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一位手段不凡之人,不至于用這種小家子器的手段。可這三件案子,絕不可能是巧合。慈幼局下手容易,朱家案子裏那勾引胥吏的花樓妓.女也并不難收買,周氏的難度不小,若是高手,不會接二連三用美人計,什麽計量用多了都容易露出馬腳。”

“我總是想不通,能謀全局的人,必是一位心思缜密、謹慎厲害的高手,可從美人計這裏看,又覺着是一位目光短淺、只謀眼前利益之人。不似一人,倒像兩人。”胡安黎道。

他此話一出口,倒先把自己驚着了。

南安侯提醒,“胡餅要給你捏爛了。”

胡安黎低頭一看,餅叫他捏出兩個洞,還掉了些羊肉餡在桌上,他素來愛潔,連忙放下餅拿帕子擦拭着手指,愈發不解,“可為什麽會是兩個人呢?”

“為什麽不能是兩個人?”南安侯反問。

“能謀全局之人,機心之深,難以想像,怎會犯這樣的過失?”

南安侯道,“如果你面對的是一件極深極險之事,第一,不要限制自己的思維;第二,要相信手中的證據;第三,基于證據的判斷,要有信心。”

胡安黎緩緩的點了下頭,“祖父的判斷是什麽?我想對照一下。”

南安侯喝口粥,“這得你先說,我看你說的可有道理。”不忘提醒一句,“你得快點,上朝的時辰快到了。”

胡安黎定心靜神,目光沉靜,說出自己的短暫思考,“第一,三個案子都涉美色,但要分開來看。慈幼局所涉是販賣女童之案,朱家案那個妓.女被指使着誘惑胥吏,這兩件案子,都有些不入流。幕後主使也高明不到哪兒去。周氏案不同,這件案子機巧極多,處處巧到不可思議。這件案子如果有幕後之人,這必是個高人。第二,差別就是這究竟是一夥人做的,還是兩夥人做的,碰到了一處呢?”

“想好怎麽查了嗎?”南安侯擦擦嘴,随口問。

胡安黎回答的斬釘截鐵,“自銀錢流水查起。”

“可能并非你所想有那樣一位謀全局之人哪。”

“有沒有,讓證據來說話吧。”胡安黎道,

南安侯一笑,“你看,這不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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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黎見祖父起身,連忙跟着起身,接過侍女捧上的漱口清茶奉上,南安侯漱過口後整理官服向外走去,胡安黎追随其後相送。

百年侯府,花木蔥郁。南安侯健步從容,胡安黎如一株青翠玉竹随侍在側,南安侯望着青年挺拔秀美的模樣,不禁感慨萬千,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胡安黎忽想到一事,湊近了祖父些,“可那件事,祖父還沒指點我。”

什麽事?南安侯挑眉,繼而明白,是胡安黎問的若有這樣一位謀全局之人,需要的是何等樣的財力與勢力。

南安侯一指将他的臉戳遠,“想考狀元,就得先讀書,有經綸在胸,還得熟悉科考文章,深谙考官喜好,方有可能榜上題名。要做将軍,就要習武,懂謀略,敬上官,攏士卒。這人要做什麽,要達成什麽目的,需要什麽條件,往這裏頭去想,什麽事都能想透。”

“總問旁人要答案,那你長腦袋是做什麽的?”

胡安黎被訓的灰頭土臉,祖孫倆正行到門口,侍從牽馬站在府門口,南安侯揮揮手,“回吧。”

胡安黎機伶上身,過去揮退侍從,接過馬缰,待祖父上馬後将馬疆遞上。當時,晨間尚早,晨霧未散,南安侯眉眼間閃過一絲笑意,接過缰繩,“行了,回吧。把早飯吃完,再去當差不遲。”

“是。”胡安黎抱拳,深深一躬,“孫兒送祖父。”

