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齊安東把他的手掰開,面無表情地進了房間。陳衍的胳膊尴尬地僵在那裏,一點點縮回來,像不想讓人看見它在退縮似的。

他又坐了十來分鐘,齊安東換了身家居服出來了,坐到他對面。

“談吧,你想談什麽。”

他手裏拿着杯酒,四肢舒展,跷着腿,毫無顧忌。陳衍讀過篇文章,說這種坐姿的人心理強勢,以自我為中心。而陳衍規規矩矩并着腿坐在他對面,西裝還沒脫,坐直了都沒齊安東高,未開口就落了下風。

“你能不能不要到處說我跟你的關系。”

齊安東像聽到笑話一樣:“我說不說是我的事,你憑什麽管我?”

“如果我到處說我們的關系,你也會不高興。”

“你當然不能說,只能我說,”他的雙重标準一點兒也不遮掩,“從來只有包人的在外面炫耀自己的東西,被包的都是藏藏掖掖,你沒見過啊?”

陳衍揪了揪自己的褲子,又覺得那塊褶皺太露怯,把手指松開了。

“你不能這樣……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很難做人……”

他不知道他這麽卑躬屈膝地在向齊安東祈求什麽,齊安東根本不在乎他,怎麽會管他的感受。

果然,齊安東敲了敲桌面:“哪些事跟我有關系,哪些事跟我無關,你要弄清楚。我要考慮的事夠多了,沒工夫一個個人的心情都去照顧。”

他話鋒一轉:“不如我們來談談另一件事。你去年中秋陪我去買表,你還記得嗎?”

陳衍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順着他的話點點頭。

“那表是你挑的,我問你哪塊好看,你指了那塊最貴的,對不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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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回來之後我戴了幾回,有幾個朋友誇過它好看,我當時挺得意的,因為确實好看,而且是限量版,他們也買不到了。後來我戴膩了,就扔在抽屜裏沒管,但一直有人給我發短信打電話,定期上門清理那塊表,前幾個月他們新出了款表帶,還送了一份過來。”

陳衍有點兒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齊安東喝了口酒:“買賣就是這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合同達成以後我就不用為那塊表付出什麽了,我只需要興起的時候戴上它出去炫耀。相反,賣家還會一直做售後,讓那塊表保持完美,留住顧客。”

他又笑,慢吞吞地對陳衍說:“陳衍,你比那塊表貴多了,我買了你,還得幫你處理後續事宜,你有麻煩我都一手包辦。就算我沒主動跟你說,你難道就沒有眼睛?我做了那麽多,現在拿出去炫耀一下都不行了?”

陳衍低着頭,聲音有點兒顫抖,他被齊安東說得一無是處,不像個人了。

他啞着嗓子開口,說:“可我不是東西。我也有朋友,也有父母,我不能像那塊表,靠你過一輩子,喜歡就帶出去,不喜歡就丢在櫃子裏。我還有我的生活和事業……”

齊安東用一聲嗤笑打斷他:“你确實不是東西。我什麽時候阻止你過你自己的生活了?我是用鐵鏈子拴着你了還是用鎖捆着你了?還有你的事業,你的事業又是什麽?”

“我的事業不算什麽,我沒你那麽厲害,那麽出名。你如果不演戲了有一大堆人要從天臺跳下來尋死,我不寫戲了沒誰為我傷心。可是難道被鮮花和掌聲捧起來的才是事業,在出租屋裏掙紮拼命的就不是了?難道為千萬人演是事業,為三兩個人寫就不是了?我名不見經傳,沒人在乎,我的命、我做的事就一點意義都沒有麽?”

陳衍咽了口唾沫,他覺得自己又要哭了。

“別說一時失言,人嘴上說的都是心裏想過的,你從心底裏就覺得我是個只會胡思亂想的賣字的,你幫我是因為對我還有興趣,但你從來沒有看得起我。”

齊安東的手摸着他的酒杯,手指修長,在杯壁上繞着圈,勾人的心。

他笑:“彼此彼此,你也不就覺得我是個戲子麽。”

不是的,陳衍想反駁,他不是失言,他是故意那麽說來氣他的。他從來沒有輕視過齊安東,他被他的作品感動了那麽長時間,他選擇做編劇的時候被師弟的文字鼓勵過,也被他齊安東的角色鼓勵過。

他第一次見到齊安東的時候連他擦玻璃的背影都能盯着看十分鐘,還被盧開霁無聲地嘲笑過。齊安東給他發短信,約他出去吃飯,就像夢想照進現實,那些角色和齊安東本人一點點重合在一起,甚至後來對齊安東的失望也沒能讓他心裏那些夢碎掉,他只是把齊安東這個人和他做的夢分開了,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他清了清喉嚨,擠出個難看的笑,對齊安東說:“我考上好大學的時候,家裏大宴賓客,雖然現在大學其實已經不值錢了,但老一輩的人還覺得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他們恨不得告訴所有人。你戴着你的表也是因為那塊表好看,漂亮,別人得不到。”

“可是像你說的,我又不是什麽寶貝,不是什麽得不到手的東西……”他聲音裏幾乎帶着懇求了,“我不值得你到處講。你要是喜歡寧致新,或者喜歡別的人,我都不會煩你,也不會跟他們吵。你……你不要再這樣到處說,好不好?”

