麽提攜了。”

孫嬷嬷連連點頭,李玉華補充一句,“直接跟她說吧,我是絕不會給三哥納小的。”

孫嬷嬷正在往下點的腦袋嘎然而止,驚愕的看向李玉華,李玉華搖搖手裏的茶,輕松的說,“看我做什麽?這是三哥的意思。”

“殿下與娘娘恩愛,奴婢瞧着也歡喜。”孫嬷嬷笑眯眯地,別看李玉華還未有身孕,真是與三殿下情投意合,自打小兩口成親,不要說明面兒上的姬妾,就是暗地裏通房都沒一個。剛開始李玉華月事到的時候,也不是沒人生出個旁的念頭,可三殿下回家就往三皇子妃這裏跑,更是将書房都搬了過來,倆人親密的連根針都插不進去,更何況是個心大的丫環了。

李玉華吃着茶,細細的交待了孫嬷嬷幾句,她這也是為了素霜好,也不能仗着模樣略俊些就打她家三哥的主意啊。這素霜也是,白生張好臉,腦子卻笨的很,素霜這都二十三了,要是三哥有意,早就跟她好了。至今沒跟她好,就是沒那意思。

解決了素霜的事,李玉華就繼續跟小九叔張羅織坊的事去了。

杜長史帶着手下人複核刑部關于南夷軍糧案的卷宗,中午堪堪能歇一歇,程侍郎過來尋杜長史一道用午飯,見到杜長史的午飯食盒不禁笑道,“我見着小杜你這食盒,都想跟你換換差使了。”

“您又打趣我。”杜長史扶程侍郎坐下,“都是娘娘的恩賞。”

程侍郎帶着飯過來,倆人遂一起用了。程侍郎沒客氣的拿了片寒瓜,咬兩口說,“這寒瓜好,你也吃。”說着反客為主遞給杜長史一片。

杜長史笑着接過。

程侍郎已年過不惑,據他所說,家裏兒子比杜長史小不了幾歲,不論年紀還是官場閱歷,程侍郎都是實打實的前輩。

更難得的是,程侍郎完全沒有官場前輩的架子,他一向随意,吃飯說話都如此。程侍郎問杜長史,“我得跟小杜你打聽一二,也不知殿下是個什麽章程。小杜你是殿下近人,撿着能說的說一說,也叫我心裏有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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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宣帝将南夷軍糧案交給穆安之負責前,刑部的審訊一直是程侍郎主持。

如今杜長史複核卷宗,程侍郎一直沒接到穆安之的吩咐,就來尋杜長史打聽一二。杜長史給程侍郎添碗雞湯,“聽殿下的意思,如今刑部司人手不足,且這是三司共審的重案,殿下是想從三司征募人手同審此案。”

程侍郎有些不明白,“從三司挑人一起審?”

“殿下好像是這個意思。”

“這案子一直是咱們刑部主審,大理寺禦史臺分管複核監督之事,不過陪審而已。咱們刑部又不是沒人,何需從他們那裏挑人?”

杜長史有些為難,“這我就不曉得了。”

程侍郎笑,“來,吃菜。你這食不厭精,也嘗嘗咱們刑部的夥食。”

午飯後,程侍郎專門跑了趟內閣,杜長史則在穆安之那裏将程侍郎打聽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穆安之正要尋思早朝時陛下将通州運糧使一職點了何家人的事,聽杜長史回禀,穆安之放下手裏的筆,“知道了。”

杜長史說,“我看程侍郎是想把案子留在刑部審,并不想那兩家插手。”

“看黎尚書的意思吧。”

穆安之對此無可無不可,他到刑部後除了審案并不管刑部旁的事,所以說他主理刑部是不對的,如今刑部當家作主的依舊是黎尚書。

穆安之審案鐵腕,為人一向有神鬼莫近的名聲,實際他既能在刑部短短數月便聲名雀起,得杜華鄭許這樣的人相輔,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于衙門,不争利。

于案情,不争名。

在他手下審案,每一樁案子,誰出多少力盡多少心,穆安之從來都是按功績不同将下屬的名單羅列在折子裏,他不為自己争名。

雖則他如今在刑部,名義上是他在主理刑部,實際自到刑部,穆安之只管審案,所以,刑部四司,他只管刑部司,在刑部司也只分管審案之事。至于刑部其他事,穆安之不管不問,自由黎尚書做主。