南安侯唇角一翹,驅馬前行。

與聰明人在一起多麽愉快,尤其這聰明人還是自家兒孫。

穆安之用過早膳,李玉華與他一道出門,直待上了車,穆安之都不忘再三叮囑,“切不可應那糧草生意。”

“我曉得的,我又不懂糧草生意怎麽做,那些送上門的好處,無非就是看你的面子,咱們又不缺那幾兩銀錢,何必這渾水。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有這麽回子事,你心裏有數才好。”

穆安之笑,“家中事多勞你。”

“這不應當的。”李玉華想到什麽,噙着笑道,“要說這世上,也真是勢利的沒了邊兒,咱們剛開府那會兒,真是門可羅雀,等閑就是幾個破落宗室遞個帖子,如今三哥你在刑部審案子審出些名頭,咱們府門也熱鬧起來了。”

“世事如此,也沒奈何。”穆安之道,“朱家那姑娘還上門麽?”

“時常來,我在她就進去請個安,我不在放下東西就走,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會做人是真的。”李玉華道。

“她有沒有提過這次南夷糧商關撲之事?”

“提過。我問她是不是朱家也想竟争南夷軍糧的差使,她可沒這個意思。西北軍糧的生意不小了,聽她說現在争南夷軍糧生意的是南邊兒的大糧商。”

馬車穩穩前行,穆安之雙眸微眯,“給你送幹股的是哪家?”

“晉國公夫人說是兩湖的糧商,姓範的。”

“這晉國公夫人怎麽什麽人都認識?好歹也是國公夫人,這些商賈一看就是別有居心。”

“你可別這麽說,晉國公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晉國公革了差使,現下在家閑着,一分錢不掙還成天介花天酒地的花銷。家裏一堆小老婆,七八個兒女,親事都還沒着落,以後這得多少銀子。晉國公不争氣,晉國公夫人可不就成天介東家颠西家跑的賺些牽線搭橋的銀子麽。”李玉華挺同情晉國公夫人,“她家小子也十七了,想謀個好差使都謀不上,把她急的夠嗆。”

“急有什麽用,孩子有出息,差使不用急,要是人不中用,像晉國公似的,有好差使也守不住。”

“你說的容易,哪裏就個個驚才絕豔呢。大部分都是尋常人居多,何況,倘兩個人差不離的水平,有背景有出身的能上,略遜些的就上不去。”

穆安之輕聲感慨,“帝都這個地方,想有一席之地,不要說略遜些,就是樣樣都好的也得看運道如何。”

☆、一三八章

馬車直到宮門口, 夫妻二人一上朝一請安。

李玉華早早去慈安宮,卻發現今天有一位比她到的更早。這是位瞧着比太後年紀略長的夫人,鬓發間有銀絲閃爍, 滿頭珠寶富貴, 這是藍太後嫡親的妹妹, 何老夫人。

稱夫人其實不大合适,夫人是正二品以上诰命的尊稱,這位夫人的丈夫官不過四品,不過因其是皇家的實在親戚, 大家客氣, 稱其一聲夫人。

李玉華先給藍太後行過禮,笑道, “我說我以往都是最早的, 今天老夫人也這樣早。”說着又跟何老太太問過好。

“這上了年紀就覺少, 一大早上醒了, 想娘娘了就早就過來。”何老太太道,“聽說你們府上熱鬧的緊,三皇子妃還能每天這麽早過來才是難得。”

李玉華有些不明白,“我們府上怎麽熱鬧了?”

