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0
陳衍停下收拾碗筷的手:“為什麽?”
“我不能總住在你這兒。”狄坤低着頭,好像在回避他的視線。
“是我哪裏虧待你了嗎?”
“不是,”狄坤搖頭,“你對我夠好了,我爸媽都沒你對我這麽好,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你在學校過得不好,随時會被人說閑話,既不能好好學習,也不能好好生活,恐怕也享受不到青春生涯。”陳衍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喘了口氣,“那樣的學校不去也罷。”
“我不是你兒子,也不是你弟弟,你沒義務照顧我。”
陳衍言語一滞。
“幹嘛對我這麽好?你有哪裏虧欠我嗎?”狄坤擡起眼睛看他,“你這樣會讓我懷疑你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你才多大,我什麽事能對不起你。”
“那就對了,沒有對不起我,那讓我走吧。”狄坤站起來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拿進廚房,“他們也就是為了我爸的事針對我,可是他們說的也沒錯,我爸就是囚犯,坐牢的。”
他打開水龍頭嘩嘩嘩開始洗碗:“我總不能躲一輩子吧,就因為我是我爸的兒子,所以一生都不能坦然見人嗎?”
“狄坤,”陳衍蹙眉,他覺得這孩子似乎心裏有一股勁,有一股氣,“最近有誰對你說過什麽嗎?”
“沒有啊,倒是我跟別人說了很多。”狄坤扭頭對他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第二天誰勸也不管用,狄坤固執地搬回了學校。齊安東私下問陳衍他們是不是哪裏鬧了矛盾,陳衍也正是一頭霧水,被他問責似的語氣激怒了,反問:“他是去你家住了幾天才鬧着要走的,你怎麽不反省一下是不是你哪裏做得不好?”
司機在旁邊給狄坤搬箱子,勸道:“小孩想和朋友一起住,正常!我家那個也老吵着要住校,以為住校是好玩的呢!您說這些個孩子,想法一天一變,沒的讓父母為他們吵架!”
陳衍和齊安東齊齊轉過頭去盯着他,司機縮了縮脖子,退進了車裏。
陳衍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齊安東,那意思是問,這就是你新找的司機?什麽話都不過腦子。劉複和倪正青去哪兒了?
齊安東聳聳肩。
車上位置不夠,陳衍目送着他們走了,狄坤和他揮了揮手,車開到遠處,忽然又降下車門,探出頭來望他。
陳衍使勁對他擺了擺手,讓他把頭收回去,別撞着什麽。
他總覺得狄坤走得不幹脆,是不情不願的離去。就像一件事,你不願意舍棄,但不舍棄會讓你更痛苦。
狄坤一個孩子,有什麽事情能這麽困擾?
狄輝公開審判的前幾天,闵如峰保釋出獄了。
這件事說來很滑稽,因為他們倆的事本可算是一回事,狄輝就要上法庭,闵如峰卻出了局子,這不是很好笑?
但是在記錄上,他們被拘的罪名是不一樣的,事件也毫無關聯,所以狄輝如何并沒有妨礙齊安東的運作,也沒有推遲闵如峰取保候審的流程。
陳衍不知道齊安東付出了多少,時間、精力、金錢、人脈,但是闵如峰出獄的時候他确實非常高興,這種高興任何一個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洪達表現出的喜氣洋洋甚至讓一些記者試探着問他是不是好事将近。
那天晚上齊安東早早就離開了,給全劇組告了假,說第二天請他們吃飯。齊安東走了,陳衍坐立不安,洪子珍似乎也心不在焉,整個劇組一盤散沙,幹脆讓大家都下班了。
洪子珍轉眼就不見蹤影,陳衍在洪達樓下躊躇不決。
闵如峰出獄了,是一定會去齊安東家接老婆孩子的,他想去向闵如峰道謝,即便他不稀罕自己這個道謝,也不是為自己進的監獄,但這件事總歸和他有關系。可他又怕齊安東不給他這個機會,連門都不讓他進。
算了,被關在門外也認了。他嘆口氣。
陳衍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齊安東還沒到家,給他家打電話接的是闵嫣。攝像頭裏闵嫣一看到陳衍,都沒問他來做什麽,就讓保安放他進去。
因為以前單玉的事,齊安東發過話,說少讓不相幹的人進門,是以這時保安看到對面不是齊安東接的電話,也猶猶豫豫,不知該不該聽這個小姑娘的。
他接過電話問闵嫣:“齊先生在家嗎?”
“齊叔叔不在!”闵嫣清脆地說,“他去接我爸爸了!”
“那你家有大人在嗎?”
闵嫣喊了王心怡,王心怡也說讓陳衍進,保安這才開門,還給電話裏反複說這是她們同意的,請她們到時候給齊先生解釋。
他這樣阻攔讓陳衍覺得不好意思。闵嫣和王心怡母女都對他在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一無所知,她們現在正期盼着再次見到父親和丈夫,她們願意讓他進去一起等,齊安東和闵如峰可不一定願意。
于是他進門以後沒有上樓,尴尬地坐在樓下的小花園裏,給齊安東挂了個電話。
鈴聲響時他看着外頭,想起自己第二次到這裏來那天,自薦枕席那一回,好像已經是天外的事了。
他說了自己的位置和來意,齊安東那邊沉默了一下,沒避着他,直接問身邊的人:“陳衍也來了,說要給你賠罪,你怎麽說?”