就是這次南夷軍糧案,他手下人手不足,他也不會打刑部旁的主意,索性從三司組建人手。

他就是要告訴黎尚書,他對刑部之權無所圖謀。

第二天,早朝結束。

清晨陽光穿透薄薄晨風照在人身上,穆安之自顧自往外走,他于朝中百官素無交情,往時鄭郎中會與他同行,自鄭郎中去了山東辦差,穆安之又恢複獨來獨往。

今日卻與往時不同,刑部黎尚書快走幾步跟上穆安之,知道穆安之喜怒難測,黎尚書都沒敢寒暄,直接說,“殿下,陛下令殿下總領南夷軍糧案,殿下可有空,老臣想同殿下細禀此案。”

“去衙門說吧。”

如此,二人分別登車,同往刑部去。

刑部就皇城外的太平大街上,不大功夫便到。穆安之馬車在先,黎尚書随于其後,杜長史華長史沒有早朝資格,都是按時辰直接來刑部。

華長史一直在忙嚴氏案,杜長史見黎尚書也到了,給穆安之見過禮後對黎尚書拱手為禮,想黎尚書必是有事與殿下相商,不然這時候應該去內閣了,杜長史遂先退下。

黎尚書捧着茶碗,開口亦無閑篇,“殿下素來英明,老臣多思,一直想跟殿下說說南夷軍糧案,還請殿下恕老臣聒噪之罪。”

“尚書太謙了,原本我就想尋個時間跟您打聽一二,這件案子如今是個什麽章程?”

“南夷軍糧案原是南安侯上書,因有查到軍糧車隊偷載玉石之事,南夷不産玉石,但與南夷相臨的大理是出産美玉的地方。南安侯不敢小視此事,遂秘折上禀,陛下令刑部配合南安侯追查。”

穆安之眉心急促一跳,大理是鎮南王府所在,鎮南王府獨成一國,雖向朝稱臣,卻是正經藩國,看來內情比他想像中要複雜的多。

黎尚書繼續道,“南夷勢力交錯複雜,再加上鎮南王府那裏不好細詢,玉石案一直進展不大,倒是又發現有軍糧倒賣之事。這些在卷宗裏都有記載。”

“說來慚愧,倒是周家案發,軍糧案方有重大進展。”黎尚書感慨一聲。

“有件事,既是查到軍糧車隊偷載玉石,直接就該查承運糧草的糧商,如何耽擱至今?”

黎尚書道,“當時偷載玉石的人一并拿下,只是尚未到帝都便在路上染病身亡。再往上線索已斷,未能繼承追查。”

黎尚書也有許多話不好說,以他的官位并非懼南安侯府,可南夷軍糧案立案之初就是始于南安侯的奏章。南安侯若有私心,肯定也是私下處置以免牽連家人,可見當初南安侯并不知世子亦涉其間。黎尚書當初想法大至若此,這事必與南安侯府無關,而不論軍糧承運使周家,還是糧商牛家,都與南安世子關系頗近。

說不上疏忽,此案其實也并未耽擱,因為查到軍糧倒賣,眼瞅就要拿牛家問話,此時牛家被周家案牽連,直接也下了大獄。

如此,三樁案子趕在一處,南安世子直接下了大獄。

黎尚書問,“眼下軍糧案不知殿下如何吩咐?先時案子審理咱們刑部以程侍郎為首,卷宗也多在咱們這裏,只有少許在大理寺,他們那邊我估計也準備好人手供殿下驅使了。”

穆安之喝口茶,他心中已知黎尚書來意,“以往三司分立,刑部審案大理寺複核禦史臺監督,這規矩自然不錯。不過,我審案有自己的習慣。”

“殿下請講。”

“我要從三司各抽調人手來審理軍糧案。”

“那複核監督的事?”

“依舊由大理寺監察院做主便是。”

黎尚書忽而老謀深算的一笑,“殿下,您是咱們刑部的人,主理刑部事宜,老臣得說句有私心的話,殿下要人手,咱們部裏都是專門審案的人才,不是老臣誇口,比大理寺監察院都貼心。殿下要多少人,咱們衙門都有,何需外頭尋去?”