“現在半個帝都城都曉得,三皇子府車來人往客似雲集。”

“我還以為老夫人說的是什麽?原來是這個事呢,嗨,都是些不相幹的人。”李玉華這個林默默喝茶的茶, 同藍太後道, “自從三哥開始審南夷的案子, 現在趕上南夷軍糧生意重新關撲, 有些就找到我們府上去了,還有要送幹股給我發財的, 我又不缺那幾個錢。三哥也跟我說了,讓我不要理那些人。”

“這樣才好。”何老太太笑道,“那些商賈都是蜂子逐蜜,咱們這樣的人家,何等尊貴的身份,焉能與商賈攪在一處。”

然後,換了幅語重心長的口氣,“原我還擔心三皇子妃年輕,怕你不知輕重的被那些人哄騙了去。”

李玉華心說,老太太您哪棵蔥啊,大家夥兒不過是瞧着皇祖母的面子稱你一聲老夫人,你就真當自己是長輩了。

李玉華道,“哪兒能哪,我雖年輕,也是每天在皇祖母跟前兒受教導的人,都說近朱者赤,我挨着皇祖母,就是有什麽拿捏不準的,也會問皇祖母,再沒主意還有三哥哪,我什麽都聽三哥的。”

“唉喲,我這老婆子也是多嘴,三皇子妃你可別嫌啊。”

李玉華心裏飙句髒話,連忙說,“這就更不着邊際了,您哪回來慈恩宮咱倆不是說說笑笑的,您是長輩,好意提點我,我心裏感激還來不及,哪裏還能嫌哪。”知道別人嫌就閉嘴啊!

藍太後看自己妹妹說話實在不上道,她又喜歡李玉華,便将話岔開來,“還有件事你跟安之說,你老姨太太家的寶貝孫子就要去刑部當差的,讓安之多提點着些。”

李玉華笑眯眯的瞧着何老太太,“難怪老夫人這樣提點我,原來是有孫輩去刑部啊。”說着,她撈起何老太太的手,親熱的捏了捏,“放心,老夫人如何對我另眼相待的,三哥肯定對您孫子也是一樣。”

把何老太太那顆心聽的七上八下。

何老太太有做太後的親姐姐做皇帝的親外甥,還只混個四品诰命,可見其心性為人了。她剛想起這茬,忙道,“咱們不是外人,我家傳寶還得三殿下多看顧着些。”

“我猜也是傳寶兄弟,早聽老夫人說過,這傳寶兄弟可是文武雙全,人才不凡,您放一千個心,三哥就喜歡有才幹的。況咱們是實在親戚,我就給老夫人打包票,傳寶兄弟到了刑部,三哥一定另眼相待。”

就是瞧不上這老太太,到底有藍太後的面子,李玉華刺何老太太一句便罷,還是和和氣氣的說了些熱絡話讓她放心。

何老太太早把先時的自尊自大收了,同藍太後贊李玉華,“要不娘娘總說三殿下有媳婦福,這話真是一丁點兒錯都沒有。”

過一時,皇後帶着衆妃嫔來請安,也有些得藍太後眼緣兒的宗室過來,譬如晉國公夫人,晉國公夫人是帶着自家閨女過來的,瞧着何老夫人與李玉華格外的和氣,回家跟閨女說,“這可真是奇事,我聽說範家那事,何家人特別氣惱,這位老夫人一向心胸不廣,怎麽倒跟三皇子妃這樣親熱。”

“娘,要不要提醒三嬸子一聲?”

“這要怎麽說,瞧着挺好的,又沒什麽事。”

穆惜今倒了盞茶遞給她娘,“咱們跟三嬸子一向親近,有沒有事也跟三嬸子說一聲,是咱家的心意。娘你不是前兒還說想給我哥謀個差使麽?”

“哪兒這麽容易,好差使大家搶破頭,冷鍋冷竈的去了也是消磨志氣。”說到兒子的并使,晉國公夫人就愁的慌,灌兩口涼茶壓一壓心頭焦慮。

“娘你怎麽不跟三嬸子打聽打聽,現在刑部多熱啊,看三嬸子有沒有門路,把我哥安排去刑部。”

“刑部雖好,卻不能走你三嬸子的路子。她是個好心人,可你得知道,三殿下跟東宮那是死不對頭的,你哥要是去了三殿下那裏,後半輩子的前程都毀了。”

穆惜今道,“要按娘你說的,跟三殿下當差的就都完了呗。要真這般,範家那樣的大商賈能去趁三殿下的熱竈?”

