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等齊安東回過神來,陳衍已經融進他生活裏了,不着痕跡,也不讓人厭煩。他把他愛吃的菜記得清清楚楚,把他的領帶手表按他的習慣擺得有條有理,他冷着一張臉回來陳衍還會逗他開心。
他脾氣不算好,起初克制着,怕吓到陳衍,後來發現他沒那麽脆弱,于是在家裏也沒什麽顧忌了。陳衍給他遞感冒藥的時候眼裏帶着笑,讓他別生氣、照顧好身體,又在家巴巴地等他回來吃飯。他甚至覺得陳衍是不是愛上他了。
他沒覺得不正常,愛他的人那麽多,誰對他動心都不奇怪。
齊安東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個月下來已經不再提要給陳衍買房子的事了,對陳衍也逐漸換了态度,從短期床伴升級成長期床伴。偶爾身邊關系近的人問起他是否有新寵,他也毫不遮掩,大大方方。
陳衍把完稿的《夏日同盟》發給何曼曼,半小時之後就等來了對方帶着訝異的回複。
“一點兒也不像你啊衍子!”
“哪兒不像我了?”他笑着在鍵盤上敲字。
“俗!”
“您這是批評我呢。”
“是誇你!成熟了啊!沒錯,就得這樣,記住了!千萬管住你那遲早拖死自己的文青魂吧!”
他在沒開燈的房間裏盯着屏幕,顯得有些落寞。
這本子是他照着上輩子看過的電影寫的,不過幾天就寫成了,卻刻意拖了三四周才交,就是怕對方覺得異樣。他像張複寫紙,原封原樣地把記憶複刻下來,心裏卻一點兒感觸也沒有。
就算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不再像上輩子那樣天真了,即便他對所有人的心都慢慢冷了下來,他依然對他的職業和作品懷抱期望,所以他還是會為寫出這樣的東西痛心。
像每個編劇一樣,陳衍手裏有個本子,是他花了很長時間寫的,寫完一直沒放下,随時琢磨不斷修改,可謂是真正付出了心血。這部戲叫《高樓見青》,但陳衍上輩子到死也沒看着它被拍出來。可有幾個編劇不是這樣呢?床底下滿滿的廢稿寫的時候不也都是嘔心瀝血,夜以繼日麽。
他相信只要找到合适的導演和演員,《高樓見青》一定能成功。上一生他把自尊看得太重,太羞澀,不肯伸手去搶,這輩子他卻想拿自己最幹淨最得意的作品當臺階,一步步往上爬,爬到頂了再回頭把害過他的人從半道踹下去。
第一個要踹的就是狄輝。他騙自己說有獎項要運作,實際上只是把他拉去陪酒,要不是他反應激烈,可能第二天已經躺在別人床上了。因為他不配合,狄輝損失了不少,一怒之下陳衍吸毒濫交的新聞就放到了各大娛樂網站,瞬間傳遍全城;也是狄輝遲遲不肯給自己稿費,還斷了自己的工作來源,讓他還不起高利貸,被人找上門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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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僅僅是想到狄輝的臉就快要吐出來了。
第二個是周航,要不是這個所謂行長色迷心竅,他也不會被急需資金意欲讨好周航的狄輝拉上酒桌,惹來之後許多禍事。
第三個是李啓風,他辛辛苦苦寫的本子,署着別人的名字,替別人拿獎,就因為對方有個當官的父親,能幫上狄輝的忙。
還有齊安東……要不是他牽線,狄輝根本不會認識周航和李啓風。
這還是陳衍無意中知道的。那天他從酒桌上跑掉,出了門沒走遠,就蹲在路邊,不知蹲了多久,看見吃完飯的狄輝從他身前走過去,壓根沒注意他。
“多謝你齊大影帝出的主意啊!我給李啓風弄了個好劇本幫他成名,然後就和他爹搭上了。”
“別提了,不知好歹的小賤人……不配合,嘿,跑了!”
“……和周航的事自然沒談成啊。”
他如今回憶起狄輝說這些話的語氣依然對他有無窮恨意,也恨不能在電話另一頭的齊安東身上砍上幾刀。
明明說過喜歡他,還追求過他,怎麽轉眼就能把他賣得這麽徹底?