“這樣好嗎?”穆安之又問了黎尚書一句。

黎尚書一百二十個保證,“絕對好。阖衙門的人,只要殿下瞧得上的,就是老臣也願為殿下驅使。”

穆安之認真的說,“若是與案情相關,怕是少不了請教您。”

“殿下有所問,老臣必知無不言。”

如今看來,三殿下的确是個一心做事的人,三殿下堂堂皇子之尊寧肯退而自三司選人,也不想有争權之擾。

三殿下肯退,是三殿下的心胸,可他黎某人一樣非狹隘之人!

☆、一三五章

黎尚書穆安之就南夷軍糧案達成默契, 穆安之一邊讓杜長史審核南夷軍糧案的卷宗案情,一邊召程侍郎問詢案情的進展。

程侍郎與過來傳話的小易客氣幾句,心中念了聲佛, 這案子總算依舊是他主審。三殿下穆安之性情與常人不同, 自到刑部, 這位殿下除了審手裏的案子,旁的事物正要不看。審案也是出名的鐵面無私,不過,三殿下從不虧待手下人, 刑部司凡跟着三殿下審案的, 三殿下都沒虧待過,尤其下頭不入流的官吏, 倒更願意聽這位殿下的驅使。先時陛下旨意令三殿下接掌南夷軍糧案, 這位殿下立刻把手下大将外派山東、通州兩地, 留下心腹杜長史對接軍糧案, 然後對他們這些以前審理軍糧案的人不聞不問。

簡直把程侍郎吓的不輕。

他不會因三殿下在朝中沒什麽背景就有所不敬,皇子本身就是最大背景。何況,這位殿下雖政治上尴尬些,可半點不好欺負。

先不說三殿下有獨自一人大戰禦史臺的彪悍戰績,就是在刑部也有剛直不阿的名聲,人家就一門心思的審案,程侍郎不想與這樣的殿下對上。

故而, 杜長史過來對接軍糧案, 程侍郎沒有半點不配合, 還特意回禀黎尚書殿下要從三司組織人手的消息。

總算是把殿下的心留在刑部, 他也能繼續主審此案。

程侍郎理理衣袍,過去相見。

男人間總有種不動聲色的較量, 穆安之沒有要在刑部争權的意思,卻也有自己的行事手段。

程侍郎态度恭敬,穆安之一向冷峻的面容也多了幾分溫和,“程大人不必多禮,早想找你聊聊南夷這樁案子,只是我先時對這案子不大了解,就是想聊,有時也不知從何聊起。”

小易端來茶水,程侍郎道聲謝方接了,“此案所涉範圍之大,所涉人數之衆,也是臣當差之年僅見。”

“先前刑部是如何查的呢?”穆安之問。

程侍郎捧着茶沒有喝,“玉石走私,無非是謀求高利,天下玉石價最高的地方便是帝都,臣令人監視帝都玉石生意,已有發現。”

穆安之颔首,“還有麽?”

“軍糧以陳換新,必有糧商參與期間,糧商這裏,也有些線索了。”

“程大人不虧刑司老手,”穆安之贊一句,“眼下這案子要怎麽查,你想過沒有?”

程侍郎雙眸中隐現一絲激動一些興奮,“不瞞殿下,這些日子以來,臣日日夜夜所思所想都是這樁案子。自周家招供,臣看過一些關于軍糧案的供詞,此案由北至南,是帝都到蘇杭,到湖廣,到南夷,這一路,周家收買聯合沆瀣一氣的不知有多少。何況還涉通州碼頭官糧出入,還有十幾年前嚴家舊案,這些案子錯綜交織,又不知衍生出多少案件,千頭萬緒從何查起,一時不慎便有可能陷入重重疊疊案情當中,故而,越是大案,越不能迷失主線!”

穆安之心下贊嘆,便是他接受軍糧案都有種不知從何入手的感覺,就聽程侍郎斬釘截鐵一句:

“此案的要點就在倆字:銀子!”

穆安之若是正在吃茶,非噴了不可。好在他一向淡定慣了,穆安之凝神思量,良久一拊掌,“妙啊!”繼而,穆安之哈哈大笑,“絕妙至極!”