“商賈都是鼠目寸光,只看一時的。”晉國公夫人不以為然。

“那三殿下手下那些個人,還有長公主家的小公子,不是聽說還被三殿下派到通州當差去了。這些人就都不要前程了?”

“刑部裏的人是沒法子,分派到三殿下手裏了,能不聽命辦差。唐小公子旁的不說,就說那出身,尋常人能比的?”

穆惜今發現,跟她娘說話,簡直越說越喪氣。

就聽她娘叮囑她說,“你可別跟你哥提這個,他前兒就想去刑部,為這挨你爹一頓罵,好容易給我勸下了。”

穆惜今心說,一等一的好差使尋不着,但有風險的又不想她哥去,那除了冷鍋冷竈還能尋着什麽好差使?

穆惜今聽到她哥也想去刑部,眼珠一轉,幹脆私下跟她哥去商量。

穆惜怡剛從外頭回來,洗把臉就聽丫環說妹妹尋他,衣裳都沒換便去了母親那裏。他如今年紀漸長,已是搬出內宅,家中人多宅子小,妹妹一直是住在母親的西廂房。

兄妹倆情分一向極好,穆惜怡給母親請過安,略說幾句話就見妹妹給他使眼色。穆惜今道,“我給我哥做了雙鞋,哥你跟我過去試試,看可還合腳?”

“什麽鞋,拿過來試不一樣?”

“我還有旁的話跟我哥說哪。”穆惜今起身就拉着哥哥去她屋裏了。晉國公夫人笑,“你哪回的鞋是白做的,別又央磨着你哥給你買頭花。”

“知道了。”

穆惜今遙遙應一聲,拉着哥哥出去了。晉國公夫人指着桌上一碟子大櫻桃吩咐丫環,“把這碟子櫻桃端過去,他們兄妹都愛吃這個。”

丫環送過櫻桃,穆惜今把自己的丫環也打發到園子裏折花插瓶,悄悄問她哥,“哥,你想不想去刑部當差?”

穆惜怡吓一跳,“你怎麽突然問這個,前兒我剛挨咱爹一頓罵。”

“問你想不想,你要想,我有法子。”

“我自然是想的。”

“不怕咱爹罵你?”

“咱爹成天說三殿下跟東宮不睦,可眼下也沒旁的實差。再說,我就是到刑部也就是做些打下手的差使,哪裏就真能入三殿下的眼。我是想我也大了,該尋個正經差使做事。先幹了再說,我要有命,自然有我的一番事業,我要沒命,再好的差使也沒用。”

“我給你去走走三嬸子的門路,看成不成。”

“三皇子妃麽?”

“嗯。咱娘跟三嬸子挺聊的來,我看三嬸子是個有本事的人,她現在在郊外建了大織坊,皇太後都投了銀子在裏頭。”

“咱娘也不想我去刑部,怕不會幫我求差使。我倒是想去皇子府請安混個臉熟,三殿下早出晚歸,也見不到人。”

“你就別管咱娘了,這事兒先瞞着,我去撞撞鐘,萬一成了呢。”

穆惜怡笑,“要是能成,我給你買帝都最好看的頭花。”

“你只管先把銀子預備出來吧。”

穆惜今信心滿滿,這正趕上夏天,莊子上的瓜果也多。她當天就把屋裏兩盆花收拾一番,準備下午給李玉華送去。穆惜怡吓個半死,拉着他妹,“你就這樣去給我弄差使?這也忒直接忒簡單了吧?”

