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陳衍懷着忐忑的心情在家等齊安東。

倪正青今天看到他和韓天縱了,不知道回頭會跟齊安東怎麽說。他還沒摸清倪正青的性格,所以現在就像薛定谔的貓,等着門開的剎那被瞬間判刑。

好在倪正青和他的長相相符,不是喜歡搬弄是非的人,齊安東回來的時候心情似乎還不錯。

他一進門就笑着問陳衍:“《歸途》粗剪出來了,要不要看?”

“能看嗎?”陳衍有點兒驚訝。

“多少人都看過了,”齊安東蹲在地上調設備,“看了提提意見。”

“哪方面的?”

“當然是我這方面的。”他回頭沖他一笑,挑了挑眉。

陳衍關了燈,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跟齊安東兩個人窩在沙發上。沙發很寬敞,坐四五個人綽綽有餘,偏偏他倆要擠在一起。

片子放到投影儀上就能看出不太精細,只是個半成品,但故事情節已經很完整了。齊安東演的是個中年男人,故事開頭一個在醫院的場景點明他的性格——他懦弱、口吃、一事無成,說得難聽點,就是個廢物。

陳衍看過齊安東幾乎所有的戲,他演了很多典型的屬于少女夢中情人的角色,也演了很多硬漢,這種怯懦的小角色卻非常少。陳衍本以為是他的臉和身材限制了戲路,但現在一看,屏幕上活脫脫就是個社會底層人物,和他身邊坐的這個有雲泥之別。

他不禁側過頭小聲問:“你演這種人你的粉絲會不會很失望啊?”

“當然不會,我演什麽他們都喜歡。”齊安東說,又盯着他,“你很失望?”

他的眼睛顏色很深,但在黑暗裏意外的清晰,似乎是曠野上的一團火。陳衍臉一紅,搖了搖頭。他想即便有人不喜歡這個角色也絕不會牽扯到齊安東本人,因為你一旦看見他的眼睛,就會知道他還是萬衆矚目、閃閃發光。

他聽見齊安東發出一聲輕笑。

電影繼續播,這個弱勢到不能再弱勢的人卷入了一場黑社會的争鬥——很傳統的類型,小人物與不尋常的事件。齊安東扮演的角色被人追殺到郊外山上,正跌跌撞撞拼命隐藏自己的時候,在樹林裏看見了一具還沒腐爛的被虐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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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第二條線也展開了,寧致新扮演的少年意氣風發,在學校是很多女生的暗戀對象。這天晚上他和朋友一起回家,走到半路朋友突然發現家門鑰匙掉在教室了,由于朋友要去赴女友的約,寧致新答應幫他回學校拿鑰匙。

寧致新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裏找鑰匙,齊安東被黑社會頭子追逐,這兩條線交錯而行,伴随着鏡頭的晃動和大量的旋轉,讓人眩暈,恍如夢中。

在令人恐慌的寂靜裏寧致新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人捂住嘴打暈,拖到學校後面的山上,遭受了慘無人道的虐待和性侵犯,随之而來的急促鼓點裏齊安東也滿臉是血的被逮到了老大面前。

折磨完受害者的犯人轉身離去,甚至在整部影片裏都沒有露出正臉。他身後寧致新的死狀和電影開頭齊安東遇見的屍體重疊,讓觀衆知道這就是被虐殺的那個少年。而故事另一邊幫派老大看着擦幹淨臉的齊安東,震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最後齊安東順着山道離開了。老大不僅放了他一馬,還親自送他下山。他們走到一半,齊安東忽然望着遠處某個方向停下了腳步。他開口小聲卻堅定地說:“應、應該,應該是……你……”

他口齒不清,說一句完整的話要很久。

“應該是你,丢,丢了那把,鑰匙……”

枯木被風吹得飒飒作響,鏡頭随着落葉飄高,帶進一段蒙太奇,仿佛是齊安東這個角色的走馬燈,就像《美國麗人》的末尾那樣短短幾段,昭示着他一生的悲劇。

他走到山下,那裏有一扇生滿鏽的大門,隐約可見曾是所學校,但明顯已經荒廢多年。

他默默地走,腳步不太穩,臃腫陳舊的背影就像世界上任何一個失敗的、讓人看不起的中年人。

字幕還沒做出來,電影結束後直接進入了一段黑暗。

齊安東把燈打開,看到陳衍默默地看他。

“怎麽了?”他笑着問。

陳衍忽然撲上來使勁抱住他,胳膊圈在他身上,手扣在他背後,像要把人鎖在懷裏。齊安東措手不及。

他能感受到陳衍這一抱裏洶湧澎湃的感情,雖然短暫,卻比他們無數次溫存更讓人心動。他愣在原地,似乎這一抱把他從虛假的美夢裏驚醒了,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個陳衍——這個此時抱着他的陳衍,才是他一開始喜歡的那個人。

即便他心裏一清二楚陳衍只是對電影裏的角色産生悲憫而移情到他身上,他依然緊緊回抱住了他。他再次體會到當初心動的感覺,并為陳衍現在在他身邊而慶幸。

不管陳衍如今是什麽樣子,是為錢還是為利,他的心還在那裏,這就夠了。

他一邊抱着他,一邊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等陳衍平靜下來他們才開始好好說說這個片子。陳衍有點兒激動,話語裏帶着顫音,他講了很多結構啦設置啦,齊安東耐着性子聽了好久,終于忍不住問:“那我呢?”