他高興地站起身,在屋裏團團的繞了幾圈,笑道,“程侍郎不愧刑名上的老前輩,果然眼光獨到一針見血。”

程侍郎笑謙,“臣也是想了許久。”

“來來,咱們商量一下這案子具體怎麽審。”穆安之高興的拉着程侍郎的手到案前,真正說起具體案情。

程侍郎午飯都是在穆安之這裏用的,穆安之對審案頗有心得,程侍郎在刑名經驗豐富,兩人相談甚歡。

直待下晌午,穆安之對程侍郎道,“遇到這樣大案的機會,在老程你的宦海生涯中怕也不多,審案人手由你挑選,就一句話,查案就查案,如果你或者有人力有不逮,随時可以退出,但是,審案時只需有審案的心,旁的心就不要有了,不然我是不依的。”

“殿下放心,臣都明白,臣已經拟好審案官員名單,請殿下過目!”說着,程侍郎自袖中取出一卷,雙手奉上。

穆安之親手接過。

程侍郎恭敬告退,此案非但與朝中關系重大,更是關系他一生前程名譽,他斷不會自毀前程!

穆安之并沒有急着看這名單,他苦苦思索的一件事,今天是叫程侍郎提了醒。

從慈幼局到朱家案,到周氏案,這裏邊總有些說不出的神秘鬼祟。胡安黎便私下說過,這三樁案子表面看并沒有什麽确切的聯系,但是,三重案子都涉及女色,慈幼局是販賣幼女,朱家案則是有妓.院花月樓的影子,周氏更是自幼調.教來給豪門權勢之家享用的,這不一定就完全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什麽人能有這樣的能耐,慈幼局與花月樓還好說,周氏可是直接送到南安世子床上的。

如果是人為,穆安之始終想不透這裏面得是一種何其可怕的力量在操縱。

但是,今天程侍郎的話提醒了他,如果真有這樣的手眼通天的人物,那麽,此人的布局怕不僅僅是人口販賣、青樓妓館,可,不管此人布局有多大,要布這樣的局,且不被人發覺,這得需要何等樣的財力!

用程侍郎的話就是:銀子!

銀子從哪兒來!

穆安之輕輕的眯着雙眸,這樣的財力,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的。

穆安之特意找來胡安黎,問胡安黎,“你現在還每天回侯府?”

說到這事,哪怕性情溫馴如胡安黎,都露出幾分無奈。自南安候回帝都,他就被要求每天回侯府,胡安黎想陪伴母親都沒時間。

胡安黎倒是說過一次,南安候道,“我回帝都,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就要回南夷。咱們祖孫,這樣能同住一處的時間并不多。”

胡安黎不願與祖父鬧僵,只得不提。三殿下有問,胡安黎點點頭。

穆安之與胡安黎道,“你我都年輕,你找個時機請教南安候一二,若有人如咱們猜測那般手眼通天,需要什麽樣的財力?”

胡安黎眼中掠過一道靈光,“殿下的意思是?”

穆安之篤定道,“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胡安黎立刻道,“一有适當時機,”他忽而有些猶豫,“我只怕再如何掩飾也瞞不過祖父,他老人家聞一知十,怕我一開口就要被洞覺。”

室中檀香袅袅,窗外夕陽下,一叢薔薇結出鮮豔花苞,穆安之在霞光中對胡安黎道,“如果南安候問,你如實說便是,不用瞞他。”

“是。”

光明正大之事,何需隐瞞!

☆、一三六章

夕陽西下, 天邊霞影将晚歸的南安侯一行鍍上一層金紅色彩,門房小跑出來迎接主人。

南安侯下馬,就見幕僚奕卿也從門房出來拱手一禮, 南安侯看他形容輕松, 不禁一笑, “什麽時候這樣有禮數了,你這一揖,倒叫我心裏沒底。”

“屬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誰有這樣大的面子?”南安侯打趣, 以為是胡颍到了。

奕卿觑着侯爺的面容, “大公子。”

南安侯濃眉一挑,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奕卿笑, “大公子落衙回府後就尋屬下打聽侯爺喜歡的吃食, 吩咐廚下備了酒菜, 就等侯爺回府了。”

事有反常必為妖啊, 饒是南安侯也想不透這個孫子突然是怎麽了?