“哥你想哪兒去了。”把範家的事同她哥說了,“範家想走三殿下的門路,範太太托到咱娘跟前,咱娘跟三嬸嬸提了這事,三嬸嬸沒應。範家是兩湖有名的糧草商,家中巨富,何家倒是想賺這幹股銀子,可他家老太爺不過四品太常寺寺卿,有名的閑差,在朝說不上話,人家把幹股給他家不是将銀子擱水裏麽。範家婉拒何家幫忙,聽說何家不大痛快。你說多稀奇,何老太太有名的小心眼兒,今兒個在太後跟前倒跟三嬸嬸有說有笑。”

穆惜怡點頭,“要是這事,倒是能走一趟。”與妹妹道,“你不好一個人出門,到時我送你過去。不必提我,你進去給三皇子妃請個安就出來。”

“我曉得。現在不提差使,把交情處起來,再說差使不遲。”

刑部。

胡安黎早上當差就把他祖父的指點說了,穆安之道,“可真是個……”老狐貍,沒一句實誠話。

當着胡安黎的面沒好說下頭的話,胡安黎倒接上了,“以前我聽旁人稱祖父為南狐,我還不解其意,想着祖父雖見的不多,也素來莊重,如今才算明白。”

穆安之哈哈大笑,問胡安黎,“你沒當面直抒胸臆吧?”

“這豈敢。”胡安黎把今日要處理的文書卷宗抱來,“何況也不全是虛辭。早上匆忙,我尚未做具體個計算,倒是有些想法。”

“說說看。”

“不論什麽事,都是有要有本錢的。像一個孩子,八歲讀書,請先生教授功課,一直到十五歲,這裏頭書本筆墨、吃穿用度、先生花費,都是能算出來的。如果培養暗諜,一樣能估算出大致數目。給我一些時間,我來計算此事!”

窗外青天,夏風習習,流雲舒卷。

☆、一三九章

139章

李玉華晚上特意問了問何老太太家寶貝孫子何傳寶在刑部如何的事, 穆安之挑眉,“刑部有這麽個人嗎?”

“怎麽沒有,今兒個何老太太特意拜托了我一遭, 說是托三哥你多照看着些。”

穆安之捏個葡萄慢慢吃, 渾未在意, “不知道。”“三哥你有空問一句呗,皇祖母也說讓你多關照,畢竟是親戚。”李玉華壞心眼兒一動,摘個葡萄粒剝了遞到穆安之嘴邊, “聽何老太太說, 是個才華蓋世的孩子。”

穆安之唇瓣輕輕含住葡萄,微微一抿, 不經意的舔了李玉華的指尖兒一下。李玉華嗔瞪一眼, 穆安之唇齒間尚留有玉華妹妹指尖兒細膩滑嫩, 自己都覺着這舉動不大君子, 心下偏又有種偷香的竊喜,這葡萄在嘴裏也格外甜美,“帝都城這麽大,才子也很是不少,他家孩子的名頭我也聽聞過,那小子也二十來歲了吧,功名都沒一個。詩文倒是流出過幾首, 不過香詞豔曲, 一股子閨閣氣。”

想到什麽, 穆安之收了不屑, “算了,明天我去瞧瞧, 倘是個堪用之人,也提攜一聲。”

李玉華雖然不喜何老太太,還是瞧着藍太後的面子勸一句,“要是才幹尋常,就讓他安安穩穩的混個俸祿,旁的不理就好。”

穆安之颌首,何家舉家也沒幾個出息人,只是何老太太的長子如今就在北疆任安撫使,老友裴如玉所知縣城正在何安撫使轄下。

如此一來,是得看顧着些何家孩子了。

此心緒不過一閃而過,穆安之并未太放心上,摘個葡萄粒也剝了皮喂玉華妹妹吃。

李玉華伸手去接葡萄,穆安之手一擡,直送到李玉華唇際。年輕男女,尤其李玉華是個一心盼生孩子的,穆安之現在早将以往舊日什麽“放玉華妹妹另嫁他人”的鬼話抛諸腦後的,穆安之勉強克制的親近了一番。

不知為何,自從與三哥嘗試新的吸陽氣的法子,李玉華雖然還盼孩子,倒不比以前那樣迫切了。

如今穆安之差事忙碌,家內一應事務都是李玉華做主,穆安之是完全不管的。連穆宣帝的萬壽節禮都是李玉華在操持,晚飯時李玉華撿要緊的跟穆安之說了一聲,“現下城裏好些玉匠沒處投奔,我挑着好的收留了六個。”

“收這麽些玉匠做什麽?”