這句話卻不知道為什麽讓齊安東更生氣。

“你說得都在理,但是你知道嗎?”他站起來,手撐在茶幾上,臉湊近陳衍,燃着怒火盯他,“我才不管值不值得,我也不管你介不介意,我說和不說,都只因為我樂意。”

他抽身離開了。

陳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像自己給自己演了出戲,沒人捧場。

齊安東倒在床上,覺得累,他從來沒有和誰在一起這麽累過。為了陳衍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不值得。

他恨不得就這樣把陳衍丢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免得自己時時記挂,跟倪正青說的一樣——就像瘋了。

可他又不甘心,要是現在放手那結局就是永遠更改不了的敗筆了,他不能讓一切結束在這裏。

手機裏還有狄輝發的短信,他看了一眼,做了個決定。

過了段時間,倪正青突然給陳衍發短信說第二天齊安東要帶他出去。

“去哪兒?”

倪正青沒回話,次日下午突然到家裏來接他。

陳衍以為這次也是倪正青把他送到地方,和上次的宴會一樣,一上車卻發現齊安東也在車上,穿得像模像樣,扭頭看着窗外,就像沒看見有人上車。

他不說話的時候真像幅畫,藏着許多秘密,卻不開口。

他們一路開到一個私人會所,這地方陳衍沒來過,也不認識。門口筆直筆直地站着兩個保安,圍欄裏滿是綠樹,把人的視線都遮完了。

車一路開向裏面,在大花園裏轉了幾圈,才到一座建築物前面。眼前的房子造得跟紫禁城裏面那個有些像,但是因為被樹林子擋着,從馬路上是看不見的。

有個穿着馬褂的年輕男人走過來引他們泊車,停車位設得很巧妙,也在樹蔭底下,人在門口完全看不見,一轉過來才發現邊上停了一排車,都是豪車,簡直像小車展。

又有幾個穿着旗袍的姑娘領他們進門,門裏也古色古香,繞過屏風後面木架上擺放着許多仿古物件。

裏面很安靜,走廊兩邊是一間間包廂,姑娘們把他們帶到其中一間門口,輕輕扣了扣門,替他們把門打開,看着他們進去,就帶上門離開了。

倪正青沒來,進門的只有齊安東和陳衍,門裏已經散亂坐着七八個人,一眼看去竟有大半是陳衍認得的。

狄輝抱着個小男孩兒坐在窗邊的紅木椅上,周航一個人在桌邊品茶,還有一個陳衍認識的是狄氏的股東,他腿上是個長得頗有古意的女孩兒,黑色長直發,眉間一點砂,坐在這間屋子裏倒是很相稱。還有兩人,一男一女,陳衍不認識,姑娘清純可人,男人想來也是他沒見過的大人物。

先看見他們的是周航,他坐的位置正對着門口,也只有他是獨自一人,百無聊賴。他看到齊安東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又看到陳衍,呆了一會,突然笑了,是老貓盯上耗子已經快抓到手的那種笑,笑得陳衍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接着狄輝也看到他們了,他拍拍懷裏男孩的屁股,讓他站起來。那男孩一轉身,卻是很久不見的寧致新。

陳衍和寧致新都愣住了,寧致新迅速反應過來,跟着狄輝向齊安東打招呼,還喊他一句“陳衍哥”。

陳衍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跟狄輝搞在一起,真應了齊安東說的,見一個攀一個。

他們虛情假意地互相問候,然後依次坐到了桌上。桌邊的椅子算好了,一張大一張小地間錯擺着。大的是酸枝木的,簡潔大氣,鋪着真絲黃軟墊;小一些的做得精巧,雕着花樣,擺在大的邊上像個玩具。

齊安東他們間隔坐到酸枝木椅上,寧致新和另兩個女孩坐在小椅子上,周航身邊的空着。陳衍站在後面沒動,齊安東指着身側的椅子讓他過來坐。

他咬牙和齊安東對峙,齊安東估計也覺得掉份兒,臉色很難看,說了幾句,他才終于拖着步子走過去。

一圈人坐在圓桌邊神色各異,高高低低,這地方羞辱人都羞辱得這麽徹底。陳衍冷眼看着他們,臺子搭好了,就不知道齊安東要給他唱什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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