不過,既然胡安黎有心孝敬,南安侯也不會不給他這面子。南安侯剛回屋,胡安黎就過來問安了。

南安侯換了家常衣衫,正在洗臉,胡安黎規矩的站在一畔。奕卿正端茶近來,給胡安黎使個眼色, 胡安黎接過茶, 待南安侯擦過臉後奉上。

南安侯接過茶呷一口, “今天回來的早, 衙門不忙?”

“軍糧案開始審理,殿下身邊事務不多, 我有事想跟祖父請教,就早些回來了。”胡安黎不是花言巧語的性情,既然三殿下說不必特意瞞着祖父,胡安黎就照實說了。

南安侯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笑了笑,“可見是件大事。”難怪早早回來備酒備菜。

胡安黎自認為臉皮不算薄,硬是被祖父這了然一笑笑的臉頰發燙,南安侯笑出聲,“你這樣臉皮薄,以後在官場可不成。”

胡安黎只得硬着頭皮道,“以後孫兒多鍛煉。”

南安候揮揮手打發了侍女,奕卿也退下,南安侯問,“什麽事?”

胡安黎上前坐在南安侯身畔椅中,側着身子,把事情大致說了。

南安侯濃眉緊皺,良久沒說話。胡安黎也并沒有催促,能讓如祖父這樣的人物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說明了。

夕陽完全隐沒地平線,霞光為暮色吞沒,南安侯滄桑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線中仿佛凝固成一個凝重的雕像,許久,南安侯低沉的嗓音響起,“那日祠堂之後,我不是沒有考慮過此事。不過,帝都勢力何其複雜,如果有這樣的一股勢力存在,不為人知的可能性有多大?”

“何況,女色之事,真正美人計奏效的,史書上寥寥可數。女人到底只在內闱,你父親這樣昏聩的,整個帝都也不多見。”南安侯又呷了口茶,潤了潤喉,繼續道,“譬如你父親沒看中周氏,那麽周家牛家便無上位之機。這件事,巧合的可能性更高。”

南安侯指點一句,“如果你想的是能謀算到侯府的陰謀家,他的手段起碼不能遜色于你吧?”

“肯定遠勝于我。”

“那你怎麽能以婦人手段來忖度此人呢?”南安侯放下茶盞,一拍扶手,起身道,“不說這個,餓了,吃飯去。”

胡安黎還沒明白祖父最後一句是何意,立刻起身跟上,“我讓廚下備了幾個祖父喜歡的小菜,我給祖父執壺。”

南安侯又露出那種了然的笑容,胡安黎搔搔面頰,他都覺着自己是個勢利鬼了。

祖孫二人就在外間小廳用晚飯,廚下早有預備,此時一聲吩咐,飯菜即至。

胡安黎恭恭敬敬的為南安侯滿上一杯,自己也倒滿酒,雙手舉起,“我敬祖父。”

南安侯端起酒盞卻未飲,“總得有個敬酒的緣故。”

“敬祖父的教導,雖則我還不太明白,也知換了旁人祖父怎肯這樣用心點撥。我幹了,祖父随意。”

胡安黎認真說完,自己滿飲一盞。

南安侯也幹了此杯。

胡安黎再為南安侯斟滿酒,為南安侯布菜,“祖父常年在外,以前聽老家将說過祖父喜歡吃烤羊腿,先時的廚子上了年紀,現下府中當差的是他兒子,祖父看味道可還跟以前一樣。”說着用彎刀切下外面烤的最酥的腿肉,放到祖父面前的瓷碟內。

“說到這烤羊腿,還有樁趣事。”南安侯夾片烤羊肉放到嘴裏,酥香滿口,不禁颔首,“老李家這手烤羊肉也是祖傳的手藝了,說來他家祖上原是陝北人,還是當年先忠勇侯爺帶回帝都的,咱們老祖宗武寧公到侯府嘗到這手藝,很是喜歡,先忠勇侯爺就把那廚子送給了咱家。”