“這就不懂了吧。眼下就是父皇萬壽,你不知道城裏金玉古董有多貴,往年較平時不過貴三四成而已,今年直接翻倍。”劉玉華夾個丸子放到穆安之的碗裏,“咱家的玉都是去年小九叔從北疆帶回來的,本錢就低,今不過費一些工匠錢而已。可惜沒有好的金銀匠,不然收攏一兩個,也能省好些呢。”

李玉華同穆安之商量,“三哥,你說咱們開個金玉鋪子如何?"

“家裏收幾個玉匠,打些小物件罷了,鋪子還是算了。”“為什麽?”李玉華兩眼放光,“聽小九叔說,北疆那裏産上好的玉石,他每年來往北疆與京城,進些貨不成問題。”

“不是生意的問題。”穆安之喝口湯,細細地解釋給劉玉華聽,“北疆那裏一直是陸候的西北軍駐紮,但北疆各族各部落之間形勢複雜,尤其是玉石,不妨有北疆大族掌控,北疆的玉石生意可不是進出貨這麽簡單。現在北疆的形勢不明朗,過兩年再說。”

李玉華知道在大事上三哥比她有見識的多,她說,“那小九叔每年帶些玉回來賣沒關系吧?”

“這個無妨。”穆安之問,“現在玉價這麽高,有沒有人過來走咱家門路?”

“怎麽沒有?好幾家金銀鋪啊,玉石商啊,都想投奔過來。”李玉華道,“聽說現在帝都城在查玉石案子,就是做生意咱也自己做,才不收這不知根底的幹股。”

李玉華好奇的打聽,“這案子是不是也是刑部在查?”

穆安之點點頭。

“具體啥案子啊?”

“玉石漏舶案。”

“這就難怪了。”怪道玉石翻倍的漲價。

李玉華雖則沒有做成玉石生意,心裏卻很高興。哪怕她也不太懂刑部在查的玉石案子,可心裏就覺得自家三哥特別威風。

東宮。

太子悠閑的賞鑒着面前的萬佛萬壽的玉雕,“有勞表兄了。”

“殿下哪裏的話,實在客套。”

“也不全是客套,聽說現在帝都城玉價昂貴,這樣一座玉雕,時價不知多少銀錢。”

陸世子笑道,“今年全賴三殿下之功,雲貴玉石收的收繳的繳,北疆玉供不應求,定下這尊是一早就開始雕琢的,并不費什麽。”

“還有件趣事,殿下怕是不知。”

太子眼眸浮起三分興致,略一思量,“是與三殿下相關,還是與玉石案相關?”

“殿下神猜,都有些關系。”

陸世子慢慢展開手裏的折扇,好笑道,“邢部這次查案,卻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查到了黎家頭上。”

“黎尚書?”

“正是。”陸世子笑,“帝都城有名的金玉軒,便是黎家的本錢,帝都城與周家有生意往來的玉石商,現在都唯黎家馬首是瞻,走着瞧吧,熱鬧在後頭。”

太子輕輕抿了口涼茶,“黎尚書可不是這樣不識大體的性子。”

陸世子笑,“再識大體,吃進去的銀錢,也沒有人願意吐出來的。”

太子道,“這是兩碼事。”

夜幕降臨,程侍郎自衙門回家,剛到家門房出來牽馬,一面回禀,“老爺,黎家五爺來了。”

程侍郎眉梢微皺,這位黎五爺是黎尚書族侄,為人精明能幹,幫着尚書府打理生意,自己在外也有幾號買賣。黎五爺的來意,不問可知。

“什麽時候到的?”