陳衍眨眨眼,像他們初次見面那樣略帶羞澀地移開視線,小聲說:“你演得特別好。”

“還有呢?”他期待着他多講一些。

可陳衍實在說不出什麽了,他磕磕巴巴地說:“就是很好很好,我挑不出什麽毛病,你的每一個動作眼神都很到位,不,不是到位,是入戲。”

齊安東有點失望,又有點開心,他看得出來陳衍是真心喜歡他演的戲。

他的失落讓陳衍不好意思,但他這時的每一句誇贊都是真心的。不管齊安東上輩子做過什麽,演戲上他沒得挑,一直是陳衍最喜歡的演員。

他想了想,又說:“寧致新就不如你,他演得看似不錯,其實都流于表面。他意氣風發和受傷痛苦的表情差很遠,氣質卻沒變,只能騙騙普通觀衆。”

“那是,”齊安東得意地說,“誰讓他非要跟我演戲,跟別人演對比也沒那麽明顯了。”

陳衍笑道:“人家還不是喜歡你才拼了命要跟你搭戲。”

“喜歡我什麽啊,”齊安東撇撇嘴,“包準見了更牛逼的人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你信不信?”

“你酸啊?”

“狗屁,”他罵了句髒話,反正他現在在陳衍面前也沒什麽形象,“他那樣的送我都不要。”

他停了一會,看陳衍沒說話,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又說:“林嘯也說了,他演技是不錯,天賦也有一點兒,就是對演戲不夠上心。”

陳衍配合他笑了幾聲,心裏卻想不知道寧致新知不知道他的安東哥在背後這麽說他。他想着想着心裏一涼,又想到不知齊安東在外面怎麽說自己,笑容就變得勉強起來。

齊安東好似沒發覺,又問他時間還早,還要不要再看個片子。兩人都是影視行業的,看片是必修課,連着看一天的時候都有,也不覺得無聊。

“好啊,”陳衍說,“就看你的。”

“我的?”齊安東笑,“行吧,你想看哪部,要不我給你報一遍片名,看你沒看過的。”

“那你別浪費口水了,你的片子我都看過。”

“真的假的。”他一臉不信。

“真的,”陳衍盤着腿坐在沙發上喝酸奶,“不信你去拿,你拿一個我給你講一遍劇情。”

齊安東果真去房裏拿了個盒子出來,對他揮了揮,精準地抛到他懷裏。陳衍低頭一看,還真沒看過。

盒子後面寫着演員名單,陳衍一個個排下去到最後也沒見着齊安東的名字,于是把盒子朝他砸過去:“拿不出來就拿不出來呗,還耍賴,沒意思。”

“瞎說,我是這種人?”齊安東斜着眼睛看他,把碟放進機子裏。

電影是老片重制,無論技術還是風格都非常過時,讓人打呵欠。陳衍老老實實坐了一個半小時,一直盯着畫面,閑話都沒講半句,可最後還是沒看出哪裏有他。

他用手裏從頭拿到尾的酸奶盒子角戳齊安東胳膊:“你還說沒耍賴,哪有你?”

齊安東哈哈大笑,把片子快退到前半段,在某一幀暫停,遙遙指着屏幕轉頭對陳衍說:“看到了嗎?”

陳衍瞪着眼睛看了三十秒,敗下陣來,老實說:“沒有。”

齊安東笑得更開心,他像個孩子一樣跑到屏幕前面,用手指尖在屏幕上畫了個小圈,圈出躺在地上那一大片屍體裏的一個。

畫面正中是男主角的大特寫,那具屍體在右下一個小角落裏。

齊安東微微側着臉,投影儀的光落在他的眉骨和鼻梁,浮塵在光束裏游動,斑駁的陰影讓他顯得更加英俊,遠比電影裏濃眉大眼的主角奪目。

陳衍看着他,說不出話。

齊安東翹起嘴角,眼神直撞到他心裏,那雙野火似的眼裏只有陳衍一個人。他十足溫柔地問他:“現在看見了嗎?”

每一個演員都清楚自己哪個角度最迷人,并不吝展現自己魅力非凡的一面。陳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覺得齊安東是在刻意引誘他。

若非如此,他何必把深情展現得這樣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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