“我年輕時最愛這口,當時剛去南夷随老侯爺學帶兵,南夷多魚蝦,吃羊多是炖着吃,說了讓他們烤卻總不是那個味兒。我寫信回帝都,老太太忙打發老李頭過去南夷,還沒吃上烤羊腿,被老侯爺知曉我寫信回家要廚子,立刻把我大罵一通,羊腿沒吃上,倒挨一頓臭揍,老李頭氣都沒喘一口就被送回來帝都。”

胡安黎忍俊不禁,眼露笑意。

“知道老侯爺退下來,我掌兵權後第一件事是什麽嗎?”這個典故胡安黎聽過,沒忍住笑,“召李廚子去南夷。”

南安侯哈哈大笑,“我讓他們悄悄着辦的,老侯爺知道後連寫一個月的信專為罵我。”

“祖父和曾祖父的父子情分真好。”胡安黎由衷道。

南安侯搖頭,“好什麽呀。男人與男人之間,除了血緣,總還有一重較量。我是真的叫他打斷過腿,那會兒恨也是真恨,想着還不如沒爹的好。”

胡安黎微微色變,南安侯不以為然,端起酒盞吃一口,“這有什麽,難不成有個父子之名便都父慈子孝了?”

胡安黎給祖父續酒,就聽他祖父南安侯由衷感慨,“爹是個傻子跟爹是個暴徒,也不知哪個更好一些。”

胡安黎險沒拿穩摔了酒壺,南安侯瞥他一眼,“看你做事比我有決斷,怎麽倒這樣大驚小怪。”

“我如何敢跟祖父相提并論。”胡安黎心說,我充其量只是想一想,可不敢似您老人家這樣直接說出來。

南安侯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待你到我這個年紀,就什麽都敢說了。”

“我不及祖父豁達。”

“我是幹不過,不得不豁達,不豁達就得憋屈死。”南安侯說笑随意,既非往年祖孫相見時的威嚴,也非那日在祠堂的深沉,倒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南安侯笑笑,夾了筷子野雞瓜齑,“老侯爺在世時,我們關系平平,他一去,即有種頭上少了座壓頂大山,又有種身後空蕩蕩的感覺。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有。”胡安黎道,“我其實猶豫良久。一步邁出不能回頭。”

胡安黎輕輕的将整盞酒飲盡,“母親也勸我慎重。”

他自己斟着酒,燭光映在酒盞中,胡安黎一雙眼睛格外清透,“今天失去的一切,可能傾我此生都再賺不回。”

“利弊權衡,在心裏過了很多次。”胡安黎道,“後來,一步踏出,就像祖父說的,覺着後背都是空落落的。不過,也第一次覺着腰身是可以直起來的。”

“他能給你這麽大的壓力?”南安侯有些意外,他那長子其實縱不出衆,勉強也算中上之姿,除了色令智昏,這些年在帝都安安穩穩,沒有什麽大亂子。

當然,不能跟胡安黎比,這父子倆不是同一類的智商。

這樣的長子,能給長孫這種壓力?

南安侯挑眉,“父子名義?”

“除了名義,還有情分。父親可以有很多兒女,可對于兒女,只有一個生身之父。”胡安黎的神色中有太多太複雜的感情,以至于南安侯都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有旁的長輩給過我父親一樣的教導,但他們都不是父親。權勢富貴都能靠手段本領得到,父子之情是不能的。”

“尤其對我而言,父親一向不喜歡我,我就格外的渴慕與他的情義,他可能認為我忤逆不孝,無情無義,其實我很在意。”胡安黎重複一句,“非常在意。”

“至今我都覺着心裏像缺了一塊,”他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對我而言,是血緣的終身之憾。”

南安侯捏捏胡安黎瘦削的肩頭,“這是他無福。”

胡安黎勉強笑了笑,何嘗不是他無父子之福。

南安侯心下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想想真是蠢人有蠢福,他那蠢兒子竟養出這樣的孩子!

“來來,吃酒。”南安侯舉杯,胡安黎自然陪飲。

南安侯問,“現在這軍糧官司,你怕要避嫌,在三殿下身邊做些什麽事務?”