陳衍要報仇,不願意把自己吊死在齊安東這一棵樹上,他還想發展發展別的關系。今天本來是打算借交劇本的機會把《高樓見青》給曼姐看看,讓她幫自己介紹介紹人的,結果話還沒出口,對方就給他堵回了喉嚨裏。
上一回見面他已經察覺這個女人不像他以為的那麽善良無私,但他實在沒什麽關系好的朋友,只能拜托她,現如今這條路也不通了。
難道……他咬咬唇,到萬不得已,只能去找師弟了,可他實在不想讓韓天縱知道自己的窘境。
他想了半天沒什麽好主意,這幾天交了本子又無事可做,幹脆打算利用這段閑暇去片場看看齊安東,給他的金主表表衷心,順便看有沒有機會認識一下林嘯林導。
臨出門時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他接了電話,那頭的人帶着濃重的口音。
“你東西還賣不賣啦,我是真心想要,商量一下吧,挂在上面又說不賣。”
陳衍一頭霧水,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聊了半天,他才知道對方是想買他在網上挂着的二手家具,方慶卻跟人家說東西不賣了。
他立馬就明白過來是方慶想貪他的東西,所以故意對買主說不賣,卻沒想到對方直接給自己打了電話。
他懶得去找方慶扯皮,就當喂了狗了,他心想,虧得自己還為之前腹诽他而愧疚過。
齊安東拍戲的地方在郊外山上,他換地鐵倒公交還搭了個面包車,丢了半條命才到地。陳衍喘着氣,心裏佩服自己,這戲做得真夠足的。
他上了山上就見到不少穿戲服的人來來去去,唯獨沒看見齊安東。他随便逮着個人問,那人遙遙指了個方向,陳衍順着走過去,被保安攔在門外。
“工作證。”
“什麽?”他愣了愣。
“我說你工作證拿來看看。”面前的彪形大漢很不客氣。
“我沒……我是齊安東的朋友。”
大漢發出一聲嗤笑,理也不理他了。
他尴尬地站在門口,前後左右淨是些漂亮小姑娘,舉着手機等一下午就為了看齊安東一眼。比起陳衍,她們明顯跟保安更熟,保安對女孩子也和顏悅色的多。
“唉,你也喜歡東東啊!”旁邊姑娘興奮地拽着他的袖子,這一聲把四周散亂的女孩子全都吸引了過來,有的還拿手機拍他。陳衍被一句“東東”激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還是第一次見追到片場的男粉絲!”她們叽叽喳喳地把他圍住,陳衍想解釋,又不知道怎麽說。他要說自己是齊安東包養的小白臉,這些姑娘大概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他好不容易從人群裏鑽出來,齊安東手機被導演收了,只能給倪正青打電話。倪正青說再過半小時到,他也就站在角落幹等,像見不得光。
倪正青的身影出現的時候,他長舒一口氣,飛快走了過去。
“你怎麽來了?”倪正青問,十分客氣地對他笑了笑。他雖然和自己生疏,卻一直很禮貌,似乎也沒有看不起自己。
“我來看看他。”
“哦?”倪正青眼底有些疑惑。
他沒開口,陳衍卻猜到他要說什麽。他一定是在想,難道這個陳衍還真的喜歡東哥不成?陳衍心裏發笑。
“你怎麽來了?”齊安東和倪正青一塊兒待了十多年,說話的語氣都有些相似。
“在家挺無聊的。”陳衍誠懇地說,字字屬實,但聽在齊安東耳朵裏卻覺得陳衍是依賴他。他有點兒得意。
深秋的山上很冷,陳衍站在外面看了一會齊安東拍戲,脖子就縮了起來。
“你是安東的朋友?”身後突然有人搭話,聲音清脆。
陳衍扭頭,看到一個男孩子,眉毛畫得精致得很,大約二十出頭,比自己小上一些。這男孩正拿他那雙占了臉三分之一的眼睛仰視着他,眼裏水汪汪的,楚楚動人。
“你好。”陳衍說。
“你好,聽安東說起過你。我叫寧致新,在《歸途》裏演個小配角。”對方伸出手,笑得又軟又綿。
安東,叫得可真親熱。
陳衍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他說起我?他說我什麽?”
他挺好奇,他從來不知道齊安東對別人是怎麽說自己的。
“都是好話,”對方打了個太極,“你長得真好看,怎麽沒演戲?”
“沒什麽興趣。”
“真的?還想說你這樣的一定能紅。”
陳衍和他敷衍着,心想這人不說話還像只純情小綿羊,一開口底就露了個幹淨,都是急着往上爬,把所有人當對手的。他上輩子很不喜歡這種人,但現在他自己也一個樣,哪有臉覺得別人讨厭。
那邊齊安東對着鏡頭一時悲痛欲絕、目眦欲裂,活像那攝像機吃了他祖宗一樣,一時又面色麻木,只在眼底藏着痛楚。要不是太丢分,陳衍都忍不住想叫好。
一場戲結束齊安東瞬間像沒事人似的,提溜着大衣就朝陳衍走過來。
“齊哥,”寧致新跑過去,眼睛裏滿是崇拜,晶晶亮閃着光,“每次看你演戲都忍不住跟着又哭又笑,雖然你說過這樣不好,可我還是忍不住,你怎麽做到的?”
陳衍差點噴笑出聲,剛才明明就顧着和自己聊天,哪兒跟着齊安東哭了笑了?還齊哥,當着面倒不喊安東了。
齊安東對寧致新笑得溫柔又和藹,同他說了些前輩的經驗,狗屁不通的那種,邊走邊聊到了陳衍面前。
“冷了吧?”他把大衣披在陳衍身上,“小心着涼。”
“謝謝。”他也學着寧致新露出個讓人肉麻的媚笑。
“你怎麽了,笑得這麽古怪。”齊安東拉着他胳膊,“走,帶你去山上轉轉。”
陳衍離開前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想見見寧致新來不及收起的咬牙切齒的嘴臉。他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無聊,逗小孩兒玩。
可他回頭的時候寧致新卻還是那副模樣,有點委屈有點羨慕地看着他,我見猶憐。
這孩子真不錯,陳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