“申末就到了,大人一直沒回來,大管事在小廳陪着說話。”

程侍郎衣服都沒換,便去了會客的小廳。

大管事正陪着李五爺說話,見程侍郎進來,兩人紛紛起身見禮。程侍郎兩步上前扶住黎五爺,一臉熱絡的笑,“五爺這可太客套了,咱們兄弟不是外人。”吩咐大管事,“去備席酒菜。”

大管事領命去了。

黎五爺見程侍郎依舊是一身官服,臉上歉疚更甚,“大人日理萬機這樣繁忙,我卻還要為些許小事來打擾,心裏委實覺得對不住。罷了罷了,那事不說也罷。”程侍郎看它如此作态,心中頗是膩歪,笑道,“不說便不說吧,五爺但有事情也勞煩不到我,老大人那裏一句話的事。”

“如今這事哪裏敢叫大伯知道,倘叫他老人家曉得,我們底下兒孫都別活了。”黎五爺為事而來,哪能不說。

程侍郎臉上有明顯疲态,黎五爺也不耽擱,“倘旁的事,真不敢勞煩大人。今兒這事,也是許多人托我過來向大人陳情。”

小厮捧上溫茶,程侍郎吃一口,吩咐道,“換酽茶。”手指一擡,示意黎五爺繼續說。

黎五爺哭訴,“帝都生意難做,尤其我們做些金玉生意,瞧着排場好看,其實利潤微薄。我們進貨無非是上家供什麽貨,我們要什麽貨,哪裏曉得竟是些無公據官壞腦呶锬兀俊

“大人不知道,我如今腸子都悔青了。要曉得周家的玉石是這樣來的,打死我也不能去要他家的東西呀。”黎五爺道,“如今刑部追查,讓我們交還贓物。不瞞大人,有些老賬舊賬,如今到哪兒追去?”

“既有賬,就不怕沒地方追。”

“大人不知,如今衙門竟要我等按售賣銀錢交還。”黎五爺氣憤且無奈的拍着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你跟我抱怨不着,我朝律法就是這樣規定的,凡沒有公據官唬貨物漏舶,一律充官沒收。此等貨物,一旦售賣,按售賣銀錢悉數沒收。案情嚴重者,可處倍數罰金。”程侍郎道,“朝廷鐵律。”

黎五爺見左右沒人,悄聲道,“大人,只當看着家大伯的面子吧。我等并不讓大人為難,當年多少銀錢進貨,我等願将此番銀錢悉數捐出。”

黎五爺一只手輕輕扶上程侍郎清瘦的手腕,另一手自袖中摸出一張銀票放到程侍郎手中,“拜托大人了。”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程侍郎臉色大變,一掌将銀票揮至地上,怒道,“你若當程某是那等貪賄小人,從此便莫再于程某相交!”

一見程侍郎是真的惱了,黎五爺連忙,“我豈敢輕視大人,這也是急的我一時昏頭!我給大人賠不是!”

說着起身向程侍郎連連作揖,又撩起袍擺,“我給大人跪下了。”

程侍郎只得扶住他,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嘆道,“你看我何時是個不能通融的人了,實在是現在的案子不是我主理,一切都要聽從三殿下的吩咐,你既認識周家人,三殿下的脾氣想來是聽說過的。”

黎五爺兩眼精光閃閃,“這些小事,皇子殿下如此尊貴的身份,難道還要事必躬親?大人就是殿下信重的人,在旁為我等商賈進谏幾句公道話,不知可否?”

程侍郎心中已是惱怒至極,他堂堂正三品高官,今天竟要被逼着為這些不良商賈觐見嗎?程侍郎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五爺既是商賈中執牛耳之人,且對玉石生意知之甚深,不妨我為你引薦三殿下,你親自向三殿下球球如何?”

黎五爺一時猶豫,“我這樣的身份,殿下會見嗎?”