“替殿下整理卷宗,做些文書的差事。”

“三殿下叫你問的吧?”南安侯突然轉換話題,胡安黎被問個猝不及防,臉上驚愕不是作假。他點頭,“殿下說祖父見多識廣,還說若祖父有問,不必瞞着祖父。”

南安侯取過盤中銀刀,切了些羊腿肉給胡安黎,随口道,“三殿下在天祈寺出生,後來柳娘娘過逝,陛下接他回宮。那時正趕上先睿侯大破北疆叛軍,北疆王求和的使臣到了帝都,朝中關于是繼續戰還是言和争執不休。陛下在慈恩宮用膳,正巧三位皇子也在,陛下有意考教,問皇子們認為是戰好,還是和好?”

“那時幾位殿下年紀都還小吧?”

“三殿下剛到宮中,太子也不過六七歲。陛下可能就是随口一問。”

南安侯道,“太子殿下說,天下事以和為貴,聽先生說北疆戰事消耗極大。二殿下說不知道。三殿下回答說,這要是打架打都打贏了,就該一鼓作氣,打到他再也不敢。”南安侯意味深長說了一句,“自此,三殿下就被太後養在了慈恩宮。教太子殿下的唐學士被陛下派到了三殿下身邊,太子另換了先兵部尚書楊尚書做先生。”

“這些舊事,你們年輕人不一定知道,聽聽便罷。”

夏日晚間涼風襲過,愈發令人神清氣爽,祖孫倆一道吃酒到夜深。待服侍着祖父歇下,直待回屋休息,胡安黎方想起,祖父說的,“如果你想的是能謀算到侯府的陰謀家,他的手段起碼不能遜色于你吧?”

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一三八章

晚上吃的酒并不多, 不過,素來鮮少飲酒的胡安黎還是有些綿軟的困意。他未來的及多思考祖父話中深意,就在床間安然睡去。

原本躺在床間的南安侯揭開被子起身下床, 窗外月光透窗而入, 滢滢月色, 既朦胧又清透,像是胡安黎的眼眸。南安侯不禁推開菱花窗,月光與帶着濕潤露水氣息的夜風一并湧入,好不清爽!

想到胡安黎那句, “我非常在意, 這是我在血緣上的終身之憾。”

這孩子終非無情之人,只是, 再如何在意, 一旦下定決心, 出手迅速、精準、狠絕, 不留半絲餘地也是真的。

話說回來,南安侯自己也不是純粹的大孝子,又如何苛求一個尚未及冠的孩子。

将心比心,易地而處,倘南安侯處在胡安黎的位置,還不一定有胡安黎的手段。

孝不孝的,也得父慈方得子孝。

深夜如此靜寂, 細碎的草蟲鳴叫也格外響亮起來, 草木香愈發令人神思清醒, 南安侯鷹眸微眯, 不論以後形勢如何,他有這樣出衆的後代孫輩, 沒有不指點的道理!

第二日,胡安黎起早過來服侍祖父晨起早朝,其實就是過來請個安,陪祖父用早膳。南安侯撕塊胡餅,問,“昨天的話想明白了沒?”

胡安黎昨晚回房一覺好眠,早晨還是貼身小厮喊他起床的,見祖父有問,不禁赧顏。南安侯遞給他塊胡餅,“這不急,慢慢想。有些事,我告訴你,你雖知道,卻仍不會。自己想出來悟出來的,那才是自己的。”

胡安黎接過胡餅,南安侯府百年豪門,家中亦是好庖廚,這胡餅做的極好,裏頭用胡椒羊肉做餡,外灑芝麻,烤炙而成。胡安黎咬一口,細琢磨昨晚祖父那句“若真有此人,起碼手段不會遜色于你”,若是他,他會怎麽做呢?

會訓練婦人,用美人計麽?

不,絕不會,太小家子氣了。

婦人居于內宅,吹吹枕頭風還成,難影響大局。世間如他爹這種把個屠戶女當心肝寶貝還請封诰命的,阖帝都也就這一位。

若是他,與其訓練婦人,倒不如遴選出衆孩童,自幼訓練,少則四五年多則七八年,必當大用。

胡安黎倒吸一口冷氣,他震驚的望着祖父,祖父的意思是,他考慮事情的方向出現偏差。

南安侯夾筷子紅油肚絲放孫子碗裏,胡安黎斟酌,“慈幼局案、朱家案、周家案,必有聯系,可像祖父說的,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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