他問的是闵如峰,陳衍聽得一清二楚,他臉上發熱,等着闵如峰開口。
遠遠地傳來一點聲音,帶着疲倦和笑意,不屑一顧:“賠什麽罪?我接了這個賠罪,倒像是為了他進監獄一樣。”
就在陳衍以為他要被趕走的時候闵如峰接着說:“來了就來了呗,我又不怕他,別提賠罪的事兒,一起喝個酒。”
“那你上去吧。”齊安東對電話裏說。
本來按他的習慣,還會囑咐一句“底下蟲子多,當心被咬了”——任何時候多對別人表示出一些關心和在意都是不會錯的。但是這時闵如峰在他身邊,他就硬生生把這句話吞了下去。
陳衍上了樓闵嫣歡天喜地地撲過來抱住他,嘻嘻哈哈地和他開玩笑。
“你今天挺興奮啊,”陳衍笑着說,“要見到爸爸了很開心吧?”
“哪有,平時也老不見他。”
嘴上這麽說,陳衍還是可以看出闵嫣思念父親,因為她每說兩句話就要往門口看兩眼。王心怡更是一直坐立不安,最後幹脆站在窗前不動了。
電梯響起來的時候房間裏每個人的心都高高懸着,但心情各不相同。
電梯門一打開,王心怡就匆匆走了過去,闵嫣也跑到門口。闵如峰一手抱着女兒,一手抱着老婆,一人臉上親了一口,哈哈大笑。
齊安東站在邊上笑意滿滿地看着這一家人,陳衍格格不入。他确實不該來的,他以為闵如峰是來接闵嫣和王心怡,結果闵如峰是來和家人還有齊安東一起慶祝,他在這裏算怎麽回事?
他已經決定道完謝趕緊走人了,要不是怕自己連闵如峰家門都摸不着,他也不至于趕在今天來湊這個熱鬧。
闵如峰和家人在一邊親熱,齊安東走過來坐在沙發上。本來被人家天倫之樂閃着眼睛的只陳衍一個,現在變成了兩個,陳衍本該松口氣,卻偏偏更緊張。
闵如峰一家人團團圓圓,他和齊安東在邊上坐着像一對活寶,怎麽看怎麽不正常,尤其是這時候齊安東似乎看厭了那邊恩恩愛愛,把眼睛轉到了陳衍身上來。
“你既然要來,剛才怎麽不跟我一起走,一個人過來挺不方便吧?”
“還行。”他們剛同居的時候陳衍說話都沒這樣生澀。
“別客氣啊,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都是朋友。”
闵如峰出來了,他心裏的石頭就放下了,面對陳衍也沒了那麽多不好定義的複雜感情,只是依舊心緒難平,做不到和他親親熱熱,和和氣氣。所以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帶着點刁難和撒潑一樣的戲谑。
他知道陳衍會感到難堪,如果陳衍不覺得難堪,他就不是陳衍了,他們也不至于歪七扭八,變成今天的局面。
闵如峰走過來,大馬金刀地坐在餐桌上,敲敲桌子:“酒呢!菜呢!”
平時在家裏這種地主一樣的行徑是齊安東的專屬,只是闵如峰今天絕處逢生,心情正激蕩,就忍不住擺出了老大的姿态。
齊安東自然不會生氣,他站起來去廚房端酒端菜:“讓鐘點工回去了,菜是酒店端的,吃不好我們再出去撸串。”
他沒走兩步就被王心怡攔住了:“我去吧,你坐。”
陳衍又站起來攔在王心怡前面:“您也坐吧,我去端。”
“這怎麽好意思。”王心怡看向齊安東。
齊安東一動不動,剛才還說要親自上菜,現在已經坐在闵如峰身邊一起當老爺了。
“讓他去吧,沒事兒。”齊安東說。
王心怡點點頭,她以為陳衍和齊安東關系非同尋常,由陳衍來做這個主人也沒什麽不妥,殊不知齊安東沒這麽想,他只是想讓陳衍忙前忙後,做給闵如峰看——他們少年時期一起混幫派時經常會有這種小動作,讓其他人知道誰和誰是一夥。
他這是對闵如峰表态,自己永遠和兄弟站在一邊,而陳衍才是外人。
可是沒想到今天闵如峰喜悅至極,一心撲在老婆孩子熱炕頭上,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反倒說:“嗬,你家都他當家了?”
“不是……”齊安東很尴尬。
“我說你啊,要是真喜歡他呢,就把人管好,別他媽跟個王八似的,被人一拽就拖下水,這家誰做主啊?!”闵如峰恨鐵不成鋼地說,“我不攔着你跟誰好,你自己心裏清楚這回你為了他折騰多大動靜就行。弄個敗家玩意兒回來還不如打一輩子光棍呢。”
說着他就要拿自己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妻子舉例,被王心怡一巴掌拍回來,笑着打他:“不要臉,人家小陳挺好的。你沒事罵人家幹什麽。”
齊安東滿腹委屈,他分明就不是這個意思,闵如峰卻不想聽他解釋。
闵如峰自覺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事情了了就了了,他不至于回頭對陳衍出氣。就像他确實不太喜歡陳衍,可也不至于拿刀抵着齊安東的脖子逼他們分手。
陳衍端菜上桌的時候覺得一側氣氛詭異,他偏頭看了看,齊安東很幽怨地盯着闵如峰。
不會吧,他打了個冷顫,渾身雞皮疙瘩。
難道他和闵如峰還有什麽不可說的往事?