程侍郎溫聲道,“你一人,殿下大約是不會見的。但若是拿着諸玉石商賈的聯名請見書,我願為五爺向殿下陳情。”

黎五爺左手虛握成拳,輕輕一擊右掌,“那就拜托大人了。”

程侍郎微微笑着,“些許小事,我還能辦的。”

☆、一四零章

早朝剛散, 朝臣們拖着被朝陽拉的長長的影子,三五成群溜達出宮。程侍郎快走幾步,趕上穆安之。

馬車微微晃動着, 程侍郎向穆安之回禀了近幾天玉石案的進度。一絲夏風吹動薄紗窗簾, 穆安之惬意的眯起眼睛, 不吝贊賞,“比我預想的還要更快,程侍郎真乃才幹才!”

程侍郎苦笑,“眼下就遇着一樁難事, 還得請殿下幫臣拿個主意。”

穆安之的眼珠緩緩地瞥向程侍郎, “什麽事這樣為難?”

能讓一部侍郎為難的必然不是小事。

程侍郎道,“眼下與周家生意有關的玉石商的名單已是得了, 只是玉石商們還未交出賬本。他們似有頗多為難之處, 昨天金玉軒的黎東家到我那裏說了許多求情的話, 想親面陳殿下回禀此事。”

穆安之知道程侍郎一向穩妥, 仍是淡淡的問一句,“哪家的商戶這樣大的面子?”

他淺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程侍郎道,“這樣直接登你門兒,且又姓黎的,想來是與黎尚書有關。”

“要說身份是有些關聯,乃尚書大人的族侄。倘單獨黎東家一人, 臣不敢輕擾殿下。實是黎東家帶着山谷的聯名請見書, 臣不敢輕忽。”

穆安之眼睛一眯, 輕笑出聲, 拍拍程侍郎的手,“既如此。後天吧。”

程侍郎被穆安之深以為然的笑聲笑的老臉都有些挂不住, 面頰微燙的應一聲,“是。”

馬車平穩停下,車外傳來內侍的一聲回禀,“殿下衙門到了。”

黎東家當天是穿着五品官服去的刑部,一大早就去衙門候見,胡安黎見到他的帖子,問一句,“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黎東家抖了抖官服寬大的袖子,“殿下召見,不敢不早到。”見胡安黎身上未有官服,只以為他是穆安之身邊有臉面的侍從小厮,手腕一抖,便是一張輕薄銀票不着痕跡地落在胡安黎的手心,胡安黎一呆,黎東家已是親熱的捏着胡安黎的手笑道,“還得勞大人代為通傳一聲。”

胡安黎捏着銀票,拿着黎東家的帖子,腳步僵硬的回了值房。待将所有公文一一整理完畢,黎東家的帖子壓到最後,胡安黎方抱着去了穆安之的屋子。

穆安之正在伺候屋裏的一盆薔薇,見胡安黎進來說,“來瞧瞧,又要開花了。”

薔薇本就好養,何況穆安之這樣上心,胡安黎過去贊了幾句薔薇,笑道,“在殿下身邊當差這樣久,今兒個可算見着賄賂了。”

“誰這麽有眼光來賄賂你?”穆安之笑問。

胡安黎取出銀票雙手奉上,穆安之接過一看,頓時大笑出聲。

胡安黎自己倒盞茶慢慢吃一口,“雖說少也是銀子啊。”

二十兩巨款!

穆安之抖擻着手裏的銀票,又是一陣笑,“安黎你今中午得請客,你瞧瞧老杜老華他們,都不及你有面子,他們一個銅板都沒見到過。”

笑了一陣,穆安之方問,“這是哪兒來的楞頭青?”

“姓黎,一位虛銜五品同知,說是殿下召見他。”

“先不要理,等正經事處理完再說。”

這位黎同知出手如此闊綽,想必習慣了銀錢開道,胡安黎怎能不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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